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帝的杀戮之心,让宫中所有人胆寒,林月音也不例外。她不得不谨慎应对,宁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不要引起孝昌帝的关注。克制了这么久,总算一切都过去了。杀戮也结束了。

杜安告诉林月音,裴颜卿回来了,已经到京好几天。带回来很多关于各地节度使的消息,据说很受孝昌帝重视。还说孝昌帝给裴颜卿放了几天假,让裴颜卿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后再开始当差。还说太子亲自前往裴府看望裴颜卿,带去了一车的礼物。总之,从杜安的嘴里,林月音听到了很多关于裴颜卿的消息。有时候她不乐意听,裴颜卿三个字也会钻进她的耳朵里。

裴颜卿手里抱着一个黄铜暖炉,出声打断杜安的啰嗦,“行了,裴太傅回京的消息本宫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杜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太傅想见娘娘一面。”

林月音微蹙眉头,有些不满,说道:“见什么见。宫里刚死了这么多人,陛下这会正是疑心病重的时候,此时不宜见面。你告诉他,让他稍安勿躁,等过年的时候再见面也不迟。”

“遵旨!那娘娘还有什么话要转告的。”

林月音瞧着杜安,眼中带着笑,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杜安顿时紧张起来,低下头,不敢再乱说话。

林月音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本宫没想过要收拾你,因为你对本宫还有用。你替本宫转告裴颜卿,宫中的事情最好同他没关系。当然若是有关系,本宫拿他也没办法。只是本宫同他之间的合作,就缺乏了诚意。”

杜安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吧。林月音为何这么说,是在怀疑什么。杜安没多嘴,老实本分的将这番话转告给裴颜卿知晓。

裴颜卿从来都不在乎任何人的言语威胁,即便是林月音。他只在乎事情的结果,在乎他所得到的利益。关于如何面对林月音,裴颜卿也早有了打算。

一转眼,又是新的一年。趁着新年宫宴的时候,裴颜卿同林月音短暂的见了一面。没有叙旧,没有关怀,一见面,林月音劈头就问,“是不是皇子们都死光了,裴卿才肯罢手?”

裴颜卿神情严肃,有些不悦,“娘娘是在指责我?无凭无据的话,娘娘最好不要说。”

林月音连连冷笑,“裴卿别在本宫面前装蒜,更别说你无辜。四皇子的死,其手法,其过程,多么像是裴卿的手笔。若说此事同你无关,本宫第一个不相信。”

裴颜卿挑眉冷笑,“娘娘如何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林月音咬牙切齿,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狐狸,而是一头狼,妄想称霸森林的孤狼。林月音嗤笑一声,“你以为杀死所有皇子,你就能顺利上位吗?裴颜卿,本宫告诉你,你是妄想。大周是刘家的大周,不是裴家的大周。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乱臣贼子,最后会不得好死。”

裴颜卿突然逼近林月音,并搂住林月音的腰身。林月音挣扎,却无法摆脱裴颜卿这个男人。

裴颜卿冷冷一笑,“若是我最后结局是不得好死,我一定会让娘娘陪着我。”

林月音讥讽一笑,“想让本宫给你陪葬,你做梦去吧。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本宫的将来。裴颜卿,本宫劝你最好及时收手。否则闹大了,本宫为了自保,肯定会一脚将你踢开。到时候你就算被凌迟扒皮,本宫也不会皱眉,说不定还要跟着旁人一起拍手称快。”

“好狠毒的心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裴颜卿终于笑了,只是那笑容很轻很淡,不曾到达眼底,“我可以诚实地告诉娘娘,你想一脚踢开我,那绝对是妄想。我若是被人凌迟扒皮,娘娘也难逃一死。所以娘娘最好不要激怒我,还有好好地维持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相信娘娘会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

林月音直接啐他一口,“好大的口气,本宫可不是被人吓大的。裴卿可以用这种办法控制别人,别妄想控制本宫。裴颜卿,本宫警告你,你最好适可而止,别想着在后宫搅风搅雨。”

“娘娘的胆量,我向来佩服。至于后宫,就算我一再搅风搅雨,娘娘又能如何。娘娘能做的,就是沉默旁观。娘娘敢对外说出一个字,纵使我不得好死,娘娘也难逃陛下的杀戮。这一点,相信娘娘很清楚。否则早在四皇子过世的时候,娘娘就已经开口了。我说的对吗?”裴颜卿俯身,咬着林月音的耳朵。二人貌似亲密无间,实则斗得你死我活,犹如十世仇人一样。

