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山回复:米治文几次作案的地点,你应该都知道。

在江京的不同点,好几个区县,没看出什么规律。

楚怀山回复:画在地图上,规律就出来了。

他立刻发了一张图给那兰,显然他早已做过研究。那是张江京市区和周边郊县的缩略图,米治文作案的每一个地点都标了红叉,七个红叉竟能连成了一线!

将那条案发线向西北延伸,正好穿过米砻坡!

楚怀山的短信说:“你是心理学专家,肯定比我在行,他这样做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可能透露出米砻坡对他的重要。”

那兰在心中沉吟:如果真是这样,米砻坡后的荒废小村里,说不定会记载着米治文的童年,虽说未必能立刻和真正的凶手挂钩,至少是个对他深入了解的出发点。

我这就去。

楚怀山的短信里充满惊讶:这个时候?这个天气?

那兰看一眼已全黑的天幕和被浓雾烘托的晕黄路灯光,知道自己真的是太性急了,当然应该等到明天。

可是第二天雾霾依旧,专家们说这样的重度污染大气将继续陪伴江京市民,至少三日,多则一周。那兰顾不上等到蓝天艳阳,上午的课结束后,就上了开往米砻坡的地铁六号线。

地铁出了江京市区后就成了地面轻轨,从窗外望去,雾也略淡了些,至少能依稀辨认出远处的电线杆和高楼,在雾里无奈何地伫立着。等视野中高楼渐少,山体隐现,那兰知道米砻坡快到了。

轨道站离实际的米砻坡还有至少五公里,平日去米砻坡遗址参观的游客会搭乘大巴或者出租车到遗址展区,但感谢毒雾的关照,今天来参观的游客寥寥,出租车的生意惨淡。那兰搭了一位品牌出租车公司的车,将昨晚楚怀山发来的地图给的哥看了,的哥奇道:“那里荒无人烟的,你去那儿干吗?”

那兰笑笑说:“考古呗。”心知若不是因为今日客源少,一定会被拒载。

的哥不情愿地开车上路,开了十余分钟,到了一片废屋前说:“就是这儿了,要等吗?”

那兰早已想好,说:“我也不知道要在这儿转悠多久,要不您把手机号给我吧,我结束了搭您的车回去。”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的哥果然同意了。

十余座砖木结构的民居组成了方圆一里左右的小小村落,这是那兰在废村中走了一圈后得出的结论。村里杂草丛生,虽然久未有人居住,但房舍建筑仍稳健,没有破落得一塌糊涂,说明当年战乱后在此安家的米家村民们并非凑合着过,而是用心经营这片小小家园。若不是和米砻坡仅一箭之遥,村民被政府劝说后识大局离开,至今一定人气依旧。

可是,各家户门前并没有标注姓名,到哪里去找米治文的“遗迹”?那兰来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只能见机行事。

三十多年前,各户人家搬离时都清空得彻底,遗留在墙角院尾的,只有一些碎瓦破布。但荒村不荒,各处都有三十年内甚至近年来的人迹,泡沫塑料饭盒、塑料袋、啤酒瓶随处可见,甚至有未及穿上的内裤和懒得处理的避孕套。那兰在废村里转了足足一个小时,出入了五六间房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隐隐觉得今天又将空手而归。

然后呢?再去找到米治文恳求?听他的耻笑?

她又钻入了一座废屋。

刚才就注意到,这座废屋和周围的邻居们不同,虽然大小接近,但明显更颓败,似乎被荒废得更久。走进后,房中也更显得满目疮痍,墙上有大块的灰泥脱落,地上有更厚的尘土和更多的瓦砾,四处也堆着更多的破旧家什,就好像同样是离开米家村,别家都是有秩序地撤离,而这家是匆忙出逃。

那就难免要在这家多逗留勘察一番。

可惜,半个小时后,那兰又渐渐失望。废屋里虽然有些破旧家什,但没有任何能表明原来屋主身份的东西。这屋里同样有后人留下的垃圾,那兰想找的东西也的确不可能存留下来。

她心头忽然一动,剩下的家具虽然陈旧破败不堪,但多少也能反映屋主的身份个性。她摸出包里的小手电照去,先是在厨房地面上捡起两片碎碗,细瓷的,大半片砂锅盖,带花纹的,这都表明原来家道还算小康殷实,主人注意细节、生活有情调;一间卧室里有一座精巧的小桌,虽然断了两条腿,但从木质和桌面、抽屉的打磨来看,也非出自寻常农家;桌下有一些碎玻璃,确切说是碎镜面,是不是暗示着这小桌本身的功用是个梳妆台呢?

