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慧智想了想,用极好听的清淡声音道:“我云游到大齐和大楚的边界,在一个小村落遇到他。”

“不可能!”杜蘅脱口而出:“外公八年前就过世了!”

“外公?”慧智茫然。

“顾洐之!我外公是顾洐之!”

慧智眼中先是闪过惊讶,继而浮起同情之色,叹息道:“你外公既然已经过世八年之久,那就绝不会是他了。”

“那会是谁?”杜蘅嗒然若失。

这个世上,除了外公会细心呵护,还有谁会替她考虑如此周全?

慧智若有所思,柔声安慰:“顾公一生,活人无数,定是哪个曾受过他恩慧的人,投桃报李,回馈于你。”

杜蘅咬牙,不肯死心:“那人多大年纪,什么样貌,哪里口音……”

慧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额头,眼里流露出痛苦的挣扎,良久,低低嗫嚅:“对不起~”

杜蘅默然不语,伤心溢于言表。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慧智低眉望着她,悠然一叹,声音绵绵邈邈,象微风拂过树梢,在叶尖穿梭往复,最终低不可闻。

杜蘅强打精神,勉强挤了个笑容:“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似怕他追来,仓惶起身就走。

“等等~”慧智瞥到桌上书本,抄在手里追上去:“这是些五行八卦的入门之作,你习过医术,对阴阳五行相克应该不陌生,学起来不会太难。歧义之处,我都做了标注,若还是不解,随时来找我。”

杜蘅不答,只捏紧了书页。

“还有,”慧智迟疑片刻,道:“初七心智异于常人,待她请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杜蘅讶然抬眸:“你也发现了?”

她对初七异忽寻常的固执,一直心存疑惑,只是无法想象一个心智有问题的人,如何习得这样超凡绝俗的本领。

因此,她宁愿相信,但凡世外高人,必有些怪癖。

不然的话,前世竟然被一个智障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叫她情何以堪?

慧智叹息:“正是因为她心无旁鹜,才能醉心武道,一日千里。”

“她绝对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即使你在背后策划如何取我的性命,她也不会泄漏半个字。”

石南的话,忽然浮现耳边。

杜蘅哑然。

难怪他敢说出这样一番话,原来早知道初七的心智,根本不足以应付任何阴谋诡计。

把她送过来,难道真是单纯只为保护她?

不,不会的,石南这样做,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钥匙,对!

一定是为了钥匙!

如今顾氏的嫁妆落到了她的手上,所有知道钥匙下落,又心存觊觎之徒,必定会想方设法从她手里夺走钥匙。

石南,是为了确保钥匙不会落于别人之手。

想清楚了,心底那股莫名的烦燥消除了,随即变得心安理得。

好吧,既然一切都是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她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初七的保护?

“轰”地一声大响,平地上现出一个大坑,初七蓬头垢面地跳出来:“小姐,你有没有事?”

杜蘅瞪着那个足足有一人深的土坑咂舌不已:“乖乖,你怎么弄出来的?”

初七眨巴了眼睛,做击掌之状:“有块大石头挡路,我击了它几掌,就变成这样了!”

“你真厉害~”杜蘅冲她竖起大挴指。

初七眼睛放光,大声道:“这算什么,我还能弄更大的坑……”

“不用了~”杜蘅连连摇手:“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慧智微微一笑:“我去把紫苏带出来。”弹出一颗石头,就见眼前景色蓦然一变。

紫苏斜坐在草地上,背后靠着一棵大树,歪着头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杜蘅不觉哑然失笑,上前推了她一把:“起来,回家睡去!”

