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忙说:“姐姐别这么说,你苦尽甘来,有晚福的。”

岳大娘总算将这话头岔过,指着远处说:“我那相公来了,我得去扶他一把。”岳大娘的夫君一条腿有伤疾,她才要走,又回头说:“妹妹,要知福啊!你看妹夫那么好的人品,现在又封了官,你要好好过日子呀。”

五娘子点了下头,压下了心头的不快。

一个月后,云山寨出了十辆马车,由梁小寨主领队,杜方护送,共五十多人,包括韩娘子和她为凌欣挑选的四个女孩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山区。

周围百多里的人们都知道,云山寨主的姐姐就要和京城的贺相公子成亲了!按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大家都认为云山寨从此算是与京城有了铁打的联系,日后定然前途光明。云城令因上次支援云山寨去驰救勇王而得到了嘉奖,这次也是大开方便之门,出示了各种路引文书,当然,也托人随行,给沿途的上司们带了些小玉件之类的云城特产。

八月中秋,京城中到处是扎起彩架,上面高挂着商家的旗号,下面是成车的月饼及各种小食。富裕些的人家,将高楼用绸布妆点。酒楼的高层也早被订满。

皇宫中有中秋夜宴,简直如才艺晚会一般,可本质却是家人私宴,取合家团聚的美意。君臣们只在白天见个面,打个招呼。同理,后宫也会容命妇入内参拜皇后,说些好话。许多后宫嫔妃也是借着这个日子,与家人见见面。

贺相是朝中重臣,他的夫人逢年过节怎么着都得进宫谒见一下皇后,以免显得轻慢。姚氏一早就起了,梳妆打扮,被人扶着上车。因罗氏的夫君二公子贺霖鸿没有品级,只有赵氏能随姚氏入宫。

赵氏前夜与罗氏商量好了,为免得姚氏在外面听见什么讥笑的话语,就多带些服侍的人,在宫门前一下车,将姚氏和其他人尽量隔开。赵氏在宫中紧跟姚氏,见了皇后之后赶快回府,罗氏则带人在府门口迎接,顺便挡开闲杂人等…总之,就是别让姚氏动气,免得她犯了心疾。

清晨,罗氏在府门内站着,看一辆辆的佩着贺府标志的车驾去远了,才回到内宅。今日,她只需等着人来报,再出去指挥人赶开门前的人,迎接姚氏回府就行了。

罗氏知道这一去宫中,路途上马车轿子多不说,到宫门还要排队,进了宫也是一番等待,姚氏她们要折腾回来,怎么也得下午了。她平时不管府中事务,清闲得很,就到花园中采了几大朵菊花,捧着进了相公贺霖鸿的书房。

贺霖鸿虽然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可罗氏知道他是读书的,只是读得很杂,书房中的架子上,满满地摆了书,罗氏让人找来花瓶,将花插了,自己亲自手捧着花瓶左右选地方。

门口一道人影进来,是才起了床的贺霖鸿,头发有些松,明明是仙衣阁做出来的淡褐色苏锦衣袍,却穿出种邋遢的感觉。他懒懒地往椅子上一坐,笑嘻嘻地说:“多谢娘子了。”

罗氏对这个相公真是又爱又恨,人长得好看,俊朗潇洒,如果没有贺三郎在那里压了一头,这位夫君的品貌在京中也是数得上的。他嘴甜,没架子,若是想哄个人,能把人说得对他掏心掏肺,可他就是不干正事!无官身,无才能,弄得她家里家外都抬不起头来。罗氏一扯嘴角,不理他,将墙边台案上的书推了推,把花瓶放在书间,然后退了两步打量。

贺霖鸿打了个哈欠,说道:“娘子真是好眼力,书简菊花相应,词情暗香悠然,正和我意呀…”

罗氏瞥了他一眼,问道:“相公可是用了早饭?若是未用,稍等等,直接吃午餐吧。”

贺霖鸿桀桀摇头:“娘子好狠心,你夫君如果饿坏了,受苦的可是你呀!”

罗氏哼声:“我现在可就够苦的了!你看看,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三弟,全去宫里了,家里就剩下了你我二人和孩子们…”

贺霖鸿大声地打了哈欠:“这多好呀!人生难得自在,这么大个宅院没了别人,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罗氏手背放在腰侧咬着牙说:“你还不够为所欲为吗?你还要干什么呀?”

贺霖鸿坏笑着斜眼看罗氏:“娘子知道自己甚是美貌,这样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的,我想干什么,娘子可愿猜猜?”

