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等杜蘅说话,立刻出门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空着手回来,局促地道:“没,没有了。”

“药渣呢,还在吗?”杜蘅追着又问了一句。

宫女面色狐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宫中每日都有专人清理垃圾,药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谁会特地保留?

“去找。”杜蘅面色凝重。

宫女只得又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额上大汗淋漓,抱着一只青花大碗,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地嚷:“运气真好,这是晚上煎的,药渣还没来得及倒。”

萧绝瞥一眼,见那只碗里装着一堆焦黑不明之物,中间还夹杂着菜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着一股腐臭之味,显然是从垃圾里扒拉出来的,不禁蹙起了眉头。

恰在此时,紫月拿了新配好的药赶了回来。

杜蘅不及检查,只命她把药渣包好。

接过紫月的药,谨慎地打开纸包,一一检视一遍,确认无误,跟了紫月出门。

走廊上早就架了炭炉,药罐,清水,等一应俱全。

杜蘅把药倒入罐中,加清水,搁到炉子上守着煎了半个时辰,又亲手倒入碗中,端到寝宫。

许是心中安宁,卫皇后醒后并未如预期中大吵大闹,安静地服了药,很快陷入黑甜乡中。

夫妻俩折腾了大半夜,等回到穆王府时,已是丑时末。

杜蘅不及更衣睡觉,先奔到书桌前,铺开纸笔,往砚台里倒了清水。

“这么晚不睡,要干嘛?”萧绝跟过来,随手挽了袖子,帮她磨墨。

杜蘅不答,抽笔蘸墨,略做沉思之后,奋笔疾书起来,很快写满了四五张大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又细细审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轻轻吐了口气。

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全是娘娘这几个月的脉案,乘现在还记得,先默下来。”

萧绝挑眉:“你怀疑有人在娘娘的药里动手脚?”

“五张脉案,出自三位太医之手,虽侧重之点各有不同,水平亦有高下,可表面看来并无任何不妥。”杜蘅搁了笔,不再看脉案,却取过从坤宁宫里带来的那包“垃圾”摊在桌上。

萧绝立刻掩了鼻:“喂,你不是吧?要把咱们家变成垃圾场?”

杜蘅手忙脚乱地遮着桌面,尴尬地笑:“要不,你先回房睡去?”

“想撇开我,独领大功呢?”萧绝冷哼一声,脖子一扬:“呸!小爷才不会上当!”

“那,”杜蘅无奈道:“你站远些,别嫌熏了你。”

萧绝不但不退后,反而跟过去,双手一兜,将她揽到怀里,痞痞地笑:“你把小爷熏臭了,一会负责帮小爷洗干净!”

杜蘅手一抖,嗔道:“我办正事呢!”

“谁拦着你啦?”萧绝懒洋洋地把头搁到她肩上,答得理直气壮:“办吧,爷等着~”

“别闹了~”杜蘅挣了一下,见挣不开,只得妥协:“一会,我……帮你洗,行了吧?”

萧绝立刻放开了她,很是殷勤地道:“媳妇,赶紧的!”

杜蘅叹了口气,取了数张宣纸,裁成数十张小纸片,又塞了枝笔到他手里:“我来报,你写。”

萧绝笑眯眯地道:“我帮帮你,你帮帮我,这就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媳妇,我说得对吧?”

杜蘅:“……”

旧识

更新时间:2014-5-8 10:07:49 本章字数:3414

十来种药材,很快就分拣完毕。悫鹉琻晓

对着桌上十几撮黑乎乎的药渣,杜蘅脸上不但没有出现萧绝预料中的轻松,反而多了份凝重之色。

萧绝看了看她,笑道:“药材并没有被做手脚,跟你预想的不一样,失望了?”

