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太子那边一直没有坏消息传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另一边,整个楚王府都动了起来,长丰在收到命令后,便带着人直接前往那处宅邸。他们几乎并没有费任何力气便潜了进去,只可惜就如同楚王所言,扑了个空。

在长安前往洛阳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极为不起眼的马车正在踽踽独行。

车厢中只坐了两人,两个女人。

两人皆是做寻常人家打扮,唯独其中一人尤其特别,头脸皆被包住了,乍一看去就像似得了麻风病的病人。

从皇宫里出来后,萧如便被人带去换了衣裳,又换了车,然后直接出了长安城。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要见你家主子。”萧如紧紧的攥着裙摆布料,手指骨隐隐泛白。

坐在她身边的婢女,道:“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要赶紧离开长安。我家主子说了,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你的安全最为重要。咱们先隐蔽起来,待事情过后,自会替你安排。”

这些话之前这婢女便对她说了,可惜萧如满心难安。

那次见过王四郎后,她伤心欲绝晕倒在路边,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被人关了起来。她想过许多自己可能面对的场景,却惟独没想到对方关她竟是因为萧九娘。

萧九娘,这个她两辈子都逃不开的梦魇!

上辈子因为自己某些隐晦的心思,再加上形势所迫,她暗中模仿过萧九娘许久,然后设计取而代之。没想到这辈子,她明明希望可以远离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却依旧陷入同样的死局。

萧如是怕萧九娘的,不光怕的是这个同母的姐姐,更是怕她背后的那个男人。

所以重活回来,哪怕她恨萧九娘入骨,却从不敢去招惹她,即使因为某些原因,她必须有求于她,她宁愿自己的脸放在泥里被她踩,也不敢生出一点冒犯之心。

上辈子萧如之所以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一是因为她已经骑虎难下,二也是因为暗中有人逼迫。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只知道自己若是不照着对方所言去办,自己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尤其她本就妒忌同母的姐姐,于是便顺势而为。

而这辈子,因为上辈子的梦魇,她明明已经特意将自己和萧九娘区分开来,她有意无意的让自己有别于她,却依旧没有想到又有人在自己身上动了心思。

这样的一张脸,究竟是她的运,还是她的孽,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萧如满脑子混乱,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听从对方的了。

“那咱们要离开多久?你主子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办?四郎他,我想见见四郎……”

萧如依旧有些不放心,尤其这种类似在逃亡的情形,更是让她满心忐忑。

婢女半垂的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可当她抬起头来,却成了满脸安抚:“娘子,奴婢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待事情过后,主子自会替你安排。如今最主要的是你的安全,您又何必这会儿要急着见王家四郎,待风头过后,主子替您安排,风风光光的见不是更好?”

“可是四郎已经定亲了,我怕……”

婢女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娘子别怕,那薛家的娘子祖母过世,她是要守孝的。且有我家主子在,自会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奴婢知道您累了,您好好的睡上一觉,待到了地方,安稳的呆上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后,咱们再风风光光的回长安……”

*

夜已经很深了,楚王府的外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常顺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楚王,小心道:“殿下,此事也急不得,您晚膳没用,若不然用些膳,便歇下吧。”

屋里很安静。

良久,楚王才道:“本王这会儿不饿,长丰回来了吗?”

常顺摇了摇头:“咱们的人手都撒了出去,可这种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有长丰和杨甲在,这事想必很快会有个结果。奴婢听正院那边说,王妃不在,小主子哭得厉害,若不然您去看看小主子?”

楚王静默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

刚靠近正房那里,就听到一阵小儿的哭泣声,可能已经进入了尾声,也可能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声音并不洪亮,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隐约可以听出其间的嘶哑。

常顺将楚王推进屋后,便上前斥道:“你们怎么看孩子的,让小主子哭成这样!”

莲枝等人满脸憔悴,又带着些许惊慌之色,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主子如今会认人了,又黏王妃黏得厉害,奴婢等人无能,办法都想尽了,实在是哄不住。”

楚王看着那个被奶娘抱在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奶娃,“喂他吃了吗?”

奶娘连连点头:“吃了吃了,小主子吃得可饱了。”

也就是说吃饱了没事嚎着玩?只是你也不能和任事不懂的奶娃计较。

“给本王。”

奶娘犹豫的看了楚王一眼,将小木木递到楚王手中。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莲枝和小翠留下来侍候。”常顺道。

一众人鱼贯退了出去,楚王这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抱着孩子进内室去了。

楚王没有说话,三人也不敢跟进去。莲枝和小翠面面相觑,心中有些担忧,殿下他会哄孩子吗?

