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星被他冷落好一阵子了,难得能听他对自己主动说话。此刻伸手搭在段珀后背上,他顺势轻拍了两下,口中答道:“刚才飞机一来,我就和总司令部联系上了。将军没事,已经钻山洞了。”

段珀瞪大眼睛看着张启星,气息随着心情一起稳定了许多;又因为这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震撼,所以他那神情木然,反是显出了几分呆滞:“哦……真的呀?”

张启星笑了笑,歪着脑袋继续拍打段珀的后背:“真的呀!”

段珀抬手捂住胸口——跑的太累太猛了,他那腔子里气血上涌的难过。低头狠狠啐了两口唾沫,他用衣袖堵了嘴,又吭吭的咳出两声。

张启星安顿好了这一队人之后,就又跑回营地中,仰头望向天空。这时几名士兵抗了火箭筒出来,仰头作势瞄准,张启星见状,就抬脚踢了这几人的屁股:“别他妈的丢人现眼啦,火箭弹能打轰炸机?”

那士兵很认真的答道:“团长,这玩意儿能打下来直升机。”

张启星像撵鸡似的连连挥手:“别犯傻了,都给我滚回去!”

士兵都是从小跟着张启星一起长大的,受到打击之后也不在乎,笑嘻嘻的还要顶嘴,不想此刻天边忽然又传来了飞机马达声音,登时营盘之内一片混乱——十秒钟之后,所有人都自找地方藏起来了。

飞机没有继续投掷炸弹。这一轮轰炸已经结束,飞机返航离去了。

士兵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咒骂政府军——如今在缅甸境内,能够调动飞机的,就只能是政府军了。张启星没那个闲心去做诅咒,他忙着让通信员和总司令部取得联系,然后向段提沙告知段珀的下落。

一番电报联络过后,张启星转身去找了段珀——段珀坐在一棵大树下,脸色青白,双手正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用力的绞动不已。张启明神情凝重的站在一旁,一只手就搭在段珀的肩膀上。

张启星深吸了一口气,很响亮的拍了拍巴掌:“老虎,没事了!将军正在往这边赶,一个小时后就能到,然后再带着你回堪果去看一看。”然后他走到近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段珀的眼睛一笑:“真没事了。”

段珀经过了这样一场刺激,决定和张启星冰释前嫌。垂下眼帘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张启星的面颊耳朵。

张启星偏着脸盯住段珀,眼神锐利、牙齿雪白,嘿嘿笑出了声音。

张启明看了兄弟那个贼兮兮的野样子,不禁立刻移开目光,眺望远方。

在等待期间里,段珀为了放松心情,向张启星要来一根烟,一口一口的吸着消遣。张家兄弟站在一旁,偶尔相视一眼,不带敌意,可也不大交谈。

后来,段提沙终于到了。

段氏父子这回相见,都十分冲动。段提沙当众亲了儿子十七八下,而段珀觉得亲吻已经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故而干脆就在父亲的头上脸上用力啃了几口,疼的段提沙呦呦直叫——但是并不躲闪。

然后等段提沙对张家兄弟做出一番交待之后,父子二人就一起离去,返回堪果。

堪果,果然是被炸的面目全非了!

其中段提沙和冯参谋长二人的豪宅,因为引人注目,所以都各自得到一颗炸弹,变成了一片废墟。段提沙在那断壁残垣上来回走动,倒也不是十分心疼。忽然他弯下腰去,从瓦砾中扒出了一盘录像带,语气惋惜的叫道:“我的李小龙啊!”

录像带是让人很辗转的从香港带过来的,来之不易;段提沙接连伸手翻检了一番,最后挑出一大堆破碎的录像带。直起腰来擦了擦汗,他咏叹诗歌似的哀鸣道:“全没啦!”

段珀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两盒脏兮兮的磁带:“爸爸,有邓丽君。”

段提沙摇摇头:“我不喜欢邓丽君。”

段珀用袖口蹭了蹭那磁带表面的灰尘,又把那抻出来的带子小心卷了回去:“邓丽君多好啊!”

