“这汤包得这么吃。”姜山给徐丽婕做起了示范,“用筷子夹住汤包的嘴部,轻轻提起来,放在碟子里。然后在顶部稍稍咬开一个小口,先喝完里面的鲜汤后,再把包子吃完。”

徐丽婕依言而行,那热腾腾的鲜汤美味无穷,自不必多说。只是她想到了一个疑问:“这汤包在制作的时候,这些鲜汤是怎么被包进去的呢?”

姜山笑着说道:“很多外国人在吃汤包的时候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呢。这些鲜汤其实是极浓稠的肉汁,在低温时会凝成胶体状态,所以能够和蟹黄等馅料包裹在一块。上锅一蒸,肉汁融化,和馅料相烹相融,便制出了这样的美味。”

徐丽婕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这烹饪中的许多技巧说出来简单,但其构思上的巧妙之处,常常令人赞叹。

姜山要见的第二个人,自然就是沈飞。不过他们并没有相约,因为姜山知道,要想找到沈飞,那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下午,在那熟悉的小巷口,当那股独特的气味飘散开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就像是中了某种魔力,三三两两地聚在了沈飞的摊点前。姜山便很随意地夹杂在他们中间。

沈飞的吆喝声一如既往地热烈:“油炸臭豆腐干,油炸臭豆腐干啰。”也许是因为人多,也许是因为过于关注油锅中的动静,直到姜山随着购买的队伍排到他面前时,他才恍然一愣。

姜山微微一笑,递上一枚一元的硬币,说道:“给我来五块,多放香菜,味料要足。”

“好嘞!”沈飞也笑了起来,他收起硬币,热情地招呼着,“请到那边稍坐,一会儿就好。”

姜山找了张空桌坐下,片刻后,沈飞便把一碗调好的臭豆腐干端上了桌。

“明晚七点,西园酒店红楼宴厅,我和‘一刀鲜’的决斗,你会来吧?”姜山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邀请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沈飞依然是那副熟悉的嬉笑表情:“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姜山看着沈飞,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可最终,却只是淡淡的一句:“沈飞,我们是朋友,对吗?”

“当然啊。”沈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两人四目相触,均是会心地一笑。

决战前夜。

四份火红的请柬被送到了“一笑天”酒楼,分呈徐叔、徐丽婕、凌永生和沈飞。

凌永生已经是第三次在看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了。

“欣闻‘一笑天’酒楼新任主厨凌永生厨艺精湛,秉性高淳。本人将于农历三月二十一日晚七时在西园酒店红楼厅摆下宴席,现诚意邀请凌先生届时赴宴,并对本人与御厨后人姜山间的厨艺比试作个见证。‘一刀鲜’。”

简短的几句话,凌永生却看得心潮澎湃。自从踏进厨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听着“一刀鲜”的故事成长起来的,说“一刀鲜”是他心中的偶像也毫不为过。现在,接到偶像亲手发来的请柬,心中的兴奋和喜悦可想而知,那“厨艺精湛,秉性高淳”的八字评语,更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最让他激动的,还是明晚进行的那场比试。姜山挑战“一刀鲜”,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只怕会成为厨界中百年一遇的巅峰对决。能够见证这场对决的人,在今后的若干年里,都会成为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幸运儿。

不过徐叔的兴致看起来却远没有凌永生那么高。晚饭后,他让人把那块“烟花三月”牌匾取了下来,然后用纱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徐叔,都这么亮了,您还擦,您是想把它当镜子用啊?还有小凌子,那请柬上有几个字啊,你捧着半小时没撒手,有那么好看吗?”沈飞看着这师徒二人,终于忍不住了。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放下了请柬。徐叔却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如果明天晚上‘一刀鲜’也输了,就再也留不住这块匾喽。”

“‘一刀鲜’怎么会输呢?不可能的。”凌永生晃着脑袋,难得一次对师父的话进行反驳。

“我问你,姜山这几次做的菜,你看出有什么缺点吗?”

凌永生摇了摇头,确实,在他眼中,姜山每一次的发挥都是无可挑剔的。

徐叔沉默半晌,悠悠说道:“所以这一次的比试,谁要想战胜姜山,必须得有非同一般的办法才行。”

“‘一刀鲜’肯定会有办法的。”凌永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在他心中,“一刀鲜”的形象几乎像神一样高大和完美,不会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师徒俩,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爸,我想和您说件事。”一旁的徐丽婕此时突然插了一句。

徐叔立刻把目光转到女儿身上:“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徐丽婕预感到自己的话会让父亲感到失望,所以努力想把语气说得轻松一些,“这次比试完了之后,我可能会和姜山一起去北京。”

徐叔一愣:“去北京?和他?为什么?”

