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我!”他垂死挣扎一般的呼唤儿子:“走那么快干什么?怕我追上去咬你的肉?”

段珀抬起双手满头乱挠了一气:“哎呀热死了!”

段提沙真生气了。

段提沙摇摇晃晃的追上去,一把抓住了段珀的手臂:“臭小子,你给我站住!你老子在和你说话,你就是这种态度吗?”

段珀莫名其妙的回身望向他:“有话也等我洗过澡再说!你急什么?”

段提沙看他大模大样的,一点娇弱的孩子相都没有了,心中便失去爱意,空留愤恨。用足力气把段珀扯进楼内客厅,他大声怒道:“不许洗!你这算是什么狗屁儿子,要让你老子在后面厚着脸皮去追你。你明知道我现在腿脚不灵活,你还要故意跑那么快——你想怎么样?是不是要造反了?!”

段珀将他那手臂用力甩开,浑身热躁,脸都红了:“你少胡说八道!你要晒太阳,你就出去晒!我热的要命,为什么要陪你在外面傻站着?”

段提沙听闻此言,当即伸手猛然推了段珀一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段珀热的晕头转向,毫无准备,登时便后退两步坐在了地上。一挺身站起来,他揉着屁股也发了火:“老混蛋!要发疯吗?”

段提沙想要小规模的揍他一顿,可是犹豫了一下,他管住自己的手脚,转而隔着窗子向外喊来卫士,要他们进楼把老虎少爷绑到楼上空房里关起来。

卫士们领命跑进,意图要对段珀动手。可是段珀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扯起嗓门也会喊人。少爷身边的卫士们乱哄哄的跑进楼内,当场就和老爷身边的卫士们撕扯起来。

段提沙没想到段珀竟是公然要和自己作对了,气的伸手就去腰间摸枪,可是他那下身只穿了一条单布大裤衩,哪里会有手枪?遥遥看到段珀站在人后吆五喝六,他越发怒不可遏,弯腰从茶几上抄起一只硕大沉重的瓷杯,没头没脑的就向儿子狠狠掷了过去。不想他这一掷却是掷出了巧劲,那大瓷杯滴溜溜的越过人群,“咚”的一声就砸在了段珀的头顶心上。而段珀挨了这一下重击之后,先是神情惊讶又木然的停顿了两三秒钟,随即双眼一翻,竟是一头扎到了地上,就此人事不省。

两拨卫士们见将军下了狠手,少爷又昏迷过去,就吓的立刻停了手,自动分开让出道路。段提沙天天用那个大瓷杯子喝水,万没料到这器具的杀伤力会有这么大。肝胆俱裂的冲到段珀身前蹲下来,他一看儿子的情形,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响,险些也随着晕了过去。

段珀双目紧闭的侧身躺在地上,脸色泛紫,嘴角溢出了白沫,手脚明显的在微微抽搐。段提沙跪在地上将他扶起来搂进怀里,要哭不哭的一咧嘴,对着周围众人吼道:“傻看什么?快找医生去啊!”

卫士们一哄而散,打电话的打电话,出门找人的出门找人。副官长闻讯赶来,就见段提沙抱着段珀坐在地上,眼神都直了。

“将军?”他蹲下来轻声安慰道:“您别急,军医马上就到。”

段提沙把段珀的身体搂的又紧了一下,面部肌肉已经扭曲成了哭丧模样。低头用手掌蹭掉段珀嘴边的白沫,他忽然发现这孩子的下身湿了一大片,竟是尿失禁了。

这一事实最后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呜呜呀呀的哭起来,心想老虎要是死了,自己也没有法子再活下去了。

军医很快赶来,对着段珀又掐人中又灌药水,怀疑他这是被打出了脑震荡。一个小时后,段珀果然被他救治的苏醒过来,可是随即又开始了剧烈的呕吐。副官长带人给段珀收拾了一番,又将他抬到了卧室床上休息。段珀这时心里已经清楚了,可是头晕头痛的厉害,略动一动就是天旋地转。

段提沙这回老实了,也不自称“老子”了。后悔万分的坐在床边守着儿子,他越回想越后怕。

如此又过了许久,段珀的状况渐渐稳定。段提沙端着一杯水低下头,用很温柔的声音低低问道:“老虎,要不要喝点水?”