罗氏脸红了:“你这是贺相之子说的话吗?这倒是像是个山…”她突然住了口。

贺霖鸿笑起来:“山大王?哈哈哈,我真等不及要看三郎娶亲,山大王?哈哈哈…”

罗氏忙摆手:“你就别说啦,别说啦!让母亲听见…”

贺霖鸿笑着:“她都不在你还怕成这样?这是什么屁大的事儿呀!妇人就是心眼小!”

罗氏到边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叹气道:“这怎么是小事呀!婚姻是人生大事,母亲心中烦恼,三郎的家算是毁了…”

贺霖鸿收敛了笑容,哼了一声:“你表面可以顺着母亲,但是心里别糊涂了!”

罗氏诧异道:“什么叫糊涂?”

贺霖鸿不耐烦地一挥手说:“你自己想去啦!让他们快点送吃的呀!我等了半天了!”

罗氏无奈地站起,相公的喜怒无常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尤其早上刚醒的时候,她也不能多计较,只好出去催促下迟到的早饭。

贺霖鸿吃了早饭就出门去见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了,罗氏觉得百无聊赖,稍微吃了些午饭,就去睡了个午觉,才醒来,就听外面有人跑进来报:“二夫人!老夫人晕倒了!现在正往府里来!”

罗氏慌忙起床,胡乱地整理衣服:“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贺府的马车队已经到了府门前,罗氏急忙迎上前,见车门一开,赵氏和一个婆子架着着昏沉沉的姚氏下了车,罗氏赶紧让人抬软轿过来,动手帮着将姚氏扶上轿子,自己和赵氏跟在后面,赵氏低声对罗氏说:“我在路上已经让人去找郎中了,这事发生在宫门口,御医不久就会到了…”

罗氏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赵氏眼睛往天上一瞟:“还能是什么事?就是我们那未过门的三弟妹的事呗!”

第30章 传言

赵氏和罗氏两个人稍微走慢了些,赵氏低声将在宫门外发生的事对罗氏说了一遍。

原来贺府到了宫门之外,按照品级,许多比贺府等级低的车驾都主动让路。可贺府行进之间,却被前面突然插入的一队马车挡住了,贺府车队停下,正好就停在了早就排在了路边的一队马车边,看徽记,当是太平侯府的车队。

本来,车队停停走走本身十分正常的事,姚氏赵氏也没有在意。两队马车并列停着,只有十几步距离,中间站着男女仆从家丁护卫们。

那边马车中,有人开始说话:“那是贺相府的车驾吧?”

一个声音回答:“正是。”

前面的声音说:“就是凌大小姐要嫁过去的府邸吗?我可真替他们担心哪!”

另一个回答:“这是为何呀?”

起先的声音长叹道:“当初这位凌大小姐的母亲新丧,我好心将她姐弟叫入府中,本想替她母亲好好养育她姐弟两人,可是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另一人问道:“什么事?”

此时姚氏和赵氏都明白,这该是安国侯的夫人孙氏,明摆着要说些凌大小姐的坏话,可是车驾不行,她们只能皱眉听着。

孙氏继续说道:“那位大小姐到了府中,背着大刀,装傻充愣,先拿刀砍了我的陪房嫲嫲,然后见了我,一句话都不说,将我的陪房嫲嫲一脚踹在了地上!”

另一个失声惊呼:“踹人?!”

孙氏哼了一声:“何止呀!还抄起了椅子就往我这里摔!乒乓大响,我那时刚刚为老侯爷守过灵,几日夜都未曾餐饮,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当场昏倒在地,半天后才醒来。她就是当时没带她的大刀,不然能砍我一刀!”

另一人急问:“她如此行径却是为何?!”

孙氏冷声道:“她的母亲当年随她的祖父救了侯爷,老侯爷念着这恩情,就让侯爷娶了她的母亲。可是她母亲本是山中粗野之人,处事胡乱,为人畏缩,别说诗书,字都不认!根本没法见人!什么当家主母,连个丫鬟都不如!更糟糕的是,这位大小姐生下的时候是个傻子呀,嘴里吐白沫子,眼睛总是翻着的,根本不看人!哭都横着嗓子…”

“真的?!”

孙氏轻蔑地说:“是呀!老夫人见那梁氏为母愚钝不说,后代也如此不堪!实在忍无可忍,就让侯爷休了她。谁知她母亲竟然在被休弃后,在外面与人苟且,生下了一子!”