林月音连连冷笑,“你说的没错,本宫是不敢对外吐出哪怕一个字。但是这并不代表本宫就要被你戏弄,被你牵着鼻子走。裴颜卿,你给本宫记住,本宫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本宫迟早会让你后悔。”

裴颜卿得意一笑,“臣恭候娘娘的报复。”说来说去,裴颜卿就是个光棍,他无所谓任何人的报复。就连死,他也没放在心上。所以林月音的威胁,最大的作用就是调剂了裴颜卿冷漠的心。

林月音很想一巴掌甩在裴颜卿的脸上,然后拿着匕首一刀一刀的划烂裴颜卿漂亮的脸蛋,让他再也不能以这个面目出现在人前。林月音甚至想要一刀子捅进裴颜卿的心口,挖出他的心脏,看看他的心肝是黑的还是红的。林月音的欲望是如此的血腥,可是她却又如此的期待。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那里放着一把小匕首,还是裴颜卿送给她的礼物。只需要轻轻的一拔,然后再狠狠的一刺,或许她就能结果了裴颜卿。

想象太过美好,以至于林月音受不住诱惑。她真的拔出了匕首,真的朝裴颜卿的腰间刺去。因为刺中心口的难度太大,刺向腰间却是顺手而为。

裴颜卿伸出手来,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刀刃。此时此刻,林月音使出浑身力气,也再难有寸进。

裴颜卿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冒着寒气的匕首,又看了眼林月音,不怒不喜的问道:“你想杀了我。”

林月音挑眉一笑,“对啊!”她就是想杀了他,杀了这个祸害。别管心里头对裴颜卿有何种微妙的奇怪的想法,比起身家性命,身份地位,还是杀了裴颜卿最好。林月音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裴颜卿这个男人难得,可再难得,也比不上自己重要。

裴颜卿也笑了起来,“只可惜,我没能让你得逞。”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裴卿,你可要小心了。本宫既然对你起了杀心,自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手。”林月音理所当然的说道。

裴颜卿放开了林月音的腰身,反而抬手轻抚林月音的脖颈,温柔的说道:“我只需要轻轻的,这么一掐,娘娘就会命丧当场。娘娘不怕吗?”

“你敢吗?你若是有胆量,就尽管杀了本宫,本宫还当你是个男人。你若是不敢,就别说一些不可能的话。本宫早就告诉你,本宫不是被人吓大的。”林月音面露讥讽之色,抬手握住裴颜卿的手,轻轻抚摸,“就这么掐下去,再用点力,我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裴卿,你舍得吗?”

裴颜卿笑道:“娘娘想用美人计?”

“对你本宫不需要使用美人计。”林月音魅惑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妖媚妇人的风情,“对你,本宫只会来狠的。”

林月音抓着裴颜卿的手,狠狠的说道:“你掐啊,干脆掐死本宫算了。本宫不怕死,又不是没死过。”

“你疯了。”裴颜卿无奈退后。

林月音哈哈一笑,“裴颜卿,你怕了。我就算是疯了,那也是你逼的。本宫早就警告过你,凡事适可而止,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宫的底线。本宫还曾告诫你,后宫是本宫的地盘,在本宫的地盘上搅风搅雨之前,好歹给本宫打一声招呼。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只会挑起杀戮,只会让后宫沾染无数血腥人头。本宫恶心,厌恶,心中愤恨无比。本宫该找谁算账?只能找你,这个罪魁祸首,你这个侩子手。所有因为此事死去的人,都应该算在你的头上。对哦,你不怕冤魂索命,你更不怕所谓的报应。反正你无妻无子,无父无母,就算报应也只是报应在你自己头上。”

“可是我怕报应!我怕冤魂索命,我更怕那漫天的血花。大片大片的鲜血,没有一处是干净完整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开心快活的生活。裴颜卿,你毁了本宫的全盘计划,你毁了本宫的生活,毁了本宫的未来。本宫要你偿命,过分吗?本宫就是想杀了你,你这个侩子手。”

裴颜卿面带嘲讽之色,“娘娘口口声声指责我,难道就没有反省过你自己的错误。说什么心狠手辣,说什么侩子手,我同娘娘比起来不过是半斤八两。这些年来,娘娘手上的性命也不少了吧。娘娘在享受杀戮快感的时候,却在指责别人杀戮过多。哈哈,五十步笑百步,娘娘要脸吗?”