那兰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母亲用过梳妆台,而这间年代更早的房舍里既然有梳妆台,说明其中的女主人对容颜妆饰,格外注意。

但这些,都和米治文有什么关联?

米治文,你的痕迹在哪里?

另一间卧室里,是一座坍塌的单人床,床板斜倒在地上。

还露出了一块白色布角。

那兰蹲身向前,拽了一下那片布,布虽然远非雪白,但似乎并不像屋内其他物品那般陈旧,在那兰的拽动下,露出了更大一片布面。

几乎雪白。仿佛岁月无痕。

那兰觉得心跳微微加快。她想到了断指,想到了血巾,想到了在雪白绢布上的一抹暗红。

她索性奋力掀起了那块床板,然后是一大片白布。

白布掀起。

布下什么都没有。

确切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两片在这个废村里到处都有的碎瓦而已。

如果此刻是一对偷情野合的男女,或许会“借用”一下白布,完成今晚的探索,不去理会那两片碎瓦。

但那兰忽然想到,她只是在外墙脚和院落内看到过碎瓦,因为除非整个屋顶塌陷,屋内一般不会有碎瓦。

更何况,这并非“碎瓦”,只是两片小瓦,方形且完整。

那兰将瓦翻转过来,每块瓦上都刻着一个字。

一个怪字,那兰在米治文的床头柜上见过,古琴谱的曲谱字,记录着音阶和指法。

米治文,我总算找到你了,找到了你的过往。那兰几乎要立刻拨通重症病房的电话,冷笑着问米治文:还记得那些古琴谱吗?还记得你的童年吗?你纯真无邪的童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稚嫩的想法,也许是一种报复的心理,也许是发自内心的质问。

但那兰掏出手机后,只是拍下了那两个曲谱字,准备稍后发给楚怀山和巴渝生,这里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她发掘。

不久,她又在墙角处发现了两块倒扣着的小瓦。小瓦在一张破旧的小柜旁边,小柜歪倒在地上,小柜后的墙上靠着一块木板,木板的脚底也有一块小瓦,暗示着木板的非同寻常。那兰移开木板,一个半人多高的洞窝入墙内。

米治文,看来你从小就充满了神秘感。

那兰弯腰矬身,钻入墙内洞中,但那“洞”又窄又浅,她立刻又触到了墙,她用力推了推,几块砖向外跌落,刺鼻的雾霭和黯淡光线涌进来。

原来这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条小小暗道。

那兰又推了推,一块块砖逐渐落下,大约一米左右高的墙被推倒。那兰从屋里钻了出来,又怔了怔。

如果这真是米治文少年时的杰作,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挖开这小段墙脚?他自制了一条逃离自家的秘道,至少说明一条:他的自由受到限制,他不能堂而皇之地离开家。或者,这只是他少年时一种冒险的尝试;或者,他在不该离家的时候离家,比如说,夜半三更。

或许,米治文从小就是一个喜爱与黑暗为伍的人。

那兰正准备再次进屋,忽然发现脚边又有一块灰色瓦片。她俯身拾起,反面又是一个古琴谱怪字。

她放眼四下看看,大约五米外的草丛中,依稀又有一块瓦片。她走上前,果然。

数米外,又是一片小瓦,一个怪字。

就这样,每隔数米就是一片瓦,越往远处去,小瓦的分布越稀疏,逐渐变成了每十余米一片瓦,需要费些周章才能找到。一直走出去足有两公里,那兰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米砻坡的坡脚下。

瓦片消失了。

那兰沿着坡脚左右走了十数米,再也没有看见瓦片。她抬头向上看了看,发现坡体上有条羊肠小道,自坡脚向上不见尽头。她踏上那条向上的山道,果然又看见了瓦片。先是几块,每隔数米散在道边,然后逐渐往新春的荒草中分布,直到草丛深处,猛然出现了十余块小瓦,堆成一小堆。

如果把所有小瓦上的曲谱字串起来,会不会是首古曲?

