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通。

因为我自认为,我和萧惜遇之间的关系,还算是掩饰得比较好的,我觉得我父皇是不可能看得出来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他明明是让祁清殇抓萧惜遇的,却事先让人把我软禁起来,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不通我父皇的做法,但我知道的是,我得从这里出去。

我当然不敢轻易去找萧惜遇,因为我害怕我父皇会派人跟踪我,但我最起码要给萧惜遇送去一个示警的消息。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穴道还没有冲开呢,上阳宫的大铁门喑哑吱呀地打开了,随着大门的打开,终于有光亮顺着开启的门缝照了进来,我抬眼朝门口看过去,看到了一袭绯红色的衣衫,氤氲在那团迷蒙的光线之中。

光线耀眼,我禁不住闭了闭眼。

祁清殇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举步朝我走了过来。

他的浑身萦绕着一股子冷郁的气息,他在我的身前几步开外站定,眉眼复杂地,看着我的脸。

我的穴道被点了,连带着哑穴,我睁开眼,看着他,我发不出声音,但是我的眸子里面,全部是浓郁至极的不解,和质问。

我被抓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会儿却巴巴地跑了过来,是要看我笑话吗?

我瞪着他,我眉眼喷火地瞪着他,他就那么看着我,面颊绷着,嘴唇抿着,像是生气,又像是怜惜,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我搞不懂他究竟来意为何,所以很是恼火,大约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怒意,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又朝我走过来了一步。

他在我的身前半步外站定,蹲下了身子,与我平视。他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面,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他盯着我的脸,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为了一个萧惜遇,你值得么?”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我听不懂。

我依旧死死地瞪着他。

他盯着我,他的眼中怒色更甚,他慢慢地说,“瘟疫乃是萧惜遇搞的鬼,你当本王什么都不知吗?”

我还是瞪着他,可是我的眼神,却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祁清殇冷笑,“将具有强烈昏迷效力的琴音,掺杂上一些其他不知名的药草,投入国都百姓饮用水的上游——这,就是他公子惜遇用的伎俩吗?”

我心头震了一震。不愧是祁清殇,我就觉得,在处理瘟疫这件事情上,他不该那么反常地窝囊。原来,他对这件事情的调查,并不是一无所获。

祁清殇说的这几句话,我听到了,但我没懂,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所以我就依旧瞪着他。

万幸他没多折磨我,他盯着我看了几眼,就继续往下说了,“知道你为什么被抓起来吗?”

我刚想用眼神表示不知道,下一秒,突然一怔,琴音…张太医出卖了我?!

祁清殇瞥到了我眼中的起伏,他冷冷地笑,“张数是个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人,他会出卖你,这一点都不奇怪。”

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劈手就扯住了我的衣领,“你不能怪张数,要怪,得怪你自己。”

我被他勒得脸颊直泛红。

“你想嫁给萧惜遇,是不是?”祁清殇凤眸泛着浸骨的冷意,缓缓眯起,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一点一点地逼近我的脸,“你想和他双宿双飞,从此彻底甩开我,是不是?”

他冰冷的鼻息,直直喷到我的脸颊上来,比他的声音,居然还要冷上几度。

他缓缓收紧手掌,勒紧我的衣领的同时,另一只修长的手,却是一把将我的身子,箍进了他的怀里去。

他狠狠地箍着我的身子,与此同时,冷冷地说,“琴音同你有关系,本王本不想揭出此事,奈何你日日心思都在他萧惜遇身上绕,本王绝对忍不了!”

我讨厌他抱我,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我动不了。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唔”。

“想说话?”祁清殇冷嗤,“好,那我就听听,你又要如何骂我!”

他运指在我身上点了点,解的只是哑穴,我终于喘出一口气,第一句就是,“惠妃被刺,凭什么要抓我和萧惜遇?!”

“凭什么?”祁清殇将我的身子紧箍一下,凤眸里全是冷嘲,“你是因为琴音,是因为想嫁给别人,本王自然要把你关起来。萧惜遇…他可是夜探惠荣宫,想要行刺陛下的爱妃,不抓他抓谁?”

“你胡说!”我气得直大口喘气,“和惠妃有过节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是吗?”祁清殇搂紧我,笑容残忍,“本王说是谁,那就是谁!”

【223】宿命的真相

祁清殇根本就不怕把他所打的主意告诉我:他之所以以琴音事件,借我父皇的手把我抓起来,是因为他嫌我不乖,嫌我想着要嫁给萧惜遇,而他为了借我父皇的手把萧惜遇抓起来,不惜供出和我有关系的琴音事件,与此同时,再往萧惜遇的头上栽赃一桩刺杀惠妃、妄图从惠妃宫中掳走东西的罪名。

想明白了这些关节,我睨着他冷笑,“你抓起我来,不就是为了引/诱萧惜遇来吗?我告诉你,你休想!萧惜遇才不会为了救我,就跳进你的陷阱里头!”

