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贺霖鸿见贺相满脸的血,赶快劝着:“父亲,莫要哭了,好好休养!别让三弟伤心了!”

贺相不舍地放开贺云鸿的头,摸索着给儿子擦泪,贺云鸿见父亲脸上的血,忙握着父亲的手努力笑着说:“父亲,没事。我贺家于心无愧。”贺相看不见,但贺云鸿知道他能听出自己的语气来。

贺相连连点头,拉了贺云鸿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好”字,又拍了拍他的手心。

贺云鸿含泪道:“谢谢父亲。”他抬手,雨石拿开托盘,递来了条巾子,贺云鸿细心地将父亲脸上的血擦干了,低声说:“父亲莫要伤心,勇王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他一定会赢!”

贺相点了下头。

贺霖鸿扶着贺相躺好,又将贺云鸿从地上搀了起来,两个人向父亲行礼告别,贺相忍着悲伤挥手让他们离去。

贺霖鸿扶着贺云鸿出了院子,又走向不远处姚氏的院落。虽然两个人都不加评论,可是心照不宣。临走入院落,贺霖鸿叹气——他现在真不想见这个母亲!都什么时候了,还唠叨他倒卖了家产!他低声对贺云鸿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他示意雨石扶着贺云鸿,自己留在了院门外。

贺云鸿慢步走入了姚氏的卧室,姚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贺云鸿再次跪下,向姚氏行了大礼,低声问安道:“母亲可好?”

姚氏睁眼,无力地说:“儿啊,你可好些了?”

贺云鸿点头:“孩儿无事。”

姚氏哭泣起来:“孩子,娘命苦啊!你父忘恩,你二哥不孝!你大哥竟然去了…”

贺云鸿知道自己与母亲的日子不多了,但此时他有起身离开的冲动,他一再告诉自己,母亲的生养大恩他无以回报了,只能尽力让母亲高兴些。他轻声说:“母亲要放宽心怀,不然日日烦忧,甚为痛苦。也许母亲可行修佛法…”

姚氏哭着摇头:“不是我的事!孩子!我们家的霉运都是因为那个山大王!就是她!你父才与我争执!他与我离心离德,就落到了如此的下场!带累了你大哥!她弄得我们家破人亡啊!你二哥过去也没这么坏!现在他竟然敢骗我!骗他的母亲!弄光了我们的家产!我的嫁妆他也敢卖啊!我家祖传了三代的宝石头面!还有你大嫂的嫁妆,我们家出了这种事,这传出去,得让多少人笑话!这都是那个不孝的女子…”

贺云鸿胸中剧痛,不得不起身:“母亲,孩儿还要去给大哥上香。”

姚氏继续哭:“儿啊!娘就剩下你了!你可不能不听娘的话啊…”

贺云鸿说道:“等祭奠完大哥,孩儿有时间就会来看母亲。”说完行了礼刚要走,姚氏哭着伸手:“三郎!你等等!我心中难受啊!”贺云鸿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姚氏身边,拉了姚氏的手安慰道:“母亲,现在戎兵围城,情况不好,母亲不要如此难受,父亲受了伤,母亲能不能多关心下父亲?”

姚氏流泪说:“你父可曾关心过我?你没看过去一年他是怎么对待我的?!冷言冷语,漠不关心!他忘恩负义…”

贺云鸿有些哽咽地说:“母亲,大哥去了,父亲也是只差了一点哪…”

姚氏抽泣着:“你又向着你的父!你怎么不向着我?你觉得你父亲那么对我没错吗?!他临走前我等了他一夜,他没向我道过歉!没有承认过他的错误!”