“啊?”紫苏猛地睁开眼,见到她,立刻瘪了嘴控诉:“小姐,你好没良心,竟然把我扔……”

“诉苦之前,先把口水擦干~”杜蘅忍着笑,越过她,扬长而去。

“啊,有口水?”紫苏唰地一下涨得脸通红,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发现上当,跳起来就追:“小姐,你污人清白……”

慧智含笑,目送她们一行三人没入小径消失无踪。

再看看被初七破坏得七零八落的现场,摇头一笑,认命地重新布阵……

“小姐,是要回府吗?”紫苏跃跃欲试。

“你说呢?”杜蘅睨她一眼。

“难得空闲,不去逛逛多可惜?”紫苏撩起窗帘,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街上行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

似乎所有人,一下子全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摆着各种各样精巧的乞巧的小玩艺,性急的商家,已经把彩灯挂了起来,只等夜幕一到,整条街华灯盛放,光华璀璨。

杜蘅低头想了想:“你还真提醒了我,的确有个人,要去见一见。”

“谁啊?”紫苏眼睛一亮,贼兮兮地趴到她肩上:“男的女的,我认不认识?”

今天七夕节,又称女儿节哦!

这样的日子,小姐总不会去见仇人,八成是心上人了!

“做什么?”杜蘅挑眉。

“嘿嘿~”紫苏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猥琐:“跟我还保密?说吧,说吧,迟早要知道的,干么神神秘秘?”

杜蘅一指戳到她额上:“大热的天,挤得我腻得慌!”

紫苏索性腰一软,直接腻到她怀里:“快说,快说~”

“小姐,”车夫在外面,恭敬地问:“前面是岔道,往哪边拐?”

要你好看!

更新时间:2013-9-19 23:29:18 本章字数:3479

“往左,去上清观。”杜蘅隔着帘子,淡声吩咐。

紫苏一愣,慢慢坐直身体:“不会吧?”

小姐东挑西选,放着那么多王孙公子不要,挑中个破落户?

“别怀疑,”杜蘅忍俊不禁:“你没想错,就是要去见楚桑!”

紫苏:“……榧”

“路过书局时,稍停片刻,我买几本书。”

“是。”

“今天七夕,楚少爷哪会老实在上清观呆着?肯定早跑下山看热闹去了。”紫苏垂死挣扎:“改天再去吧?墼”

“去看看,”杜蘅闭目养神:“真不在了,再说。”

“……”

车子路过金石堂,杜蘅进去挑了几本书,继续往上清观走。

“《修真九要》,《道德经》,《易理阐真》,《推背图》……”紫苏信手翻阅,惊讶地抬起头:“小姐,你要修道?”

杜蘅轻哼一声:“你说呢?”

“给楚少爷买的?”

“嗯。”

“为什么?”紫苏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对楚桑总是格外关注,更不理解楚桑年纪轻轻,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为何要去修道?

杜蘅不答。

马车很快抵达了上清观,如杜蘅所预料的,楚桑独自在破败的上清观里发呆。

完全没想到杜蘅会突然造访,楚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杜蘅站在走廊,环顾着那些破壁残垣,颇为感慨:“这道观,也该翻修一下了。”

“这破地方,鬼都不上门,修好也是白费银子~”紫苏撇嘴:“有这笔闲钱,倒不如送给楚少爷,让他另谋生路是正经。”

杜蘅笑看她一眼:“上清观,也有香火鼎盛的时候。”

紫苏正在琢磨她这番话的意思。

楚桑已经烧好开水,泡了茶送上来,很是羞涩地道:“对不起,只有陈年的茶沫……”

杜蘅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能解渴就行。”

楚桑大受感动,撩起袖子,一遍又一遍擦拭凳子:“二小姐,请坐。”

“你别忙,”杜蘅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二小姐请说,小人知无不言。”楚桑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

“楚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呃?”楚桑愣住。

“你还如此年轻,没有替自己的将来设想过吗?”杜蘅问。

楚桑垂头,涩然道:“无非是过一日算一日而已。”

“如果,”杜蘅很小心地斟酌词汇:“你想做些小生意,我可以资助你些本钱;如果你对做买卖没有兴趣,我在郊外还有些小田产。”

楚桑摇头,轻声道:“小人何德何能,怎能一再让二小姐劳神破费?”