“啊?!如此不要脸面?!”

孙氏说:“你可不知道她母亲有多野!这位大小姐使一把大刀,那就是她母亲教她的!”

“天哪!当初你婆婆真不该让侯爷娶她呀?”

孙氏拉着声音长叹:“我婆婆可从来没有同意过!是老侯爷一时心软定的亲。哎!男子呀,不明白后宅的事呀!这婚事,还是该是老夫人做主才对!不然,后面就会有无穷的麻烦哪!侯爷是个仁慈的人,到最后也没亏待过她的母亲,在城中给了她院落,月月给予银两。但这位凌大小姐呢?!简直是狼心狗肺!她母亲一死,她就到了府中,大打出手!朝我泄愤哪!我看在侯爷的份儿上,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好在侯爷明理,将她送出了府外,坚决不让她再入府了!可是她在外面使劲败坏安国侯府的名声,说什么她被逼走,我不容她…天可怜见!我那时可没有朝她扔椅子!这次她嫁人,圣上竟然只让侯爷进京受她一拜,根本没有提起我!我是侯爷的夫人,既然她是凌大小姐,就该算是我的女儿呀!可是她从来没有尊我一声母亲!如此不孝之女,嫁给谁家,都是那家的灾星!”

“哎!真是啊…”

孙氏哼哼:“你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心机,可毒呢!当年,她口口声声不姓凌了,糊弄着她外祖那边的人帮着她,养了她这么多年!可是现在为了能嫁入个好人家,就又姓了凌了!这么个出尔反尔的女子,谁碰上谁倒霉!对上她呀,只能吃亏,别想得什么好处!弄不好,被她卖了都不知道呢!”

“啊呀,这么说,她幸亏没有在你府里呀!”

孙氏轻笑:“你这么说,我倒是同意。也幸亏她没和我们住一起,不然我那几个孩子呀,可不要被个蛮横的女子带坏了呢!”

“就是呀,你算是因祸得福呢。”

孙氏说道:“是呀!将她赶出府去,是我们的大福分。她算什么嫡长女?!她的母亲被休,她就是个庶女了!不知道她是如何蒙骗了圣上,哪天揭穿出来,我看她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声音惊讶道:“真的?!那她早晚要惹祸呀!”

孙氏哧声:“那是自然!她十岁时就敢不孝长辈,就是我们侯爷心好,不愿和她计较,不然当初杖死了她,也算除了个祸害!日后她能有好吗?…”

姚氏气得脸色惨白,赵氏吓得一个劲儿地在她后背轻拍,给她顺气。赵氏真怕姚氏气晕过去,无法进宫拜见皇后,这若是传出去,人们不会相信姚氏是病了,肯定会说贺相夫人对皇家不够尊重。还好姚氏虽然生气,但到底把持住了自己,一直坚持到见了皇后。

可是一向脸色阴沉,不喜多加言语的皇后,今日情绪很好,含笑问姚氏道:“贺三郎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贺府大喜的日子不远了。”看来已经听到了宫外那出戏。

姚氏绷不住劲儿,神色极为不快,冷淡地说:“多谢皇后问询。”

皇后还是笑着:“贺三郎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得陛下指婚,这婚事该是大操大办,可惜本宫不能亲眼去看看热闹。”

贺府的婚事成了个热闹!姚氏嘴角下扯,差点要哭,答不出话来。京城一干贵妇都看在了眼里,相互递着眼色。赵氏也不敢说话,只能低头扶着姚氏。

皇后的笑意带着冷意:“贺夫人慢走,下回来,大概就能让本宫看看三郎新娶的夫人了吧?听说她可是个女英雄,救了勇王。她若是行止…”皇后轻哼了一声“不似平常闺中女子,还得请贺夫人多担待些。陛下可推崇她了,殿上当众为她赐的婚。她若是来了这里,本宫大概都得礼让她三分。”大殿里有妇人们轻笑。

姚氏行礼转身,明显已经举步艰难。出了大殿的门上了宫辇,就气息恹恹,等出宫门上了贺府的马车,终于昏了过去…

罗氏刚想感慨,忽想起自己夫君说的话,有些迟疑地问:“那个…凌大小姐…真的如此不堪吗?”

赵氏冷笑了一下:“女子的名声最是要紧,无论她是如何人等,被人这样议论,就已经颜面全无了!”