米治文,你要唱的是个什么调调?

那兰走上前,准备将瓦片全部翻转过来,用手机拍下这组瓦片曲谱的全景。脚下觉得一软,仿佛草坡忽然变成了沼泽。她暗叫不妙,想收足却已经晚了。

惊叫声中,她坠入了一个深坑。

躯体和地面重重的撞击后,眼前一片黑暗,接着是意识里的一片黑暗,连疼痛都未及体验,那兰就晕厥了过去。

17.困穴埋枯骨

头上现出一点微光,脸上被扑了一把湿腥泥土。

“醒醒!”

那是谁的声音?

米治文?不可能,他还躺在几十里外的重症病房里。

那兰努力睁开眼,但视线立刻被另一把撞到脸上来的泥土封阻。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我被你感动了,你孜孜不倦地寻找我的秘密,终于小有所成。只可惜,你和我的秘密一样,要被永远封存在这儿了。”头顶上那声音比地底的寒气更阴。更多的泥土落下。

那兰想大声叫他住手。

“要我停下也行,要留住你的如花小命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魔鬼般的声音故作柔和,“只要你苦苦哀求就可以,告诉我说你错了,我才是你命运的主宰。甚至,你可以说你爱我,我也就笑纳了。”

那兰开不了口。

“瞧,这就是你的致命伤。你太高傲,太不会变通,注定一生受苦受难,不如我今天就帮你超度了吧。”土石纷落。

那兰大叫:“住手!住手!”

然后醒转过来。

头上的确还有一点微光,那兰头痛欲裂。她摸出手机,时间显示下午五点半。以今天的阴霾遍布来看,估计那点微光也持续不了多久。她记不得掉入这个地穴的时候哪里先着地,总之此刻全身四肢百骸酸痛不已,如散架般不听支配。她努力试着坐起身,舒展腿脚,还好,似乎没有什么骨断筋折,看来自己数个小时的晕厥除了撞击之外,还有身体对突发事件的应激反应。

她在大衣口袋里摸到了手电筒,向上照去,离地面有多远?五米?六米?向四周照,不大的地穴,也就是五六平方米。向地上照,一块破烂草席,盖住洞口。她再次拿出手机,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信号。这不足为奇,荒僻的废村、深深的地下,手机信号穿透必然艰难。

至少没有那阴森森的声音,挑战自己尊严和骄傲的胁迫。

她试着向上爬,着手处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树根或垂藤,也没有突出的石壁。她试了十几分钟,徒劳无功,知道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这地穴希望渺茫。

这时她才产生了真正的恐慌:死亡再次向自己逼近!

如果没有人知道自己摔落在这深穴里,自己就不会得救!

她让初升的恐惧感稍稍平息,深吸几口气,努力地想:楚怀山知道自己到米家村来寻找米治文的痕迹,如果他今晚微信联系不上我,微博上找不到我,他当然会生疑。但他是个足不出户的天下第一宅,要多久他才意识到她没回宿舍?会紧张到致电警方?

宿舍里有陶子,但最近常常深夜不归,又怎么会对自己偶然的“缺席”大做文章?

