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畏惧,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和不加掩饰,惹得那个面容俊美难得现出落拓之色的男人顿时一愣,下一秒,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瞬间敛去了眉眼间的关切和担忧,重新变成了一副冰冷漠然的表情。

他眉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冰冷起身,走出了这个屋子。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换了干净的衣衫,他面容重新恢复了俊美,再不见半分此前的狼狈。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走近我床边,面无表情地说,“喝了它。”

我没动,我看着他,我现在对他有心理阴影,身子禁不住地在微微地颤动。

他眼睫一垂,就将我的畏惧看在了眼中,他的眸子里绽过一线复杂的神色,大手却是将药碗直直逼近了我的唇边。

“他碰你了不是吗?有些东西,恐怕是洗不掉的。”他将药碗的边沿抵着我的唇,寒声命令,“把它喝了。”

我就是再蠢,也猜得出那碗药是什么东西了。

我抬起眼睫,我看着他,我很是艰难地动了动唇,嗓音沙哑,“你…这么恨我吗?”

他答得干脆,“对。”

我闭了闭眼,“…我也恨你。”

他面无表情,眼睫一垂,开始掰我下巴,“无所谓。”

【200】诸国混战

祁清殇让我喝药,我喝。

虽然我并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必要喝这碗避孕药,以及时隔这许久了,喝这碗避孕药,究竟还有没有用处。

我喝完之后,嘴角残留了一丝药汁,祁清殇伸过手来,指尖冰凉地替我抹了。

抹完之后,他眉眼深深地看了我一下,再也没有做丝毫的停留,转身就走了。

那之后,一眨眼就是好几天。

自打那日被祁清殇那么折腾了一通之后,我的身子变得很差很差,祁清殇让我住的这个地方,有着高高的墙,和漂亮的琉璃瓦,可是这里不是靖王府,更不是皇宫,我不知道是哪里。

但我知道的是,他不许我离开这个府邸半步。他不许我离开,我没办法,和他对着干,我从来不会得到好处的,所以我很听话,日日除了一句话都不肯说之外,我会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我要尽快好起来。

我等着…萧惜遇来救我。

没错,我很是坚定地相信着,虽然我被掳走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惹他生气了,可是,他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他一定会来,来带我走的。

我在那座宅院里住的日子里,祁清殇每日都会来看我,有的时候,他是直接穿着玉带蟒纹的朝服来的,我暗暗留意,然后在心底确定了一件事情——我所住的这个地方,肯定离西祁的国都不太远的。

每一晚,祁清殇都会在我的房间里过夜,我抗议,我当然抗议。我不想和他说话,但我又是真的想要他走的,为此我曾经不惜拿着匕首,比着自己的脖子威胁他。

可他不肯,他大手一挥,我手里的匕首就掉了。我再有挣扎的动作,他一抬手,直接就点了我的穴。

他的一举一动,我很是不解,他说过他恨我的,可他每晚都要抱着我睡觉,他死死地把我扣在他的怀里,生怕我会突然逃跑,或者消失似的。

他每晚每晚紧紧地抱着我,他将那张冰冷漠然的脸颊,枕在我的项窝里,他像是白日里极累极累,用不了多久,他就无比安然地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他不再是那个神色阴鸷的靖王爷,他不再是那个对我冰冷残酷的绯衣男人,他的手指死死地扣着我的腰,他的脸埋在我的脖子里,他睡着之后,不仅没有了白日里的戾气,简直有几分脆弱了。

那几日间,他在我的身边睡得安稳,我却一夜又一夜地,在失眠中度过。

几日后,祁清殇突然不再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可问他是去哪儿了,直到有一日午后,我偶然从廊下经过时,听到两个小丫头在窃窃私语着。

一个说,“诶,最近王爷都没有来啊,朝中事情很忙嘛?”