林月音神情有些奇怪,她盯着裴颜卿,暗自点点头,“你说的对,本宫同你之间不过是半斤八两的区别,我们都不是好人,我们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可是本宫最恨旁人逼迫,最恨有人打乱本宫的计划。裴颜卿,你首当其冲,你就是本宫最讨厌的那个人。”

“那是我的荣幸。既然不能成为娘娘最喜欢的人,那就做最讨厌的人,如此,我在娘娘的心目中也算占据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裴颜卿还得意的笑了起来,显得极为张狂。

林月音就觉着这人是在嘲笑自己,她将匕首狠狠的朝裴颜卿扔去。匕首跌落在地上,谁都没有说话。两人如同两头斗牛一样,谁都不服谁,谁都不能忽视对方,谁都不能否认对方在心目中那点特别的地位。

裴颜卿深深一叹,“娘娘受刺激过重,我就不在娘娘眼前碍眼。”

“滚,赶紧滚。本宫一看到你,就气不打一处来。”林月音挥舞着双手,满眼的嫌弃不耐烦。

裴颜卿轻声一笑,“好,我这就走。希望娘娘能够尽快冷静下来,下一次见面充满了愉快气氛。”

“滚啊!废话真多。”林月音咬牙。

裴颜卿麻溜的滚了,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林月音还站在原地,心情很不好。有雪花落下,落在脸上,化成了水,脏污了妆容,林月音却半点不在意。她重重一叹,心中烦闷无比。她反省了一番,或许她该克制的,她不该将话说的那么难听。

可是裴颜卿那厮,实在是太过可恶,真的不值得她废这么多心思。是的,不值得。不就是一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稀罕的。而且还是个自以为是,以杀戮为乐,妄想改天换日的男人。这种男人,就该被践踏,被蹂躏,被玷污,用最恶毒的方式去折磨。

林月音呵呵一笑,大有自娱自乐的感觉。她低头弯腰,搜寻着地面。那把匕首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小巧精致,却又能杀人于无形。林月音弯腰捡起来,用手绢擦拭上面的雪水。她有些遗憾,怎么就没能捅进裴颜卿身体,若是一刀子捅进去,她所有的怒气都能发泄出来吧。何至于像一个泼妇似得又吵又闹。哎,看来老天爷都站在裴颜卿那一边,舍不得他受伤。

林月音嗤笑一声,将匕首放入刀鞘,依旧挂在腰间。将裴颜卿丢出脑海,忘却今晚所有的事情。整整衣装,露齿一笑,又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走出隐秘的小树林,张永和杜安都等在外面。

二人见到林月音出来,都长出一口气。说实话,他们是真怕林月音有个好歹,到时候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的。

林月音昂首挺胸,说道:“走吧。出来这么久,该回宴席了。”

“遵命!”

走出暗处,走上挂着灯笼的长长回廊,远远的就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歌舞丝竹之音。今儿是个欢快的日子,她身为皇后自然不能缺席太久。

转过一个弯,迎面走来文婕妤一行人。文婕妤见到林月音,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喜,“娘娘原来在这里,臣妾找了娘娘好久。”

“本宫嫌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怎么,就这么一会,就有人想念本宫了。”林月音似笑非笑的问道。

文婕妤有些紧张,“娘娘不知,娘娘不在的时候,贵妃娘娘趁机在陛下耳边进谗言,说了好些是非。陛下令人出来寻娘娘,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陛下那里已经是等不及了。臣妾担心娘娘,故此同田婕妤一起出来寻娘娘。不过臣妾二人在半路上分开了,田婕妤已经朝另外一边找寻。娘娘,时间不等人,咱们赶紧回宴席上吧。陛下怕是已经生气了。”

林月音挑眉,“你同本宫说说,贵妃怎么进谗言,怎么挑拨是非。”

“臣妾离得远,听不清。好像是说娘娘无缘无故的离开那么长时间,在偏殿内又找不到人,或许娘娘是去做了什么…”文婕妤低下头,剩下的话不敢再说。

林月音冷冷一笑,“是说本宫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哼,张贵妃是嫌日子太冷清了,非得让本宫给她找点事情做。走,随本宫回大殿。本宫倒是要看看,姓张的还有什么本事。”