还有那位出租车司机,虽然说好了会等她电话,但会因为自己没守“承诺”而生警惕吗?可能性也不大。

这些都说明,她被知情人救出的希望同样渺茫。

惶恐中,头顶上那点微光也不见了。

镇静住。那兰反复告诫着自己。如果米治文还只是个“小鬼”的时候就能挖出这么个深坑,自己一个成人,也能把自己挖出去。

她摸到了和她一起坠落的皮包,取出里面的小刀,开始在洞壁上挖一个可供攀爬的小坑。挖了一阵,她越来越气馁:洞体是较疏松的土石,刚挖好的踏脚坑根本吃不住劲,站在上面只一瞬,土石就开始流失打滑,她再次摔落坑底。

她再试,再次失足。

当年的小米治文是如何进出这深坑的?多半用的是一个长长的梯子,事先藏在草丛中。

在坑底又坐了片刻,她起身再试,将墙上的坑挖得又大又深,总算踩稳了,她开始挖更上面的一个攀爬点。手上用力一会儿,脚下忽然又是一软,刚才好不容易挖的那个立足点土石松落,她又跌回坑底。

就这样试了不知多久,原本就酸痛的双臂双腿几乎拒绝再听主人的支配。

莫非,这终究要成为我的坟墓?

就在绝望之心渐起的时候,她听见了远处的警笛声。

她打亮手机看了一眼,晚上11:42,依然没有信号,但也许是楚怀山,也许是陶子,至少有人发现了自己失踪!

可兴奋之情随即被失望压制:这偌大的荒原废村,警方如何找到自己?楚怀山和出租车司机都只知道自己来走访米家村,又怎么会想到自己跟随着一条该死的“古曲”上了米砻坡,坠入深草间的地穴?

她纵声叫:“我是那兰!我在这儿!救命!”

高频的警笛声仍是响在远远的坡下,那兰知道自己平凡的嗓音无法穿出地面,再穿透重重迷雾。

她打亮手电,垂直向高处照去,光柱到了洞顶已是微弱如萤火,徒劳!

那兰又叫了一阵,喉咙干哑了,警笛声却渐渐远去了。

不知何时,泪水随着越来越软弱的叫声已经流了满面,仿佛是对这绝望境地的终极嘲笑。

嘲笑声是属于米治文的。

那兰,我亲爱的,这就是你和我玩这个游戏的下场!

那兰让绝望的心境平复了一阵,努力不去理会饥饿和疲乏的纠缠,静静地想,这一切,或许真的是米治文多年前就设计好的游戏机关:他知道多年后,无论是谁想要了解他,会从他少年成长的米家村开始,这可怜的玩家多少会知道他和古琴谱的渊源,所以看到了废屋中的瓦片古曲谱后,会跟着瓦片“指明”的道路寻上米砻坡,找到这地穴,而且不需要太好的运气,就会坠入深坑,坐以待毙。

如果这倒霉玩家走不出来,这条命就没了,游戏里你或许还有几条备用的小命,现实中你只有一次机会。而一旦这玩家起死回生,会怎么样呢?得到更多的力量?更多对米治文的了解。

然后走近、走进,他下一个圈套?

在魔鬼布置的游戏里,究竟有没有通关?

那兰这才想起来,自从坠落晕厥后苏醒过来,一味专注逃生,竟没有仔细审视这地穴,是否蕴藏着任何米治文的传奇。

用句丧气的话说,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吗?

刚才为了做长远打算,那兰尽量不打开手电和手机,摸着黑在墙上挖坑。这时求生之欲暂时被探究之心取代,那兰拧亮了手电,仔细在小小的黑穴里环照。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靠墙脚地上的一块木板,平平地铺在地上。那兰掀起木板,板下是个不大的坑,可谓“穴中穴”,堆着几本书和一些杂物,大概算是一个小储藏间。那兰将几本书一一拿出来,很奇怪的一批书目组合,一本足以算得古董的《青山琴抄》,里面有《广陵散》、《宋玉悲秋》、《逍遥游》之类的经典古琴曲,记谱用的都是那古怪的字样;一本1955年版的《心理学常识》;一本民国三十五年版的《西洋画史》;一本1952年版的《力学简介》;一本1956年版的《人体解剖学》;一本线装古书《空牖随谈》。

那兰从来没有听说过《空牖随谈》,随手翻了翻,是本清人所撰辑的明清笔记小说集子,和大多明清笔记一样,记录一些野史轶事,奇闻怪谈。两年前,她在江京卷入的第一起生死大案时就和这类笔记小说打过交道,今夜又见,可能会是什么好兆头吗?再翻了几下,发现了一枚“书签”,一根琴弦。

米治文的烙印。

她的悲观很快又被证实:几本书被拿开后,那兰手电坠地,惊叫出声!