另一个随口附和,“当然啊,毗邻年关,各种朝贺啊宴会啊,靖王爷可都是必不可少的贵宾哦。”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是过了一句,哦,要过年了啊。但我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就在我几乎漠然地走过去时,突然听到第三个人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啊,没听说朝中这几日发生大事了吗?”

一听这话,另外两个人立刻附和,“什么大事?”

“青柠公主丢了啊。”

“什么?!”这一句,顿时激起了千层浪,另外两人立刻出声表示惊诧。

讲述的那个人八卦之心得到满足,顿时现出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青柠公主前一段去了宁城,为萧城主贺寿,结果自从那一夜之后,突然就离奇失踪了!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啊,外面好多人可都在议论呢,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那两个不知道的立刻就震惊了起来,“那那那,公主去哪儿了?!”

“没人知道哦。所以陛下才派靖王爷出征,去讨伐宁城了呢!”

我的脚步立刻就僵住了。

他他他,他是去攻打宁城了?!

他把我从宁城弄了回来,他把我藏到他自己的府邸里,然后对我父皇说我丢了,然后带兵去打宁城了?

我惊疑不定地快步走回了房间里,关上了房门,仔仔细细地将这件事情想了一遍。

他之所以扣着我不许我出门,是为了坐实我失踪的事情,好让我父皇同意他出兵吗?

就为了这个,所以…他才夜夜都非要抱着我一起睡…吗?

我想不明白他的所做作为。

这个惯常习惯以阴鸷的神情遮盖一切的男人,他究竟在想什么,我根本就想不明白。

可是,我知道的是,即便他此时此刻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我依旧无法从这个府邸里逃脱。

因为,他在暗处布置了不知道有多少暗卫。

我是在骑上墙头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发现这件事情的。因为那个时候,刚好是我平日里该吃药的时辰,丫鬟去厨间给我端药的时候,我偷偷地溜了出来,瞅着四下无人刚爬上后院的墙头,正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突然听到我身后有人咳嗽。

我很是愕然地转了转脸,就看到,一队身穿黑衣的刚毅男人,排成排站在我的身后,他们异口同声地对我说,“请小姐下来。”

我当时简直接受不能,这堆人,这堆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们让我下去,我肯定不能下去的,我转过脸就想往外跳的时候,忽然看到,在院墙外面,同样站着一队同样身穿黑衣的人,他们同样仰着脸看着我,异口同声地说,“请小姐下去。”

我这才明白,这才叫崩溃。

但我不想那么听话,于是我负隅顽抗了一下,我瞅瞅墙头两边的人,绷着脸问,“我若是不下来呢?”

这一次,是两边的人异口同声了,“主子吩咐过,那就只好灌小姐吃药了。”

我嘴角一抽。

就是那种能把人给苦死的药。

祁清殇,算你狠。

我在墙头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院墙上爬了下去,院墙里头这几个黑衣男人左起打头儿的那个朝我躬了躬身,“是吃药的时辰了,请小姐回房。”

我抱头苦恼地喊,“知道了知道了”,走了两步,我突然转过脸,眼睛一眯,“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众人异口同声,“是小姐。”

“不——”我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略带威严的一句,“小姐我来照顾,你们退下吧!”

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转过脸,看到了一个男人。

是李越。

李越出现了,好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答了。

凉亭内,我坐在垫了软垫的石凳上,一脸严肃地问他,“在宁城发生的事情,是你告诉祁清殇的?”

他说,“对。”

“你怎么同他说的?”

“实话实说。”

“怎么个实话实说法?”

李越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接下来,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告诉王爷,宁城城主是有意搞鬼。我告诉王爷,公主明知宁城萧家设了陷阱。我告诉王爷,公主是为了自己的未婚夫君,所以明知陷阱也要往里跳——”

李越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石桌上,“谁要你多嘴的?!”

难怪祁清殇会那么怒气冲冲,原来是李越把我在宁城萧家府里做的那些事情兜了个清!

我的一巴掌,让李越立刻就躬了身,可是他没被我吓到,他语气笃定地说,“李越本就是王爷派去保护公主的,李越对王爷,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恼得几乎要笑了,“你分明是他安插在我父皇身边的人,竟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本宫面前表忠心?!”

