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祖在时就订下的规矩,还是外祖逝后,你们才开始聚会?”杜蘅又问。

看似轻描淡写地随意一问,实则暗藏玄机。

定期聚会,如果是顾洐之生前订下的规矩,在他身死之后,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这九人仍然能严格遵守八年,则这份忠诚已经令人敬佩。

反之,如果是在顾洐之身死之后,九人瞒着主子私下做的决定,则有暗地勾结,欺骗主子的嫌疑。

谢正坤又惊又喜猛地抬眸,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大声道:“是老爷子生前订下的规矩。”

如果说之前的杜蘅表现得差强人意,只因为她冠着顾洐之的姓氏,而不得不从之。

那么在这一问之后,谢正坤已经认可了她的能力,不仅从内心里真正接受她做自己的主子,而且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嗯~”杜蘅点头:“辛苦诸位了。”

没有一字虚词夸赞,却道出了几人数年坚持的艰辛。

九个人心里俱是一热,两两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主子的认可,八年的等待总算有了结果,遂挺起胸膛,齐声道:“不辛苦!”

末了“哈哈”一笑,气氛真正松快起来。

“初次相见,大家伙都来自报家门,也算是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吧!”谢正坤笑道。

“我先来!”一名书生模样,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忙站起来:“小人聂正平,在通江路经营一家雍雅阁,主营古玩字画。”

另一穿灰色长衫的男子紧接着站起来,道:“小人成宇翔,在秋涛路经营香茗居,是卖各种茶叶的。”

九个人依年龄顺序,依次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杜蘅来之前对九人的印象,都只源于薄薄一张纸上的文字。

这一轮之后,那些文字都找到了各自的主人,对号入座,瞬间立体鲜活了起来。

她发现,顾家虽已医术闻名于世,名声最响的也是鹤年堂,但是九人里却是以谢正坤为首,唯他马首是瞻。

这其中,似乎不仅仅因为他年龄最大,亦不象是因为飘香楼的盈利最高。

内里,应该还有别的隐情。

因此,杜蘅在环顾众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到谢正坤身上。

淡淡道:“今日召集大家一起见面,主要有几件事情,要同大家商量一下。”

她话说得极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

谢正坤经营酒楼多年,识人无数,自然不会听不出言外之意:“请小姐示下。”

“第一件事,是想跟大家打个招呼,也借这个机会让你们相互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要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说到这,杜蘅顿住,微微一笑:“这一点,其实大家已经做得很好。”

众人相视而笑。

“第二件事,带来了这个月的月银,已经按花名册上的名单,分处包好,几位点算之后,如果没有出入,则到紫苏处签字认领。”

杜藜这边话刚落,紫苏立刻从初七肩上,卸下一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九只荷包。

每只荷包上,分别绣有店铺,田庄的名字。

九个人这才知道,敢情这位傻乎乎的初七姑娘,竟然随身携带了几万两银子,大刺刺地挂在肩上到处乱走!

紫苏随便拈起一只荷包,念出店铺名,掌柜的便上前,打开,里面放着一叠银票,外加一张字条。

字条上列出名单,每人月银,末尾统计出人员总数,以及银钱总额。

一眼扫去,清清楚楚。

紫苏每递出一个,都要认真问:“看看对不对,人员有没有错漏?”

“很清楚,没有一丝错漏。”每个人都是心悦诚服,然而点算银钱,立刻吓了一跳:“错了错了,银子整整多了一倍。”

紫苏便抿唇一笑:“没错~小姐说了,第一次月银发双俸,算是给大家的见面礼。”

几个掌柜面面相觑,暗叫一声乖乖,一出手就赏出几万两,不愧是顾洐之的孙女,好气魄!

只不知,她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现银?

想归想,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异口同声:“多谢小姐赏赐。”

“第三件事,”杜蘅等紫苏把月银分发完毕,接着道:“听说飘香酒楼要扩建,总共需费三十万?”

谢正坤立刻站起来:“小姐不必忧心……”

杜蘅打断他:“我不担心,不过,你必需列出一张详细清单,把扩店所需各项费用,包括盘店,人工,材料等等预算,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连同飘香楼最近三年的帐本,三日内交到我手里。”

谢正坤微怔:“审查之后呢?”

杜老太太连月银都不肯付,已彻底绝了她的后路,难不成她能凭空变出三十万白银来?

