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娘仍旧是那副委屈无助的模样,“七娘也是听了动静才出来的,确实是九妹妹先动的手……”

“你们才是说谎!”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音调高昂且铿锵有力,正是萧九娘发声。

九娘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萧七娘,“你当时就在萧八娘的房里,却说自己是听了动静才出来。那我问你,为何萧八娘在门外,而你们在屋中?这大中午的时候,大家本应是在房中用饭,萧八娘如此形迹可疑的出现在舱道,你们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她难道就没有告诉你们自己要作甚?你们说是萧八娘出门偶遇的我,那请问她这个时候,且你这个做姐姐的还在她房里,她出门作甚?”

这一句句一声声的逼问,引人深思。

萧珩的目光暗沉了下来,也许方才他还因为这罕见的丑事大怒不已,以至于疏忽了真相如何,可经过萧九娘这一番表述与质问,却是让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都浮了上来。

萧七娘脸色剧变,却喏喏不知该如何自辩。

她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漏洞,在她想来怂恿萧八娘与萧九娘作对,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哪曾想萧八娘如此不中用,屡屡在萧九娘面前吃亏。今日见萧八娘眼含泪珠跑回来,她便适时出现了,一番安慰下来,果然萧八娘不见气消,反是更为怨恨。

之后萧八娘出了这么个点子,她也是佯装劝阻,劝阻无用,索性随其为之,反正自己又不吃亏。她甚至想好了,能弄掉这个萧九娘最好,是时只要能毁了她的脸,她就再也没有反转的余地。到时她们四人,她一人,事情真相完全可以由自己来说,萧九娘百口莫辩。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事发还有个萧八娘顶着。

却未曾想这萧九娘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且不说厮打起来萧八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自己也吃了一番亏,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侮辱。

来此告状是又一步后棋,伯祖父从来注重礼仪,萧九娘的行举无疑是触了他的大忌。且有她和八娘的伤势在此,萧九娘是辩无可辩,却不曾想竟然又出了岔子,楚王竟然如此明晃晃的给萧九娘撑腰,而这萧九娘又借此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这一会儿时间,萧七娘已经大乱了。她面上依旧在哭泣,眼神却满是慌乱,她仓皇的瞥了一眼萧珩的脸色,这让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萧九娘依旧不依不饶,“你怎么不回答?七姐姐,你且告诉我,萧八娘扑上来打我,你和那两名婢女堵住我的去路又是为何?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无辜,那请问你们的无辜在何处?你可敢当着伯祖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好好的说上一说?”

室中很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那两个貌似无辜的人身上,这一会儿不光萧珩看出了不对,所有人都意会过来。

萧七娘面色惨白,宛如遭受到什么重创。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伏在地上似是羞愧万分,“九妹妹,你别说了,都是姐姐的不对。姐姐不该劝阻不了八妹妹便纵容她,姐姐不该听信她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又面向萧珩,痛哭道:“伯祖父你罚七娘吧,七娘也不知道八妹妹竟然打着这么个主意,我只是当她闹着玩,毕竟姐妹之间哪有过不去的仇……当时七娘见八妹妹下那样的狠手,已是吓呆了,根本没办法去阻止她……之后前来伯祖父这里告状,也是因为自己被打了,实在是气愤,又害怕受罚,才会做下如此糊涂之举……七娘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

九娘不得不承认这萧七娘心机过人,如此小的年纪,面临这种情况,还能壮士断腕毫不犹豫。看似萧七娘已经承认了错误,其实话中无不是将责任推到了萧八娘身上,当然她作为从犯,定然也是逃不了惩罚,可萧八娘的下场只会更惨。

也许若是今日只有萧家人在场,这事可能只会是小惩大诫萧八娘一番,自家的丑事自家捂了起来,可如今还有个常顺在一旁,萧珩哪怕是为了自己脸面为了萧家的声誉,也不会饶过犯事者。

这正是萧九娘所谋的最后一步,替自己脱罪且只是一,以牙还牙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的借势,不光是借势威慑旁人,还要趁着势头将自己的敌人打入地狱才是真。已经是和这两人撕破了脸皮,没必要留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让自己如芒在背。

萧七娘匍匐在地,哭得声声凄婉,充满着无尽悔恨的哭声在屋中盘旋着。而萧七娘早就惊呆了,瘫倒在地上面容呆滞。

萧九娘趴伏在地,又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请伯祖父为九娘主持公道,九娘自认与其无冤无仇,却对九娘下如此狠手。若只因姐妹之间不合便如此,那以后我萧家女儿有何颜面存于世,有何颜面面对老祖宗,面对我萧家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底蕴,以及面对众世人?九娘的个人荣辱不重要,但还是请伯祖父严惩,以儆效尤,刹住这股不正之风!”

