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城反而比他更认真上心,仔细问:“主要是人品怎么样?会不会骄纵?娶妻娶贤,如果名声差就不好了。”他的军装还没换下,又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更显得冷毅深沉,一派兄长的架势。

而傅希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打他大哥一顿,心口隐隐地疼,他以为他不知道这话是映射冉冉的?那天他回来就因蓓蓓的事给他一顿好打,他自认为理亏才没还手,可不代表他不够他狠,是他娶老婆,关他屁事?

傅添荣沉吟了半晌,这才看着小儿子问:“大家都说了意见,你呢,闷着声做什么?都长这么大了也不让人省点心!”

“我哪有什么意见,我都说了,全听你们的。”傅希尧不动声色地表态。

傅夫人满意地笑了,给傅添荣倒了杯茶,又说:“要不你先跟老李见个面通通气?我们觉得人家好,人家未必同意,或者找个时间两家人约出来吃个饭?”

“也好。”傅添荣也觉得该让儿子娶妻定性,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件事。

傅希尧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起身说:“行呢,你们安排好就告诉我一声,我开了一天的会,先去睡了?”

“这么早睡?待会还有你喜欢的糖水呢。”傅夫人拉着他又重新坐下来,“怎么最近没看你跟朋友出去玩的?公司再忙也得放松一下。”她说着又瞥了傅添荣和傅希城一下,幽幽地叹气,“你们爷儿几个都是这样,一做事就没日没夜的,也不知道我多担心。”

傅希尧眼里闪过一道光。

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妈,我没事呢,就是明天一早得去趟医院。”他开始上演今晚上的重头戏。

这下全家人齐刷刷地往他身上看,傅夫人脸一绷紧,担忧地瞅着他:“去医院?你哪里不舒服?”

傅希尧不在乎地摆摆手,讪笑道:“不是呢,只是去做个小手术。”他抛砖引玉,成功将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见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傅夫人死死拉着,惊声问道:“手术?什么手术?阿尧,你别吓妈,到底怎么了?”

傅希城板着脸,同样问他:“还不快说,没看到爸妈都急坏了?”四兄弟姐妹,就数这个幺弟最得宠,却也最让人操心。

徐慧也紧张极了,不过依着女性的第六感,她一瞬间认为事情不太单纯。

果然,傅希尧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他们一眼,才似笑非笑地‘解释’:“真不是什么大事呢!瞧你们担心的,我跟你们一样都盼着能早点儿结婚呢!只是这手术得结婚前做才有用。”

傅添荣瞪着他:“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哪有什么把戏,我就是想着该去结扎,绝了后患而已!”

“什么?”傅夫人吃了一惊,天旋地转地险些晕了过去,死死地抓住儿子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说什么?”

大家的脸色都变得铁青,只有傅希尧本人还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淡定从容,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说:“我说,我要去做绝、育、手、术。”他的一字一顿,狠狠地打击到了他们。

傅添荣一气之下,随手就抓了烟灰缸往他脸色招呼去,他也不闪躲,深深被撞出一道血痕,玻璃清脆的碎声在大厅响起,狠狠地骂:“孽子!孽子!”

“爸!别激动!”傅希城赶紧上前扶着父亲,转脸又看向弟弟,同样愤恨地说,“阿尧,你这是做什么?别仗着爸妈疼你就无法无天了!绝育?这话是你该说的吗?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直在一旁干着急的徐慧顿悟,原来阿尧这阵子这么安静,就为了等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做什么?问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说得好!”傅希尧冷笑,慢慢走到客厅后面的小杂物房拖出一大箱子的东西,高高举起,又往地上狠狠地砸,里面的东西全撒了出来,落得一地都是,有小衣服,也有小玩具,男的女的都有。

他猩红着眼,眼角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指着他们控诉:“她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她要拿掉孩子!这些东西都没用了!没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知道我多盼着这个孩子来?我想着他还有七个月就能看到他,小眼睛小鼻子,像她像我像谁都好,是我的孩子,我好好疼好好爱他好好教他,等着他叫我爸爸,可是呢,你们都见不得我好!要她离开我是不是?好!要我跟那谁谁结婚是不是?也成!可我这辈子不会再要孩子,也不会有孩子!这样你们该满意了?”