贺云鸿深叹:“母亲,父亲能活着是多大的幸事…”

姚氏不快地抽回了手说:“…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贺云鸿说道:“母亲好好休息。”起身离开了姚氏的卧室。

贺云鸿走出院子,神情黯淡,贺霖鸿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什么,扶着他上了软轿,前往贺雪鸿的灵堂。

贺府里冷冷清清,此时没人前来吊唁,灵堂里面只有赵氏在跪灵。

贺云鸿想起那日看到大哥的样子,又开始流泪。他走到赵氏身边,赵氏回头,贺云鸿一见,再次哭着跪倒在地:赵氏的眼睛哭得只有一条缝隙,脸色枯黄,哪里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已经成了个中年妇人。赵氏已经快流干了眼泪,见此情景,再次掩面哭泣。

哭了一会儿,贺云鸿大病之后,实在不支,扑倒在地。贺霖鸿忙过来扶起他,让人帮着,将贺云鸿抬回了院子。

贺云鸿这么一折腾,又就躺了几日。次日,贺霖鸿挪长兄棺柩去京城寺庙都没有让他再起身。按常理,三日内本该出殡,但是现在京城被围,贺雪鸿的棺柩只好先被寄存庙中。

第65章 遗书

建平帝在被贺云鸿当朝拥立的第二天就匆忙登基了,京城因皇帝太子被俘引起的恐慌被迅速平定下来。

张杰被封为禁军殿前都检点,一上任,就对京城实施了军事管制,大街小巷,都由军士巡逻,实行了宵禁,原本混乱的街道被整治得安全了许多。

建平帝开朝,清点朝官,见新委任的贺尚书迟迟不来上朝,派来了太监后又遣和御医来探问,来的人们见贺云鸿的确在床上昏昏沉沉,回报给了建平帝,建平帝才相信贺云鸿不是在闹别扭,的确是因父伤兄亡而卧病不起。

贺云鸿所做的事,虽然被建平帝大加称赞,说他“有节不降”之类的,但也被许多人目为离经叛道,不和礼数!顶住不接太子的降书可圈可点,但以兵胁迫大臣们认可安王,这在历史上怎么也逃不过“篡”这个字!贺云鸿的名声一夜之间,就变得污浊了。

建平帝上台后,为尽快把握住实权,首先置换的那些朝臣们,有许多是贺相的人,这些人虽然觉得此时丢官不见得是坏事,可也觉得这是贺云鸿行事匆忙惹起的麻烦——安王根本不适合为帝!大家现在不仅要防着城外的戎兵,还得提防被建平帝杀了。结果,不仅太子那边的人对贺云鸿仇视万分,连贺相这边的人对贺云鸿也没有什么好感。建平帝只给了贺云鸿一个礼部尚书的官衔,明显忌惮他,张杰知道不能来看贺云鸿,否则建平帝以为两个人又要干什么,马上就能杀了贺云鸿。

贺云鸿完全孤立,过去总是熙熙攘攘的贺府前,门可罗雀。

贺云鸿的身体渐渐好了,可还是不想起身,更别提上朝了。他成天躺在床上,不是迷迷糊糊,就是看着头顶的帐子发呆。他的枕边是那个信匣,但他再也没打开过,只是睡觉时,许是因为习惯,头总是往那里靠。

雨石走进来,说道:“公子,衙里的宋官人来了,你想见他吗?”

贺云鸿半合着眼睛:“不见!让他别来了。”

雨石咽了口吐沫,小心地说:“他来…来了五六次了,还给大公子上了香,他说,公子如果不见他,他就天天来。”

贺云鸿闭上眼睛:“不见!”

雨石迟疑着:“那个…要不您亲自对他说?”

贺云鸿不睁眼地问:“他给了你什么?”

雨石忙说:“什么也没给!”

贺云鸿“嗯?”了一声,雨石有些红脸:“就是…我弟弟…那个…在学堂被夫子说了…宋官人说,给我弟弟补习一次功课…”

贺云鸿冷淡地问:“只一次功课,你就把我卖了?”

