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有本事绑架,没胆子见面了?有本事,你出来啊!”夏雪跳起脚,冲着头顶那扇二尺见方的小窗子大声嘶吼。

“杜蘅,你这个只会装腔做势,假做清高的贱人!有本事,滚出来跟我当面打一架啊!”

骂着骂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杜蘅长得比她丑,家世比她差,除了装腔做势,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越过越好?

想当年,她是个想给自己提鞋,都还得看自己心情的小角色,怎么现在,居然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不明白,平昌侯府如日中天,父亲正当盛年,几个哥哥也都受手握实权,身居高位,怎么眨眼之间,一切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了?

她从天之骄女,一下子沦落成了弃妇,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若不是,若不是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也不会中计,跟着掌柜的进了后面的花厅,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她失踪了一天一晚,三哥知道吗?南宫宸呢,他也知道了吗?

他会有什么反应?是关心还是漠视?

他会跟哥哥一样担心自己吗?

他,会后悔曾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手中所有的力量撒开天罗地网满世界地找自己吗?

如果看到她,他会,心疼吗?

夏雪想得失了神,愣愣地呆坐在地上,甚至没注意到头顶上窗户的光线已经黯淡……

窗户黑了又亮,亮了再黑,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夏雪已经再没有愤怒,剩下的满满的全都是恐惧。

本来,她笃定杜蘅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要自己的命。

她现在只是个弃妇,无钱无势。

杜蘅却是穆王府的世子妃,杀她,还不跟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别说只是偷偷绑了,就算真的当街打死了,又有谁也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而唯一能救自己的三哥,却不知身在何方。万一不幸,他这段时间正好出门帮王爷办事,根本不在临安呢?

湛管家只是个奴才,他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跟穆王府做对,跟杜蘅要人吗?

答案显然是:不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不安和惶恐越来越深,各种匪夷所思的想象,挡也挡不住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三天过后,她基本确定:杜蘅压根就没打算跟她见面,而是要把她与世隔绝,逼她发疯。

想到自己口眼歪斜,说着糊话,流着口水,见人就冲着傻笑的场景,她就不寒而栗。

这个想象,几乎是立刻就击溃了她。

不,不,不!她宁可死,也不要变成个疯子!

所以,当柴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悄然推开,杜蘅穿着墨绿色织锦大毛斗篷的站在门外时,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扑上去,给她两记响亮的耳光。而是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瞪着她,直接说了句:“废话少说,一刀给个痛快吧!”

“我没有刀,剑成不?”初七眨巴着眼睛,脆生生的声音,象一口咬着块水萝卜。

“噗!”紫苏乐了。

杜蘅摇了摇头,笑得很是温和:“我跟你又没有深仇大恨,干嘛要你的命?”

夏雪只想把她激怒,好死个痛快,跳起来去抢初七的剑:“贱人,我跟你不共戴天!”

还没等她碰到初七的衣角,就被她轻轻一拂,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再滑下来。

初七左右拉着杜蘅,右手捏着鼻子:“好臭!”

二个字,对曾经是京城第一美女,又以才女自居的夏雪而言,绝对比世上最名贵的宝剑的杀伤力强大一百倍!

夏雪的脸瞬间变成一块调色盘,红白青紫交错不停,煞是好看。

她被关在柴房里几天,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能不臭吗?

紫苏笑嘻嘻地道:“四小姐,请移步。”

夏雪有心骄傲地拒绝,迫得杜蘅到柴房跟她说话——要臭大家一起臭。

另一方面,又实在无法忍受紫苏那明显充满了鄙视和讥嘲的目光。

内心天人交战,几经纠结之后,终于还是爱美的天性战胜了一切,迟疑地走出了柴房。

这是数天来,她第一次走出柴房,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天。

这是个农家小院,正面是三间瓦房,两侧的厢房则是土坯房,透过敞开的门,还能看到东边厢房里有一间堆放着农具。

而远处的青山……夏雪微微一愣,这才发现那山顶上似乎隐隐还有屋宇若隐若现,看上去很是眼熟,仔细辩认了一下,恍然大悟:“静安寺?”