反击2

傅希尧当然不可能去结扎,他又不是脑壳坏了,先不说做那个什么劳什子手术会不会对那能力有影响,单想着他以后还指望让小冉再怀几个孩子就知道这事绝对不可能。他原是打算闹一闹,不管父母同意还是不同意,总归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态度,别妄想摆布他的人生,而这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是看到那些自己为了孩子买的小东西,更添了几分真挚。

傅添荣一向是急脾气,这下更是气得脸色发红,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傅希城绷着脸,扭头对弟弟怒喝:“阿尧,你这话说得偏颇,爸妈是怕你识人不清才插手管这事儿的,你怎么把矛头朝着家里使?再说那女孩子的事我也听说过,她从前是跟着邵峰的,你怎么就知道她怀的孩子一定是你的?”傅希城是军人,又是家中的老大,从小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不懂得转弯抹角,所以他并不知道这番话一出,不仅仅是伤了夏小冉的尊严,更是抹了傅希尧的面子。

被傅希城这么一说,傅希尧这段日子压抑在平静底下的波涛翻涌而至,英俊的脸庞倏地变得狠戾阴郁,睨向兄长的眼神更满是厉色,他勾唇冷冷一笑,踢开脚边的箱子任其滚到一边,一步一步朝傅希城走近,声音极轻极慢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听听?”

到底是女人家细心,徐慧觉得傅希尧的神情不大对劲,还担忧地扯了扯丈夫的衣袖提醒他别说了,可傅希城并不领情,还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继续点火说:“妈是为你好,娶妻就得娶个家世名声清白的女孩子,你别被美色蒙了心,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唔……”他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傅希尧恼羞成怒给了他一拳,感觉鼻子涌出一抹腥热,他用手一揩,原来是出了血,他脸一沉,力量颇大地反手一挥,傅希尧被他推倒在地,同样被打得嘴角见了红。

傅夫人看着两儿子扭打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听了傅希尧刚才那番骇人的说辞,饶是再坚强的女人也不得眼眶一红,哭喊着:“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安心啊?”

徐慧是拉了丈夫劝不了小叔,两边不讨好,保姆本来是喂完傅蓓蓓例行带她到大院的小花园散步,哪知刚出客厅就见到这种场面,立马将孩子带回房里不敢出来。

傅希尧气急败坏,更顾不得身上的疼朝他大哥身上狠狠地招呼,只想把这段日子的憋屈气闷不爽全发泄出来,嘴里一个劲地重申:“你NND在放狗屁!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场面越来越混乱,一屋子的狼藉不堪。

就在这时——

“通通给我住手!”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从门口传来。

“爸?”

“爷爷?”

大家都吃了一惊。

傅希媛扶着傅老太爷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那“笃笃”的拐杖着地的声音在瞬间安静的大厅尤其清脆,敲得每个人都凛然屏气,傅夫人扶着傅添荣迎上来:“爸,您不是明儿个才回么?”

哪知傅老太爷面色不佳地绕过他们,径直往客厅主位一坐,冷冷哼着:“哼!我不回来岂不是错过了这出闹剧?”