沈飞和凌永生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全都诧异地看着徐丽婕。

徐丽婕耸耸肩膀:“我还是想去北京发展我的事业,那里的空间会更大一些。在起步的阶段,姜山会给我提供一些帮助的。”

“哦,是这样…”徐叔看着女儿,目光却黯淡了很多,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

“现在北京和扬州之间已经通火车了,交通很方便。我即使去了北京,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还有沈飞、小凌子,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回扬州以后的这几天,我真的过得非常快乐。”徐丽婕这几句倒不是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语气也非常诚恳。

“不错,不错。”徐叔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师父,您去哪儿啊?”凌永生有些担忧地问道,徐丽婕更是跟着往外走了两步。

“我出去转一转,你们就别跟过来了。”徐叔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凌永生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明天的比试我也不想去了。如果姜山赢了,你就让他直接把匾带走吧。唉,别让我看见就好。”

说完这话后,他负着双手,缓缓踱出了门外。他那单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些老迈和落寞。

屋中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徐丽婕看了看沈飞和凌永生,略带赌气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认为我做得不对?”

凌永生缄口不言,沈飞则挠了挠头:“什么不对?”

“去北京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对不对…”沈飞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徐丽婕,“不过,徐叔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其实在他心中,你可比那块牌匾重要多了。”

徐丽婕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北京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到北京,在那个伟大的城市里发挥我的才华。”

“那你不喜欢扬州吗?”凌永生插了一句。

“喜欢。”徐丽婕略作思考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甚至有些爱她,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扬州给我的是一种家的感觉,温馨、和睦、安详,而我并不想一直待在家里。”

沈飞理解地点点头:“每个人都会追求一些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达到之前,别人很难让他停下来的。这种感觉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曾和你一样。”

听到这话,凌永生的目光微微一闪,很显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沈飞。

徐丽婕则更在意沈飞话中的潜台词,问道:“那后来呢?你变了?”

沈飞沉默着,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重新浮现。他没有直接回答徐丽婕的问题,反问:“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徐丽婕和凌永生对看一眼,都摇了摇头。

“还记得那个女孩吗?小琼。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沈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但那微笑是忧伤的,徐丽婕甚至能嗅出其中的苦涩味道。在沈飞的脸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呢?”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因为那时我还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沈飞注视着徐丽婕的眼睛,似乎想用目光传达什么。

徐丽婕咬咬嘴唇,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吗?”

沈飞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没有用的,必须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第七章 三头宴

西园酒店也许不是扬州最好的酒店,但其五星级的设施和服务,绝对是扬州最顶级最上档次的。酒店集住宿、娱乐、餐饮于一体,历来是外宾和高端游客们来扬州时的首选之所。

红楼宴厅则是西园酒店餐饮部中最豪华的一个宴会包厅。与其他大大小小的包厅不同,红楼宴厅有着一套完全独立的后厨和服务人马,其中司勺的大厨八名,配菜工八名,服务员十四名,迎宾员两名,前台及管理人员四名。这一套人马,别说负责一个宴厅,就算支撑一家中等规模的酒楼,也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红楼宴厅每天卖出的酒席,却只有一桌。这并非宴厅的生意冷清,事实上,要在这里办一桌酒席,往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可不管你出多高的价钱,也别想让宴厅在同一天内摆出第二桌酒席来。

“一个人每天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工作状态的巅峰在这一天中只能够出现一次。因此我们每天只会办一桌酒席,也就是说,红楼宴厅三十六名工作人员都会集中一天所有的精力,只为一桌客人提供服务。”这段话出自宴厅经理段雪明之口,也正是红楼宴厅的经营理念。

这样的服务,其质量可想而知,其代价亦可想而知。很少有人知道在红楼宴厅摆一桌酒席的花费究竟有多高,但有一个秘密已是人人皆知:红楼宴厅每天只卖一桌酒席,盈利却比许多同等人力规模的酒楼要好得多。

放眼扬州城,也许只有这样的宴厅,才有资格承办“一刀鲜”和姜山之间这场注定将成为传奇的厨界巅峰之战。

姜山来到红楼宴厅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在某些情况下,迟到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时间观念不强。

姜山今天的迟到,既是一种礼节,也是一种策略。

首先,作为一个赴宴的宾客,你最好不要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否则可能会让尚未做好准备的主人感到尴尬;其次,在一场高水平的对决之前,让对手等待你的到来,无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占到心理上的优势。当然,不管什么情况,迟到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五分钟左右正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姜山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进入宴厅,他看到其他人都已在一张红木圆桌前坐好,他们中有马云、陈春生,有彭辉、孙友峰,有沈飞、凌永生、徐丽婕,位于主座上的则是彩衣巷中的老者,他身边空着的客座主位自然是留给姜山的了。