林月音走在前面,步履坚定。文婕妤小步跟在后面,心思翻转。她既盼着林月音能赢,又盼着两人两败俱伤。

林月音正是满腹怨气的时候,在裴颜卿手里面没讨到好,正愁没地方发泄,偏偏张贵妃跳了出来,林月音就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张贵妃敢跳出来,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大殿内很热闹,孝昌帝坐在主位上,张贵妃就陪侍在一旁,言笑晏晏,一副舍她其谁的模样。好似皇后之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林月音冷冷一笑,先且不管她,自顾自的给孝昌帝请安行礼。

孝昌帝板着脸,问道:“皇后去了何处?为何不在偏殿。”

“启禀陛下,臣妾嫌屋里烦闷,故此出门透透气。没想到忘了时间,累得陛下派人寻找。好在半路上遇见了文婕妤,得知陛下找寻,于是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林月音笑着应答。

孝昌帝嗯了一声,看样子是没打算深究。

张贵妃有些着急,急切的说道:“娘娘一走,就是半个时辰。偏偏偏殿内又没见到娘娘的人,臣妾真是担心坏了。生怕娘娘在外面遇见了坏人,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万一坏了娘娘的名声,臣妾怪伤心的。”

“贵妃慎言!”林月音当即板起脸,“贵妃同本宫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在外面遇到坏人?贵妃是在指责本宫管理后宫有错漏之处,竟然让坏人钻进了后宫吗?没凭没据的话,张嘴就胡说,是谁给你的胆子,又是谁教你用如此恶毒的言语诋毁本宫的名声?本宫打理后宫数年,从来不曾出现过贵妃口中的坏人。本宫真的很好奇,贵妃又是从根据什么判断本宫在外面就一定遇到了坏人,还坏了名声。若是说不清楚,本宫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贵妃构陷。贵妃阴谋算计本宫,偷偷从宫外带人进入后宫,欲行不轨之事。对了,这种事情,好像贵妃不是第一次做吧。”

“臣妾冤枉啊!”张贵妃顿时慌了,当初她命人偷偷从宫外带大夫进宫诊治,本以为林月音不知道,如今看来这后宫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林月音不知道的。张贵妃可怜兮兮的望着孝昌帝,“陛下,臣妾冤枉啊。就是给臣妾一百个胆子,臣妾也不敢构陷皇后娘娘,更不敢偷偷从宫外带人进来败坏娘娘的名声。陛下,皇后娘娘所说的,俱都是污蔑,请陛下给臣妾做主啊。”

“请陛下做主。”喊冤谁不会,林月音也开始喊冤,“陛下,贵妃无凭无据的就败坏臣妾名声,甚至暗中指责臣妾行了不法之事。臣妾倍感冤屈,请陛下严惩口无遮拦的贵妃,好叫所有人都知道,祸从口出。以后说话之前,一定要三思。没有确定的把握,就不要胡言乱语。”

“陛下,臣妾是无心的,臣妾绝无胆量构陷皇后。陛下!”张贵妃无声的哭泣,真是可怜得紧。

林月音也开始擦眼泪,瞧着更是可怜。干脆跪了下来,“陛下,臣妾身为后宫之主,今日之事若是不拿出一个说法来,臣妾以后哪还有资格打理后宫。不说别的,单是贵妃的言行,不仅仅是在玷污臣妾的名声,更是在玷污皇后这个名分这个位置。皇后身份何等高贵,若是纵容一介宫妃随意玷污,那以后谁还会将皇后这个位置放在眼里,谁又会听从皇后的管理。求陛下替臣妾做主。”

孝昌帝阴沉着一张脸,显然动了怒火。

张贵妃一看情势不好,顿时急了。不敢再同林月音争锋,当机立断决定服软。走下台阶,来到林月音跟前,很干脆的就跪了下去。如此一来,情形就成了彼此跪拜。张贵妃哭着说道:“皇后娘娘,臣妾给你赔罪了,你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好不好?臣妾之前都是无心之言,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林月音淡淡一笑,“贵妃既然肯认错,那就有挽回的余地。这一次本宫就不同贵妃计较。不过以后贵妃还应严格要求自己,不可再口出妄言。得罪了本宫不要紧,万一惹怒了陛下,惹怒了朝中重臣该如何是好。届时就算本宫有心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张贵妃心中暗恨,面上还得装作老实的样子,“多谢娘娘教诲,臣妾谨遵娘娘吩咐。”