可里面奶娃的哭泣声倒是慢慢消退了,也让两人暂时放下了心。

楚王垂首看着挂在自己胸前,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小奶娃。孩子似乎哭累了,眼角还挂着泪水便睡着了。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去拭了拭他眼角上的泪水,伸手将他抱下去,放在床榻上。楚王也没有离远,而是和衣在外侧躺了下来。

常顺探头进来,看了看内室中的情况,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帮楚王褪去了脚上的靴子,又拿了被褥帮着父子俩盖上。

室中再度恢复静谧,楚王却一点睡意也无。

长丰等人在那处宅子中扑了个空,宫里阮荣海那边的消息也已传了过来,情势极为不妙,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九娘,若是找不到那人,九娘这个黑锅就背定了。即使承元帝明白其中另有猫腻,可为了对整件事有个交代,九娘也必死无疑。尤其,太子至今还未醒,能不能醒来,还要另说……

怀里的奶娃突然抽泣了一声,让楚王一惊。垂眸去看,他依旧还在熟睡中,楚王学着九娘一样,去摸摸他的额头,摸了一手薄汗,便从衣襟里掏出一条帕子出来,替他擦了擦。

你也想她了吗?

其实本王也是。

*

楚王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便被人叫醒了。

睁眼一看,是常顺。

“殿下,宫里有消息传来,太子殿下醒了。”

楚王当即就想起来,却感觉身上沉甸甸的,侧首去看,发现胸前依偎了一个小东西。

“去叫莲枝进来。”

常顺轻手轻脚的出去,很快便带着莲枝进来了。楚王小心翼翼将儿子放在床榻上,见他没有醒,才慢慢坐了起来,穿了靴子,下榻。

“照顾好他。”

丢下这句话,楚王便离开了。

已是卯时,宫门已经开了,楚王坐上马车便往皇宫赶去。

到了东宫以后,承元帝已经来过一趟,又离开了,床榻上太子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见楚王来了,对他虚弱一笑。

“抱歉,五皇弟,又连累你们了。”

楚王的眼神十分复杂,“皇兄相信不是九娘所为?”

“孤能感觉到她很厌恶东宫,但孤也相信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只是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孤也想不明白。”

楚王点了点头,道:“皇兄您好好休息,一切以您的身子为重。您放心,皇弟一定给你个交代。”

楚王来得快,去的也快,像一阵风一样又出了宫。

掖庭宫,一处逼仄的宫室中,九娘躺在只铺了一层薄薄被褥的木榻上,望着那扇狭小窗子透过来的微弱光亮。

天,终于亮了。

*

东宫的封禁虽是只经过了一夜便解除,但当日种种的异常,都让许多人嗅到一丝异样。

萧皇后命人打探,却怎么也打探不出来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纯和殿那里也十分安静,安静到近乎异常。

赵王府中,赵王坐立难安的在书房中踱步着,他面容憔悴,但满眼都是亢奋的红血丝。

从事情初始,他便命人盯着楚王府的动静,从楚王被召进宫,到楚王府被围楚王妃被带走,再到楚王从宫里出来回到楚王府……

赵王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拼了命想打探东宫那里情况如何,可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仅能从楚王府那里看出,事情似乎并没有像他所想那样发展。

太子死了吗?只有楚王一个人出现,想必楚王妃定然不是身死就是被关了起来,可为何楚王竟没有被父皇迁怒,甚至将楚王府外围着的金吾卫都撤离……

整整一夜,赵王都在想这些问题。

他想不出来所以然,如今唯有等,那些毒虽然不重,但以太子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定然承受不住,只要太子一死,楚王府就完了……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楚王见他进来,停下脚步:“陈太医那边联系上了吗?”

内侍摇了摇头。

赵王自我安慰一笑:“无妨,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你命人给纯和殿那里传信,让母妃盯紧东宫那边的动静。”

“是。”

作者有话要说:ps:二更五点前。萧如跑不了的,下一章就抓住了

☆、第161章 157.117.42.0

第159章

那名来传话的宫人离开后,大门便又从外面锁上了。

九娘回到木榻上坐下。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日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幸好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楚王命人给她传了话,也让她知道事情大致情况是怎么样的。

九娘反射性便想到了萧如,无他,能假扮她不被人发现在东宫行走一趟,这世间除了萧如,大抵没有旁人。

自萧如失踪后,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坑了自己一把。可再怎么不忿,她如今被拘在这掖庭宫,自保都难,又何况是复仇。不过楚王没被自己牵连,到底让九娘放下心来,就算事情真的到了毫无回转的余地,最起码有楚王在,木木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嫁了人,生了子,似乎心态完全变了。上辈子的萧九娘除了楚王,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自己,而现在却是顾虑重重,走一步恨不得看三步。若是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九娘觉得自己真应该早点下手毒死太子。

是的,九娘早就有这种想法。

就在自己被逼着抱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一趟趟来回东宫与楚王府之间,那种憋屈与不忿让自己内心的潜藏了许久,以为早已消失的阴暗,又再度慢慢浮出水面。

可她不能,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楚王,还有木木,还有那么多靠着自己的人。若是一个不慎,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怯弱了,她退缩了,她宛如困兽一般任自己龟缩在那层龟壳下面,寄望着别人可以放过自己一马,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差点命丧黄泉。

若是早知是这种结果,她真不该妇人之仁。九娘又一次的想。

想完之后,她又自嘲的笑了,她来到那扇高高的小窗子下,仰首看着外面的光。

这里是掖庭,据说被投入这里的犯妇,没一个能安然走出去的。

她还能离开这里吗?