段提沙双手掐腰,蹬上半堵墙头站住了。放眼扫视了眼前这副惨状,他先是咬着牙面无表情,末了忽然冷笑一声,伶伶俐俐的跳了下来。

“打仗就打仗!”他豪气干云的一拍胸膛:“我小时候全家被灭门,只有我一个逃出来活了命,我活一天就算是赚一天!我当年是在国民党军队里给人家牵马的,全靠一条命打出了如今的天地,我怕打仗?笑话!”然后他转向段珀:“老虎,我老吗?”

段珀立刻摇头:“一点儿也不老。”

段提沙走过去向他探了头:“那亲一口!”

段珀撅起嘴巴,在他那脸上“叭”的亲了一大口。

段提沙满意的直起腰,仿佛是踌躇满志了,可是随即又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老虎,打起仗来,你就要吃苦啦。”他低声说道。

段珀觉得这无论如何都不算一个问题:“那有什么关系呢?”

段提沙抬起头看了儿子:“咱们现在就得进山。”

段珀率先迈开步子:“那走啊!”

段提沙见儿子这样富有活力,不禁也受了鼓舞。回身对着四面八方的卫士们一招手,他大声呼喝道:“走走走!副官长呢?让他带人去把粮库和发电厂都炸掉,堪果这地方我不要了!”

段珀听闻此言,不禁回头提醒道:“爸爸,粮库里面有粮食,炸了多可惜?老百姓也会挨饿的。”

段提沙赶上去,伸长双手握住了儿子的单薄肩膀:“老虎,记住了,宁可饿死百姓,也不能把粮食留给敌人!”

段珀皱了一下眉头:“那学生呢?”

“学生带走!”段提沙不容置疑的答道:“他们受过我的教育,都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他们全部带走!”

段珀思索了片刻,感觉自己是领悟出了一点“段提沙式”的道理。

第29章 进山

堪果这些年来一直是掸邦自卫军的大本营,和山中的总司令部遥相呼应。段提沙初来堪果时,堪果是一处最普通不过的贫瘠村落;而经过他十来年的苦心经营,在段提沙全军撤离之后,堪果被焚于大火之中,连村落都算不上了。

没有村民敢为此哭天抢地,而下一代——学校里的少年学生们,则是兴致勃勃扛起步枪,毫不留恋的追随段将军上战场去了。

长久以来的极度贫困已经耗尽了人心中的感情,少年学生在教官先生们的带领下踏上征途,对亲人和家乡并无一丝不舍。

他们的命不值钱,并不介意将其贱卖给段将军。段将军给他们吃饭,段将军是伟大的。

段珀跟随着段提沙先走一步,早早的就抵达了山中司令部。段提沙忙着派人出去接应冯参谋长,而他无所事事,就带着两名卫士站在山路上发呆。

士兵一队队的从他面前经过,先是全副武装的正规军,都是刚从四周营盘中紧急集合开过来的;然后是一群脏兮兮的童子军——尽管有的孩子还没枪高,可显然是力气都不小,三四个小崽子咬牙切齿的使劲,能把一架重迫击炮从山外推进来。

最后到的,就是学生们了。

学生们的服装并不统一,有穿着短衣短裤的,也有打着笼裾的,瞧着似乎要比童子军干净一些,手中武器可是五花八门——大部分是旧式的卡宾枪,大学生的枪会好一点儿,小学生因为没有战斗力,则干脆是扛着平日训练用的木头枪充数。两名武教官在前方领着队伍,平日做惯了教师,所以一路行进的神色俨然,齐步走着从段珀面前经过。

大学生们受了教官的感召,步伐也是十分整齐,及至到了队尾,小学生们却是不甚安稳,不时的就要用木头枪互相打闹一番——于是,段珀就看到了手持长竹竿的何建国。

何建国,大概是享受到了好伙食的缘故,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人也胖了,面孔更是圆了起来。他像个赶鸭子的大号牧童一样,在队伍两边来回吆喝,挥舞着竹竿控制全局,一旦有小学生不听话了,他便遥遥的伸出竹竿,把那扎堆的小学生戳散开来。段珀向来没见过这样管理学生的先生,就站在一旁又惊又笑。而何建国收回竹竿一眼瞧见了他,倒是一愣:“哦?你……老虎……少……”