“不错。”杜蘅微笑:“那里的确是静安寺。这房子的屋主,曾经是静安寺的佃户。”

“你……好大的胆子!”夏雪指着她,指尖都在抖:“竟敢在佛祖的面前,行此泯灭天良之事!”

“四小姐言重了。”杜蘅淡淡道:“说几句话而已,还不至于就泯灭天良了。”

夏雪不笨,这时也看出杜蘅并不象要她命的样子。

恐惧消失,人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尽管心里好奇得要命,脸上却不露分毫:“世子妃冒雪来访,幸何如之?”

不是她妄自匪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杜蘅却贵为穆王府的世子妃,只要她开口,天下什么奇珍异宝不是唾手可得?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是杜蘅殛欲到手而不可得的?

“四小姐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杜蘅开门见山:“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活命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夏雪哧笑。

“四小姐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杜蘅也不恼,淡淡道:“这,你不反对吗?”

“那也未必。”夏雪反驳:“若我不想要,世子妃又岂奈我何?”

杜蘅摇头,眼里满满的是同情:“错了,你的命是我的。你想死,得看我同不同意。不信,四小姐尽可试试。”

夏雪面色一变,这才想起杜蘅有活菩萨,女华陀的称号。

她若不想让自己死,只怕自己还真的死不了。若是再恶毒些,灌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可怕?

“你,究竟想怎样?”说这话时,她一脸警惕地退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

“呵呵~”杜蘅轻笑出声:“四小姐不必害怕,你的命我要了没用。暂时,也没有折磨你的兴趣。”

夏雪猛地退了一步,跌坐在雪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着抖,看着杜蘅的眼神里是浓浓的畏惧。

她不怕死,却害怕生不如死,尤其害怕面目全非——因为,美貌是她唯一的,可以回到南宫宸身边的希望。

倘若连这点希望都被她毁了,活着就真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杜蘅微微倾身,柔和的声音里竟含着一丝怜悯:“四小姐,我再问一你最后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活!”这一次,夏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杜蘅微笑:“那好,拿夏家的钥匙来换。”

“钥匙,你要我家的钥匙做什么?”夏雪微仰着头看她,眼里是真正的迷茫。

夏家的财产早已抄没,唯一剩下的只有陪嫁。

但是,以杜蘅的财产和萧家的权势,很难让人相信,她会把自己这点可怜的财产放在眼里。

“装傻?”杜蘅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不是,”夏雪忙改口:“你若是要,给你就是!你放我回去,我立刻让管家把所有的钥匙都给你,一片都不留!”

她无家可归了,岂不是正好明正言顺地搬去燕王府住!

此念一闪,心头竟然掠过一丝窃喜。

杜蘅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不难猜到她的心思。

摇了摇头:“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夏家祖上传下来的金钥匙。”

夏雪一愣:“祖传的金钥匙?我从没听过,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心中一动,眼前,突然掠过夏风交给她的黑色玉匣。

难道,那里面装的,就是夏家祖传的金钥匙?

“你不明白不要紧,有人明白就行了。你只说答不答应吧。”杜蘅有些不耐烦。

“我连听都没听过,答应了,岂不是骗人?”

杜蘅使了个眼色,紫苏搬了张小桌子过来,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无妨,你只需写张条子,再把跟夏风联系的方法告诉我。什么时候夏风把金钥匙送来,我什么时候放人。”杜蘅弯着唇,略带些嘲讽地看着她:“你总不会说,你联系不到夏风吧?”

“杜蘅!”夏雪怒道:“你不是人!枉我三哥对你那么痴情!你羞辱了他还不算,还要处心积虑谋夺我夏家的财产!”

杜蘅淡淡道:“你写不写?”

夏雪与她对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写……”

PS:别急,晚上还有一章哦,所以,不是俺忽悠大家。。

除夕

更新时间:2014-4-9 0:32:00 本章字数:5579

杜蘅拿到字条,随即带了人离开。悫鹉琻晓

夏雪被换到了正房,还得了桶热水洗漱,虽仍然不许出门,却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了。

享受着难得的自由,直到冷得受不了,这才不得不重新回到房里。

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危机解除,几乎是头刚沾枕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忽觉有人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大惊之下,猛地张开眼睛,这才发现床头赫然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畛。

“啊……”她本能地张嘴尖叫,耳朵里先传入了熟悉的声音:“别嚷,是我,三哥!”