九娘觉得自己不应该绝望,她应该相信楚王。

*

萧如听信了那婢女‘风风光光回长安’的话,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回来的。

这一路上,她们为了隐藏踪迹,没有敢带多的人,只有她和那婢女两人,还有两个扮成马夫和随从的护卫。不敢住驿站,不敢打尖儿,甚至连路上的茶肆都不敢去,一路疾奔,车马不停。

却还是被抓了,就在刚到洛阳城外的时候。

萧如认得带头抓她那人的脸,上辈子就是这个人将她抓起来的。接下来,萧如便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惧怕之中……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人一定会抓住她的,不管她藏得再怎么深,再怎么远,他都一定会抓住她……

萧如的记忆再度回到上辈子。

血,到处都是血,然后便是冰冷死寂的黑暗。

她觉得自己仿若是瞎了一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外面是天明还是黑夜,永远是一片黑。当她甫一睁开眼,看到便是黑色衣袍下摆起伏的龙纹,和那双用金线所绣盘龙纹的黑色龙靴。

她嗅到一股极为好闻的薰香味,却让她瑟瑟发抖,心脏紧缩到快要裂掉。

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她……

她大抵也要死了吧。

“把脸抬起来。”

她不敢动,却被人强制将脸抬了起来,然后她便看到最近总在她梦里出现的那张脸。这张脸长得如何,她记得并不清楚,却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原来他长这样’的念头,同时心想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她阿姐背后的那个人。

他果然来了。

火光很亮,她被晃得睁不开眼,忽然听到一个近乎低语的声音。

“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你又怎么会像她。”

紧接着,那道身影便转身离开了,她只看见那水波似的龙纹在她眼里盘绕着,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

“虽是不像,但看着还是碍眼,那就毁了吧。”

“唔,此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都占全了,别让她死得太容易。”

……

萧如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个人。

她想露出一丝表情都不能,只能感觉到心脏紧缩到快要裂掉。

一股淡淡的、极为好闻的薰香缠绕着她的鼻尖,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想喊,她想叫,却怎么也喊叫不出来。

血,到处都是血,还有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

楚王蹙着眉,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这张脸此时十分狼狈,白得像纸,嘴唇发青,额头鼻子上全是汗。可以看出她似乎很怕,浑身都在哆嗦……

她不是九娘,九娘不会如此的。怕他的人很多,可从一初始两人相识,九娘便不怕他。

“你就是萧如?”

见跪在地上那女子不答,长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她。按照以往,他根本不会注意脚下的轻重,却在脑海中闪过此女的脸后,下意识便放轻了动作。

一张王妃的脸。

若不是此人是他亲手抓回来的,若不是长丰知晓王妃此时被关在宫里,他还真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

“问你话呢,回话。”

萧如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她眼睛依旧大大的睁着,还以为人死了。

长丰凑上去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对楚王说:“主子,这人好像吓傻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连眼神都不会动。

楚王眉蹙得更紧,长丰一巴掌甩了过去。

“别给我装死!”

萧如摔倒在地,这一巴掌似乎像是打破了魔咒,她一面惊恐的看着楚王,一面往后退着,连滚带爬。

“……你别杀我,跟我没关系的……我承认我是妒忌她,但我不过是挑唆了几句……是四郎他,是王四郎偷了她妆奁里的药,在她碗里下了毒……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没想害她的,我是被人威胁了……你已经杀了王家满门,你就放过我吧……”

楚王目光一紧,也顾不得遮掩自己可以行走的事实,来到萧如的身边。

萧如见他靠近,吓得直往后退,直到抵上背后的墙壁。她使劲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神情错乱,眼神颤抖:“你走开,你这个恶鬼,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我是她的妹妹啊,亲妹妹,你怎么能对我下如此狠手……我姐姐最疼我了,她不会原谅你的……”

她哭嚎的声音就像夜枭,刺耳又难听,“……楚帝你放过我吧,你高高在上,是九五之尊,我不过是个贱人,你就放过我吧……”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长丰一记手刀打晕了她。

“殿下,此人受惊过度,若是想问话,不能逼得太紧。”长丰没少对人刑讯逼供过,见过太多这种情况。有些人心理素质太差,一吓就精神失常,就像是一根已经绷到极致的弦,一不小心就会断裂。若是缓缓,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有办法让她恢复神智?”

“只能等她醒过来再看,若还是不行,恐怕就没有指望了。”

楚王点了点头,“无妨,有这张脸在,足够接下来用。”

他转身回到轮椅上坐下,袖下的拳头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

……

萧如从一片混沌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