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贤王心里振奋,想到今日之事是不能善终的,摆尾求乞,还不如给自己保留一些尊严,于是他努力挺直起身子来。

沈丽君在来时的路上便知道事情败露,她们一家这次怕是再难活下去了,如今果见女儿一心求死,丈夫又是那样无情,心也就灰了,她便是苟活下去除了看到沈秋君的风光外,还能得到什么乐趣?

只是她实在放不下儿子,儿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贤王夺储的事件上来,如今又因为与沈大嫂的恩怨落得个残破的身子。

沈丽君便转身向父母说道:“女儿的命是父母给的,所以您如何对待女儿,女儿亦无话可说,只是桂儿是无辜的,还请父母能保他一命,让他能得个平安日子过。”

沈侯夫妻因为兰姐儿指责他们舍弃了沈丽君,心中也是难受,两个女儿同嫁不同阵营的皇子,在他们被迫趟进这滩浑水时,为了沈家家族利益,就不得不有所取舍,如今看到贤王一家大有舍生就死之心,倒把恨她们拖沈昭英一家下水的心思减少了几分。

沈丽君又苦求父母保下桂哥儿,沈侯夫妻虽有心,却因此时他们也已身陷泥淖里自顾不暇,况又是守着庄承荣,故不敢随意开口应承下来。

偏沈丽君明白沈秋君对庄承荣的影响,只要父母逼着沈秋君,儿子便定能活下来,如今见见父亲面带难色,她不由咬了咬牙,看着父亲意有所指道:“请父亲务必答应女儿的请求,不然休怪女儿不顾祖母劝诫,来一个鱼死网破。”

沈侯见女儿如此,虽不知母亲是否把庄氏与沈家换了龙脉的事情相告,但沈丽君是知道沈秋君曾被批为“牝鸡司晨”的命格,虽然庄承荣或许也是知道的,不过这由外人说出来是陷害沈秋君,如今由沈家人自己说出来,意义便不同了。

沈侯看着女儿苦笑道:“如今沈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父只能说会尽心,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你若真如今记恨沈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尽管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吧,儿大不由父母,将来黄泉路上相遇,我也不会怪你的。”

沈丽君闻言眼圈便红了,如果当年自己不是那么向往皇后之位,不仅不劝着贤王,还一力撺掇,说不定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妃呢,何至于与生养自己的亲人闹成这般模样。

沈丽君看着面前苍老的父母,心中深叹,父母一直以来都安分守时,偏被自己硬给拉到夺储中来,眼看自己命不久矣,何必非要因一己之私,拉整个沈家的人做垫背呢,想到这里沈丽君给父母郑重磕了头,说道:“一直以来都是女儿不孝,希望女儿去后,父母能记得女儿的好不要记恨女儿的坏。”

沈侯明白女儿这是放弃同归于尽的想法了,心下松了口气,说道:“我们怎么会记恨你呢,是父母没有教异好你,长久已来将你丢给你祖母,不能好好疼爱于你,是我们对不住你。”

沈丽君含泪道:“有父亲这句话,女儿也知足了。”

庄承荣不耐看这等戏码,便打断沈丽君的话,问道:“不知是什么话可以让你与沈家人一起鱼死网破呢,我倒真是好奇,不如说来听听?”

见沈丽君只是闭口不谈,庄承荣便笑道:“不知是说皇后‘牝鸡司晨’的命格呢,还是我庄氏强夺了你沈家命脉一事呢?”

第三三二章 昭英除族

庄承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殿中冷寂一片。

沈家的知情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庄承荣,同时也在心中感到好笑,自家人那样藏着掖着的秘密,竟被最该瞒着忌惮着的人了解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沈丽君还妄想以此来要挟父亲,如今看来竟是笑话一场了。

当日沈侯决定相助庄承荣时,便从沈秋君口中得知庄承荣已经知道她“牝鸡司晨”的命格,但当时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而且贤王不是善男信女,兵败后为了诸多的原因,也定会将沈秋君的命格告诉皇上的,不过后来见庄承荣似乎真是极爱敬女儿,不在意那所谓的命格一事,沈侯这才稍放下心来。