段珀似醒非醒的听出了父亲的声音,却是并不理睬。

段提沙听他呼吸平稳,知道他现在心智是清楚的。啜饮一小口水俯下身去,他想喂给儿子喝——段珀从回来起就吵着热,要热死了,结果熬了一个下午,始终是没有洗成澡,也没有喝到水。

但段珀紧紧的闭着嘴,就是不肯接受。

段提沙无可奈何的把杯子放到一旁,然后抬腿上床,趴到了段珀身边。

抬手抚摸着段珀的眉目面庞,他轻声说道:“老虎,宝贝儿,爸爸错了。等你好起来了,爸爸让你随便打,好不好?”

段提沙伴着段珀絮絮叨叨,想要让他喝一点水。可是段珀心里有气,就不肯喝。后来段提沙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把岩温叫了过来。

岩温先前是在卫士楼门口和同伴们嬉戏,后来听说将军险些把老虎少爷打死,吓的连忙跑了过来探听消息——可又不敢贸然进楼,只能是一直在外面徘徊等待。

此刻他随着一名副官上楼进入卧室,见段珀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也看不出是怎样一个状况,而段提沙红着眼睛站在床边地上,做双手叉腰状。

抬头见岩温到了,段提沙没有多说,直接就将个水杯递给了他:“去给少爷喝点水!”

岩温战战兢兢的接过水杯,走到床前弯下腰去。一只手托住段珀的后背将人扶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把杯口贴上了对方的嘴唇:“老虎……少爷,喝一点水吧。”

杯子微微倾斜,段珀张开嘴抿了一口,就不要了。

脑震荡是无需特殊治疗的,段珀要做的也就是卧床休息而已。他不大喝水,更不吃饭,脑子里一阵阵跳动着疼痛。段提沙长叹复长叹,也不摆父亲架子了,老狗一般蜷在段珀身边睡觉。岩温在入夜之后也留了下来,不过床上已经没有他的地方,所以只好躺在了地板上过夜。

段珀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

在这七天中,他服用了无数镇痛药,断断续续的失眠心悸。又因为他时常作呕,所以也吃不下饭。他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如今这样一熬,越发成了个细胳膊细腿的身量,腰都成了一捻。到了第六天,他能够下床走路了,可没走几步就扶了墙,说是“头晕”。

段提沙终日伺候着他,悔的肠子都青了。不过段珀像个病孩子似的在床上一瘫,倒是让他也省却了许多烦恼——起码在这七天之内,父子两个没有再唇枪舌剑的争吵了。

军医希望段珀可以去大医院给颅骨照一照爱克斯光片,最好再做一个颅脑扫描。不过段珀现在连路都走不稳,哪里能够冒着危险出去找医院做检查?

所以段珀就继续在床上躺着,一直躺到了第十四天清晨。

经过了这样一场惊险,段家父子都变得十分怏怏。段提沙终日担心段珀会落下残疾,两鬓头发白了许多;而段珀变得病骨支离,也是瘦弱的可怜。这父子两个面无人色的倚靠床头并排坐好,形容十分凄惨,简直达到了见者伤心的地步。

“我不管啦!”段提沙对段珀说道:“随你去搞什么市场,我都不干涉啦!”

段珀的脖子很细,简直要挑不起脑袋来:“我也不管了……”他喃喃的说道:“我没有力气去管了。”

段珀的开放计划至此夭折。

他企图和外界建立联系,不要把自己弄得好像山魈鬼魅一样神秘邪恶。然而联系没有建立成功,自己却是险些被父亲砸碎了脑袋。

于是他就十分灰心,又灰心又虚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第117章 诺言

“我看出来了。”段珀告诉段提沙道:“你就是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里。你喜欢当土皇帝,所以我也别想走——我看出来了。”

“我总会死在你前面的,到时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想管也管不得了!”段提沙如是答道。

段珀冷笑一声:“那时我都要老了,还能去哪里?无非是和你一样,把骨头烂在这里罢了!”