这是萧九娘的最后一击,只要萧珩还重视萧家的颜面和名声,只要萧珩日后不想再见到萧家女儿一言不合,便动了毁人面容这种狠毒的心思,他便必须严惩。萧九娘是在话里给萧珩下套,可没人觉得她说出此言是不对,只会认为她重视萧家的荣耀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荣辱。

“你是个好的,起来吧。”

萧珩面色沉肃,命人将萧九娘扶了起来,“你能有这种想法很对,我萧家的女儿行于世,阴私手段是万万要不得的。咱们萧家能立世这么多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手足不能相残,不能内斗,身为兄弟姐妹要互帮互助,这样家族才能长长久久繁荣昌盛。”

言毕,他面向萧八娘和萧七娘两人,面色沉肃。

“我即是萧家的族长,也是你们的伯祖父,这事自然要好好管管。萧八娘你品行不端为人恶毒心思不纯,我萧家没有你这种女儿,此番除你排行,到了兰陵后我会命人送你回长安,如何处置你,长安那处自有安排。还有你,萧七娘,既然你能迷途知返,说明你也是有悔过之心的,只是犯错便必须得罚,且你无知透顶,罚你抄写女戒一千,禁足半年忏悔己过。”

萧九娘对眼前处置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当萧七娘如此干脆的认错时,她便知晓这次是没办法除掉萧七娘了。不过眼前这种情形,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她寄望萧八娘能反咬萧七一口,可是看其面若死灰的模样,便知晓这次不能成。

那句‘无知透顶’将萧七娘说得脸又红又青,不过对比起萧八娘的下场,她已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一千遍女戒不怕,禁足半年也不怕,至少她还是萧七娘。

至于萧九娘,我会记住这番侮辱的!

……

早在萧七娘出言反水时,萧八娘就呆住了。

她简直想象不到七姐姐为何会如此说,当然她也明白对方是在弃车保帅,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萧七娘说的不对吗?她并没有说假话,这主意确实是她自己想的,也确实是她计划筹谋。可若是没有萧七娘之前所透露的那些,她会动了去和萧九娘争楚王殿下的心思?会各种谋算的去和萧九娘作对?会因此起了妒忌心?若是没有她之前貌似劝解,实则无一不是火上浇油的言语,她又怎么会被冲昏头脑便去想到这一出……

萧八娘一直觉得自己机智过人,直到此番才终于清明了些。

所有人都没错,都是自己错的,若不是自己容易受人蛊惑,若不是自己听信她人,又何尝会落到如此境地……可是没办法不恨啊……完了,所有一切都完了……

“萧七娘,你敢坑我……”

凄厉的嚎叫之声刚出现,便被一旁手脚利落的仆妇捂住了嘴。主子们跟前,哪能如此大吵大嚷。可萧八娘的话也落入众人耳里,让大家望萧七娘的眼神顿时透露出一股异样。

萧七娘心揣揣,面上却是一副委屈和伤心,望着被人拿住手脚带下去的萧八娘,哭道:“八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

至于这话有没有人相信,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

事后,萧九娘跟常顺回去上药。

她自是乐意无比,这副情形落在旁人眼里更是高看了萧九娘几分,更是明白此人在楚王心目中的地位。

刘太医拿着药水为萧九娘擦洗伤口,莲枝在一旁与他打下手。

萧九娘被疼得直龇牙,但小脸儿上却是笑眯眯的。

“娘子这伤口要好好护养,结痂之前不要沾水,且要忌口。这伤口有些深,恐留疤痕,不过娘子年纪小,待伤好后擦些去疤痕的药膏,说不定能减去这疤痕。”刘太医为伤口上了药,之后用细棉布包扎好后,如此说道。

“嗯嗯,谢谢刘太医了,忌口的单子你待会儿写给莲枝。”

九娘依旧笑眯眯的,似乎留疤此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心情很好的样子。

楚王默默的看了她好几眼,良久才摇了摇头。

刘太医点点头,用棉帕子擦了手,便领着莲枝出去了。

见房里没人了,九娘凑去楚王身边,狗腿的道:“表哥,谢谢你了。”

楚王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那张笑眯眯的小脸,“谢本王作甚?”

