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居然没有看到女眷?

努尔哈赤的福晋和格格们居然一个都没在?

我不禁有些犹豫了,怪只怪自己来之前也没打听得真切,今晚这场宴会若需女眷回避,我这样冒冒失失的闯了来,岂不尴尬?

正踌躇着要不要退回去时,忽听里面砰地声响,竟似什么东西被踢倒了。我连忙睁大眼睛好奇的使劲往里瞅,却见原本坐着的努尔哈赤站了起来,他的座椅正倒在他身后。

那名替我报讯的奴才正恭身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我吓得连忙缩头,正打算赶紧闪人,里面已是一阵脚步声奔出。面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头顶有团阴影罩下,我缩着肩膀抬头,正对上努尔哈赤一双深邃的眼眸。

看来是我情报有误,今晚果真并非是寻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上,已是别无他法。

“东哥给爷请安!”

“你怎么来了?”

我凉凉的一笑,故意装痴:“原来这里是我不能来的!”低下头,平静的行了个礼,“那么东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他沉着声,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我拖进门。

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我心里窃窃的笑,这可是你硬拖我进来的,不是我非要来的!

沿途经过皇太极身侧时,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眸深沉幽暗,隐晦莫测,俊秀无比的脸上犹如覆着三尺厚的冰层。

“东哥!”一个陌生的声音吃惊的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往声源处望去。

竟然是他!

布占泰!

一别经年,再见他时,发现他也已非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俊朗的脸上多了一分沉稳内敛。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忽而唇角扬起:“呵,果然是你啊!”随后转向努尔哈赤,笑意更浓,“几年不见,东哥真是愈发有女人味了。”

努尔哈赤搂着我的肩哈哈一笑。

双美2

我眉心一蹙,正想将他的狼爪拍掉,忽觉侧面有到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

我抬头。

然后,咧嘴大笑。

果然在这——乌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边上,穿了身绯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丝袍,许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脸由内向外透出一种水灵灵的嫣红,一双大眼睛明亮得犹如黑夜里星星。

“原来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了努尔哈赤一眼。努尔哈赤忽然敛起笑意,搁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下。

“东哥……姐姐好。阿巴亥给姐姐请安!”她弱不禁风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胜酒力。

好丫头!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喊我“姑姑”来着,这会子突然就改了口,还一脸的骗死人不偿命的忱挚友爱……

要不是我跟她关系早就搞僵,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

我眼珠一转,已笑着说:“妹妹客气了。”伸手扶她,她原本正趔趄着要往努尔哈赤怀里倒,被我这么一拦,顿时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触到一件冰凉的硬物,低头一看,却是一串翠绿的碧玺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穿了三颗小东珠,再往下缀了个结牌,上嵌一圈钻石,中间镶了枚红宝石。结牌底下又缀了缨络,绥子上仍是串了两颗东珠,与碧玺同样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着她将她往努尔哈赤怀里带:“爷!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怜香惜玉才是!”

努尔哈赤抿着唇不说话,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怀里的同时,他竟往斜边上跨了一步,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摁着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饭还没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掩唇吃吃的笑。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险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边的一个小厮见机快,她哪还能站在那里,冲我横鼻子竖眉毛的?

“啪!”

我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长眼的东西!”

呵!什么叫指和尚骂贼秃,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她分别是骂给我的嘛!

“阿巴亥,怎么了?”布占泰沉声问。

打骂奴才下人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动静,若非歌舞声乐之音掩盖住了她的叫声,必将引来众人瞩目。

“额其克!这奴才……这奴才……”她那莲花指颤颤的指着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饱含热泪,“他刚才对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着脸不说话,回过头去看主人家。

努尔哈赤面不改色,不徐不缓的说:“来人!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拖下去,砍去双手!”

那小厮惨白着脸,待两名侍卫过来拖起他,他吓得浑身颤抖,凄厉的嗥叫:“格格……格格!饶命——爷饶命——主子——”

努尔哈赤无动于衷,满屋子的阿哥们没一个吭声的,我只能求助的瞥向皇太极,却发现他正低头悠然的吃着菜,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名小厮就像头待宰的牛羊般嚎叫着被拖走,我心里一颤,直觉得便要站起来,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压下。

努尔哈赤站在我身后,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脸上一无表情。

“你……”我肩膀一动,他俯下身子,漫不经心的在我耳边低声吐出两个字:

“求我!”