然而“一刀鲜”却不在这桌人中。

“一刀鲜”是这次宴请的主人,他当然不会迟到。事实上,他是今晚第一个来到红楼宴厅的人,只不过他并没有上桌,而是坐在了厅中的一幅大屏风后面。

玉制的屏风,红雕漆嵌,对桌而立,屏风正面绘着“丹凤迎春”的美图,两侧则各拉起一道金黄色软缎帷幕,将“一刀鲜”遮于其中,众人只能透过屏风隐隐看见其端坐的身形。

“姜先生来了?请入座吧。”屏风后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立刻从姜山身上挪开,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自他们到来后,这还是“一刀鲜”第一次开口说话,对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即便看不见他的容貌,一句简单的话语也同样能够吸引大家的眼球。

“您不过来坐吗?”姜山眼望屏风处应道。

“嘿嘿。”“一刀鲜”干笑了两声,语气中透着些尴尬和无奈,“我都几十年没出来走动了,这张老脸,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现场除了居于主座的老者外,就数马云年纪最长了,也只有他曾和消失前的“一刀鲜”有过几次交往,只见他捋了捋胡须,开口说道:“先生虽然已经淡出厨界多年《小说下载|wRsHu。CoM》,但昔日的卓越风姿令我至今难忘,在座的这些后来人也是素来仰慕不已。今天难得有缘相聚,先生却隔屏不出,真是要让人抱憾而归了。”

“一刀鲜”沉吟着,似乎对接下来的言辞颇为犹豫,良久之后才说:“今天的这场比试,我如果赢了,和大家把酒叙旧倒也无妨,可我若输了,家族两百多年的盛名毁于一旦,还谈得上什么风采?到时候诸位就当没见到我这个人,把我给忘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颇为惊讶。原以为“一刀鲜”藏于屏风之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风范,可现在一听,竟是担心比试输了以后无脸下台。他这种低调畏缩的态度和传说中那个近乎神话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孙友峰忍耐不住,在陈春生耳边轻声说道:“陈总,这‘一刀鲜’是老了吧?以前的锋芒看起来被磨去了不少。”

陈春生皱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心中暗想:“八年前他横扫北京的时候,那股气概谁比得了?难道这几年间,竟变了这么多?”

众人接到“一刀鲜”的请柬,今天都是兴致勃勃地前来赴宴,心想既然“一刀鲜”出马,必然可以力挫姜山,一扫扬州厨界连日来的颓势。谁知入座后不久,先是得到徐叔称病不出的消息,而后又看到“一刀鲜”斗志低迷,众人不免都心中惴惴,可以说比试尚未开始,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就连持中立态度的徐丽婕也禁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个‘一刀鲜’怎么看起来有些怕姜山似的?”

“不会的。他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我看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他是不愿意抛头露面,这里面自有其他原因。‘一刀鲜’两百多年厨艺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怕姜山呢?”说话的是凌永生,他生性憨厚,“一刀鲜”的威名对他的影响又极深,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无法动摇他对“一刀鲜”的支持。可面对别人犹疑的态度,他此刻又不免有些难过。

幸好他还不是孤立的,身边一人向他投来赞许的笑容,让他的心情重新振奋了起来。

淡淡的笑容,却带着雨后阳光般的豁然与洒脱,这种笑容自然是属于沈飞的。难道他也像凌永生一样,对“一刀鲜”的实力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任?

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姜山始终是一副处变不乱的模样。他走到桌前,冲大家颔首示礼后,泰然自若地坐在了老者身边的空座上。

从姜山进屋时起,老者便一直端坐着不动声色。此刻见姜山入座,他才清了清喉咙,朗声说:“屏风后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今天他不便见客,所以托我替他做好东道主。既然‘一笑天’的徐老板已确定不来,那客人们现在就算到齐了,段经理——”

随着老者的一声呼喊,一个圆脸浓眉的中年男子从后厨快步走了出来,垂手站在老者身边,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见到这种情形,在场的淮扬众厨心中都暗暗吃惊。如果所料不错,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红楼宴厅的经理段雪明了。

扬州厨界,除了赫赫有名的三大名楼的老板和主厨外,另有四人亦各赋绝技,并称“一怪三绝”。“三绝”分别是指在选料、刀功、火候上技冠一时的朱晓华、李冬和金宜英,这“一怪”所指则正是这位段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