“若不是表哥与九娘撑腰,九娘这番可就惨了。”

萧九娘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像这种姐妹兄弟之间生了矛盾,本就是不好处理之事。若此事没有闹这么大,大抵萧九娘只能自己咽下这委屈。

萧七娘和萧八娘的谋划其实很好,虽然简单粗暴但有效,毁了萧九娘的脸,她的一切都完了,以后婚嫁成了问题,萧家也不会要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儿出去替自己丢人,等于没有了一切。事后,她们两人只要将此事推在萧九娘身上,说她言行无状,竟然出手打姐妹,混乱之中才会发生这种惨剧。是时两人顶多也就是受点罚,并不会有大碍,萧九娘却是再无翻身之余地。在场四人都是她们的人,九娘只有一人,还不是由着她们红口白牙的说。

可她们错估了九娘的性格,萧九娘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吃亏之人,又有一种埋藏在骨子里的狠劲儿,所以这个局在她这种‘自己死也要拖几个人垫背’的狠劲儿下,只能土崩瓦解。

按理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萧七娘两人先下手为强去告状,并有伤势在身为证,萧九娘铁定会受罚无疑,事态如此严重,将她除名是理所当然,可万万没想到楚王竟然插手了。楚王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只要将态度摆出来,萧珩就不得不顾虑。

这一切尽在九娘的计算范围之内,可若是真正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还是楚王的态度。

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其实对错并不是那么分明,也不是你愿意说就有人愿意听。那种情况下萧珩暴怒,‘人证物证’俱在,九娘若不是有楚王这个靠山,很可能根本不会给她辩解的机会,便会被打入地狱不得翻身。就好比萧八娘,最后的那句话明明显露许多内容,可照样被人无视了。因为萧珩相信了九娘的说辞,也因为此事最好就此而止,不要再起其他波澜,平添烦扰。

想要与人公平的对话,让人愿意听信你的言辞,必须要有对等的地位,上辈子萧九娘便明白这个道理。

从小在宫廷长大的楚王,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九娘一眼,视线又移上了她包扎严实的脖子上。

因着伤口有些深,刘太医用细棉布将九娘的整个脖子都包扎起来了,说等过两日才可以拆开。所以九娘这会儿模样特别的滑稽,玉颈上被包了厚厚一层,看起来粗了一圈。

“伤口不要沾水。”

九娘一愣,点了点头。

“你回去休息两日,识字不急一时。”

“嗯。”

*

这两日,萧九娘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期间萧十娘来探望过她一次,剩下的时候她便是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了。

脖子上包扎的棉布已经拆了,伤口开始结痂,这两日九娘伤口痒得厉害。尤其伤在后颈处,平日里她也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伤口便裂开了。

莲枝现在将她当做瓷娃娃看待,日里能不下床就不下床,用饭喝水一律都在榻上,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恨不得方便的时候都不让她下榻。

九娘一旦提出异议,她便拿伤口说事,尤其是后颈处的伤,若不养好,以后留了疤痕就不好了。虽是在后颈处,但大齐女子的衣裳包得并不是那么严密,所以也是比较明显的。

这么呆了没几日,九娘便烦了,日日祈祷自己的伤口赶快长好,是时莲枝就没有这么多说辞了。

这一日,晚上用膳,九娘因为成日呆在榻上没有活动,一点胃口都没,便没有用,将自己的饭菜给了莲枝吃。

九娘已经好几日没有沐浴了,实在难受得厉害,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折中让莲枝端盆热水来将身子擦擦。

莲枝刚将水端进来,准备上前帮着九娘将衣裳褪去,突然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萧九娘一惊,忙去看莲枝,并喊着另外一名小婢女过来帮忙将莲枝扶起。

这个小婢女年纪很小,和九娘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就是给莲枝打个下手的,名字叫芳儿。芳儿在外间听到喊声,便跑了进来,人刚走到九娘近前,竟然也腿一软摔倒在了地,昏了过去。

九娘整个人都懵了,到底是有上辈子的积累,所以也不显惊慌。她一只手去摸莲枝的鼻息,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蒙汗药!