夏雪喜极而泣,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吓死我了!”

“嘘~”夏风声音压得极低,转过身背对着她:“上来,三哥带你出去。钏”

夏雪立刻从被子里爬出来,乖乖爬到他背上。

“抓稳了。”夏风低低嘱咐一声,侧耳听了听,推门走了出去。

夏雪抬眼一看,厢房里亮着灯,窗户上印着四个人影,听声音应该在喝酒。

吱呀一声,厢房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跟夏风刚好打个照面,许是喝多了,又或者根本没想到有外敌入侵,愣了愣神:“咦?”

夏风闷不吭声,快速朝着围墙掠去,一个纵跃上了围墙,落地无声,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直到此时,院子里才传来一声低吼:“人被劫走了,抄家伙上!”

很快,从院墙上接二连三地跳出来几条人影,沿着田埂狂追。

夏雪心跳得飞快,死死地抱着夏风的脖子,只觉耳边的风呼呼地响,冷得刺骨。

好在,那些人并不敢声张,倒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

夏风很快穿过那片阡陌,一个短促的唿哨,深灰的林子里忽地跑出来一匹马,夏风直接掠上马背,单手控了疆绳“驾!”一声低叱,马儿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眨眼间便奔出了数十丈。

几乎是与此同时,追兵赶到。

夏雪只听到耳边一片“哧哧”乱响,暗器如雨点般射了过来。

其中一枝箭直奔她的后心,夏风低喝一声:“弯腰!”人已到了马鞍之下。

她不及思索,本能地往前一扑,长箭擦着她的秀发哧地落在雪地上。

夏风利落地翻身上鞍,问:“没事吧?”

夏雪握着胸,半天都没吭声。

“伤到了?”夏风心提了起来,转过身来看她。

夏雪怔了半天,遂然红了眼眶:“哇”地一声痛哭出声。

“别怕,别怕~”夏风腾出手来搂着她的腰,忍住酸涩,柔声安慰:“都过去了,没事了。”

“是杜蘅,是那个贱人,是她害得我这样的!”夏雪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道。

夏风默不吭声,心中百味杂呈。

他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天,他都埋伏在穆王府外,蹑在杜蘅的马车后,才找到这个农家小院,确认了夏雪是被她所掳。

“说不定,爹和大哥他们都是她害的!”夏雪咬牙切齿。

夏风按下心头烦乱:“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夏雪愣了愣,问:“咱们家是不是有把祖传的金钥匙?”

夏风身子一震,问:“谁告诉你的?”

话完,忽地醒悟:“我真傻。”

白天阿蘅刚来过,显然是她说的,除了她,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看来,夏雪是为这枚钥匙所累了。

“哼!”夏雪冷笑一声:“除了那个贱人,还有谁?不过,她要三哥拿钥匙来换我,这个算盘注定要落空!对了,三哥,这枚钥匙到底有什么用,我怎么从没听娘提过?”

“此事说来话长,你当没有听过。”夏风强打了精神,声音变为严厉:“钥匙的事,更加不能对外人提,就算是娘也不能,明白吗?另外,那天我交给你的盒子,还是还给我吧。你拿着,不合适。”

“为什么?”夏雪很不服气,声音不自觉地尖厉起来:“我也是夏家人,且差点为了这枚钥匙丢了性命!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夏风蹙眉:“雪儿,听话!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夏雪冷笑一声:“你想拿钥匙去讨好燕王,换取前程。嫌我是累赘,想撇开我,独享荣华富贵,对不对?”

“雪儿!”夏风没料到夏雪会说出这样的话,愕然失色。

夏雪缓了脸色:“如果不是,三哥就该告诉我真相。”

顿了顿,又道:“我们家,如今就剩下咱们兄妹二人。本就该福祸与共,生死相依。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雪儿。我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话不可以说。我保证,绝对不会给夏家抹黑!”