“若核实无误,确实有再投资的必要,我自然会拨银给你。”杜蘅答得轻描淡写。

话落,房里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怎么,没信心?”杜蘅挑眉。

谢正坤咽了口口水,小心求证:“小姐,这可是三十万,不是三万两!”

他知道顾氏的嫁妆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但经过柳氏这么多年的掏弄,值钱的物件定然早就变卖一空,剩下的,只怕都是些不好变现银的,笨重的器木家什了。

她上哪去弄这笔巨款?

杜蘅微笑睨了他一眼,这一笑如前温柔,然而在温柔之外,却突然生出几分刚毅凌厉的气韵!

似玩笑,更似警告:“所以,谢掌柜的预算,最好能做到精准无误,真实无欺,而且还能说服我,让我相信你的这份报告,的确值三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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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造之材

更新时间:2013-9-19 23:29:25 本章字数:3367

谁也料不到,她这么个娇滴滴,温柔可人的小姑娘,说出话来竟是这般辛辣犀利,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闻弦歌知雅意。

这番话,明面上是警告谢正坤不得弄虚作假,虚报高报金额。

明确表示,她不会只听口头说词,要看帐本,确认酒楼的业绩,凭数据说话!

同时,也是最主要的目的,是正告在座诸位:她并不是个绣花枕头,蒙混哄骗这一套,乘早收起来槊!

谢正坤又惊又喜,垂了手连声称:“是~”

见他服软,杜蘅心里悬的那颗石头,才轻轻地落了下来,露出进门第一个真心轻松的笑容,语气也越发客气了起来:“这第四件事,就是想听听诸位叔叔伯伯们的意见,以往有任何做得不到,或不对的地方,才好加以改进。”

众人唬得又连忙站了起来,齐声道:“不敢当~砌”

“没有不到之处,不需改。”绝大多数人如是道。

香茗居的掌柜,犹豫一下,道:“能否象以前一样,货款,月银由各处自行统筹发放,每季度上交一次盈利和帐册?”

不等杜蘅做答,解释道:“是这样,茶叶不比别的货物,并非全年随时可进。尤其是特贡新茶,有时几天就哄抢一空。如果提前报备,再由小姐拨款,最快也要二个月,恐怕会错过时机。由店铺自行掌握,既可缩短进货周期,盘活资金,又能减轻小姐的负累。”

市场的需求是随时变化的,谁也无法预知哪一种茶叶一定畅销。

提前预算,存下大批货物,如果销不出去,必然会造成物品积压,从而延长资金回笼速度。

当然,谁也不能保证每次投资都正确,总有积压的时候,不过是多少而已。

而茶叶不比丝绸,更不比瓷器,一旦积压变成陈茶,质量和价格都直线下跌。

全部销毁无疑是浪费且增加成本;降价销售,则会给店铺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如果由店铺根据当月销量,配合市场需求,随时调整屯货的种类和数量,则每次所需资金也少,回笼的速度也大大加快,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物化的积压。

杜蘅也知,柳氏订下这个规矩,的确有手序繁琐,周期延长,资金屯积等等弊端。

但另一方面,却有效地防止了各掌柜自作主张,从中牟利,及时监管资金和货物流向,从侧面掌握店铺的经营动向。

在不熟悉几位掌柜的品行,摸不清他们的底细时,这样做无疑是最保险,稳妥的。

佟文冲觉得不妥,直觉想要反驳。

谢正坤递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稍安勿躁,看杜蘅如何应对。

杜蘅显然已有成竹在胸,想也不想,张口就道:“盈利每季度交一次倒无妨,但是帐本,我会不定期,随时抽查。一旦查出问题,必将严惩不怠!”

所以,别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有胆量,又有这个本事承担后果,尽管做手脚!

佟文冲松了口气,近乎惊喜地竖起了大挴指:“这个主意好!”

谢正坤欣慰地笑了。

看来,老爷子后继有人,大业可成!

“对了,”农场管事曹闱清忽地起身:“最近有个小道士,整天在京郊转悠,说今秋大旱,家家户户游说,说今秋有大旱,需早做预防,挖深井抗旱……”

“你也听说了?”罗旭惊讶地道:“是不是十四五岁,单单瘦瘦,很清俊的一个小道士?”

“对对对,”曹闱清连忙点头:“就是他!”