段提沙垂下头:“你嫌我老……那我也没办法,我是你爸爸,必然要比你老。”

“你不是老的问题,你是顽固!”

“你嫌我老就直说,不要找其它的狗屁借口。什么顽固,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没有顽固过,现在就忽然顽固了?”

说到这里,段提沙抬手浑身摸了摸,感觉自己皮肤紧实光滑,并没有松松垮垮的老态,心中平添了许多自信:“我怎么了?我还是挺帅的么,你觉得我是配不上你了?”

段珀听到这里,就下了四字结论:“胡说八道。”

段珀在脑震荡后遗症的折磨下,瘦弱成了一缕魂魄。直过了三四个月,也就是在这年的十月份,他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他本来就不强壮,身体好时倒也还有一点爆发力,足够他打人用;可是病到如今,他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长久的失眠,他那眼睛下面总透着隐隐的青晕,嘴唇也失了血色,乍一看仿佛是个细条条的鸦片鬼。

十一月,马泽走了。

马泽走的静悄悄,甚至没让段珀知晓。段珀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否再见到马泽,不过他也并不十分伤感,因为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也是有过了几次生离死别的经验。马泽是个好人,起码对他一直不错;他也喜欢马泽,虽然双方肯定是不能够长相厮守。

他的父亲是段提沙,这让他和任何外人都无法做到天长地久,除了段提沙钦点出来的岩温。

段珀发现了段提沙对岩温的厚待。背地里他揪住岩温连哄带吓,总算是问出了实话。这实话让他真是哭笑不得——他没想到段提沙竟然存了这种心肠,不过他也懒得再去向父亲提出质问了,随便对方胡闹去吧。

这天下午,天气阴霾。段珀病怏怏的躺在岩温床上,似睡非睡的闭着眼睛。

岩温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一会儿摸摸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的脚。忽然快乐咚咚咚的推门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一直冲到了段珀床前。

然后他也没有话说,单是把一只小手搭在枕边,低头望向段珀。

段珀受了惊动,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他,就见他穿着短衫长裤,脖子头脸全都是汗津津的,大概是因为长得快的缘故,肢体渐渐伸展,倒不似先前那样胖了。

段珀重新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些不好受,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像张启明。张启明已经死了两年,旧皮囊定然早和草木同朽,于是就还魂在了快乐身上。而快乐也的确是早熟——他身边唯一的靠山,老虎,是这样的无情又无常,以至于他时刻要对段珀察言观色。

他才三岁多一点,已经懂得去用甜言蜜语哄人了。

“老虎?”他又流利又清楚的说话:“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段珀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快乐凑上前去,伸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用小手拍他的肩膀:“那老虎好好睡觉,睡醒了就不疼啰!”

段珀闭着眼睛一笑:“嗯。”

快乐看他笑了,这才放心。

快乐恋着出去和那些十多岁的小卫士们游戏,所以在床前讨好卖乖的盘桓片刻后,就又咚咚咚的跑出去了。

岩温下去关好房门,然后跳回床上向段珀问道:“老虎,我给你拿止痛药吃好不好?”

段珀在枕头上微微摇头:“止痛药吃多了,也是要上瘾的。”

岩温倚靠床头坐好了,又把段珀托抱到自己腿间仰卧下去。手指按在头皮穴位上,他饶有耐心的为段珀按摩。

良久之后,段珀忽然发出了轻轻的声音:“小黑炭,你一辈子不讨老婆啦?”

岩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讨啦。”

段珀抬起手,把冰凉的手指搭在了岩温的手背上:“你不要总想着将军的话,说你自己的心意。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你讲实话,我是不会生气的。”

岩温转动手腕,小心握住了段珀的细长手指:“我说的是实话,真不讨啦。”

“从今往后,几十年,一直到死,一辈子,不后悔?”