在何建国的成长经历中,“少爷”二字是陌生而又可笑的,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就遭到了人民的取缔。自从来到此地之后,他听旁人都喊段珀为“老虎少爷”,便将这个称呼记在了心里,可如今一旦开口要说出来了,他还是感觉十分别扭,简直有些叫不出口。

段珀并不稀罕那“少爷”二字,他满不在乎的笑答道:“何先生。”

何建国是本地屈指可数的几位教师之一,段珀按照惯例,尊称他一声“先生”。何建国知道对方是好意,然而依旧是别扭,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旧社会。

“哎,哎……”他略觉尴尬的回应着,顺手又是一竹竿,把旁边两个吵嘴的小崽子杵开了。

段珀一直不曾留意过何建国,如今偶然相见,发现此人竟然可算作是一表人才,相貌着实是挺好看,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好感,不禁加意关怀了两句:“何先生,你在我们这里,生活的还习惯吗?”

何建国把那根直插云霄的奇长竹竿藏到身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唔,好极了。我一个人睡一间房,不用干活,饭菜也都是中国口味,我很习惯。”

段珀不假思索的又说道:“可惜要开战了。一旦打起仗来,那……”

何建国自以为领会了段珀的心意,立刻做出表白:“没关系,我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拥有长达三年之久的丛林山地游击战经验。老虎,你不要看我在学校里教书,就以为我是一名无用的书生——我这个人,说老实话,还是比较文武双全的,我……”

话说到这里,何建国忽然顿了一下,因为觉得自己尽管说的当真都是“老实话”,不过让外人听起来,似乎还是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改换话题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缅兵胆敢对我们进行轰炸,我们就要和他斗争到底。如果战争爆发,那我一定要战斗在最前线,让那帮该死的反动派走狗见识到我们革命群众的威力,让日薄西山的帝国主义分子们在恐慌中见鬼去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唾沫星子喷到了段珀的脸上,两道浓眉也立了起来,做义愤填膺状。及至话音落下后,他发现前头的大学生们已经走出了好远,便连忙回身对着身边小崽子们呼喝了一声,随即匆匆的迈步向前赶去。

段珀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低头嗅了嗅手指,觉着何建国这口水喷的挺恶心人。

待学生队伍尽数通过后,山路上开始分段布置了哨兵。段珀留在原地没有走——他是在等待张家兄弟。

然而他一直等到了入夜时分,也未见到张家兄弟的身影,倒是把冯参谋长等回来了。

冯参谋长乘坐着一辆吉普车,进山后因见段珀傻头傻脑的站在路上发呆,就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将军当你是眼珠子一样!”他坐在后排座位上,训斥身边的段珀:“以后不许你在夜里乱跑!”

段珀伸手探向冯参谋长的胸口:“叔叔,今天飞机扔炸弹,震的地都在动,你没事吧?”

冯参谋长近两年心脏不好,惊吓焦急之时就要犯病。扯下段珀的手紧紧握住,他叹出了一口气:“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叔叔哪里还敢犯病?

车窗外的星月光芒透入车内,蓝色阴影就深深浅浅的勾勒出了冯参谋长的面部轮廓。段珀看他脸孔瘦削,简直就是颧骨支撑着一层薄薄皮肤,十分见老,便挪动身体靠上前去,想要和对方亲近一下。

“叔叔,我没有乱跑,我是在等启明和启星。大家都回来了,怎么就少了他们两个?”

冯参谋长听了这话,拍拍他的手背答道:“那两个小子不回来啦!我和将军商量好了,让他们带兵藏到林子里去。一旦咱们在这边守不住,那撤退路上还能有人来接应支援。”

段珀对此决议十分不满,可是因为不敢和冯参谋长讪脸,所以只能是自己嘟嘟囔囔:“那让启星去就是了嘛!启明又不会打仗!”