“那人也去过我们田庄,大家都把他当疯子看,成天被人赶呢!”罗旭哈哈大笑。

“你觉得不可信?”曹闱清问。

“若真的有大旱,钦天监自会早做预告,工部屯田亦会发文公告,命百姓早做准备。”罗旭笑道:“一个疯道士的话,当真才是傻子!”

曹闱清摇头:“我倒觉得,小道士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入夏至今雨水明显少于往年,流波河水位降了十数尺,花溪部份河道几近干涸断流。”

“花溪哪年不断流?”罗旭反驳,“秋季汛期一到,自然又会溢满河道,何需杞人忧天?”

“不是啊,”曹闱清隐有忧色:“我就怕等朝廷的公文到了,再挖井就迟了~”

为政绩着想,官员们都习惯报喜不报忧,等实在瞒不住了的那天,通常都无法挽救了。

“打一口深井,最少得花百八十两银子。”罗旭掰着手指,算起经济帐:“一口井能灌五十亩地,我那有一百顷地,得打二百口井,你算算,这得多少银子?有这笔银子,我都可以再买七八顷良田了!”

杜蘅忽地插了一句:“找自家佃户打,咱们只负责提供工具和伙食,最少可节约一半成本。”

罗旭一愣。

曹闱清惊喜:“小姐的意思,是支持打井?”

“嗯,”杜蘅点头:“这种事,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罗旭眨了眨眼:“就算节约一半,也得八千两白银。曹管事那边地少一点,也有四十顷,三千二百两。”

“一万二千两买个安心,不亏。”杜蘅淡淡地道:“再者,这几百口打下去,以后咱们的地再也不愁用水,子孙后代都能受益。”

罗旭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紫苏从包裹里再摸出两个荷包,分别绣着四季红和张家塞。

曹闱清眼里闪过惊讶:“今秋大旱,难道不是谣言?”

想来,她是通过小侯爷,不知怎么跟钦天监有了接触,事先得到了消息。

否则,她怎么会连打井的费用都事先预备下了?

九个人,十八只眼睛,齐刷刷望着她。

杜蘅笑了笑:“若是再没有其他事,你们可以回去了。”

几人见她不肯吐实,只得无奈起身,告辞而去。

“谢掌柜,请留步。”杜蘅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忽地出声招呼。

谢正坤停步回头,恭敬地道:“小姐有何指示?”

杜蘅慢慢道:“我约了个朋友未时在飘香楼见面……”说到这里顿住,抬眸看他。

谢正坤立刻会意,道:“小姐放心,客人来了小人会引他直接到画屏阁来。在此之前,保证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嗯。”杜蘅满意点头。

不愧是酒楼掌柜,很会识人眼色,揣摩人意。

至于闲杂人等,她有初七,何惧之有?

“画屏阁后面,有座水榭,景色清幽,小姐用完膳后,可去那边小憩片刻。”说到这里,谢正坤亦停下来,望着她:“不知小姐喜欢何种口味?小人吩咐厨下,精心烹调了送过来。”

“饮食方面,小姐并无特殊喜好,”紫苏笑吟吟地指了指初七:“你拣店里最拿手的招牌菜,随意上几道就是了。最要紧的是,烧鸡一定要香酥滑嫩,如果饭后再加上几串糖葫芦,那就更完美了!”

“哇,太好了!”初七一听,兴奋得手舞足蹈:“有烧鸡,还有糖葫芦!”

紫苏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出去了,千万别说是杜府的!”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好象成天被苛待,连烧鸡都舍不得给她吃似的!

“我本来就不是杜府的呀!”初七瞪大了眼,一副她很奇怪,很傻瓜的表情。

紫苏:“……”

初七笑得眉眼弯弯:“要是师兄也在就好了~”

杜蘅似是习以为常,八风不动地端坐着,喝茶。

谢正坤莞尔一笑,轻轻带上房门,躬身退出。

穿过庭院,佟文冲等人如意料中一样,并未散去,聚在花园里翘首以待。

见他过来,忽啦一下涌上来,把他围住:“老谢,你怎么看?”

“是个可造之材。”谢正坤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喜悦。

“我也觉得不错!”曹闱清神情兴奋。

佟文冲不停拈着颌下短须,“嘿嘿”傻乐:“我早说过,二小姐不是平庸之辈,是个人物。”

别的不提,光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就已尽得了顾老爷的真传!