不过后来沈侯发现母亲也对当年置换龙脉之事有所了解,并告诉了沈昭英,他不得不担心母亲会把此事告诉了沈丽君,今日看来,他担心的事终还是发生了,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庄承荣竟然也早就知道此事,不过现在细想,庄承荣知道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日太祖父子通过虚清道长作法,抢去了所谓的本该是沈家的龙脉,虽说不是什么光彩事,且又投鼠忌器怕人多口杂传到沈家人耳中,故不会轻易对子孙提起的,但因为帝王向来多猜疑,为了庄氏大齐的千秋大业,定会对继任者讲明事情的前因后果,以便他能在与沈家的相处中拿捏住分寸,因此庄承荣知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沈侯猜得不错,庄承荣之所以知道沈庄两家龙脉置换之事,确实是太上皇所为。

因为虚清道长说庄氏江山传承的血脉必是沈家天命皇后所出,故太祖父子不仅自己对沈家格外的宠信,而且也想着在天命皇后未出现前,必要告诫后世子孙不可做让沈家人心寒的事情。

后来确定沈秋君便是那天命皇后,太上皇本不打算把他父子二人不光彩之事告诉庄承荣的,偏偏沈秋君又来了个“牝鸡司晨”的命格出来。太上皇欲赐死不成后,又得了了凡大师的劝告,这才不得不打消念头,可终久不放心,于是弥留之际,便叫了庄承荣和松哥儿到病塌前。把庄沈庄置换龙脉之事说了,并告诫儿子:沈家若得知此事,必会心中生怨,故要早做应对,不可大意。到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以免被沈家颠覆了大齐。

庄承荣自然不信这些僧道之法,不过他可以不在意沈秋君的命格。对手握兵权的沈家人,却不敢大意,他向来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细思之下,便发现曾助自己解了沈秋君“牝鸡司晨”之灾的了凡有些可疑,尤其是在于叔查到他曾去过鲁地,那么他与沈侯之间生疏的关系便变得耐人寻味。

如此一路追查下去,事情的枝枝蔓蔓便显现了现来。庄承荣也在心里确定了沈侯对此事的真正态度,此时看到他一个当年威风凛凛的霸主现今的侯爷,竟被自己的女儿要挟。不由心中感慨,故此有了那一问。

庄承荣问沈丽君道:“是不是沈侯保不住你的儿子,你便要沈家全族的人陪葬?我本以为我是天底下最无情狠毒的人。如今看来远不如你。先不说沈家如何抚养你长大,单就你为了皇后之位,处处设计父母,不顾沈家全族性命,要他们趟进世家惟恐避之不及的夺位中来,还因为亲妹妹的命格,便要算计她一生的幸福,你知道如果事成后,沈家是什么结果吗?”

沈丽君不语,如果丈夫大事成了,沈秋君天命皇后的作用也就用尽了,牝鸡司晨的命格足以要了她的命,沈家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就算丢了兵权也会时时活在君主的猜忌之中,说不定被人进了谗言就家破人亡。

她当年不是没有想过,只是那时的她过分相信和贤王的夫妻情分,认为到时不过是牺牲了妹妹,但终能保得儿子的帝王之位女儿旷世荣华,沈家也会因此得到无上的荣耀。

庄承荣又对贤王笑道:“二哥真是庄家的好儿孙,对于这僧道之说,倒和祖父父亲一脉相承。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你和太子一再相逼,不给我夫妻活路,我还真不稀罕做什么皇帝,所以牝鸡司晨什么的,我还真不在乎,至于置换龙脉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如果龙脉真那么好置换,那也就不是天注定的了。便是祖父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当时天下形势如何,早就有了迹象,他们不过是讨个好彩头罢了,想来沈侯亦是清楚,故才甘愿追随太祖,而不是因为僧道之说心生怨恨。”

贤王只是苦笑,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不该贸然招惹了这条毒蛇,不仅没得了好处反被咬了一口。

沈侯则忙道:“还是皇上英明,臣只能做良将,做不来天下之主。”

庄承荣点头道:“我自然相信沈侯,不过后来我发现沈侯虽然令我相信,可是对于卫国公,我却有些没有把握,没想到今日上天就送了我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庄承荣对沈昭英笑道:“贤王一家已供认不讳,你两家狼狈为奸欲陷害朕是事实,如此倒是饶不得你们了,他们一家是求死心切,卫国公还是早早伏罪不要连累沈家的好。”