冯参谋长不肯错过一切和段珀讲道理的机会:“启星冲动,启明稳重。他们兄弟两个凑在一起,倒是绝配——正好启明自己也不想走。”不等段珀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老虎,你今年已经十九岁啦,不能再这么孩子气了。你要像将军一样,学着交人,学着用人。张家兄弟虽然和你好,但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毕竟是你的部下,所以你也不要像个小弟弟似的,总想着找他们玩儿。还有啊……”

冯参谋长一路上长篇大论、教诲不止。段珀明明是有话要说的,可是一直没有发言机会,所以最后也就把自己那话题给忘记了。

冯参谋长把段珀送回了段提沙那里,然后他并没有即刻就走,而是留下来和段提沙又做了许久的密谈。段提沙此刻住在一处经过修整的浅浅石洞里,洞内全靠蜡烛照明。段珀在里面地上铺了一张大竹席子,自己先和衣躺下了。

他这一天经过了很多颠簸惊险,身心俱疲,又因为段提沙就坐在旁边,所以他很有安全感,闭目不久就入睡了。至于冯参谋长和段提沙的交谈内容,他是一句也没有倾听。

良久之后,冯参谋长和段提沙达成共识,告辞离去了。段提沙陪冯参谋长走出洞口,目送他和卫兵越走越远。

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折回洞内。

疲惫不堪的跌坐在草席上,段提沙回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儿子,心里忽然感觉轻松了好些。伸手在段珀的手臂大腿上摸了两把,他最后将手指对准了儿子的下身,隔着裤子轻轻一弹。

段珀没什么反应,依旧是呼呼大睡。

段提沙笑了笑,伸展身体也躺了下来。他想多么可爱的儿子呀,自己可千万要坚持下去啊!

自己若是有了三长两短,那老虎将来就要受苦了。

第30章 来势汹汹

段提沙全副武装的蛰伏在山中,备战几日后却是并没有迎来敌人。这让他心存侥幸,以为政府军的终极打击对象乃是缅共,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结果七天后出现在山路上的政府军队伍,证明了他的所有想法都是一厢情愿和过于乐观。政府军之所以在轰炸后长久的消失不见,是因为他们在这一段时间内偶然发现了一小股缅共游击队的影踪——他们先击溃了眼前这一群势弱敌人,以便腾出手来专心致志的收拾掸邦自卫军。

段提沙当年选择山中作为总司令部,就是看好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石洞极多,是天然的防空洞。只要在狭隘路口和陡峭石壁架起迫击炮和重机枪,那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然而他段提沙有主意,政府军也不是傻子。面对着掸邦自卫军那重机枪扫射交织成的火力网,一队装甲车顶着弹雨开上了山路。

重机枪的子弹不能穿透装甲车的钢板,而当装甲车载着大批政府军驶进关口之时,车顶的火箭炮开了火,以无坚不破之势,当场就摧毁了前方一切障碍物。两边山上的自卫军眼看着装甲车一层层突破防线,可是他们和敌人呈着一个上下垂直的角度——装甲车太近了,山上安置的迫击炮已经失去了效用。

守军慌了神,从前线往总司令部发去急电求援。段提沙得知此事,当即大踏步走出指挥部,双手叉腰站在当地吼道:“冯先生呢?”

他的副官长跑过来答道:“报告将军,西边来了坦克,参谋长押着加农炮去西边关卡了。”

段提沙立时变脸失色的一拍大腿——他这全军上下就只有一门能对付装甲车的加农炮,结果还被冯参谋长带走打坦克去了。孤狼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段提沙对着副官长继续问道:“杜师长呢?”

副官长有备而答:“杜师长带着一队射手,扛着火箭筒往东边战场上去了。”

段提沙眯起了一只眼睛:“用火箭弹打装甲车?”

副官长这回可是迟疑了:“啊……大概是吧!‘

段提沙觉着这主意介于可行与不可行之间,于是几步跑上前去跳上了一辆敞篷吉普车,想要赶上去对杜师长取而代之,亲自来指挥这一场反击。然而吉普车刚发动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哎?老虎哪里去了?”