祁清殇也笑,却是眉眼清冷,志在必得的笑,“他来或不来,不是你说了算。”

说出这种残忍话语的同时,他还是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当时就由衷地觉得好笑,有意思吗?你喜欢的是祁青柠,却为什么要这么束缚着我,不许我寻找自己的真爱?

我磨着牙,从唇齿间,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来。

“祁清殇,你根本就不懂爱。”

他默了好半晌,然后紧了紧箍着我身子的那双手臂,嗓音清冽,“我懂不懂,自己明白。”

又抱着我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离开,临走时,他瞥了眼我身后那张床榻上破败的状况,眉尖蹙了蹙,转瞬却又展开。

他以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对自己说,“让你也难受一次,也好…”

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绯衣一闪,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打祁清殇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冲开我身上被点了的穴道,可是那名侍卫想来是大内高手,点穴的手法很是刁钻,我都费劲巴拉地额头上渗出汗了,也没见能恢复自由。

只万幸,祁清殇走之前,没再次把我的哑穴点上。

想要大声呼救,是太过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好歹能自己对自己说话,不至于被憋闷死掉。

我在昏暗破败的上阳宫内,呆了足足一天。殿内光线很暗,我不知道外界今夕是何年,只是在侍卫开门给我送饭时,我才瞥到,原来天色竟已黑了。

侍卫临出去时,我瞥了他一眼,原本想要张嘴询问刺杀惠妃的人可有被抓到的,可又一想,即便被抓了,我父皇也不会允许他们告诉我的,于是只好作罢。

我没想到,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下,我居然倚着床帏,沉沉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莫名,很古怪的梦。

我梦到我…不,是祁青柠,她个子小小的,脸颊也小小的,她身处一座偌大而又空荡的宫殿,她手里揣着一把剑,笨拙艰难地走到一个看不到脸的锦衣少年面前,她微微仰起脸,看着他,嗓音冷漠地说,“我把这个送给你,你陪我玩。”

那个锦衣少年有没有接那把剑,我不知道,因为就在下一瞬,场景骤然转换,依旧是方才的两个人,依旧是那个空荡得可以听到风声的宫殿,锦衣少年依旧看不到脸。

但是祁青柠却是一脸的咬牙,她狠狠地将一把匕首,插入那个锦衣少年的胸口,她眉眼冷冽地说,“不许你抢我父皇的江山!”

和上一次一样,场景又是在一瞬之间被转换。还是祁青柠,还是那个锦衣少年,这一次,却是祁青柠一脸惨白,毫无血色地瘫在那个少年的怀中,她目光空洞,全然无神,少年却是近乎崩溃地在喊,“我不信!国师,国师胡说!你好好儿的,你好好儿的,怎么会活不过十五岁?!”

再一次,场景调转,这一次,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是一个一袭古怪衣服的男人。靓.靓^女^生~小说-网Book.LLw2.CoM最.好*看.的女*生.小*说

他很高,很高,我的梦中,同样看不到他的脸,他以一副老子什么都知道的语气,对那个抱着祁青柠前来求救的锦衣少年漠然地道,“早几年,本尊就告诉过你,她是没有心的。她前世杀戮太重,今生被罚身心异处,你如今抱的,不过是一具躯壳,她真正的灵魂,根本就不在此处。”

“本尊说她活不过十五岁,自然不是乱讲,她的灵魂何时丧命,就是她的身子衰竭之期。”

“你若是能等,就护好她的身子,早晚会有一缕异世的亡魂,来借据她的身子。那抹亡魂,就是她的心。”

“那个时候,才算她身心会合,业报得偿之时。”

“也正是那个时候,她会再死一次,踏入新的轮回,至此,经历三番生死,才算将上一世的罪孽,彻底赎清。”

我的梦做到这里,戛然而止,额头上一阵刺骨的冰凉,我悚然间醒过了神来,方一睁开眼,就看到,在我的面前几步开外,赫然有一个袍服古怪、面具遮脸的男人,他正以一根掸子,指着我的眉心。

无端联想到方才那个梦,我动了动喉咙,颤声,“你,你是谁?!”

有一阵脚步声,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昏暗中,步出一个男人,他走近我面前,居然…是我父皇!

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脸。他看着我满头满脸的冷汗,缓缓地说,“柠儿可是,把该想起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我心神一颤。

他再走两步,蹲下/身来,眸中全是兴味盎然,“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别人,而是祁青柠本身,是不是…很震撼?”