沈大嫂心里发凉,贤王一家如果处死,她们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丢爵位倒是小,只怕还要身首异处。

沈大嫂伸手打了女儿一巴掌:“你说为什么不学好,做下这种事来,都是因为你,才害得全家到这等地步。”

沈昭英的脸也黑了,如今庄承荣把话都摊开说了,他们一家无论如何是不会好过了,他的心中乱成一团,见妻子如此,便不由上前一脚踹向妻子,喝道:“你还有脸打女儿,平日只知夸自己贤良,你是如何教导女儿的,什么荤的素的都讲,这才惹下这番祸事来。”

沈大嫂被丈夫一脚踹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珍姐儿捂着脸也哭了起来。

沈昭英叹口气,跪倒在地,求道:“臣愿伏罪,请皇上看在臣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放过沈家,只追责臣一家吧。”

庄承荣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既然你如此痛快,朕也不难为你,如此就捋去你的官职爵位,将你一家都发配边关如何?”

沈昭英哀求道:“皇上如何发落臣,臣都无二话,只是臣的长女已出嫁算不得沈家人,而臣的几个儿子向来规矩不曾参与进来,还请皇上格外开恩,饶过他们吧。”

庄承荣便道:“你的长女也就罢了,但是你的儿子们却不能饶过,没有这样的例,同时你们犯得可是杀头的罪过,我不杀你们也是格外的开恩了,同时为了不牵连沈家族人,只好将你一家除族,我想你应该没什么话说吧,当年你可是曾把皇后给除了族呢。”

沈昭英心中一激灵,这才明白过来,庄承荣或许真没把什么僧道之言放在心间,他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为了给沈秋君出气,是了,当日沈秋君被封皇后,照例是要去祖籍封赠祖先的,定然看出家谱之上沈秋君的名字曾被涂抹过的痕迹。

沈家人当然也知道此事,沈家众人此时虽可惜沈昭英的折损,却也因此看出庄承荣真正的用心,倒是在心中真正松了一口气,沈丽君亦叹道:妹妹真是让人嫉妒,竟能得如此夫君。

但珍姐儿心中却越发的激愤,她长年在边关,自然知道发配边关是什么状况,她倒不怕受苦只怕到那边是生不如死,不由对着庄承荣喊道:“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真心拿一腔热血爱慕你的,我哪点比不上姑母,你为什么不肯好好看我一眼,你既然知道姑母曾被除族,就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被除族的,我一个清白之人难道还比不上她一个残花败柳吗?”

殿中众人被珍姐儿这一嗓子给骇住了,沈夫人直接被气昏了过去,幸好沈昭宁夫妻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沈大嫂看到庄承荣脸色阴沉下来,她知道庄承荣最是小心眼的,也最爱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招,如此女儿如此说话,沈大嫂真不知等待女儿的命运将是什么,直吓得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口内哆嗦道:“你这是疯了,疯了。”又对着庄承荣求道:“她疯了,求皇上赐她一死吧。”

庄承荣凌厉地看着珍姐儿,直到珍姐儿被看得全身发毛,他才道:“你真该感谢你曾出身永宁侯府,不然你马上就经历到什么才叫做残花败柳,而不是在这里胡乱嚼蛆,更应该庆幸上天给了你这张脸,不然你此时不仅五官不保,还会被剥去脸皮。”

说到这里,庄承荣看着沈昭英悚笑道:“当日虽然只有贤王、林景周和沈昭宁进到庙中,相信你后来也是知道详情的,既然那么爱说当年事,怎么就没把朕当年的杰作也一并说给你女儿听呢?”

第三三三章 度化桂儿

庄承荣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却如石破天惊一般,把殿中众人震住了。

庄承荣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笑道:“京城大乱距今才二十余载,你们竟都不记得那小归山庙中之事,倒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贤王听了,脱口问道:“难道说那些人被施的酷刑是你所为?”

庄承荣惊诧道:“不是我又能是谁?难道是皇后吗?她一个女子可做不出这等狠毒的事情来。况且经那件事后,也便成了我一贯的作风,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便是当日不知,那么经由金二和北蛮萧将军事件,你心中也该有数了才是,只要敢对皇后有一丝不敬,这就是他们必得的下场,你又一向自诩聪明,难道还想不到这些?”