他现在是不分日夜的指挥作战,也无暇去管段珀。他记得好像前半天儿子还是守在自己身边的——怎么现在忽然就不见了呢?

一指挥鞭抽的司机踩了刹车,他纵身跃下来四周张望了一番,口中大声喊道:“老虎!你跑哪儿去了?!”

没有回应。

段提沙急的咬牙叹了一口气,心想此处还算是自己的地盘,而且儿子身边总有卫兵跟随,想必不会跑远——也可能是老虎肚子饥饿,找东西吃去了。

抬腿越过车门,他一步迈回了车中,举起指挥鞭对身边的副官长一招,他顺势再一次抽打了司机的后颈:“走!”

副官长会意,当即和几名副官卫士冲向后方一辆空车,急急忙忙的发动起来跟随上去。

在段提沙磕磕绊绊的追寻杜师长之时,段珀却是已经抵达了东边前线——他无所事事,旁观着父亲操劳,又一点忙都帮不上,索性就跑到外面瞧一瞧战情。因为害怕卫兵饶舌阻拦,所以他悄无声息的就溜了出来。

沿着高地山脉一路奔跑,他遥遥的就看见政府军那装甲车沿着山路向上开来,车上装备着火箭筒和重机枪,且前进且射击,简直就是攻无不克。这情景让他心急如焚,而如此漫无目的的狂奔了片刻,他忽然在一处浅浅的土窝里看到了何建国。

“喂!”他停下脚步呼唤道:“何先生,你怎么来了?”

何建国蜷成一团蹲在地上,正在摆弄一副火箭筒。应声抬头望向段珀,他忽然奋力的抬手连连做出下压手势:“趴下!趴下!这里有流弹!!”

段珀吓了一跳,立刻俯身卧倒。何建国这才答道:“刚才杜师长召集会用火箭筒的射手,说是要打装甲车去,我就跟着来了。”说到这里他从身后的木箱子里掏出一枚火箭弹来,把弹头上的塑料包装帽拆了下去:“我的副射手刚才就被流弹打死了。”

段珀听闻此言,立刻答道:“我给你做副射手!”

何建国费力的把火箭弹发射药管拧到了火箭筒发动机上:“你?你会装弹吗?”

段珀当即摇头:“不会!你教我!”

何建国手握着那枚火箭弹,对着发射管作势推入:“你把它这样旋转着压进去,然后马上躲到一旁去!”

段珀答应一声接过火箭弹,何建国则是趴在土窝里,把火箭筒扛到右肩头上。经过了一番预备瞄准之后,他向段珀扬了一下手。

段珀接到指令,立刻爬去了他的身后,将那枚火箭弹插向发射筒内——他费了不少劲,可最后却是把火箭弹卡在中间,推不入拔不出了。

何建国等待良久,就觉着肩头上的火箭筒被他推的向前直滑动,末了忍不住回头问道:“还没好?”

段珀觉着自己是拉扯了对方的后腿,几乎有些惭愧:“装不进去啊!”

何建国急的“嗐”了一声,放下火箭筒坐起来,把那火箭弹旋转着硬扯了出来。然后他拉着段珀一起趴伏下来:“老虎,你来做射手,我给你装弹!”

段珀听闻此言,竟是有些兴奋:“我?好啊!”

何建国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段珀,又向他大概讲解了瞄准和发射时的注意事项。挪到后方将火箭弹推入发射筒内,他向前扑回段珀身边:“好了,打开保险扳下击锤,看准了就扣扳机!”

段珀往日只用过步枪,从未碰过火箭筒。此刻他将一只眼睛凑近瞄准具,在半准不准之际就忍耐不住的开了火!

他很紧张的做好了承受后坐力的准备,然而火箭筒并没有什么后坐力。而在下一秒,山下路上的一辆装甲车顶受到了打击——车身大部分还算无恙,单是车头被炸了个稀烂,停下来不能动了。

段珀很欢喜,登时就扯着嗓子呐喊了一声。哪知何建国一手拉住他,一手拖着装弹的木箱,弯腰爬起来,放炮似的大喊道:“老虎,快跑啊!”