“好了,好了。既然贵妃已经道歉,皇后也原谅了贵妃,那此事就此揭过,以后谁也不准提起。”孝昌帝大手一挥,这点风波算是过去了。

第94章内忧外患

翻过年,就到了孝昌二十年。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后宫女人们都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便漂亮的春衣。整日里流连西苑,就盼着一朝得宠,自此荣华富贵,鸡犬升天。做梦者甚多,幸运儿却极少。一年下来能有那么一两个,就算是孝昌帝发了善心。

不过今年,后宫女人们注定是要失望了。三月,数十个州遭遇桃花汛,刚刚开始的春耕就此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别说继续农业生产,连吃饭都成问题。同时西北边出现干旱,并且情况有日益严重的趋势。再有,北边同样出现旱情,草原部落南下劫掠,边关隐有不稳的趋势。备受孝昌帝警惕的各地节度使,纷纷叫苦叫穷,指望着朝廷能够拨下大批粮草。

一时间,大周竟然内忧外患,甚至有国祚不稳的危险。

如此压力之下,孝昌帝急的嘴里面长了一圈的燎泡,哪里还有心思去西苑泡美人。孝昌帝只恨国库不丰,更恨没个好办法,瞬间能变出个几百万上千万的银两供他解燃眉之急。

时间一日日过去,各地求赈灾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入朝堂,飞到孝昌帝的书案上。草原部落南下,边关已经开战,节度使一边出兵迎敌,一边天天上奏折叫苦叫穷,盼着朝廷开恩,给点银子好打仗。要是一点银子都没有,这仗可就没法打了。

对于节度使们的态度,孝昌帝又是愤怒又是无奈。若是他手中有一支百战强兵,他何须顾忌这些节度使。直接派兵杀过去,解除节度使们的兵权。届时那些节度使还不是任由他予取予求。尤其是范阳节度使,直接一刀子宰了,谁敢啰嗦半句。

想归想,孝昌帝还是得下旨解送一批银两给节度使们充做军费。无论如何,得挡住草原部落南下的脚步。

安抚了节度使,孝昌帝这才忙着处理赈灾。朝廷银钱有限,加上层层盘剥,那点银钱对于灾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完全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眼看着灾情越来越严重,灾区已经出现流民,四处流窜作乱,稍有疏忽,就会造成一场大祸。孝昌帝不敢轻忽,连着数天在早朝上大发脾气。最后在裴颜卿的建议下,孝昌帝干脆下旨责令各地官府自行筹措赈灾银两,妥善安置当地灾民,不得无故驱赶流民。若是谁的管辖地出现官逼民反,灾民扯旗造反的事情,孝昌帝就要当地官府一干官员的人头。

朝中大臣谁没几个亲戚,谁没几个门生故吏,谁没几个亲信手下。因此这道旨意一下,朝臣中大半持反对意见,都说孝昌帝太过严苛。原本让地方官府自筹赈灾银两,就已经很荒唐了,如今还下了高压任务,这是将地方官员往死里逼啊。地方官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完成孝昌帝的任务。更何况大部分地方官员才能平庸,于经济和赈灾方面见识有限。

孝昌帝已经被各处灾情逼的想要大开杀戒,这会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结果大半的朝臣都反对。孝昌帝怒极,在早场上就扔了奏折笔墨,指着朝臣们大声怒吼,既然敢反对他的旨意,那就拿出比旨意更好的办法来。拿不出来,就别废话。谁敢再啰嗦就派他到灾情最严重的地方赈灾。灾情一日不解,一日不准回京。

昏君!

这是言官御史们喊出来的。

恐惧!

这是六部衙门里的官员们的真实感受。

孝昌帝呵呵一笑,他殚精竭虑的赈灾,为这个国家奉献,结果却被朝臣称作昏君。孝昌帝心头有一股戾气直冲脑门,二话没说,就让大汉将军将胆敢称呼他为昏君的人带下去,罢官去职,丢入大牢,改日下旨要他的人头。

孝昌帝手段严苛,倒是镇住了某些蠢蠢欲动的言官御史。大家集体做鹌鹑,于是孝昌帝的旨意顺利下发,赈灾继续。

孝昌帝怀揣怒火回到思政殿,裴颜卿随侍左右。孝昌帝感慨一番,如今也只有裴颜卿这位肱骨之臣是他能够信任并能依仗的。

裴颜卿一副激动又感动的模样,直言为了孝昌帝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并且主动请旨去灾区赈灾。