傅希媛温婉地立在一旁,恭敬而疏离地朝傅添荣傅夫人喊了一声:“爸,妈。”看了还歪坐在地上的弟弟,冲他使了一眼色,便想拉他起来。

“扶他做什么?不是喜欢好勇斗狠吗?就让他呆着那里!”傅老太爷抻起拐杖就往傅希尧身上打去,别看他上了年纪,那力道可不输任何人,又急又狠,一下一下地打得看的人都不忍心。

傅希尧不敢躲,咬紧牙拼命忍着痛,这么些年他挨打挨骂从没有哭过,被人欺负了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今天他真的觉得憋屈到了极点,也不管傅老太爷的拐杖多狠,就死死地抱着他的裤腿委屈地呜咽着。

夏小冉是没有打电话告诉他要拿掉孩子,因为她压根不会主动跟他联系,可他安在她身边的人说她已经去医院问过情况,就说明她还是存了那心的,叫他怎么不伤心不着急。他以前觉得妻子孩子不过是跟家里好交代,谁是他老婆谁给他生孩子根本不重要,他结了婚照旧是呼风唤雨的傅四少。可现在不同,不是她夏小冉就什么都不对了,他们同意是皆大欢喜,不同意他也豁出去了。

傅老太爷抖抖腿把他踢到一边去,冷声骂道:“都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了,为了个女人就值得你哭成这模样?难道你就这点出息?都把我教你的都忘光了是吧?”

“爷爷……”傅希尧被傅康华瞪了一眼,马上擦了眼泪,又不敢起来,索性跪在那里听从教诲,这个家里爷爷最大,把他老人家给得罪了就麻烦大了。

傅老太爷别开眼,催促他:“你喊玉皇大也没用,给你爹娘跪去!儿子跟老子叫骂像什么样?”

傅希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爷爷,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到父母面前,本来还是一声不吭的,可傅老太爷咳了两声,他再不甘心也得老老实实地认错:“爸,妈,对不起。”可那狼狈的脸上还是不服输的傲着。

傅夫人心软想让儿子起来,可傅添荣哼了一声不答腔,她也只得哭着沉默。

其实在场的人谁不知,傅老太爷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他先开口骂了傅希尧,又让他主动去认错,这下谁还敢再有别的意见?明里打骂,暗里护到心肝上,这么些年一贯如此,更何况这件事傅希尧早早的就去给他交代了,他本就疼他,没有不帮的理儿。

傅添荣不说话,大家也不敢吱声,傅希城想说点什么,却被妻子拉到一旁,对他摇了摇头。

傅康华淡定地喝着孙女泡的茶,眼睛却是盯着自己的儿子瞧,傅添荣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可在父亲面前,尤其是他老人家最疼小儿子,再倔着也没用,寒着一张脸说:“起来吧。”

傅夫人拍拍傅希尧的肩膀,心疼道:“就是就是,这快过年了让别人瞧着也不好,阿尧,快起来!”

傅康华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抬眼看了他们一下,慢悠悠道:“小慧,你跟老大先回去,明天领蓓蓓来我这儿,好久没见那丫头了,怪想念的。”

“是,爷爷。”徐慧回答以后,拉着傅希城回了房间。

“媛媛,你带这臭小子去擦药,别出来丢人现眼!”见他不服,傅康华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跟儿子儿媳说,“你们两个到书房,我有话跟你们说。”

不愧是傅家大家长的做派,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一场闹剧平静下来了。

傅希尧也想跟着去,他心里觉得这件事今天不说个明白,以后就再没这样好的机会了,可跪了太久,腿都麻木了,急着起身反而又跌了回去,伤上加伤,还是他二姐傅希媛在后头扶着,温和地笑骂他:“都闹成这样你还不知道安分点,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傅希尧一听来劲了,也顾不上自己此时此刻的糗样,拉着二姐的手打探道:“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消息,快告诉我啊!”

傅希媛又气又笑,顺势拉了他一把,等他站稳了才说:“我又不是侦察兵,哪里知道什么消息。”说着也不理他,慢慢往楼梯走去。

若是能轻易打发的就不是傅希尧了,他一瘸一拐地黏在她身后嚷嚷:“我的好二姐,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嗯?”这一幕若被外人见了可不得了,这手段狠辣的傅希尧,可是在撒娇?!