岩温从自己的手心传出热度,去温暖段珀:“不后悔,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段珀睁开眼睛,微微仰头向上望去:“一言为定,不能变。”

岩温听到这里,忽然就觉着心田一片光明。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他笨嘴拙舌的重复道:“嗯!一言为定,不能变!”

段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颇为疲惫的躺回了原位。

他现在感觉很安宁,很踏实。从岩温的手中抽出手指,他低声吩咐道:“继续。”

岩温低下头,很小心的把指尖捺在了段珀的太阳穴上,打着旋儿轻轻揉动。

段珀认为如果自己要找一位人生伴侣的话,那岩温其实是不大合适的——这家伙根本就是段家养大的一条狼狗。可是他现在很累,几乎就是心力交瘁,所以惟愿岁月静好、不求其它了。懒洋洋的翻了个身,他探头枕上岩温的大腿,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岩温偷偷的抚摸了段珀的头发。

脑袋,尤其是高等人物的脑袋,是非常尊贵的,决不许人轻易触碰;岩温无意亵渎段珀,只是忍不住要摸摸他的短头发。片刻之后他深深弯腰,又把鼻尖蹭到那暖融融的发根处嗅了嗅。

段珀这人是比较一根筋的——当初还有“纯洁”二字作为理论支撑,可是有过后来种种经历之后,他抛弃理论,就剩下了一根筋。

他开始和岩温相好起来,但双方这种关系的变化看起来很不明显,只不过是他心里知道,他心里也知道,仅此而已。

他们两个终日如影随形,举止行为倒也不是很亲密;段珀依旧当他的老虎少爷,岩温也依旧做他的贴身卫士——不过多少还是不一样了,双方相视时,已经有了知根知底的那种默契眼神,旁人没在意,段提沙却是拥有一双善于窥视的火眼金睛。

段提沙是个隐藏极深的妒父,他也知道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岩温是他挑选出来而又攥在手心里的小东西。只要有了这个黑小子,就可以把儿子束缚到自己身边。但是儿子和小黑炭偶尔眉来眼去,又让他很看不入眼——因为感觉这岩温无论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都远远配不上自家老虎。

第118章 围剿

在一九八五年的年初,帕加村再一次遭到了泰国国防军的空中轰炸。而在大轰炸造成的全面混乱中,一支由国际肃毒组织派出的国际纵队潜入山林,开始按照事先获知的情报,直奔段家庄园而去。

在此之前,段珀花费十万美元,从曼谷一位高官那里购来了国际肃毒组织近来的行动计划书。他知道在元旦过后自己将会迎来一场军事打击,所以也提前做出了些许准备,只是感觉时间充裕,所以不紧不慢。

他没想到国际肃毒组织得知了秘密计划遭到泄露的消息,提前发动了进攻。

进攻是在拂晓时发动的。

帕加村的爆炸声响起来时,段提沙刚被一泡尿憋醒,正坐在床边伸脚去穿拖鞋;段珀昨夜留宿在他这里,则是睡的正酣。遥遥传来的枪炮声音让段提沙怔了一下,随即就回身推搡了段珀:“老虎,醒醒,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段珀“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当此刻,房门“咣”的一声被副官长撞开,他心急火燎的报告道:“将军,老虎少爷,泰国飞机过来投弹了!”

此言一出,段珀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步跳到地上冲到衣帽架前,他拿下一套衬衫长裤扔向段提沙,口中同时大声喊道:“帕塔!带着爸爸下地道,往杜师长那里去!”

段提沙手忙脚乱的穿好衬衫,声音很急,站的却是缓慢:“你往哪里跑?你和我坐飞机一起走!”