“听你谈吐,应该是读过书的。”杜蘅挑眉,试探地问:“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求取功名,我也可以推荐你进泽被堂。”

他能进御书房做禀笔太监,定然是识文断字的。

“上过几年私塾,略识得一些字。”楚桑神态有些扭捏,强忍了内心的渴望,轻声道:“二小姐好意,楚某心领。”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眼下连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好意思去泽被堂念书?并不是进去就万事大吉,每年的束修费,食宿费,笔墨费,都要一大笔银子,总不能要二小姐负担他十年吧?这也太没廉耻了!

“钱财是身外之物,”杜蘅很认真地道:“况且这些对我,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必顾虑。若,实在介意,亦可立下字据,待日后有能力了再偿还。”

“不,”楚桑挺直了腰,大声道:“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报答二小姐的恩慧。”

“你并不欠我什么。”杜蘅道:“我给你的,只是银子,你救的却是我的命。”

“二小姐眼中,银子或许不算什么,却不知一文钱可以难死英雄汉!”楚桑正色道:“世上多的是为富不仁之徒,象二小姐这样宅心仁厚,侠义心肠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杜蘅汗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面对如此真诚的少爷,这一刻她真想转身离开。

其实,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紫苏插了一句:“楚少爷,是打算继续在上清观做个清修的道士了?”

楚桑愣了一下,惭愧低头:“……”

上清观地处偏僻,一年都难得有几个香客上门,根本无法维持生活。

除非,继续象曾高子一样,招摇撞骗,替人做些道场法事……

杜蘅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提议,只不过要委屈公子几年。你我合作,不敢说保公子象袁天罡一样流芳百世;弄个国师,天师之类的头衔来唬唬人,还是手到擒来。”

“二小姐有命,焉敢不从?”楚桑立刻道。

紫苏气喘咻咻,抱了一堆书籍过来:“死沉死沉的,你倒是接一下啊!”

楚桑手忙脚乱地抱着书,不知所措:“我,怕辜负了二小姐。”

“这些是些入门书籍,望公子潜心钻研。”杜蘅望着他,狡黠一笑:“倒不要求你多精通,关键时候,掉几句书包,把人唬过去就成。”

楚桑怔怔看着她:“这……”

杜蘅招手,示意他倾身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楚桑越听越吃惊,圆瞠了双目:“二小姐……”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轻则给人当成疯子,一笑置之;重了就是个妖言惑众,是杀头之罪!

“不要怕,照我的说的去做就是,包你无事。”杜蘅微笑。

楚桑满眼狐疑:“你怎么知道……”

杜蘅笑了笑:“我不知道,只是想赌一把而已。”

楚桑:“……”

紫苏:“……”

从山上下来,已是夜幕低张,夜风温柔地拂过,万家灯火似一片光明的海洋,又似万斛星子,遥远而灿烂。

不时有三五个少女捧着各自从街市上买到的各种新奇的小玩意,相互追逐打闹着从马车边跑过,那份快乐和满足,令杜蘅情不自禁地被感染,露出一抹笑容。

紫苏更是心里似猫抓似的,死磨活蹭地央求着:“小姐,下车走走吧!”

实在拗不过她,杜蘅只得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最多一个时辰~”

“小姐最好了!”紫苏抱住她欢呼。初七见她高兴,跟着拍手:“好啊好啊!”

杜蘅忍俊不禁:“她是因为有得玩,你为啥这么高兴?”

“姐姐开心,我就高兴。”初七咧着唇,笑嘻嘻。

“小姐!”紫苏象一尾游向大海的鱼,吱溜一下钻进了人群,兴奋地踮起脚尖,朝她招手:“快点过来,这里好多漂亮的河灯!”