罗氏一惊:“你是说,周围有别人?…”

赵氏点头:“当时周围站满了仆从护卫婆子丫鬟,还在宫门附近,我听皇后那话,该是我们还没到宫里,这事已经传了进去!”

罗氏也摇头了——未婚女子,最重的就是名声!嫁入高门,必须是冰清玉洁!任何流言都会被人认为无风不起浪,追究到女子的为人品行之上。没有夫家想娶入一个名声狼藉的女子!这表示夫家有眼无珠不说,也预示日后家无宁日,这家的男子在外面,也别想受人尊重了…

赵氏愤怒地说:“我们贺府的名声,也被毁了!”

罗氏对自己的夫君虽然看不起,但他偶尔说的话,她可一向听得进去。此时就想着去跟夫君说说,于是诺诺地,没敢多说什么。

不多时,京城里都传开了,安国侯的嫡长女凌大小姐是如何如何蛮横而不知感恩,不守言诺,不讲孝道,心机恶毒,行为下作…这种话,不要说放在任何一个未婚女子身上,放在男子身上,都会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勇王柴瑞在城外练兵,自然毫不知情。夏贵妃一辈子早看够了这些阴损之事,她已经做了勇王让她做的事,后面的她就不用管了。

凌欣在勇王府中光顾着遥控山寨的运作,根本不出府门,哪里知道京城的流言蜚语?韩长庚和几个孩子天天和军士们打交道,那些人自然不会对他说凌大小姐的坏话。

只有勇王妃姜氏,听人转述了这些事情,心中很不舒服。凌欣天天在这勇王府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把府中的奢华放在眼里,不像是去安国侯府打闹那种人。她不敢直着问凌欣,只能婉转地问凌欣这些年的经历。凌欣只道是勇王妃在府中闲得要听故事,就把自己姐弟怎么失去了母亲,进侯府后弟弟怎么被打,自己怎么怕安国侯夫人加害弟弟,怎么激了韩长庚护送自己两人去云山寨,杜方父子帮助,在云城的刺客等等,说了一番。

姜氏听了,不能直接告诉凌欣外面有关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污蔑,只能生闷气。她见宫中的夏贵妃没有动作,自己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有等到了勇王再次回京时,才将外面的污言秽语和凌欣说的对照着告诉了勇王。

柴瑞听了,当场冷笑,说道:“这该是安国侯的夫人孙氏干的事,太平侯府孙承泰给她撑的腰!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本王姐姐的坏话!你等着,我饶不了他们!”一种肃杀之气溢于言表。

如果是过去,勇王妃还会稍微不安,可是现在她与凌欣姐妹情深,觉得自己的夫君这么挺凌欣,真是很棒,不禁说道:“王爷真是仗义之人!”

柴瑞呵呵一笑,搂了姜氏的肩膀说:“得王妃如此看重,是夫君的福气呀!”两个人情深对望,特别投入。

柴瑞早就知道自己得天独厚,与众不同。父皇从他记事起,就夜夜留在母妃之处。到别宫去一次,也是在午夜前回来,还要对母妃陪许多小心。关起门来,父皇母妃就是“爹娘”,两个人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他的父皇“爹”完全听命于母妃“娘”。他之后,皇宫里就再也没有出生过一位皇子或者公主。每次皇帝一说“皇儿”,就是专指他。他平时因为从夏贵妃那里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准则,懂得与人相处,表面很平和,很懂礼貌!可他内心中,才没那么谦虚!何况他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不是没有脾气,加上在军营多年,真急了,他可懒得玩那些七拐八绕的,一强降十慧,就是个“打”字!

不久,太平侯府的世子孙承泰在外出时,被一帮“醉鬼”冲了车驾。太平侯府闲散多年,护卫们警惕性不高,猛地被攻击,还没及时反应过来,车就被掀翻了。那些“歹人”身手狠戾,将孙承泰拖出来,照着他的头脸一通猛抽,连踢带踹。

孙承泰大喊,报了自己的名姓,那些人非但不停手,打得更狠了,还骂骂咧咧,当着周围一众围观的百姓们,叫他“狗娘养的”!说什么“使劲打!打残了算!看他求不求饶!”

孙承泰明白过来,真吓坏了,只能大喊:“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吧!”对方是谁?他这么求饶也是应该的!