孝昌帝同样被感动了,赶紧扶起裴颜卿,“哀家有心了。灾区情势不明,朕身边又离不得爱卿,赈灾一事朕会派其他人前往。爱卿就安心留在朕的身边,替朕出谋划策,分忧解难。”

“灾区一日不稳,臣便一日不得安寝。前往灾区,安抚灾民,也是替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允许。”裴颜卿态度坚决,一心想要前往灾区赈灾。

孝昌帝真的被裴颜卿一心为公的态度给感动了,不过他还是拒绝了裴颜卿的请求,直言朝堂离不开裴颜卿,他本人更是离不开裴颜卿出谋划策。而且赈灾银两光是靠地方官府自筹,也不太现实。朝堂总要想个办法出来,好歹筹措个百万两,方能解决燃眉之急。

裴颜卿眼珠子一转,就替孝昌帝想到了一个极为阴损的主意,抄家!朝堂没钱,可是官员有钱啊。尤其是那些隐藏在朝堂中的贪官,随随便便都有数十万两的家资。抄个三五家赈灾的银两就有了。

这个办法够阴损,却投了孝昌帝的脾气。他早就看朝中官员不顺眼,一直想找办法收拾。如今内忧外患,理由现成的,此时不动何时再动。孝昌帝接纳了裴颜卿的主意,二人仔细谋划了一番,商量出一个行动方案。

素日里,孝昌帝都会安排羽林卫搜罗朝臣的消息,其中不乏朝臣们摊在枉法的证据。如今既然要找肥羊开刀,这些消息和证据便都派上了用场。特意挑选出数个家资丰厚的朝臣,罗列了一些列的罪名,孝昌帝就命人开始行动。事先没有透露出任何一点消息,孝昌帝在早朝上直接下令夺了几个官员的官职。

朝臣们哗然,孝昌帝不为所动,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几位重臣意识到情势不对,赶紧出列,言明孝昌帝要治官员的罪,好歹也得师出有名。

孝昌帝冷冷一笑,对此他早有准备。废话一句没有,直接将一摞资料甩在朝臣们的面上,“都给朕好生看看。”甩出的资料全是关于被罢官官员贪赃枉法,买官卖官的证据。这些证据有清晰的时间地点人物,做不得假。,重臣们率先看过,顿时脸色就变得灰白,原来孝昌帝是早有准备。朝臣们一一传阅这些证据资料,也都闭上了嘴,不敢再开口求情。

孝昌帝冷哼一声,懒得同众人废话,直接下朝。让羽林卫带人抄家,所抄家资充入内库,再有内库拨款赈灾。户部反对,无效。谁不知道银两要是户部的口袋,首先就会被盘剥掉三成。然后下面办事的小吏再盘剥一成,十成十的银两瞬间没了四成。

孝昌帝好不容易筹措来的银两,岂能容户部官员贪墨,所以就算将贪官家资充入内库不符合规矩,孝昌帝也要一意孤行,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孝昌帝以最快的速度筹措了将近百万两的银钱,当即就命羽林卫解送到灾区赈灾。若是谁敢朝这批银两下手,无论他是什么身份,身处哪个位置,都杀无赦。为了给羽林卫多一层屏障,孝昌帝还给了他们先斩后奏的特权,赐下尚方宝剑,可以奉命杀官。

此举一出,朝臣震动。孝昌帝果然是来真的。

孝昌帝冷冷一笑,他当然是来真的。灾情军情,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动摇国本,动摇刘家江山。朝臣们不在乎谁坐在那把椅子上,但是孝昌帝在乎。谁敢挖他的江山,动摇他的国本,他就诛他九族。这是孝昌帝的决心,也是一个帝王本该有的决心。

一系列纷乱的事情处理完毕,随着羽林卫解送赈灾银两出京,事情算是暂告一个段落。

累了这么久,孝昌帝也觉着身心俱疲。不过最难的事情已经完成,孝昌帝也有了心思去临幸后宫的女人。首选依旧是张贵妃。

张贵妃不懂朝政,但是她懂男人,懂孝昌帝。知道孝昌帝累坏了,张贵妃便小意伺候,说些逗趣的话惹来孝昌帝的哈哈大笑。如此一来,也算松快了心情。到了晚上,二人你侬我侬,一番缠绵。孝昌帝身心舒缓,多日来的疲惫焦躁似乎都随之而去。