雨石大叫:“我可没卖公子呀!他说只是想见见公子,说几句好话呀!这怎么是卖了公子呢?!…”

受不了他的呱噪,贺云鸿皱眉:“出去!”

雨石说:“好好!我就去带他进来!”转身跑了。

贺云鸿想起来,可是却觉得懒得不想动,索性还是躺着。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卧室门帘一挑,宋源走了进来,雨石做贼心虚地跟着他。

贺云鸿闭着眼睛,装睡觉。宋源向贺云鸿行了一礼,说道:“贺侍郎。”

贺云鸿不理他。

雨石有些不好意思,给宋源搬了个凳子进来,小声说:“那个,您坐,我去给你倒茶。”

贺云鸿真想臭骂雨石,可是那样就破了功,只能咬了下牙,依然闭目不语。

宋源与贺云鸿共事两年,他过去见到贺云鸿时,贺云鸿一向衣冠楚楚,有种难言的清傲,可是现在贺云鸿容枯骨瘦,头发蓬乱,宋源觉得自己执意要见没有洗漱的贺云鸿其实很无礼,他有些手足无措,在贺云鸿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也不说话。

屋里沉寂,片刻后,雨石进来了,用茶盘端着茶递给宋源:“您用茶。”

宋源说着谢谢,将茶接过来,然后继续看贺云鸿。雨石站了一会儿,见宋源就坐在床边喝茶,忍不住小声说:“您不是说要来说几句好话吗?是什么呀?”

宋源迟疑着:“我就想,就想对贺侍郎说,他做的对。”

雨石责备地看他:“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呀!”

宋源眼角看着贺云鸿无表情的脸,小声说:“那不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我的上司,这不显得拍马屁吗…”

贺云鸿终于叹气:“我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走吧!”

宋源高兴地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说话了?”

贺云鸿闭着眼睛皱眉说:“我也不是什么侍郎了!”

宋源说:“哦,这不是叫顺口了吗?尚员外郎也还叫您贺侍郎呢,他也觉得您做的对。”

贺云鸿翻身向里:“别说这些了!你快些离开吧!最好马上挂官辞职!”

宋源低了下头:“戎兵围城,到哪里去?而且,我又没做错事,我不辞官。”

贺云鸿不转身地说:“死脑筋!命要紧还是你的官要紧?!”

宋源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一死吗?我要死个官身!日后我父母还能对人说,我儿子死时是个从八品的官员!在我们村儿,这可是个大官儿呢!他们说不定会给我修个庙…”

雨石一下子笑了,贺云鸿翻身,睁眼切齿说:“你哪里是来说好话,你是来气我的是不是?”

宋源忙将茶杯交给了雨石,站起身,又对贺云鸿行礼:“贺侍郎!”

贺云鸿皱眉:“怎么又行礼?!”

宋源忙说:“刚才您没看见呀!”

贺云鸿愤然:“可我听得见!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他犹豫着。

宋源眨眼问:“对您忠心耿耿?”

贺云鸿皱眉道:“笨!”

“哦!”宋源失望地说,“说实话,没人这么说过我,贺侍郎,您觉得,这贴切吗?”

贺云鸿闭眼:“我不跟你废话了!以后不要来了,请个病假,到哪里先躲躲,你的官位低,该能躲过去…”

宋源固执地说:“我不躲,我又没干坏事,躲起来就会让人说…”

贺云鸿气得指着门:“出去!不许再来见我!不然我让他们打你出去!”