一番话下来,倒让沈侯等人放下心来,却让贤王夫妻悔之不迭。

贤王叹道:“原来你那日一直都躲在那里,倒是我大意了。”

庄承荣笑道:“我不躲着,难道要自投罗网,再给你杀我的机会?当日也多亏了使用那样的酷刑,我才知道原来京城大乱是你有意放水之故,更是派人来追杀于我,既要取了我的命还要得到宝藏图,不然我小小年纪岂不是被你母子二人的伪善给欺骗一辈子,那才叫可悲呢。”

贤王不由苦知,心中直悔:当日真是高看了沈秋君,却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给沈秋君扣个恶毒不洁的帽子不要紧,却让他错失正确判断庄承荣的机会,以至于不能占得先机,处处落了下风,最终落得如此地步。

沈昭英口内亦道:“怪不得…”

怪不得当日苗思润吐露当年事时,庄承荣竟从未怀疑过沈秋君的清白,也怪不得向来小人的庄承荣对沈秋君如此的不同,儿时共患难的情义确实非其他的情感可比。

可笑他竟一叶障目,既惧怕沈秋君的狠毒。又怕她的事情被暴出后会带累了沈家的门风,故一心要杀了她,便是她做了皇后,他还时时担心小归山一事败露,沈家会因此遭了庄承荣的报复,如今看来倒真是杞人忧天了。

庄承荣看他们失态的样子。心里已经大体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便不再理会他们,而是把目光看向珍姐儿。

珍姐儿此时虽偎依在母亲怀中,但在庄承荣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早在母亲口中得知沈秋君当年是何等的毒辣,却不想罪魁祸首竟是眼前她心心念念之人。

庄承荣冷笑一声,对着沈昭英夫妻二人笑道:“当日只因为皇后走失。你们便要取她性命,事不成又将她除了族,不知对你们的宝贝女儿给朕下药一事,该如何处理呢?”

沈昭英夫妻面面相觑,不管珍姐儿如何不好,到底是他夫妻二人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宝贝儿,况且此时他们也已经明白,便是没有珍姐儿之事。庄承荣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对着女儿的怨气越发的少了。

庄承荣见沈昭英夫妻沉默不语,不由冷笑道:“你们倒是会宽于待己严于律人。也罢,还是由朕来处置吧。”

庄承荣说到这里,一摆手。旁边便有个内侍托了一杯酒走到珍姐儿跟前,庄承荣说道:“我说过凡是对皇后不敬的人,我必不饶他,你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你要感谢上天赐给你的这张脸,使得你免了受皮肉之苦,这是一杯毒酒,你把它喝下去吧。”

沈大嫂知道事不可挽回,不由抱着女儿心肝肉地大哭起来,倒是珍姐儿经过一番挣扎后,心知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反倒平静下来。

只见珍姐儿跪直了身子,将头发衣服收拢了一番,伸手拿过酒杯,对着庄承荣甜甜笑道:“人的命数果是一定的,我只怨上天让我生不逢时,不能在正确的年纪遇到皇上,不过能死在皇上跟前,也总算了了我的一腔真情。”

珍姐儿言罢,看到庄承荣厌恶地将目光转向一旁,心中凄凉,倒在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来,抬手一口灌下酒去,复将酒杯放上托盘中,再看庄承荣时,却见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眼中不带一丝温暖。

沈大嫂已经搂着女儿哭道:“事情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是要坑死母亲啊,疼死母亲啊。”

庄承荣冷笑道:“你放心,她死不了。方才根本就不是要人命的毒药,由朕亲自赐死她,不说抬举了她,若让外人知道,岂不是要坏了我的清名。”

珍姐儿惊疑不定地看向庄承荣,而庄承荣下面的话,倒让她觉得直接被毒死才好。

只听庄承荣说道:“朕怎么能让你这种品行的人,顶着那样一张脸在人前行走,玷污皇后的名声,这是毁容的药物,三日后便可让人面目全非,连你亲爹娘都认不出你来。”