书下,密密匝匝纵横交错的,是枯骨!

良久后,那兰定了心神,重拾手电,低头看去。

每根枯骨和每具骨架的大小不一,但总体偏小,绝不可能是人骨,从几个头骨可大致辨认出有猫、狗和老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残肢断骨,显然是从这些小动物的躯体上折损下来,却没有和小动物骨架紧挨在一起,说明是被扯断的,并非经年日久缓慢自然地脱落。绝大多数的小骨,被细线捆成多个小束,每束有四五根骨头。

米治文,原来你有这样的爱好!

那兰想象着和米治文的下一次谈话会如何丰富多彩,但她随即想到,下一次在哪里?上回和米治文的对话会不会已经是最后一次?米治文在多年前设的这个陷阱,是不是要保证这些枯骨、这些秘密,不会被披露于世?

因为这些发现,不难使人联想到断指案作案手法的类似,对弱小者残酷的、毫无人道的施暴。

我必须要出去!

那兰又开始在墙壁上挖凿,一次次地试,一次次地失败。

直到高处洞口又有新鲜的泥土落下。

“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至少应该识时务。你最可悲之处,就在于两者都不行。”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来的声音。

如果地狱的声音在头上方传来,那么我此刻又在哪一层?

一大堆土,没头没脑地砸下来。那兰试图躲闪,但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土块打到脸上,土里似乎还有新鲜的蚯蚓,在她脸上扭动。

“滚开!”那兰叫着,但叫声微弱,在春寒的夜里打着抖。

“是你自己要走进来的,怎么变卦了?”那话语如蛇,带着嘶嘶的声响。“你和她们一样,到这个时候,会说的不过是‘滚开’、‘放开我’这样绵软无力的话,好像这些话像道士的符咒,真的能抵挡住邪恶似的。尤其你,自命坚强高傲,其实我见犹怜哪,活得这么苦,还苦苦活着,真的,很少见到像你一样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感谢你的心理咨询。”那兰努力恢复往日的镇静,“你可以诱骗我掉入这个深坑,但别想把我的意识也带进坑里。”

更多的土掉下来,不久,已经没过了那兰的双膝。

“说点什么吧,听见你楚楚可怜的声音,也许我会突然心软。”那声音说。

那兰想说,我身上阵阵发冷,我饿得已经很难再思考,我想喝水。

那兰什么也没说。

你赢了这场游戏,但你没有赢我。

埋到胸口的时候,那兰被土压迫得无法呼吸。

“最后一次机会哦。你就说几句实话吧,说你其实很可怜,很命苦,活着了无生趣,但你还想继续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活下去。”

那兰闭上双眼。

水,我想喝水。

坠入地穴后,有多久滴水不沾了?八个小时?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

掉下来的是土,一堆堆、一块块、一粒粒,打消她求生的本能。她可以忍住不示弱,但她忍不住绝望的泪水。

本来就是这样,父亲被杀后,母亲崩溃后,谷伊扬离开后,秦淮出家后,还有多少生趣?

更多的泪水。

水!似乎有一滴水落在脸颊,留在唇边。

那兰遽然醒来,又一滴水正砸在脸上。她抬起头,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道。高处的洞口外似乎又现出几难辨认的微光,又到凌晨了?她忽然明白,这滴下的水,是朝露,大概是从洞口外的长草上流下来的,凝聚着两日来雾霾中的剧毒颗粒。脑子里一片麻木混乱,居然还冒出了“人生如朝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一串消极词句,仿佛那恶梦的延续。

她看了一下手机,果然是早上5:34分。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身周有些异样,仿佛这深坑里不止她一人!

她急转身,但什么都没看见。伸手摸到了手电,颤抖着还没有揿开,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18.小断指

那兰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一定还是在因为饥饿疲乏恐惧下没做完的梦,或者是幻觉中。她有过这样的经历,真实如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