李越嗓音沉稳,“王爷对李越有救命之恩,莫说是做个眼线,保护个人了,即便是让李越去死,也在所不辞。”

我没心情理会他和祁清殇之间的恩怨,我单刀直入地问,“你也对我父皇说本宫失踪?”

李越点头,“对。”

我眯了眯眼,“你护主不力,不怕掉脑袋吗?”

“王爷自有打算,李越只需配合。”

“配合?”我冷笑,“我父皇就没罚你吗?”

李越低头,“陛下赏罚分明,失职之人自然会被惩处。”

我扫了他的手臂一眼,无意中看到,他那衣袖未曾遮住的皮肤,果然青一块红一块,看来他是受了刑的。

再加上大白天的他居然能在这儿晃悠,我怀疑他的御前统领职位,十有八/九怕是不保了。

“值吗?”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拢了一下衣袖,躬身,“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李越肯定是被我父皇降了职的,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之内,他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跟着我,就预示着我什么逃跑的念头都别想打,我很愤怒地瞪着他,“不许跟着本宫!”

他就在原地站定。

可无论我再翻上哪个墙头,或找到哪个洞口,眼前铁定会出现那群黑衣人。

那群黑衣之人简直是无处不在,我颓丧一如被打败的斗鸡,在和他们周/旋了将近半日之后,终于彻底死了想要从这座破宅子里逃出去的想法。

我死心了,但不代表我对这件事情不关心,我问李越,“祁清殇打着讨回本宫的旗号攻打宁城,究竟是要做什么?”

李越回答得言简意赅,“惩罚宁城对公主的不敬。”

我失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他不是早就看宁城不顺眼吗?”

李越抬脸看我,眼神意味深长,“这是陛下的命令。”

唔。

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我父皇也一直看宁城不顺眼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噢噢噢,难道是说…我父皇自打知道我私自去了宁城之后,一早就打好了这个要讹宁城一把的主意?

我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我自己根本就是我父皇掌心的一颗棋子,我走的每一步路,自然都会被他给收纳到自己的筹划之中。

我居然都给忘了。

想明白了这个,我就觉得回不回宫对我而言意义不大了,我摆了摆手,示意李越退下,开始漫无边际的发呆。

*********

那之后,宁城的战况,李越按时会向我汇报。

他说祁清殇率军三十万,陈兵宁城城外,勒令宁城萧氏交出青柠公主。宁城城主萧安亲自登上城楼,一脸诚恳地分辩,公主确然不在宁城城中,靖王爷大手一挥,两军开战。

祁清殇是我们西祁的战神,可宁城的萧靖南,也是战场之上难缠的主儿,更何况,萧靖南捡到了阳春雪,更加所向披靡。这么一来,且不说两军打得如何激烈了,只这两个人,就斗得天昏地暗,山河变色。

他们缠斗的第一日,平手。

他们缠斗的第二日,依旧平手。

他们缠斗的第三日,萧靖南一剑刺穿了祁清殇半边肩膀,而祁清殇削掉了他一整条手臂。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抬眼看了李越一下,我说,“宁城出战的,都有哪些人?”

他一一说了,我听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宁城出战的,没有萧靖墨,也没有萧惜遇。

我清楚记得,萧惜遇那一晚朝萧靖墨刺了好几剑,他很有可能是死了,那…萧惜遇呢?

那一日我被祁清殇掳走,他,他绝对是遭遇了宁城城主的人,可,如今他竟然不在宁城?

他是和景阳景璎珞一起逃脱了吗?

我无法确定。

再一日,李越来向我汇报说,靖王爷锐不可当,今明两日内即将攻下宁城。

截止这个时候,这一场以夺回失踪公主为旗号的讨伐宁城的战争,已然持续了足足半个月之久。

李越说,这是靖王爷近些年来打得最为持久的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