宋源又郑重拱手:“请贺侍郎多保重身体,节哀克忧,贺侍郎一向奉公无私,赤胆忠心,会得上天保佑,一切平安。在下先告退了。”然后转身,随着雨石走了出去。

贺云鸿长出了口气,疲惫不堪,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雨石回来,小声说:“公子,我没说谎吧?他真的只是来说好话是不是?”不等贺云鸿睁眼,雨石忙说:“我出去我出去…”拿了凳子退了出去。

又躺了几天,贺云鸿终于走过了深渊的最底层,缓过了些心劲儿,能下床走动。可即使如此,他也根本没有出府门,对外依然称病。

他每天都去陪着父亲,给他喂粥,为他读书,讲些他记得的小时候父亲对他的教导。贺相再也没哭过,只是常常拉着贺云鸿的手不放。

贺云鸿日常也去给母亲两次请安,他无法听姚氏唠叨那些话,只要姚氏一说那个山大王,贺云鸿就得打断,说些别的,这让姚氏很不满,她再多说两句,贺云鸿就会告辞。过了两天,姚氏就开始说贺云鸿不像以前那么孝顺了。

贺云鸿回到自己的院落,有时看两页书,写几笔字,很是闲散,与在府内府外忙得团团转的贺霖鸿完全不同。

贺霖鸿每天晚上习惯来贺云鸿处看看,对他讲讲白天自己做的事,可是贺云鸿并不想看见他,因贺霖鸿说着说着,就是一副盈盈欲泣的样子,弄得贺云鸿总要把他赶走。

年关将近,大年二十九。往年此时京城回热闹非常,现在满街冷冷清清,偶尔有些人家的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剪纸年画。

贺霖鸿去了勇王府外的品香茶肆,要求见余公公。冯掌柜让贺霖鸿进了雅间,打出了茶旗。

茶肆里一片静寂,现在外面戎军围了京城,城内市面上没有粮食,店铺大多关闭了,哪里还有人出来喝茶?也就是这里是个联络点,门还勉强开着。

贺霖鸿心神不定,喝着茶,手都有点发抖。三弟那意思,建平帝无法阻止太子回城,如果太子登了皇位,就得了军符,掌了军权,京城尚有五六十万禁军,名义上都得听他的命令…而贺云鸿,不接太子手书,舌辩群臣,拥立了安王,太子怎么可能放他生路…

他强忍下眼泪,门帘一掀,余公公走了进来。贺霖鸿忙起来行礼:“余公公!”

余公公回了礼,两个人坐下,余公公看着贺霖鸿眼中的悲哀,少见地没有笑。

贺霖鸿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低声对余公公说:“这是京城建房的工匠名姓和地址,他们都知道我,只需提贺二就行。还有,这是最后几块地的地契,我在衙门里帮着过的户,用的是莫雨石的名字,他是个小厮,已经被放出了府。…”

余公公默默地接了过去,贺霖鸿低声说:“我三弟说,太子回城,该就这些日子了,我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来了。”

余公公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老奴斗胆,想告诉你个秘密…”这是救命的事,不该守口如瓶了,凌大小姐也不会怪罪的。

贺霖鸿一愣:“秘密?”

余公公点头:“是诚心玉店的秘密…”

下午,贺云鸿正在写字,贺霖鸿带着激动的表情小跑着进了门,雨石一见,问道:“二公子?”

贺霖鸿少见地没哭,指使雨石道:“上茶上茶!”贺云鸿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在纸上写字。

贺霖鸿在书案前坐了,可是身体来回动,一副等不得的样子,雨石上了茶,贺霖鸿对门口一抬下巴,雨石忙退出了门,站在门外。

即使屋中没人,贺霖鸿也压低声音对贺云鸿说:“你猜,谁要来了?”

贺云鸿刚刚在笔洗中洗了毛笔,听这话手一抖,一滴水溅在了桌子上。他拿起桌边的布,将毛笔在上面轻轻地蘸干,紧闭着嘴唇没说话。

贺霖鸿眼睛发亮,“我今天去和勇王府的余公公碰头,他说,诚心玉店给他送了信,云山寨的人明日巳初,会从西门入城,要他协调给开城门,他已经和张杰打了招呼,张杰说已经安排好了。”

贺云鸿眉头微蹙:“他是怎么得了这个消息的?”