杜蘅垂着眼,半天没有说话。

萧绝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尽了力就行,不必太在意。走吧,洗洗睡去。钕”

杜蘅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有一抹苦:“脉案没错,药也对症,份量却被人更改了。”

“改了?”萧绝微愕后,笑:“那不就结了!原因找到,剩下的事,交给老头子头疼去。”

杜蘅指着其中一小撮药渣,道:“这是天仙子,又名良菪子,可平咳定喘,镇痛安神。卫皇后最近因赵王之事,必是心力交瘁,焦虑易怒,恐怕夜里极难安眠。是以,许太医所开方剂中添加良菪子,以安神定惊并没有错。凄”

她取出方才默写的五张脉案,摊在桌上,指了其中一份,道:“卫皇后有哮喘之疾,陈太医方中,以凤茄花,法夏,火硝等药研末,老姜捣烂取汁,将药末合匀,隔水蒸后再以熟烟丝和匀后吹干,贮于罐中,每日吸食,以平喘,这个也是对的。”

“良菪子和洋金花,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长期过量服食后,患者会出现幻听,幻视,狂燥,谵妄等后果,严重的可致疯颠。”杜蘅神情严肃。

萧绝反应极快:“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暗中改变药方中洋金花和良菪子的份量,以达到逼疯卫皇后的目的?”

杜蘅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幕幕往事,如惊涛骇浪般重现眼前。

利用藜芦反五参,细辛,芍药的特性,巧妙地在老太太中风期间,在药膳中添加芍药,以让药性相冲,使老太太及时昏厥。

在头饰中暗藏知羞草粉末,使得周姨娘中毒,头皮脱落,惨死收场。

而在陈姨娘流产事件中,又是有人利用了雁来红的根与茎叶理性完全收反的特点,使得陈姨娘血崩不止,最终造成了一尸两命的惨剧!

当时她就说过,这是一个深通药理,对药草的习性了若指掌的世外高人。

他从不会直接用毒,每次都是信手拈来,却又剑走偏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目的。

最可怕的是,他不一定只在药物和饮食里动手脚,衣食住行,几乎无孔不入!

就象一位武学大宗师,摘叶飞花皆可杀人,根本无迹可寻。

杜蘅的情绪极为复杂,厌恶是肯定的,痛恨也是必然的,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几分佩服,几分不甘以及隐隐的恐惧。

陈姨娘死后,此人已经销声匿迹长达数年,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人。

卫皇后一案,却又让他再次浮入水面。

她几乎是立刻就能断定,这个人,就是数次把杜家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这样一个阴毒的世外高人,一直潜藏在身边,暗中窥伺着,不断地寻找和等待着机会,随时随地都有暗中捅她一刀。

她却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针对哪一个人,怎不令人心惊胆颤?

“怎么啦?”萧绝鲜少见她这般表情,很是讶异。

杜蘅面上阴晴不定,语速极缓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已经跟我打了好几次交道。”虽然每次事后她都能揭穿,却总也抓不到他,且事前毫无征兆,也就无从提防。

只能无助地追在他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接二连三地离去。

这种棋差一着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哦?”萧绝扬眉,终于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丝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蘅抬眼看他:“你知道的,只不过没上心罢了。”

说完,把杜家发生的几件事说了一遍。

“嘿嘿~”萧绝摸摸鼻子,为掩饰心虚,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意思,这几件事跟卫皇后中毒一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他那时闲云野鹤一只,随心所欲惯了,最讨厌管闲事。

那时还不曾对她动心,跟她合作多半是存着捉弄和好玩的心态。

杜家别说死几个姨娘,全死光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嗯。”杜蘅很肯定地点头。

“何以见得?”

“那个人精通医理,对药草的了解,还在我之上。”

“喂!”萧绝敲敲桌面:“知道你不喜欢张扬,不过也不必过份谦虚嘛!”