书房——

傅康华跟儿子儿媳坐在沙发上,芳姨沏了老太爷最喜欢的铁观音,给他们都倒了一杯后又退了出去。

许久,房间里都没有声音,似乎在比较谁更有耐心。

傅康华瞅着墙上挂着的画好一阵子,才轻缓地叹气:“老四打小脾气就乖戾,好勇斗狠,你们背地里怨我这是我惯出来的,这我都知道,今晚你们又怨我纵着他了吧?”别以为他老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

傅添荣脸上讪讪的,不过心里还堵着一口气,不肯说话。

傅夫人见状,硬着头皮打圆场:“爸爸,我们没怨您。”怪谁也不能怪到他老人家身上啊!

傅康华摆摆手,打住了这个话题,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二丫头跟老何家的小子分房大半年了?那小子最近还请调去了北面!”见二人一脸吃惊地彼此互瞅着,又抬眼看着他,他才冷笑道,“好啊,你们做人父母的怎么连这样要紧的事都不知道?这门亲事不是你们口中的好姻缘?那何卓不是你们的好女婿?”

二人被训得尴尬极了,这事他们着实不知情,哪里有回话的余地?

“二丫头终究因为那件事跟我们离了心,脾气又倔,受了委屈也不肯跟娘家人提起,要不是我想着快过年了把她接回家聚一聚,她在何家不要委屈死了?好好的过年就是图个团圆,怎么知道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出?”傅老太爷来气,用眼神挡住要说话的傅添荣,哼,刚才不说,他现在还不让他说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教训:“我年纪大了,又念着你们才是他们的父母,我本不想管的,当年二丫头那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如今老四这桩,我却不得不管。你们想想看,老大跟小慧结婚多少年了?我没记错的话六年了吧,蓓蓓今年已经四岁了,傅家也就这一根独苗苗,可女孩子家总是要嫁出去的,老三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所以老四说那姑娘有了他的孩子,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虽说是他不对在先,可我们家又不是封建家庭,难道出了这种事还怪到人家姑娘头上?”

傅夫人知道老太爷这话是针对自己的,想了想应对之策,才说道:“爸,不是我们思想保守,可那女孩先前还跟邵家的孩子不清不楚,事情闹得也大,要她进我们家门,岂不被人说三道四的?再说了,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

见还是说不通,傅老太爷一来气,把茶杯重重一放,‘铿锵’一声:“什么门当户对?我听说那孩子也是,配我们绰绰有余了,我们又是什么底细,你问问添荣,他小时候也吃过树皮啃过馍馍,现在有些地位了就瞧不起人了?我们嫌弃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指不定嫌弃老四的过去过得荒唐!”

傅添荣见父亲是真的动气了,瞪了妻子一眼,才温言辩驳道:“我们只是想慎重一些,您老人家也说阿尧过惯了荒唐日子,不管着他只怕会更无法无天。”虽然心中不快,可他知道父亲有心脏病,不能过分激动,只能顺着他的话好好说。

事已至此,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转过弯来。

傅康华拄着拐杖站起来,哼气道:“算了,我都七十多快八十的人了,指不定哪天两脚一伸入了土!我也没什么指望,就想抱抱重孙子乐呵乐呵,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他把这话抛下,也不管他们夫妻二人会有什么表情有什么话要说,就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倾诉

傅康华就是傅家的定海神针,傅希尧笃定爷爷会替自己摆平父母那一道难关,心里已经放松不少,刚才被打的疼就开始一束束地浮上来,傅希媛拿出药箱替他上药,沾了药水的棉花一碰到伤口他就龇牙咧嘴地喊疼,傅希媛故意下手更狠了一些,跟弹棉花似的不轻不重打着他的软肋:“现在知道痛了?爸妈是白疼你了,居然敢说出那样的混话来气他们,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从小到大,这个弟弟无论犯了什么错,大家总舍不得责骂,而得了什么好却第一时间送到他跟前,同小祖宗似的捧着哄着,所以他的性格也比较厉害,甚至有些目中无人。不过她知道他为人处世还算有分寸,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这次若不是被逼急了,他有的是法子同父母慢慢磨,而且不是真的对那女孩子上了心,哪里会这样闹?