夏风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这件事,要从一百七十年前说起……”

杜蘅第二天早上收到夏风成功“劫走人质”的消息。

紫苏跳了一阵脚之后,终于发现,除了爱凑热闹的初七跟着她一起跳来跳去,其余人都在笑:“笑什么?”

白蔹温温柔柔地答:“就是觉得初七好可爱。”

初七收到赞美,得意地歪了歪头,跳得更加起劲。

紫苏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忽地明白了,沉下脸:“你费那么大的力气绑她,就是为了让夏风来劫?”

“错!”杜蘅笑眯眯地道:“是为了让她知道,金钥匙是件好东西,得收好了,看紧了。”

“你会有这么好心?”紫苏质疑。

杜蘅一本正经地答:“我的心地一向都很好。”

“我明白了!”紫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忽地恍悟:“你这是拐着弯地把夏雪往南宫宸怀里送呢!”

白蔹她们不懂这枚金钥匙价值几何,紫苏可是一清二楚的!

夏雪左手有无敌美貌,右手握着倾城财富,南宫宸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年关将近,外地的各大掌柜,田庄的管事,纷纷返京向东家交银交帐。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杜蘅的任务都是在跟这些掌柜,管事们对帐。直到这时才明白,萧乾一个闲散王爷,究竟是怎么支撑下府里上下几千人的用度!

萧家,居然有这么多铺子,田庄!

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后悔两个字的意义。

你说当初萧绝好心要给她拨几个大掌柜,她怎么就傻乎乎地给拒绝了呢?

忙碌的时间过起来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

除尘,洒扫,祭祀,因是超品命妇,今年的年夜饭居然是在宫里吃的。等吃完饭出宫回府,应景地放了烟花,一家人围着烧得旺旺的炭火守岁,不知不觉,太康二十三年就过去了。

萧家守岁规矩的倒不严,子时一过,萧乾便放了杜蘅和萧燕各自回房。

杜蘅天没亮就开始忙碌,毫不夸张地说,连口气都没喘,早累得手脚酸软。正愁着如何熬过漫长的一晚,这时如蒙大赦,跟萧乾夫妇告了罪,回到东跨院,洗澡换衣,连头发都不及干透,一头扑到床上,连动都不想动了。

本来以为,累成这样必定是沾枕就睡。

谁成想,翻来覆去烙了无数个煎饼,硬是没睡着。

这是婚后,第一个除夕,也是第一个新年。

可是萧绝却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大理有没有吃上年夜饭?

她记得,那边的新年热闹非常,各种杂耍都涌上街头,还有琳琅满目的小吃食,一直要闹到元宵节,又新鲜又有趣又好玩。

萧绝性好猎奇,一定玩得乐不思蜀。

只不过现在两军交战,也不知道那些杂耍和卖小食的敢不敢露面?

只怕,谁也没有心思过年了吧?

萧绝此刻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跟她一样,也在思念着她?

杜蘅叹了口气,看着银红的帐顶,想象着他睡在帐篷里,也同她一样望着帐顶,想着彼此,心底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两世为人,这种噬骨般的思念,还是第一次体会。

南宫宸就象天上的一轮明月,清冷,遥远。对他,她永远只能仰视。对他的感情也是敬畏远远多过爱恋。七年婚姻,带给她的苦痛远远胜过甜蜜。

他是她的天,她从来不敢奢望,他能回馈给她平等的爱。

曾经,她拼了性命,求的只是可以消去他心中的恨意。

成亲七年,哪怕是两人关系最融洽的那段山谷独处的时光里,他也不曾明确地对她说过一句“喜欢”。

他对她做过的最最亲昵的举动,也不过是抬手揉揉她的发,微笑着骂她一句:“傻瓜!”

萧绝则完全相反。

没脸没皮,几乎从熟识没多久,就一直把媳妇挂在嘴边,一天不念着几十遍,仿佛就不舒服似的。

一开始,她十分反感,总觉得这人举止轻浮,言语轻佻,下意识地排斥和厌恶。

时间长了,竟慢慢习惯了他这种插科打混,油嘴滑舌,发展到了后来,若偶然有一天他忘了叫媳妇,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似乎,唯有对着她,才这般厚颜无耻,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