这群人里,他是唯一能天天接触到杜家人,从而更直观全面地了解杜蘅的人!

罗旭摸着头:“只见了一面,现在谈这些,会不会为之过早?”

“所以,我打算再观察个一年半载,再跟她交底。”谢正坤做了结论。

一拍两散

更新时间:2013-9-19 23:29:25 本章字数:3465

谢正坤引着石南进了门,远远就听到初七在那里大呼小叫:“看你往哪跑?哈哈,抓到你了!”

然后就是紫苏极其愤恨的声音:“你耍赖!”

初七得意洋洋:“我就是比你厉害!”

“谢掌柜请留步~”石南眸中浮起一丝笑意,径自扔下谢正坤,穿过曲径,走向水榭。

刚转过弯,一眼就看到紫苏拿着一根竹竿蹲在溪边垂钓,脚边放着一只鱼篓,目测空空如也槊。

再一看初七,好家伙,裤子高高挽到大腿上,直接站在溪水里,弯着腰虎视眈眈地盯着水面。

腰间绑着一只竹篓,看起来收获不小,鱼儿不停地跳跃,溅起的水花,弄得整个腰部都湿淋淋的!

而杜蘅…砌…

石南不着痕迹地四周扫视了一遍,终于在横跨小溪的水榭的圆形柱子旁,找到了一抹若影若现的天水碧的身影。

看起来,象是扶着栏杆观看二人捕鱼,但从她格外庸懒放松的曲线来看,应该是睡着了……

下边这么热闹,亏她也能睡得着?

心里虽这么想,脚底略一踌躇,步伐一顿,转向了溪边。

初七手里也不知道扣着什么,只要有鱼儿打身边游过,立刻手指轻弹,水面随即浮起一条肚皮朝天的锦鲤……

石南嘴角一抽。

可怜的谢正坤,可怜的锦鲤……

“哈哈!”初七欢呼一声,抓起胜利品,冲紫苏得意地嚷:“看到没,我又捉到一条……”

忽地瞧见石南,大喜过望,捧着那条锦鲤冲他狂奔了过来:“师兄,我请你吃鱼~”

石南灵活地侧身,避过她的熊抱。

初七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把腰间鱼篓摘下来,献宝似地呈给他看:“师兄,你看!我抓了好多鱼!”

石南瞟了一眼,不禁再次替谢正坤掬一把同情的泪。

这么名贵的珍惜品种,也不知花了他多少时间和心血搜集,好容易养到这么大,就这么毁于一旦……

“我很厉害吧!”初七把他的沉默当成奖赏,喜滋滋地亮出手中暗器。2

竟然是一把啃得乱七八糟的鸡骨头……

石南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初七放下竹篓,转身又朝溪中跑:“继续!”

紫苏悻悻地把竹竿往岸上一扔:“不玩了!”

她脑子给门夹了,才会同意跟她比赛钓鱼!

本意是想骗得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还小姐一个清静,哪里晓得她钓鱼的法子这么奇特?

“为什么?”初七眨巴着眼睛,很是诧异。

“初七,”石南含笑:“师兄不爱吃鱼,所以,饶了这些鱼吧。”也,饶了谢正坤吧~

“哦~”初七抱着竹篓,随手一倒,篓中鱼儿摆了摆尾,倏地沉入水底。

紫苏瞪大了眼睛,石南解释:“初七只用暗器把鱼打晕了,放回去还能活。”

紫苏冲他翻了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脖子一扭,快步进了水榭。

石南顿时啼笑皆非。

女人真是小心眼,在初七那受了气,全撒在他身上了!

他不以为意:“初七,赶紧把衣服换了,仔细着了凉。”

天气虽然仍然炎热,毕竟已入了秋天,姑娘家家的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初七笑眯眯地弯起手肘:“初七结实着呢,没事~”

紫苏板着脸,从水榭上探出头来:“磨磨蹭蹭地,到底上不上来!”

石南心道:我怕你家小姐尴尬,特地留出时间给她收拾,这也错了?

嘴里也不辩解,笑眯眯地进了水榭,远远冲杜蘅抱拳一礼:“大半个月不见,二小姐变得更漂亮了。”

“胡说八道什么?”紫苏怒道:“再敢油嘴滑舌,信不信我赶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