段珀满地乱跳着提上裤子:“去NND飞机吧,我们会被泰国空军打下来的!”然后他光着膀子一指副官长:“快带他走!我去带兵引开那帮美国狗,你们不要拖累我!”说完他一手拉开房门,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段提沙想要追他,结果被识大体的副官长给拦了回去。凭着一只手帮段提沙系好裤带,他同一大队卫士簇拥了将军,训练有素的直接就从一楼的秘密入口中进入地道。段提沙一只脚刚踏上了向下的台阶,忽然停顿动作,打了一个激灵:“坤信!”他瞪大眼睛转向副官长:“坤信!”

副官长急的直推他那后背:“坤信少爷已经被卫士抱到东边入口去了,现在大概就在我们前头!”

段提沙这才放了心。一手扶住墙壁,他东倒西歪的快步向下跑去。

段珀乘车穿过庄园,抵达了卫士楼。

卫士们收到消息,已然全副武装的做好了战斗准备。快乐站在一旁台阶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显然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段珀从岩温手中接过冲锋枪斜挎到肩膀上,又指挥一名少年卫士道:“你抱着快乐,快去走地道追上将军!”

少年卫士知道这时要打仗了,快乐这小孩子是个累赘。答应一声背起快乐,他撒腿就跑。

段珀面对着前方这群荷枪实弹的部下们,忽然很想叹一口气。

他头疼——如今他总是头疼,心情一旦紧张,脑中神经就要一跳一跳的作怪。

段珀带着卫士们下了山。

帕加村军营内的士兵正在向空中做出还击,高射炮接连开炮,那声音几乎堪称铿锵。从庄园向下的秘密道路上,各处关卡得到指令,也纷纷放下了伪装良好的路障机关。守路士兵各自做好隐藏埋伏,把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从繁茂枝叶中伸出来,瞄准了四面八方。

在这深邃如海的雨林中,地头蛇们的优势不言而喻。可是一架泰国武装直升机脱离同伴,沿着上山路线缓缓飞来,用机枪进行了地毯式的扫射。

直升机的前进路线并不太准,可见他们的讯息也是有限;但是方向毕竟没有偏离很多,所以埋伏在树上的段军士兵们沐浴在弹雨中,待宰羔羊一般纷纷受伤死亡。后来一枚地对空导弹从军营深处的秘密基地中飞了出来,和那直升飞机撞了个正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直升飞机爆成了空中的一朵巨型烟花!

段珀站在一棵老树下,身体就倚着树干。

冲锋枪的份量坠的他脊梁酸痛。拧着眉头从岩温手中接过水壶,他仰头灌了一口,以便咽下嘴里的镇痛药片。

“他把我打坏了。”他把水壶递给岩温,神情颇为痛苦的摇头说道:“真是没办法,我又不能打还他报仇。我的头好疼,他真的是把我打坏了!”

岩温用力拧好水壶壶盖,知道段珀这是在抱怨段提沙。这父子两个终日好的蜜里调油,哪知一旦翻脸,段提沙下手竟是这样的狠。

段珀现在依旧是不大和外人讲话,只对岩温嘀嘀咕咕:“我的耳朵里在响……千万不要再开炮了,我的脑袋都要被震碎了。”

岩温找不出话来安慰他。其实炮声并没有可怕到那种地步,是段珀本人现在受不得巨响。

这时一名侦察兵跳跃着从林深处跑过来,向段珀报告道:“老虎少爷,那边山谷里已经交了火。还有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想要从东边上山,也被我们追上了。”

段珀想要保住段家庄园,因为这处庄园的地理位置绝佳;而且住了若干年,也比较有感情。目前他要做的就是指挥队伍扰乱国际纵队的行军路线——如果没有明确的方向和道路,那国际纵队是绝无可能找到庄园的。

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他要亲自上阵;但他又怕死,总觉得前线一带弹片乱飞,很容易就能切开自己的肚皮。权衡之下,他索性躲在了这处比较安全的小山林中,不远不近的发号施令。眼看局面得到了控制,他身体不适,便打算率队撤退,追赶段提沙。扶着树站直了身体,他扭头看了岩温一眼。

岩温一直在盯着他。双方目光相遇,各自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然后段珀把脸转向前方,对着周遭这一群卫士挥了挥手:“走!”