一瞬间,萧九娘整个人宛如被冷水浇头似的,浑身冰凉。

她想了许多许多,可什么样的情况都不可能会是她的婢女尽皆中了蒙汗药……

她端起一旁水盆中的水,便往莲枝两人身上泼去,两人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甲板似乎在震动。这种震动是极为突兀的,只有许多人一起跑动才会有这种动静。这种动静在黑夜中显得极为的诡异,更诡异的是外面一点人声都没有……

萧九娘脸色顿变,也顾不得地上的莲枝两人,奔去妆台前,从上面抄起了一把剪子,又打开妆奁,从里面摸出了一包药粉揣在袖中。之后去了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便打开门撒起腿往楚王房间跑去。

舱道里的灯散发出晕黄色的光芒,经过的房间里隐隐有着光亮,却是一片死寂。九娘跑得很快,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快速的跑动过了。

到了楚王房门前,她面上一喜,先是小声的敲了几下门,见一直没有动静,便使劲敲了起来。房间里传来几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的声响,九娘更加用力的敲着门,并口中喊着楚王。可是一直无人开门,九娘着急起来,用肩膀用力的去撞门。

就在这之际,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却是楚王坐着轮椅上,长发散乱,脸颊微红。

☆、第41章

第39章

“常内侍呢?”九娘慌忙问道。

见楚王面色暗沉,九娘反应过来可能常顺也中招了,那么之前房中的那些动静,定是楚王弄出来的。九娘这才发现楚王的模样有些狼狈,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却难掩清俊之态。

九娘来不及多想,便进了屋里,并转身便将门关好闩上,然后又去堂间拖了几张案几过来堵住大门,这才开口说道:“表哥,出事了,九娘的两个婢女都莫名其妙昏了过去。九娘跑过来这一路,到处一片死寂。可是、可是下面似乎有人来了,人很多……”

“常顺也人事不省。”

说话之间,外面的动静更大了,似乎有不少人在下面甲板上不断跑动着。

情况太诡异了,萧九娘想了许多都解释不了这种情况,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要么碰上了水寇,要么就是有人针对这一船人而来,为的什么不言而喻,若不是针对萧家,那就是楚王。

九娘觉得针对楚王来的可能最大,上辈子楚王可没少被暗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果然见常顺昏倒在屋中的一处地上。九娘冲过去对着常顺的脸使劲扇了好几巴掌,对方依旧还是没有反应。

蒙汗药分很多种,一般中了寻常的蒙汗药,用冷水浇头脸便可解,可这种蒙汗药似乎是要更高等一些。若是不在这船上,手中药材齐全,萧九娘有很多办法解了这迷药。可如今船上之人九成以上中招,敌人即将来袭,他们二人一个年幼一个不良于行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道惨叫声划破夜空,九娘估摸是谁没有中招听到动静出去看情形,却被那伙人给杀了。

她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怎么办表哥?你身边还有人吗?”

楚王摇了摇头,面色阴沉得厉害。

与萧九娘所想一样,他也是认为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若是明攻,这船上护卫繁多,定然不好攻下,却未曾想到对方竟然用如此龌蹉的手段,在吃食里头下药。这么看来船上应该是有对方内应,只是不知晓对方到底如何做的,才会使这一船人尽皆中招。

楚王和九娘一样,也是未用晚饭。不过与九娘不同的是,九娘是没胃口,他是看书看忘了。当时外面敲门声起,却一直未见有人去开门,他才发现常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九娘去了窗前,推开一扇窗子,往外看去。

楚王这间房间地理位置独特,窗外并不是甲板,而是悬空状态,窗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江面。因着楼高三层,所以距江面有近十多米的距离,让人探头一望便心中生惧,更不用说这种时候就算真跳进水里,他们一个不良于行,一个年幼,怕也是难逃出生天。

黑夜中,又有几声惨叫响起,衬着这如墨似的夜,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无路可逃,难道真是坐以待毙?