这帮人一直打得他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鼻青脸肿,满脸血污,好不狼狈,才一哄而散。衙役们跑来,一个也没抓到。

孙承泰被抬回府后,躺在床上,大骂随行的孙校尉:“你还真以为你是校尉了?!看看你这怂样!今天都没还下手,没用的东西!留着你们干嘛?…”

三十好几的孙校尉有些脸红——他的确不是校尉,他父亲才是真的“孙校尉”,原来是太平侯身边的护卫,太平侯放了军权,闲散在京,他的父亲回了乡,把小儿子留在太平侯府当家将。开始,因为他总模仿自己的父亲的行止,大家叫他“小孙校尉”,太平侯喜欢他的身手,将他提升成了护卫的首领,大家就真的叫他孙校尉了,有时他自己也当真了。

他那时没放手打,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向他露了下手中的一枚玉牌,上面蟠龙戏珠,是皇家的玩意儿。这就是在告诉他们别拦着,不然后面更麻烦!所以孙校尉就示意自己的人“软弱无能”,看着世子被狠揍臭骂了一顿…

等孙世子的责骂够了,孙校尉才低着头说:“属下一定增派人手,好好戒备。”

孙承泰挥手:“滚!”孙校尉忍着气退了出来。

他出了院子,小八颠颠地跑过来:“孙校尉…”

孙校尉叱道:“别叫我这个!”

小八吓了一跳,小心地问:“孙…孙大哥,世子怎么样了?我听说他挨揍了?”

孙校尉看看周围,低声说:“活该!”

小八又一惊:“谁这么大胆?大哥知道?”

孙校尉冷笑:“不仅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小八飞速地眨眼问:“大哥为何这么说?”

孙校尉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他一直在骂人,可连说句‘去查查谁干的’都没敢提,更别说去报复了,他心里明白着呢!”

小八恍然了:“哦…那的确是…活该了…”

两个人正走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跑过来:“孙校尉!听说你们被人打了?!谁干的?!我帮你们打回去!”

他长得愣头愣脑,虎目浓眉,此时满头大汗,穿着短打,圆领衫湿了一个大月牙,这是府中的六公子孙承功,是个庶子,可是喜欢举石锁,舞刀弄棒,比世子孙承泰厉害多了,常常与孙校尉等护卫过手,混得关系很好。

孙校尉不能对他斥责,只闷闷不答。小八忙嘘声道:“六公子,这事呀,还真不能打回去…”

孙承功立眉:“有什么不能的?!我孙承功在京城也算是一个霸王,谁欺负了孙校尉,那就是欺负了我兄长呀!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孙校尉一下子笑了:“他们还真的是欺负了你的兄长!”

孙承功一愣,小八上去叽叽咕咕地跟他讲了一遍,孙承功半张着嘴,听完了,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他活该!”

孙校尉和小八大笑起来,孙校尉对孙承功说:“你是在练武吗?”

孙承功点头说:“就是!刚从练武场那边过来。”

孙校尉情绪好了:“走!咱们去打一场!”三个人勾肩搭背地去练武场了。

当日,京城就有人议论起过去的旧事,孙氏未嫁时害死过众多奴婢,京城嫁不出去成了安国侯的填房,不容继女不说,连断的首饰都偷,这次皇上不喜安国侯怠慢军务,对孙氏这个填房也很不耻,看来竟然没把她当成个夫人…

孙氏听到了,气得来找孙承泰:“这是不是那个贱人…”

孙承泰半躺在床上,脸上青紫着好几块,显得神色阴沉,他制止她道:“不是,这是勇王。而且,这只是他的警告,你还是快回晋元城吧,近期别回来了。”

孙氏不服:“哥哥,你怎么…”

孙承泰摇头:“对付你的凌大小姐是一回事,可是对付勇王,却是另一回事了。他深得皇上恩宠,虽不涉朝政,可自有兵马。他就是杀了人,也不会有人追究的。我只是没有料到,他对这亲事这么看重。我原以为,指婚后,他就该如夏贵妃那样放手了,可谁知,他竟然敢在京城对我下手!他这么胆大妄为,要想对付你,那还不容易?你就别再做什么了。”

孙氏听了,一时后背发凉,可还是嘟囔道:“勇王,那么厉害吗?”