我一怔。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那狗奴才死……想我饶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闪动着残忍的笑意。

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门槛,正歇斯底里的用双手扒着门框做垂死挣扎,侍卫们将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他脸色惨白,表情惊恐凄厉。

“好!”我想也不想,立马答应。

如果我的自尊能换回一条人命,我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和顾惜,毕竟,那是一条真真实实的性命,无关贵贱等级。

努尔哈赤嗤地一笑,大声说:“慢着!”

侍卫们停下动作,那小厮瘫软在地上,惊魂不定:“主子饶命!主子……”

“今儿个是我建州与乌拉再定姻亲之好的日子,不能叫这狗奴才搅了喜气。罢了,先拖下去杖责四十,拘起来容后发落!”

“是!”一干侍卫应了,将哭得已然脱力的小厮拖出门去。

双美3

我脸色稍和,转眼看阿巴亥,那张绝丽的小脸上竟透出一层怨气,见我望来,随即收起,仍是嘤嘤的拿帕子不住的拭着眼角。

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似她这般工于心计的!她与莽古济同龄,可是幼稚的莽古济跟她一比,简直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的,我回过头来搜寻到皇太极的身影,远远的隔着人群望着他,模糊的记起,以前也曾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低龄儿童的可怕和不简单。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

皇太极似乎觉察出我正在注视他,忽然仰起头,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离开阿哥们的席面径直向我走来。

他先给父亲行了礼,没等努尔哈赤开口问他,他竟已带着一脸疑惑的看向我:“表姐,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我一愣,这是什么话?我几时喊他过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磨蹭着在我身边坐下,天真又孩子气的说:“表姐,你是想让我陪你一块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长和弟弟他们也很想和你一块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极,你便留下陪东哥说话吧!”努尔哈赤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是以为我经过方才那件事后心情郁闷,所以喊皇太极过来解闷。

我却清楚的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太极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了。

一时捉摸不透,不过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宾主重新落座,我这才惊讶的察觉原来自己坐了努尔哈赤的主位——这个位置是他强按着我坐的,不关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边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没见有半分不悦。

而皇太极……他坐在我左首边,这个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后的丫头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里明明也清楚的很,偏一个劲的使唤那丫头不停的给我布菜。

看皇太极的样子,只是在恪尽一个表弟的职责,非常的细心温柔,就连布占泰见了也连连夸赞八阿哥如何如何,听得努尔哈赤满面红光,得意非凡。

我却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隐隐的恨意中约莫猜到了什么!皇太极这小子……真是太可爱了!

我脸上藏不住欢喜,心里高兴,脸上自然也就笑了起来,阿巴亥的脸色愈发难看。

又过了片刻,皇太极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声说道:“表姐,今天是阿玛和阿巴亥安布定亲的日子,咱们做小辈的,理应敬上一杯的!”他说得如此认真,就连表情也是一丝不苟,满脸挚诚。

我一口汤没来得及咽下,呛在喉咙里,只觉得又痒又痛,差点没笑趴在桌上!

满语称呼阿姨、姨母叫做“安布”,皇太极向来的习惯是直呼我东哥之名,这次却故意喊我表姐,称呼阿巴亥为安布,用意真是相当刻薄。可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戏做足了,于是笑吟吟的站起身,端起酒盅对着努尔哈赤举了举,又对阿巴亥举了举:“东哥祝两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实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张臭到家的扭曲脸孔,怕自己会忍不住笑爆,忙举杯就唇。正欲一口饮尽,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尔哈赤谙哑着声说:“你不会喝酒!”

那盅酒杯被他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他脸色不佳,似乎隐含怒气。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和皇太极一起戏弄他未来的小妻子,被他识破,所以不高兴了?

我耸耸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喝茶就不必了……”他讥诮的望着我,“喝茶不显得太没诚意了么?”

我眉头一竖,喝酒不许,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干什么?怎么所有话都由他一人说去了?