傅希尧本来还嬉皮笑脸的,这下却抿紧了唇,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好半晌才问了一句:“姐,你还怨吗?”他问的自然是当年傅希媛被家人拆散鸳鸯,然后被迫嫁给家世相当的姐夫的事。那时他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还没来得及参与,事情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所以他没什么感觉,只是今时今日,却感同身受,他人脉通天,哪里会不知道二姐和姐夫一直相敬如冰,到现在竟还闹到分居,她该是最难受的一个吧。

傅希媛顿住手,愣愣失神了好一会,尖细的下巴动了动,又忽然笑道:“我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倒反将我一军,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还提来做什么?大过年的,晦气!”可她的手跟她的心一起渐渐地冰冷,眼底的温柔不过是她伪装于人前的武器。

她看似娇弱,却跟每一个傅家人一样,不会将脆弱表现出来,只是半年前得知那人要结婚的消息以后,她不堪一击的防守轰然坍塌,也因此跟丈夫渐行渐远,她当然怨过,还想过去死,可终究背弃了那个人遵从父母之命嫁了别人,一切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傅希尧定定看着二姐连化妆都掩不了的惨白脸色,眼底有一层光,下意识说:“姐,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旁人,我也不会笑你的。”这些年,她压抑了太多太久了。

傅希媛一怔,然后笑着打了他一下:“莫不是被大哥打傻了?净说些胡话!”她转过身收拾药箱,借以掩饰自己有些泛酸的失态,如果不是爷爷亲自去接,她根本不想回来的,她站到窗台前,夜幕已经降临,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正当傅希尧暗骂自己哪壶不该提哪壶的时候,听见她轻轻柔柔的声音说:“我不能哭,也不能后悔。”

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不过傅希尧却懂她的意思,人生路只有一条,还谈什么悔什么怨什么恨?只是如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向父母妥协,他也从来没有正经地妥协过任何事就对了。

想到了今晚的事,傅希媛皱了皱眉,又重新走回傅希尧身边,低头问他:“接下来你到底想怎么做?爸妈他们是关心则乱,一时被你唬住了,可等他们冷静下来就能想清楚,难道到时候你又闹一次?”

傅希尧往后一靠,从口袋里拿出那条夏小冉不稀罕的项链,搁在手心里把玩着,打磨得极为细腻的钻石在光影下折出耀眼的光芒,他半笑不笑地说:“我还能怎么办?你也说了,我再本事也不过是闹一闹,爸妈不答应我也没辙了。”

傅希媛神色微变,知他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无论如何也逼得爸妈答应他,她却不赞同地正色道:“收起你生意场上谋算别人的坏水儿,这里是你家,我们是你亲人,打不断的血脉。我还不知你的脾性?素来得不到手绝不罢休,你说没辙骗骗外人可以,别想骗我!”见二姐突然如此疾言厉色,傅希尧脸色也不好看,想着反驳,傅希媛却比他更快一步,“我是为你好,等我说完,你觉得没道理的话完全可以当是耳边风。”

这样一来,傅希尧再忍不住也只能听着。

“我听说那女孩有了你孩子你才这么急吧?还有今晚这一闹,你也是算准了爷爷会回来?爷爷向来疼你到骨子里,你不过左右说两句好听的,只要不是很过分的事他肯定什么都答应你,况且还有孩子这一桩……你十拿九稳他老人家定会帮你跟爸妈说项,可你想过没有,即使你能顺利结婚,那结婚以后呢?她嫁给你,同时也是嫁进傅家,爸妈不欢喜,你还能一直兜着?就算你们住外头,可隔三差五逢年过节你们总得回来吧,到时她如何自处?你们男人是没做过人家媳妇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媳妇,不得公婆心的该得多小心翼翼才能少看点脸色?经年累月就成了心病,是埋在你们之间的定时炸弹,你明不明白?”