她的医术,远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上。某些方面,甚至连钟翰林都自愧不如。

这个世上,在医术上能超过她的屈指可数。

“不是谦虚。”杜蘅摇头:“说到临床诊断,那人水平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对药草习性的掌握,绝对远胜于我。”

“只是对药草习惯非常熟悉,还有没有别的特长。比如,下毒什么的?”萧绝心中一动。

“别的方面我不了解,不敢妄下断语。对药草的了解却无庸质疑。”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杜蘅的脸色越发沉郁:“外公远在南诏,眼下两国边境剑拔弩张,绝不可能放下手中大事,为区区一个卫皇后,千里迢迢跑到大齐来。钟医正仁心仁术,绝不会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浪费时间。我本来还怕疑舅舅的师傅,可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归了。除此之外,我就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了?”

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许是哪位隐世的高人也未可知。

“唔~”萧绝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熟悉药草,精通医理,有意识地针对杜家,现在,还有本事把手伸进皇宫……”

这几个条件,做到其中任何一项都不难,符合条件的一抓一大把。

但每一条都符合,能做到的实在不多。

答案,呼之欲出。

一年的夫妻,杜蘅对他的脾气已是十分了解,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了。

不禁眼睛一亮:“你猜到了?”

“嗯~”萧绝薄唇微抿,神色又冷了几分:“应该错不了。”

“谁?”杜蘅好奇地问。

萧绝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冰冷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神机营四堂堂主,韦君智。”

这一年多来,萧乾已经基本撒手不管神机营的事。

换言之,神机营已经完成了权力和交接,现在神机营的实际决策者,是他。

可是,韦君智对卫皇后下手,他却不知情,这意味着什么?

按说,随着平昌侯府的败落,老头子应该已经放下了那块心病。

这一点,从杜荭目前的处境也不难看出。

老头子最为狡诈,怎么可能为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让自己生了膈应?

据他推测,在阿蘅嫁进萧家之后,已经撒手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了。

那么韦君智为何会突然跳出来,在卫皇后的药里做手脚?

答案,其实也不难猜。

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新的主子:南宫宸。

杜蘅一呆,猛地想起一事,陡然一惊:“呀!”

神机营太康帝暗中设立的情报机构,世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了解情况的不过是站在权立顶点的寥寥数人而已。

前世,继穆王府败落,萧家父子双亡之后,接任神机营的统领是谁她并不知情。

然,对世人而言诡谲莫测的神机营,对南宫宸而言,却是毫无神秘可言。

因为神机营权力再高,也只是皇帝的耳目,它最终的服务对象是皇帝。

南宫宸既然登基为帝,自然清楚神机营的内幕。

从中找到一两个有野心,对萧家不满的人为己所用,应该不难。

萧绝将桌上五份脉案折好,收进怀中,淡淡道:“我来处理,不早了,睡吧。”

杜蘅心生不安,猛地握住了他的腕:“不是你的错,别难过~”

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绝不会允许属下的背叛。

“呵呵~”萧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爷没你想得这么脆弱。”

神机营那么大的摊子,哪能没有几条蛀虫?

虽说这条有些大,谅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真的没事?”

“一条只会摇尾乞怜,一心往上爬的狗而已。”萧绝轻描淡写,语带轻蔑:“不值得小爷生气。”

吐血

更新时间:2014-5-9 22:47:44 本章字数:3485

南疆的局势越来越乱,各种告急的文书与日俱增,雪片般飞往京城,往太康帝的御案上堆。悫鹉琻晓早朝的时候,群臣们各执己见,再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太康帝头疼欲裂,却也只能强打着精神,不时以指尖按着呯呯乱跳的太阳穴,以此减轻疼痛。

杜蘅按平日的时间进宫,因早朝未散,被宫女引到偏殿等候。

紫苏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进入御书房的,只能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等。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站在亭中,还可遥望玉液湖。可再好的景色,一连看上几个月也会腻不是?何况,这里是宫中,她可不敢到处乱逛钚。

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树上的蚂蚁,远远看到一名内侍领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文官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还是个熟人,心中一喜,脱口唤道:“楚少爷!”