段珀这才意识到了周身那弥漫着的滚滚浓烟。扛着沉重火箭筒爬起来,他随着何建国撒腿便逃,生怕自己被浓烟暴露了行踪。

段珀很激动。他和何建国另找了一处适宜射击的隐蔽所,又分工协作的射出了两枚火箭弹。两人再一次的拖着火箭筒和木箱子撤离发射地,段珀打雷一般的笑嚷道:“何先生,你瞧,我瞄的是不是很准?!”

何建国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气喘吁吁的告诉他:“胜利尚未到来,你可不要骄傲啊!”

段珀一摊手,几乎有些委屈:“我没骄傲呀!”

这时埋伏在两边山上的射手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开始向下密集的发射火箭弹。迫击炮也大范围的轰击起来。在这种情形下,政府军的进攻倒当真是得到了遏制。正值此刻,天空中忽然升起了几颗红红绿绿的信号弹。何建国见了,就丢下那只空木箱,伸手抢过火箭筒扛在肩上:“老虎,撤了!”

段珀跟着他弯腰往会跑:“怎么就撤了?”

何建国背负着沉重的火箭筒,压的肩头脊梁都生疼,恨不能变成乌龟长出一层硬壳来:“来的时候杜师长说过了,只要一发射信号弹,我们就往回撤!”

段珀看这何建国打起仗来很卖命,不是个奸猾的人,就想要对他好一点:“我帮你背火箭筒!”

何建国提着一口气向前小跑,匀不出力量说话,单是向他摆摆手表示拒绝。

如此奔过一段路途后,这两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过去,明白了自己这撤退的原因——平坦山路上忙碌着无数童子军,他们正在沉默的、像铺地毯一样的,挖开道路埋下无数地雷。除了这样广阔无垠的大面积敷设雷场,还有些孩子爬到树上躲在路边,往低树枝和叶子下挂雷,往树根和草棵里系绊发雷。

段珀望着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禁停住了脚步。

这条路是他往年走过无数遍的——这条大路一直通往堪果,起初时崎岖不堪,后来被段提沙派人修整了一番。从方才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中走出来,段珀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战争的来临。

生活已经处在大变化中了!

第31章 冯参谋长

段珀和何建国一路跑回了总司令部,然后就被段提沙逮了个正着。

原来这段提沙追到半路,忽然改换了思路,认为用火箭筒去阻挡一整队装甲车这个做法,无论如何都是不大现实——所以他及时停步,命人布下了一片地雷阵。

军中的火箭弹还是从本滇少将手中买过来的,数目有限,而各式各样的地雷——因为可以自制——倒是堪称无限。装甲车再厉害,也不能爬树趟河跳山涧,故而段提沙决定舍弃这条大路,彻底断掉装甲车前进的可能性。

下达了命令之后,他就调头返回总司令部,以便可以密切关注西边前线的战情,结果他刚在指挥部门口下了车,就见两个黑小子人模鬼样的结伴走了过来。睁大双目定睛一瞧,他发现这两位并非生人——一位弯腰狗喘的乃是知识青年何建国,另一位直腰狗喘的就更熟悉了——自己的儿子!

“嗨呀!”他皱起一边眉毛,大踏步的走向了段珀:“你跑到哪里去了?”

段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很整齐的小白牙:“爸爸!我和何先生合作,用火箭弹打瘫了一辆装甲车!”

段提沙见儿子满脸黑灰,五官模糊,乍一看面目,好像就只剩了一口白牙:“什么火箭弹?”他狐疑的问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段珀很得意抬手往东一指:“前线,战场上!”

段提沙听闻此言,吓得肝胆俱裂,登时一把抓住他那只脏手,而后将人扯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按在了吉普车的车门上。高高扬起一只手,他“啪”的一声拍在儿子的屁股上:“谁让你去前线的?你这不听话的臭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