傅希尧被她一句接一句犀利尖刻的问题给问懵了,坐姿变得笔直僵硬,却又不敢看他二姐,他的确是算漏了这关键的一层。他握紧拳头,那钻石刺进他的手心也感觉不到疼,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恍惚地说:“也许你说的都对。”他们是至亲家人,傅希媛自然最清楚他一贯吃软不吃硬,以为说动了他,可又为他下一句话而吃惊,“可如果连结婚这个保证我都给不了她,她恨我都来不及了,更加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因为一开始,就是我迫的她……”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找到了情感宣泄的出口,他被教做人要喜怒不形于色,被教做事要强势,却没有人教他怎么去爱一个人,夏小冉那他冷冷地看着他说,傅希尧,你只是个不懂爱的可怜人。

他也常常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他只是因为得不到才这样不依不饶?也许一开始是,可后来到底是不同了,尤其是现在还有了孩子这样血脉相连的牵绊,他怎么舍得了?他们都没有他自己清楚,看起来像是他家里这关难过,其实不是,最难的是她那里,若说他有99%的手段让她点头嫁给他,却只有1%的自信让她心甘情愿,只是他还固执地不想承认罢了。

……

等傅希媛离开后,傅希尧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心里很烦乱,想抽烟,却在看到那个打火机的时候沉默了,这是他“逼”夏小冉送自己的,像他贴身的东西,衬衣、领带以及钱包等等他都要求她送,好像这才是男女朋友,才有她属于他的感觉。

忽明忽暗的火苗,在黑夜里幽幽地闪晃着,他想了很久,才拨了一串最近知道却已经滚瓜烂熟的号码,响了好一会儿,那边的人才接起来,是他熟悉的软糯细柔的声音,他一句话没说下意识地就挂了电话,如同之前很多个夜晚一样。

只是下一秒,他又再拨了一次。

夏小冉傻看着屏幕显示的“无号码来电”,又想起这些天莫名的电话,已隐约知道是谁,她其实也不想接,可是想起苏晓沐的话,还是接通了,这次不同,她第一句便问:“傅希尧?”

傅希尧有些意外,却还是缓缓说:“是我。”手里的打火机“啪啪”地一开一合,忽明忽暗的火光影得他影影绰绰。

一时间,只听见电话里微弱的电流声。

夏小冉倒是直接:“你有什么事?”十分疏离的口吻。

他不答反问:“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她冷淡地答,也识趣的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新号码,只是好不容易开始的新生活,却不想也不能再被他搅了。

“最近天儿冷,你记得穿暖一些,别被冻着了。”

“嗯。”

“别吃太咸或者太辛辣多油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嗯。”

“别看那么多电影,也别总是哭,很伤眼睛的。”

“嗯。”

一热一冷的对话,其实没多大意思。

傅希尧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冉冉,真这么恨我?”

这次夏小冉却没有回答,是恨他还是别的什么,她其实早已分不清,却知道不能跟他在一起。

傅希尧难得地笑出来,半开玩笑地说:“幸好你没有‘嗯’下去,否则我得去撞墙了。”他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怕还是恨的,虽然他真的觉得,她和邵峰不能在一起的主因不会是他。

傅希尧还想说话,可夏小冉已经低喃:“傅希尧,以后别再打来了……”

傅希尧心一抽紧,笑意渐渐消失,居然也顺着她的话说:“嗯,不会了。”

他道了一声晚安,自觉挂了电话。

夏小冉将手中拿着的调羹放下,面前是她爸爸特地给她买的新鲜出炉的巧克力蛋糕,撒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粉,很甜很香,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很喜欢吃甜的……

临近过年,天气冷得让人发怵,刚停的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