“姐姐!”娇柔的声音响起,是阿巴亥。

才回头,就见自己面前轻轻搁下两只深口海碗,接着一只白如皓玉的纤纤玉手提着酒壶,徐徐的洒满酒水。

“多谢东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为尽!”端起其中一只,毫不含糊的仰头喝下。

我惊愕的望着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着坚毅的弧线实在好看得叫人叹息。

“好酒量!”不知何时,努尔哈赤的那群儿子竟然全部围拢过来,方才那声喝彩正是由阿拜嘴里喊出。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刹那,忽然从三个方向同时伸出三只手,一齐阻止了我——皇太极的手虚悬在上空,努尔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么了?”我笑问。

皇太极最先缩手,接着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将手撤回。只有努尔哈赤,满脸怒意的瞪着我:“你不会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绝?”

努尔哈赤腾出另一只手,端起海碗,仰头喝尽。

我不禁有些动容,其实我并不如他所想,当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会变得很啰嗦多话,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疯,意思是说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会疯言疯语,形如痴癫。

今天我倒真是想让自己喝点酒,然后借酒壮胆,大闹一番,可惜竟不能如愿。

努尔哈赤喝完酒后竟然面不改色,这次连布占泰也喝了声彩。

“阿玛!”阿拜和汤古代等阿哥一齐上前,“儿子们也恭祝阿玛大喜……”

代酒

轮番祝酒,努尔哈赤皆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趁着人多混乱,我推了推皇太极,小声说:“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条手串!”

皇太极猛地瞪大了眼,见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症了!”

我噘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气不过……”

“所以今儿个故意跑来找茬?”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过幼稚了!”一句话气得差点没把我噎死。

许是见我脸色难看,他稍稍缓和了些:“喜欢那种东西,以后我买给你……”

“我不是……”

“今儿个已经逾越了。”他打断我的话,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碰上你准没好事,阿玛保不准已对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则忍,今日你的声势已经全然压在她之上。自打听到你的名字起,阿玛的整个心思便只扑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脸颊微微一烫。

“难道……你想让阿玛再度关注你,回到以前的状态中去!”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举,的确是太过冲动鲁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嫉妒心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诸般凌辱我都能咽下,唯独她对代善做的那件事让我忍无可忍……

看来我真是魔症了。

“呵——”皇太极突然冷冽一笑,笑声古怪,“今儿可真热闹,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我困惑的顺着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只见门前有奴才打起了帘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轻轻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随之踏了进来。

门口的奴才们恭身打千,他摆摆手,神情有点不耐。平时飞扬桀骜的脸孔此刻却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人也清瘦了许多。没走两步,便闷闷的咳了好几声,面颊上逼出一层异样的绯红。

我正纳闷,皇太极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攥紧了。

“喂,很痛诶。”我连连甩手。

“他过来了……”

废话!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这边走。

“阿玛!”褚英哑着嗓子,恭身给努尔哈赤请安。

“罢了。你有病不好生歇养,怎的又擅自起来了呢?”

“才发了汗,已经觉着好些了……”褚英顿了顿,偏过头咳了两声,“今儿个是阿玛的好日子,儿子该来道贺才是。”

“嗯。”努尔哈赤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许之色,随手递了杯酒给他,“你是大哥,该当给兄弟做个表率,很好!”

褚英恭顺的接过酒盅,仰头喝尽,随即又连咳数声,那声音嘶哑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叫人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明明病了却还逞强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来人!给大阿哥置张椅子,就坐这边……皇太极,替你大哥照应着,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领了。”

“是。”

没多会,努尔哈赤便被布占泰拖着已满场劝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极和我四个人。

我已吃了八成饱,咂吧着嘴环顾四周,觉得无聊又无趣。

“阿巴亥敬洪巴图鲁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的响起,我一懔,整个人自动进入戒备状态。

这丫头,又想搞什么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脸上挂着亲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别开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顿时陷入尴尬和难堪的境地。

足足过了一分钟,褚英才沙哑的喊了声:“老八!”

皇太极低低的应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来:“不可以!”

褚英漠然的掀起眼睑看我。

“皇太极这么小,怎么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极身上扫了一眼,“原来他还小……”话音一转,冷冷的道,“这是阿玛的意思,可不是我让他代酒的!”

“少动不动就抬你阿玛出来压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全撒他身上,“你阿玛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