贺霖鸿忙说:“我也问了,他说诚心玉店告诉他,云山寨有各色爆竹烟火,在对应的时辰放出,色彩结合外加次数,能分别指示天干地支,东南西北,十二个时辰。他们得了讯号,是甲子,巳初,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呀?”

贺云鸿没表情,凝神细心地将毛笔中一根呲出的毛择了出去。

贺霖鸿低声说:“而且,诚心玉店的人说了,来的是梁姐儿——凌大小姐!”

贺云鸿眉头微微一动,眼帘微抬,可又垂下。

贺霖鸿不忍再逗他了,小声解释说:“因为当凌大小姐来时,会多放一支七彩的烟花,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余公公说,诚心玉店的掌柜常平特激动,还跟他吹嘘了半天凌大小姐做的烟花如何好看…”

七彩烟花…贺云鸿的脸上拂过一抹笑意,他沉思了片刻,从案边的一叠纸下取出一片白帛铺平,又把洗净的笔蘸了墨,换成左手握笔,慢慢写:“欣妹,见字如唔。”

贺霖鸿知道自己不该看,可是忍不住眼睛看向白帛,叹息道:“你左手模仿父亲的字,已经写得这么好。哪日她见了我们府门的牌匾,许就能认出来。”

贺云鸿平淡地说:“她不能,何况,很快就不会有牌匾了。”

贺霖鸿看看门户,小声对贺云鸿说:“余公公说,凌大小姐当初在建诚心玉店时,设计了密院。他说,这是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

贺云鸿没理他。贺霖鸿的脸又哭丧了,假装没看见贺云鸿皱眉,厚着脸皮继续看贺云鸿一笔一划地写:“为兄将出城去南方迎木头兄弟,若是欣妹来到京城,请耐心等候,不要轻举妄动。”贺霖鸿一愣,眼睛不眨地盯着贺云鸿的笔尖。

贺云鸿蘸了墨,又落笔:“贝三郎拥立新帝,此乃不智之举,贼子必会从戎兵处回城称帝,他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缉拿贝三郎,贝老爷已然伤残,贝府之倾,无人能挽。欣妹,我知你与其有过前约,但此时不能顾念私情!若木头兄弟未到京城,君千万不可贸然救人!贼子势大,城外敌兵雄踞,城内木头兄弟的力量极为有限,若君不思利害,因一念旧情而任性作为,则无异以卵击石,必然损耗木头兄弟可贵的实力。使木头兄弟日后无所依托,于大局有伤!请君务必听我一言,蛰伏潜藏,绝对不可动手,一定要待木头兄弟归来!为兄在此反复叮咛,切切!切切!”

贺霖鸿的眼里涌上了泪水,问道:“你怎么这么说?”

贺云鸿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下砚台,贺霖鸿抬起手来,含泪为他研墨。贺云鸿垂下眼,沾墨写道:“我此去南边,生死未卜,若有再见之时,定与君戏言成真,当结连理。若无再见,也请君莫要过于愁伤,你我之间,缘分有限,虽然通信数月,但毕竟从未谋面。笔纸之交,非同现实,君并不知我实为何等样人,就是从此永别,君也无需太过遗憾。…”贺霖鸿看到此处,眼泪流下,忙举手擦脸。

贺云鸿又瞪了他一眼,继续写道:“乱世之中,君当以国家为重。君是心怀大略之士,若我真泯没于尘,就请君替我扫荡狼烟,还我河山,定可慰我在天之灵。”见到这几个字,贺霖鸿抽泣起来。

贺云鸿停笔,想了想,吸了口气,写道:“我不能在京城侯君,有负雅意,望君见谅。临行匆匆,帛短意长,再祈珍重,祝君一切都好,勿念,兄草上。”他落了五日前的日子,从玉珏中取出小印,按在了角落处。

贺霖鸿哭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贺云鸿等着白帛干了,找了个信封装了,封了口,在信封上写了“梁姐儿启,蒋”,才说道:“她是个讲情的人,也许看在勇王的份儿上,会来营救我。可是这个时候,如果勇王不回到京城,她做什么都没有用,还平白地浪费了力量,最好什么都别干。”他将信递给贺霖鸿。

贺霖鸿不接信,问道:“赵震呢?太子要是回来了,你为何不让赵震造反?”