萧九娘并没有想到若是对方针对楚王而来,她将自己藏好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劫。她根本没有往那处想,亦或是根本没有这项认识,当发现不妙之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主子危险了,她必须去找他。

“表哥你别怕,九娘会保护好你的。”

这句话配着九娘稚嫩的少女声,让人升起了一种想笑的冲动。可楚王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他当然也看出这一切的端倪。

从这个‘表妹’出现,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为何而来,却总是也想不明白。在这一刻,却是突然大悟,其实为何而来并不重要,在这种时候,她没有藏起来,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身边,甭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为了求助而来,仅凭这一句话,其他的还重要吗?

楚王漆黑的眼瞳里翻滚了起来,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只是这一切萧九娘并不知晓,眼见无路可逃,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那包药粉,紧绷着全身神经盯着房门处。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其中还夹杂着四处房门被撞开的动静,有说话声有大笑声还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会凫水吗?”楚王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娘一惊,回过头来,看向望着窗外出神的楚王。

“会。”

这辈子萧九娘是不会水的,但是上辈子的萧九娘却是会。自从一次被人推进湖中,差点没被淹死,九娘便私下里学会了凫水。上辈子萧九娘身边有个婢女是南方人,她们家乡因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学的凫水,不说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这里离岸边不远,游到岸边去并不难,趁着这会儿这些人还未上来,咱们从那里跳下去,说不定便能躲过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带不动你’,在嗓子里翻滚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张曲足案后,眼睛一亮,咽了进去。九娘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赌了,若是不赌,命直接便没有了,若是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几步冲到窗前,朝外看去,这边因为位置原因显得格外幽静,也显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渗人。

九娘没有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拖了那张曲足案,使劲抬起来从窗子里丢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分明,却又因为外面那各种嘈杂之声,似乎了无痕迹。

见九娘这行举,楚王目光一闪。

“表哥,我来扶你,你能行吗?”

楚王并未说话,将轮椅滑到窗前,之后在九娘的帮扶下,双臂撑住了窗台。这一番举动格外的艰难,也让他显得极为狼狈,似乎身上总环绕的那一层光圈顿时便没有了。

九娘使劲的撑起楚王,让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气大,楚王也瘦弱,倒并不是太艰难。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气喘吁吁,面色赤红。

“表哥你会水吗?”望着窗外,九娘强笑问道,手指无意识的紧捏着楚王的臂膀。

“会。”坐在窗沿上的楚王点了点头,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后一定不能晕,我需要你将那案几推过来给我,你要是晕了,咱俩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晕。”她慎重其事的点点头。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撑着她借力,九娘手脚并用的将他的腿抬了起来。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萧九娘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将旁边的薄纱拽了下来,拧成一条,绑在自己身上。正准备往下跳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跑过去将几扇窗子都推了开,这才找了一扇较为靠近的窗子,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萧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下。

风,从耳边急速划过,然后便是一阵剧痛和晕眩而来。九娘跳之前还是专门找了一个有利的姿势,据她上辈子那个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时候受力面越窄越好,万万不能是正身或者后背朝下。

一阵冰寒顿时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着舌头上的那抹痛,让她头脑还保持着清醒。她内心焦急,缓过来劲儿后,便将头伸出水面,慌忙四处张望着。在看到不远处那道影子后,毫不犹豫的划了过去。

刚开始九娘的动作并不利落,虽是夏末,但到底水凉,再加上这个身子并不会凫水。幸好只是划动了几下,身体便找回记忆来,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边。

凑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况还不错,半趴在那个九娘之前丢下去的矮几上。

此时的楚王极为狼狈,面色惨白,整个人宛若落汤鸡也似,墨黑的长发全部被水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状,贴在他清俊的脸上。衣衫凌乱,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长的颈脖与并不强壮的胸膛。楚王的锁骨很直,呈两条直线状,让还是少年的他呈现出一股异样的单薄感。

月色极美,淡银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时极为狼狈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质矮几上,像是传说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还撑得住吗?”

这种情形,她还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态,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乐还是神经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赶忙正颜肃色起来,游了过去。

之后,在萧九娘的帮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狈的爬上了那张案几。这案几不大不小,呈细长状,刚好可以让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还悬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拖动了一下那案几,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让她可以很轻易便带动这案几,即使上面多了一个楚王,也是有余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