孙承泰点头说:“父亲说过,凡是上过战场的人,都不能小觑。勇王虽然还年轻,但这次出征,他经了战事,杀伐众多,还于惨败之中逃出性命,必然心性大改,此时不要和他对上的好。”

孙氏咽下气,然后一笑说:“反正我的话都说了,贺家的老夫人也该都知道了。事情都办了,我明日就回晋元城吧。”

孙承泽也不多说了,次日送孙氏离开了。

孙氏一行,十几辆马车,满载了从京城往回带的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出京城几十里,被一帮人骑马追上了,拦住了马车,上车就把东西往外扔,唬得丫鬟婆子们都跑到有安国侯徽章的孙氏马车周围,抱在一起,哭叫成一片。

孙氏的护卫都是军士,一见来人,虽然是平民服装,却气势汹汹,行动整齐,就看出是同行,拿出兵器想打。孙氏自然也晓得他们是谁的人,怕一还手,他们像打自己大哥那样下手伤了自己,反而让护卫们不要打,都在一边站着。自己忍气吞声藏在车厢里,眼看着这些人将货物尽数砸了,连布匹都用刀剑划烂,扔在路边,徜徉而去。

孙氏这才知道勇王的嚣张,不敢再回京,让人给兄长带了信儿,然后赶快往晋元城赶路。安国侯是一方武将,那边该安全些。

勇王这边,也明白安国侯与太平侯不同,是手握军权的国之武将,自己不能做得过火,对孙氏只是稍施薄惩,不能真做什么,这事也就罢了。

孙承泰听了城外的消息,明白勇王真怒了:竟然不放过一个妇人!

他因为有伤,一直卧床,也算躲着不见父亲太平侯,还明令不许任何人告诉太平侯自己挨了打这件事!

孙校尉知道这事大了:勇王出手教训了侯府的世子!连安国侯的老婆也没放过!勇王的母亲可是夏贵妃!嘻嘻,世子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就让人都听世子的话——不告诉就不告诉呗,你自己去说呀!让你老爹惊喜一下!

孙承泰等了几天,见父亲那边没动静,看来真的没人去告诉他…可是现在这事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也得去对父亲说一声,万一勇王日后再动手,他还得指望着父亲太平侯给自己挡挡呢。

太平侯孙刚六十多岁,头发白了,脸色黑里透红,颧骨高突,横肉外张,眉间一道笔直深纹,不威自怒。他身板高大,厚实挺直,比孙承泰看着都利落有劲。十几年前他有一次发脾气,眼前一黑,当场昏倒,磕到了下巴,咬破舌头,流了满嘴的血,可郎中说那救了他!他性子过于暴躁,郎中们都要他颐养心性,不然易中头风,弄不好会瘫痪在床许多年。

孙刚觉得死就死了,可要是半死不活地躺着,那真太难受了。所以他就不再过问外事,专心养生。每天打个慢拳,做个八段锦,还时不常地吃些舒心活血的中药。他要健健康康地过活,最好死时一伸腿儿,别受罪。孙承泰已经是世子,日后平安地袭了爵,他也算把祖宗给的东西传了下去。

若说他平生有什么后悔的事,不是放了军权,而是娶了太子太师龚家的次女龚氏。

太平侯祖上本是军武,几代都与武将结亲。太平侯到孙刚这一代,虽然孙刚还是照武将培养的,可是皇后郑氏一族掌了军政大权,对太平侯颇有忌惮之意。老太平侯见郑氏阴毒,其他武将有的被灭了满门,有的在战场上枉死,就不想卷到争斗中,彻底放了最后一支军队的指挥权,以示退让归隐。

老太平侯觉得既然不在武行了,就该给孙刚娶一个世家书香女子,改变一下孙家的人口素质,于是让孙老夫人选了个文官门第的女子。谁知娶进来的龚氏,虽然能写会画,长得也美,却心地偏狭,多少诗书经传,也没掩住她狠薄的性子。她刚进门三个月,就毒死了孙老夫人给孙刚的一个丫鬟。其实孙刚在女色上并不在意,他还觉得自己是个武将,坚持日日打熬筋骨,老夫人送的什么丫鬟,他脸都没记住,但人死了,却让他很不舒服。只是侯府既然是为了改变子孙传承而娶的龚氏,自然要尊重龚氏。老太平侯让孙老夫人不要再给什么丫鬟,容小两口专心造人。

五年后,龚氏有了一儿一女,老太平侯过世,孙刚袭了爵位。孙老夫人觉得府里孩子不够多,就又送了两个丫鬟给孙刚,还说要纳几个人给孙刚。结果这次,龚氏认为自己已经生下了儿子,又成了侯爷夫人,不想再受没文化婆婆的气,就找了借口,将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命人用棍棒活活打死了。两个人的惨叫声响彻侯府,孙老夫人一听,自然是气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