贺云鸿摇头:“太子登基后,若是他马上投降,我想赵震不反也得反,几十万禁军在敌人眼皮下火并,太子打得过,就会将赵震消灭干净,可是他若打不过,他会开城纳降,让戎兵来消灭赵震!若是太子不马上投降,赵震就会等勇王来了再动手,迎勇王进城,废了太子,勇王登基,社稷稳定。那是最好的一种情形,所以我已经叮嘱了赵震,一定要等待勇王,他不能为我一人提前举事…”

贺霖鸿绝望地说:“你说过,勇王才万把人,城外有四万铁骑!勇王怎么能进城?!”

贺云鸿一叹:“我也觉得困难重重,现在她来了,许会想出办法…”

贺霖鸿盯着贺云鸿说:“三弟!既然她那么能干…”

贺云鸿一看贺霖鸿,目光冷冰冰的,刺得贺霖鸿的心都抖了,贺霖鸿乞求地说:“她建了密院,你们已经和离了,你去躲躲,你要不带着母亲一起去…他们发现不了。”

贺云鸿一笑:“怎么可能?”

贺霖鸿急切地说:“三弟,不要这么傲…”

贺云鸿摇头:“不是傲,这府里,有人知道我和她还有联系,若是我被抓,自然无人追究。若是我不在了,就会被盘问出来。”

贺霖鸿想起那时绿茗将信匣交给了母亲的事,对母亲说三弟与那个凌大小姐通信,这事弄得府中人尽皆知,后来还是父亲去了才了结。虽然没有定案,可大家都有这个印象。绿茗还在府中,找到她一问,她一定会咬定贺云鸿还与凌大小姐有联系,就是现在杀了她,也有灭口的嫌疑,欲盖弥彰!太子如果知道贺云鸿与凌大小姐还有联系,凌大小姐是云山寨的,而云山寨在京城有个玉器店,也不是那么大的秘密,有心人很容易就追到诚信玉店那边去。勇王府是诚信玉店的后台,那么贺云鸿与勇王就不是真的断了,勇王府也危险了…

贺霖鸿摇头:“我不想让你留下…”

贺云鸿微叹道:“只要他们抓了你们任何一人,说我不出来,就要杀了你们,我不还是得出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抓到,省得东躲西藏,那么没脸。”他再次将信递给贺霖鸿。

“可是,可是…”贺霖鸿接过信,贺云鸿打断道:“别‘可是’了,你怎么还没有休了二嫂?大嫂可是想回娘家?按理,你该找个姚家的亲戚,将母亲送过去躲几天。”

贺霖鸿沉重地叹道:“大嫂说,她愿入牢,死了也就死了…我这些天走访母亲几个外甥家,他们要么都不见我,要么说此时不想让母亲过去…”

贺云鸿说道:“那就旁边找个院子,让父亲母亲搬进去吧。”

贺霖鸿说:“我对父亲说了,父亲不想走。我到时让母亲去个院落,她总是好骗些。”

贺云鸿说道:“你安排吧,别让我操心了。”

贺霖鸿一下子又流泪了,连连点头,“好,好,三弟…”

贺云鸿又铺了一张白帛,换为右手持笔,写道:“殿下,弟与兄相识十数载,得兄关怀,又予我良缘,弟深为感激,恐今生无以为报了。现京城紧急,有贼手谕投降,弟以拖延时间为目的,拥立安王,以期保住京城不降。安王不可能斗赢贼子,其回城只以日计。弟怕不能见兄回城之日,望兄不要悲哀,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