我的脑中,全部是这些陡然接收到的陌生信息,它们在呼啸,我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我父皇伸出一只手,托起我下巴,他盯着我,笑微微的,“国师的话,可有听到?你会再死一次…就在最近。”

“好柠儿。”他近乎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脸,他缓缓地说,“赶在再世轮回之前,帮着为父,除掉所有的障碍。”

【224】让你死得,更难过

我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以前的那个祁青柠,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无心,支撑她做出任何人类能够做出的基本举措的,是我三魂七魄之中的一魂和两魄。

我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我之所以会经历父母亲人在眼前活生生死去的事实,并不是上天对我不公,而是对我应有的惩罚。

我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在我的前世的前世,曾经残虐无情,无缘无故杀过很多人,满手沾满了鲜血,所以说我的前世和今生,都注定了是要用来偿还的。

我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不光祁青柠活不过十五岁就死掉,我活不过二十一岁就死掉,即便我们灵魂和身体会合了,三魂七魄聚齐了,也依旧,挡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的。

这些,全部是那个袍服古怪,面具遮脸的国师大人,亲口对我说的。

他对我说,“你还是你自己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吗?你的周遭,永远都会有灾祸,你把自己最亲的人,全部克死了——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

他对我说,“寻常人看不到你的命运,可本尊看得到。你这一轮回,理应受到三次劫,第一劫,是祁青柠的死,第二劫,是你自己的死,第三劫…你们会一起,沉入轮回,转世为人。”

他对我说,“你命带煞气,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作为一个武器来说,足够了。”

他对我说,“如今西祁,能威胁到陛下江山的,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统统与你有关系。这一点,也足够了。”

他对我说,“你以为,你刚来到这里时,祁清殇肉眼凡胎,为何能够看到你?”

“那是因为,我给了他一张符。我要他亲眼看着,你来了,我要他知道,他还是有把柄,握在陛下手里的。”

他对我说,“你以为,祁清殇为何时时处处拦着你,不许你喜欢上别人?”

“不只是因为,他对你的占有欲。”

“还因为,这世上,只有我,陛下,还有他知道——你若是无心,你若是不动情,就可以行尸走肉地活着;可你若是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成为你的弱点,你的死,就会是因为他。”

他对我说,“你以为,祁清殇那么爱你,为什么会杀掉你呢?”

“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他狠了心,想杀掉那个只有一丝魂魄的祁青柠,然后让你,在异世,好好活着。”

“他想悖天逆命,他想改变你命运的轨迹,他有这份心,连我都觉得感动。”

“只可惜,他做不到的。”

他对我说,“知道为什么,陛下迟迟不对祁清殇和萧惜遇动真格的吗?”

“是因为,这场明知是你们输的游戏,我们,要好好儿地玩。”

他对我说,“你不信我说的这些话,你觉得我在胡说,你觉得我告诉你的这些,很迷信,很荒谬,是吗?”

他对我说,“那好,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脸。”

然后,他把自己面颊上的那副面具,摘下来了。

然后,我看到了,黎天霸。

我看到了,我穿越之前的父母曾经收留的男人,黎天霸。

他忘恩负义,他害我全家。

却原来,我穿越之前,至死都未能理解的,为何好人不得好报,坏人却为所欲为的疑问,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国师走之前,将面具重新覆上了,他笑着对我说,“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你上一世曾经杀过的所有人,积聚起来的,复仇的魂魄。”

他对我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是祁清殇未做王爷的时候,住的宫殿。那时,你们总在这里玩耍。”

“他处心积虑地,借用陛下的手,把你关在这里。为的,怕就是…想唤起你往昔的记忆吧?”

“他不想你嫁给萧惜遇,他当然不想,他要把你锁在身边,哪怕,你会恨他。”

“只是,可惜了。你爱上的那个人,是萧惜遇,不是他。你不爱他,怎么会呆在他身边呢?”

他对我说,“我不会杀你,陛下也不会,我们甚至会保护着你,不让你被任何其他人伤害。”

“我们都等着,你被萧惜遇,你被你最喜欢的那个人,亲手杀掉呢。”

他终于,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他隔着面具,得逞地,微笑地,看着我的脸。

他微微俯低了身子,嘲讽地,看着我。

“听完这些,不知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有否想要自杀?”

他凑近我的脸,缓缓地说,“你当然,可以自杀。”

“萧惜遇如今尚未被找到,你突然就死了,他若是闻讯…会伤心欲绝的吧?”

“你死了,他垮掉,这,也算是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他放肆地笑,笑声缭绕在空旷荒芜的上阳宫里,既阴鸷,又可怕。

他白色袍服一闪,身影很快地,就隐入黑暗中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耳畔缭绕,“上一世,是你杀了我,这一世,我要你死得,比我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