为此,孝昌帝更为怜惜张贵妃,心道身边有张贵妃这样的女子陪伴,也算是一件幸事。

不过孝昌帝并没有独宠张贵妃,他还是会去别的女人那里松快。张贵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是不以为意。

不过孝昌帝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羽林卫出京,同孝昌帝约定两日一报,如此便能让孝昌帝及时知晓解送银两的行程,已经京城外的情况。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全都是按照计划进行,就连行程也都是按照计划。可是突然间,消息就断了。连着五六天没有羽林卫的消息传来,孝昌帝急地嘴角上火,就怕那百万两赈灾银出了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过了十来天总算有了消息传来,押送银两的羽林卫在半路上遭遇山贼伏击,伤亡惨重,百万两银两被抢走一半。羽林卫大将军上本请罪,言道那些山贼行动有素,进退有度,不贪心不恋战,十有八九是军人假扮山贼。至于对方真实身份,却无从得知。

万幸的是,羽林卫的儿郎都不是吃闲饭的,同对方激战一昼夜,虽死伤惨重,好歹是保住了一半的银两。另外,随同请罪折子来的还有化装成山贼劫匪的尸首,共有二三十具。羽林卫大将军言明,应该能从这些尸首上找到一点线索。其实他们手里面已经捏着线索,奈何事关重大,不敢轻易下结论。加上押送银两的任务很繁重,自然没有多余的人手派出来追踪这些线索。

孝昌帝一拳头砸在书案上,表情狰狞可怖,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康福挥挥手,内侍宫女们全都悄声退了出去。

康福上前,小声劝慰:“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你看看上面怎么写的,有人假扮山贼打劫赈灾银两。不用说,此事定然同京城有关。朕查不到真凶就算了,一旦让朕查出有人同此事有关,朕发誓定要诛他九族,将其人凌迟处死。”孝昌帝咬牙切齿,心火上涌,脸颊僵硬,青筋暴突。

康福很担心孝昌帝怒极攻心,损害身体,急忙劝道:“陛下,羽林卫还是有点本事,好歹保住了一半的银两。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一半银两也能办不少事情,果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行,只怕贼人还不死心,朕得加派人手前去支援。拟旨,命…”孝昌帝接连下了数道旨意,大有雷厉风行的做风。由此看,孝昌帝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并没有因为沉迷美色就耽误了正事。

孝昌帝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就想砍几颗头来发泄。可是身为帝王,也有许多的不得已,由不得他胡为。没办法,孝昌帝只能宣裴颜卿进宫,让裴颜卿随侍左右,陪着他说话。

孝昌帝对裴颜卿极为信任,当着裴颜卿的面,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股脑的吐了出来。尤其是一腔怒火,隐藏在心头的杀戮欲望,孝昌帝都没有隐瞒。可见孝昌帝不仅将裴颜卿当做了可信任的臣子,更是将他引为知己好友。

裴颜卿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又出言宽慰孝昌帝,凡事都会好起来。

孝昌帝嗤笑一声,随口说了句,“朕就怕事情会越来越坏。”

裴颜卿低头一笑,心道孝昌帝倒是有自知之明,这句话显然是说对了。别看有了赈灾银两,那点银两对于越来越严重的灾情只是杯水车薪。下面的官员不敢对孝昌帝说实话,裴颜卿却对灾区的情况一清二楚。官员们所描述的惨况,不足事实的三成。可想而知,如今灾区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用裴颜卿的话来说,那地方就是个火药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子,嘭,整个灾区都会被炸飞。届时大乱一起,加上边关不稳,哈哈,大周危矣,孝昌帝危矣。

孝昌帝不会知道,他引为知己的臣子,竟然怀揣着这样险恶的用心。孝昌帝还在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烦闷的心情,誓言要杀尽胆敢抢掠赈灾银两的人。

裴颜卿附和着,顺便替孝昌帝出几个主意,让孝昌帝坚定信心。孝昌帝很感慨,拍拍裴颜卿的肩头,“裴卿乃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臣惶恐!”裴颜卿果然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孝昌帝哈哈一笑,“裴卿无需惶恐,你完全当得起。”