初七紧随杜蘅,所有挨到她身边的人,全被她不客气地推开。

杜蘅就象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劈波斩海,所到之处,身周三尺之内无人可以接近,很快引得路人侧目。

她不禁哭笑不得,停了脚步:“初七,你不能这么霸道!”

“太近了,危险。”初七一本正经。

“你再这样,我只好回到马车里了。”杜蘅沉下脸:“这样,就看不到好看的花灯了,你要吗?”

初七看一眼满大街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再看一眼远远停在路旁的马车,福至心灵:“我可以在马车外保护小姐。”

杜蘅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丫头,装傻的吧?关键时候,咋这精哩!

“小姐,快来啊!”紫苏已经挑中一款精美的兔子灯,急得直跳脚:“来晚了,给别人抢走了!”

杜蘅站着不动,初七便也不动。

“哎呀!”紫苏见两人僵在原地,只得放弃了那盏河灯,跑回来:“你们磨蹭什么呀?”

“她太张扬,”杜蘅指了指初七背上的长剑:“容易惹麻烦,我还是不去了。”

紫苏一看也是,想了想,在摊子上买了块花布,把她的剑包得花里胡哨,歪着头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这样好多了!”

“不许再把小姐身边的人推开,除非他不怀好意。”她把长剑重新挂到初七背上,握紧了拳头在她眼前一晃:“不然,要你好看!”

初七迷惑地盯着她的拳头,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的意思,”紫苏凶巴巴地道:“你不听话,就揍你!”

“你又打不过我。”初七淡淡道。

“噗!”紫苏一口血。

杜蘅哧地一笑,乘两人夹缠不清,举步朝前走了。

我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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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见她开溜,立刻扔下紫苏,两手一扒拉,把人群嗐出一道口子,跟了上来。

杜蘅这时已站在了卖河灯的摊位前,见摊上各种河灯精巧别致,尤其有几款动物造型的,更是栩栩如生,可爱之极。

摊边围了一大堆少年男女,各个都爱不释手,却鲜少有人提灯离去。

仔细一瞧,原来每盏河灯上都贴了灯谜,射中谜底者方可购买。

那些官家小姐少爷自恃身份,不肯到街上跟人拥挤,大多在包厢雅坐里,居高临下观景榧。

来夜市里闲逛的,绝大多是市井之人,读书识字的并不多,会猜迷的更少。

何况,摊主志不在赚钱,谜面制得十分雅致,没有一定的水平,还真猜不出来。

“小姐!”紫苏这时已经赶过来,指着那盏玉兔灯连声嚷:“我要这只兔子啦!墼”

“没出息!”杜蘅取笑一句,转过头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见她穿着不俗,气质清雅,精神一振,有心白送,怕她猜不中,忙换了一个简单的谜语:“今日还未开张,小姐若射中谜底,此灯白送。”

路人便起哄:“看到漂亮姑娘,就换容易的,好没道理~”

“喜欢人家就说呗,没准能招你做个乘龙快婿~”

杜蘅一看,谜面是“宿鸟恋枝头”,打一字,倒也不是太难,笑道:“是个枭字。”

摊主连忙把灯取下来,递给她:“这盏玉兔灯,是姑娘的了。”

“紫苏,给他十两银子。”杜蘅不肯占他便宜,淡声吩咐。

紫苏掏了银子,喜滋滋地把灯提在手里,炫耀地在初七面前一扬:“看到没?哼!”

“走吧~”见路人越围越多,杜蘅不欲多留,转身要走。

“我要这个!”初七指着老虎灯,不肯挪步。

杜蘅瞥了一眼,那盏老虎灯用彩色琉璃所制,身子肥而短,额上刻个“王”,看起来非但不显得凶猛可怖,反而憨态可掬,的确很惹人喜爱。

“小姐,有没有兴趣再猜一次?”摊主不舍如此清雅的丽人就此离去,笑眯眯地把灯取下来,大声把谜面读了一遍:“春尽云端月如钩,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