奈何楚桑心事重重,加上如今他官居六品,大家都尊称一声“楚大人”,鲜少有人唤他楚少爷。此时又是在宫中,根本没想到是在叫他。

紫苏见他目不斜视地从身边走过,竟是头也不转,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楚少爷!荬”

楚桑猛地停步,两人打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惊。

“紫苏?”楚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没看到杜蘅,心下稍安。

紫苏盯着他略带点病态的红色的双颊,吃惊地脱口嚷道:“楚少爷,你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楚桑抬手摸了摸脸,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还,还好~”

紫苏一脸的热情:“好什么?看你这样子风一吹就倒了!一会让小姐给你再把把脉,好好调理调理!”

看了一眼他要走的方向,笑得更加开心了:“楚少爷这是去御书房?正好,小姐也在呢!”

“不用了~”楚桑下意识地拒绝:“微恙而已,不敢劳烦世子妃。”

“举手之劳,什么敢不敢,大家又不是外人!”紫苏瞪他。

不是外人?

楚桑沉默了。

他曾经也以为,虽然身份上天差地远,但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共过患难。

他虽然不够资格与她并肩,勉强也能做朋友。

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发现站在门口的内侍正冷着脸朝这边看,紫苏才认识到自己的嗓门大了些,略有些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别瞎扯了,先办正事要紧。”

楚桑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她突然蹿出来拉着他说了一大堆,这会倒变成他在瞎扯了?

“快走,快走!”紫苏胡乱挥手,打算撤回凉亭。

“等等~”不知哪来的勇气,楚桑忽地叫住了她。

不能只听南宫宸的一面之词,就乱了方寸,受人摆布。

“还有事?”紫苏回眸。

楚桑默了一下,艰难地问:“我听说,世子爷是二小姐的外祖收养长大。因此,世子爷与二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知是也不是?”

紫苏诧讶:“问这个干什么?”

“呃~”楚桑目光微闪:“好奇。”

紫苏道:“七爷的确是自幼被顾老太爷收养。至少青梅竹马嘛~”偏头想了想,忍不住笑:“也没错~”

七爷肯定认识小姐,至于小姐是不是认识七爷,那可就难说了!

楚桑的心脏又是一缩:“不知世子爷是否找到了当年拐卖他的人牙子?”

紫苏一愣。

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和掩饰,冷不丁被他一问,目光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一丝绝望从心底滋生,漫延,不断向四肢百骸扩散……

楚桑握紧了拳头:“怎么不说话?”

紫苏移开视线,吱吱唔唔地道:“我,我不知道?七,七爷从没提过。再,再,说了,都,那么久的事了,也没必要追究了吧?”

说谎!

相识这么多年,紫苏的脾气他还不清楚?

忠心耿耿又爱憎分明,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宽容大度?

唯一的可能,就是世子爷的“仇”已经报了,且真相正如南宫宸所言!

所以,她才会不敢看他,才会言不由衷!

楚桑的心越来越冷,声音也不自觉地紧绷:“那二小姐知不知道,我爹其实是人牙子?”

紫苏笑得更勉强了:“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谎!说谎!

二小姐也许温和善良,做事从不糊涂。

就算当时不清楚,也未追查,但之后两人要合作,怎么可能不查他的底?

楚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气,当年的事又闹得那么大,以萧绝之能怎么可能查不到?

他,果然被杜蘅和萧绝联手耍得团团转!

楚桑悲愤莫名,浑身冰凉。

风吹过来,竟开始瑟瑟发抖,好象五脏六腑都浸在冰雪里,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渗透到骨骼和血液中,冷得让人就算跳进水炉中,也无法缓解和温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却一直拿仇人当恩人,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可笑,更悲催的人吗?

种种情绪激烈地交缠着,翻涌着,在体内撕扯着,咆哮着,掀起惊涛骇浪,撞得痛得他几近窒息。

而大病未愈的身体,哪经得起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面白如金纸,猛地张嘴吐出一股血箭,眼前一黑,轰然倒了下去!

“楚少爷,楚少爷!”紫苏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骇得尖叫了起来,张开双手将他死死抱住,转过头冲着身后狂呼:“来人啊,救命!楚少爷吐血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