是的,此刻在孝昌帝的心目中,任何一个臣子的分量都比不上裴颜卿重要。

孝昌帝找来裴颜卿,不光是要发泄诉苦,还是要安排重要任务给裴颜卿,那就是查探赈灾银两被抢夺一事。孝昌帝很明确的对裴颜卿说,“其他人朕信不过,唯有裴卿,朕才能放心将此事交给你。”

裴颜卿感激涕零,“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裴颜卿急匆匆的去查案,孝昌帝则选择到后宫放松。他没有去寻张贵妃,而是出人意料的来到了清宁宫,寻林月音下棋。

林月音有些不乐意,就说道:“陛下操劳了许久,如今正该趁此机会放松放松。下棋耗费精神,岂不是违背了要放松的初衷。不如臣妾宣几个人过来陪着陛下说话解闷。”

孝昌帝板着脸,挥手道:“不用如此麻烦。朕现在就想好好下盘棋,清醒清醒脑子。”

林月音无奈,只能舍命相陪。棋盘摆上,棋子准备妥当,只等棋手开始下棋。林月音执白子,一边陪着孝昌帝下棋,一边留意着孝昌帝的反应。光看孝昌帝那模样,似乎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下棋当中。林月音却看出一丝不同来,瞧孝昌帝皱眉的样子,估计不是为下棋忧心,而是在为朝政忧心。

林月音就小声说道:“陛下乃是天子,无需事事亲力亲为。朝中有才者不知凡几,如今遇上大事,不如择贤能者负责处置,陛下只需居中调派,相信一定可以取得很好的效果。”

孝昌帝摇摇头,“事关重大,朕信不过下面的人。”

林月音暗中嗤笑一声,疑心病也是病,得治。国家遭遇这么大的危机,还指望靠一人之力化解危机,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也不知是谁给孝昌帝灌了迷魂汤,竟然让孝昌帝变得如此自大又多疑。将朝臣抛在一边不用,事事都要操心,迟早会过劳死的。

林月音端起手边的养生茶喝了一口,瞥了眼孝昌帝,然后说道:“陛下信不过他们,那就别让他们经手有关银钱的事情。如此一来,陛下大可放心使唤。”

“不行!”孝昌帝依旧摇头,“朝中官员彼此勾连在一起,让他们去做事,就算不牵扯银钱的事情,也会坏了朕的安排。如今时间不等人,朕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疑心病重得果然没救了。林月音暗自摇摇头,就孝昌帝这态度,这做事的方法,就算是累死了,也解决不了这么大的危机。见孝昌帝不肯听劝,林月音也懒得再劝解,免得惹老孝昌帝的不满。林月音这会只一心一意的下棋,旁的话一句不说。

孝昌帝眉间忧色却越来月浓,那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突然将棋子丢了,一副不痛快的模样,说道:“不下了。”

林月音看了眼孝昌帝,又低头看着棋盘。林月音有心相让,黑子已经占据半壁江山。再接再厉,孝昌帝很快就能赢下这一局。偏生在这个时候,孝昌帝发脾气不下,林月音微蹙眉头,心中顿感不耐烦。

“陛下可是有烦心事?”林月音随口问道。

孝昌帝瞪了眼林月音,“之前听皇后侃侃而谈,这会又在装傻充愣,皇后是什么意思?”

林月音愕然,孝昌帝是准备朝她撒火泄气吗?真是个没用的,大男人一个,想要撒火泄气有的是办法,唯独冲女人发火是下下乘,让人十足看不上眼。林月音暗叹一声,面有忧色的说道:“臣妾本想替陛下分忧解难,奈何本事有限,只能徒惹笑话。”

“无妨,朕不会笑话你。”孝昌帝一本正经的说道,“照着皇后之前所言,皇后的意思是让朕充分利用朝中官员来处理灾情?”

林月音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妾也知朝中官员利益勾结,陛下不信任他们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臣妾却觉着,灾区那么大,同朝中官员或多或少都有相关联处,或许是同地方官员沾亲带故,或许本身就有生意红利在灾区。对这些人来说,灾区不仅仅是灾区,也是他们的利益诉求处。无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利,这些人想必也愿意出一份力,替陛下分忧解难。就算他们自私,只为自己的人或者利考虑,好歹出了手,总能解决一点事情,带一些人出来。人出来了,消息也跟着出来了。如此,便有了流通。有了流通,即便通道很小,至少也能让一部分人活命。”

顿了顿,林月音又说道:“这都是臣妾的一家之言,陛下莫要笑话臣妾的短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