枪声是突然响起来的——就那么一声,清脆又突兀,当场就把段珀放倒了!

岩温在下一秒纵身一扑压上段珀,同时拔出手枪就向前方扣动了扳机。其余卫士端起冲锋枪,也应声向四周发起一阵密集扫射。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此地山高林密,战斗双方甚至都看不清敌人身影,全凭直觉开枪射击。段珀的卫队人多势众,虽在开战初期被打死了两个,可是随即这些人就眼明心亮的镇定下来,就地隐藏,寻找目标。在一阵爆豆般的点射过后,卫士们投掷出烟雾弹与手雷,在一片乌烟瘴气和冲天火光中又扫射了一番。趁着大乱,他们打算进行撤退。

岩温清晰的听到了段珀的呻吟,就知道对方此刻尚且存活。轻手俐脚的起身退后一步,他怕段珀也跟着自己爬起来,故而连忙弯腰抓住对方两只脚踝,飞快的把人向后拖去——在流弹满天飞的环境里,地面总比上方更安全一些。

段家卫队退却了,他们的敌人,国际纵队中的一支小分队,也在同时一起撤离。这场战斗开始的太仓促了,双方都没有做出准备,同时却又势均力敌。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小分队不得不暂时放弃这条路线——他们以为自己遇到的只是一队普通士兵,并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可以捉住段珀了。;段珀的小腿上中了一枪,这当然是不致命,不过鲜血可是流了许多,半条裤管都被浸透。岩温背着他向前狂奔,希望尽快赶上段提沙的队伍。

其实在这之前,段提沙那边也遇到了一队拦路虎,可见这本来是一场十分周密的围剿,要把段提沙集团一网打尽的。不过段提沙打了一辈子仗,又极其熟悉地形,所以不慌不忙的做出还击,颇为轻易的就赢得了胜利。然后他们吊索桥过山涧,抄近路直奔了杜师长的营地而去。段提沙扶着副官长,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心想这个混蛋老虎,怎么还不赶上来?

段提沙在下午四点多钟抵达了营地,混蛋老虎依旧是没有出现。

第119章 伤

岩温等人在半路上,遇到了瘴气。

他们知道瘴气的厉害,慌忙转换方向逃避躲开。段珀伏在岩温背上,疼的呻吟不止,鲜血顺着裤脚,滴滴答答的向下淌。

岩温知道段珀不是个能忍痛的,心里也急于追赶段提沙,所以跟着人群东一脚西一脚的狂奔不止。段珀被他颠的浑身乱颤,伤处越发疼的厉害,让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唉哟……”他带着哭腔在岩温耳根处哼唧:“唉哟……”

他随后呜咽了一声:“疼死了!”

瘴气来势汹汹,威胁了整面山坡上的一切活物,包括国际纵队和段家卫队。岩温等人被迫在一处僻静地点暂作休息,片刻之后启程再走。如此反复了许久,他们终于是迷路了。

他们在大山里转惯了,偶然迷路也不是很怕,吃饱喝足后继续上路,别着急,总能再回到正途上去。可是段珀负伤了,那血没完没了的流个不停,他们没法子不着急,可又是越急越乱。

最后,在傍晚时分,他们约摸自己是走到山林边缘了,而且有了鬼打墙的征兆,就在一处小山包上停了脚步。岩温把段珀放到草地上趴好,随即蹲下来,先去看了他的伤情。

子弹打在了右小腿上,就在腿肚子的正中间,不偏不倚。岩温用匕首割开了那血淋淋的裤管,只见那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因为不是贯通伤,所以那子弹必然是藏在肉里、卡在骨中了。

岩温不能就这么马马虎虎的给他胡乱包扎上——凭眼下这种天气,伤口过不了多久就会溃烂。可他不是医生,眼下又只有一把匕首和一双手,怎么办?

段珀在哭,一边哭一边颤抖,涕泪横流的回过头来望向岩温:“子弹还在里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