珍姐儿听了,便觉得脸上好似真的不对劲了,可方才好不容易积聚出的寻死的念头,此时早就已消失殆尽,想到自己的绝世娇颜会变得面目全非,顿时骇得一翻白眼,昏倒在母亲怀中。

庄承荣此时已经命人把贤王一家打入天牢,沈昭英一家也被关了起来。

第二日,庄承荣便迫不及待地向天下宣告:贤王贼心不死,枉顾太上皇刚刚宾天,联合卫国公沈昭英意图逼宫造反,幸皇上得上天庇护,识破其诡计,才未酿成大祸,贤王一家罪不可恕,待太上皇入葬后,斩首示众,沈昭英则因其战功,免于极刑,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故捋去卫国公一职,全家发配边关,而永宁侯府与此事无关,不作追究。

昨日庄承荣与沈家的反常,众臣也看在眼中,待看到皇上宣告一事,倒是解了心中疑惑,更有那有识见的大臣,却想到是因为太上皇宾天,当今皇上没了顾虑,这是准备将心腹大患一举铲除了。

果然不出几日,废太子伤心太上皇去世,竟也一发病逝,而其儿子们也因后悔当日所作所为,以死向祖宗及太上皇谢罪。

当今皇上连发感慨,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废太子一家虽辜负了庄氏的列祖列宗,倒还有些孝心,于是下旨厚葬了他父子几人。

如此一来,虽然引得朝中上下诸多唏嘘,倒也让一些朝臣隐隐安下心来:争储之事总算是结束了,朝中大臣也不用再担心皇上追查前事,同时也去了不安定的因素,大齐朝终可以平定一时了。

沈秋君果如她对庄承荣所说的那样,对于这些事不再插手,只尽由庄承荣去处理,当然她心中还是有分为沈昭英的几个儿子感到惋惜的,尤其是对桂哥儿。

沈侯夫妻这次倒是没有为几个内孙外孙向沈秋君求情,因为一直以来沈秋君都做得够仁至义尽的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与庄承荣之间的情义,还不定被害成什么样呢。

再则,这次事件已经牵扯到前朝之事了,也表明了庄承荣已经没有耐心陪着他们瞎折腾了,故他们也没脸来求沈秋君了。

沈秋君之所以格外为桂哥儿感到惋惜,纯粹是想到前生之事,前世她真是拿桂哥儿当亲生的来看待,费尽心力将他从那么一个小不点养成一个小少年,尤其是他甜甜叫自己母亲的时候,她的心都要化了,可最后的一个月里,直到死都没有等到他来看自己一眼,这怎能叫她心甘。

偏偏此桂哥儿不是彼桂哥儿,她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而今生她虽不怎么接触桂哥儿,却知他的确从不参与贤王的事情,反倒因为父母之故,遭受不少的罪,损坏了身子,如此又要陪着一同赴黄泉。

沈秋君想到自己曾说过的不再过问此事,不由摇了摇头,叹道:“也罢,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于是便将事情置之脑后,着手处理其他事务。

这时却有宫人来回报:“广源寺的了凡大师来求见皇后娘娘。”

沈秋君愣了一下,不过想到自己虽然不曾与他有来往,沈家及自己却欠过他的情,便请人请了进来。

了凡大师来了宣了一个佛号,便直接对沈秋君道:“贫僧此来是为娘娘解决难题的。”

沈秋君不由好笑:“我身为大齐朝的皇后,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还要劳烦大师。”

了凡大师笑道:“实不相瞒,贫僧此次专为了桂哥儿而来,这个孩子与我佛颇有缘分,贫僧今日是度化他的,娘娘也该知道他是无辜的,如果真斩杀了他,于他实在不公,娘娘向来慈悲为怀,恩怨分明,想来也必为此事而挂怀吧。”

沈秋君却想到当年自己腹中那个无辜的孩子,不由冷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无辜又如何,是贤王不为子孙积福,这才报应到儿女身上的。不然,如果当日贤王事成,我们一家老少又岂能有活路,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到那时上天又在哪里,我佛又在哪里?”

了凡大师慈悲地看着激愤的沈秋君,叹道:“善恶因果皆有定数,这桂哥儿确实与我佛有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娘娘也是善事一桩,就当娘娘为子孙积福,万不可学了那贤王,因为权势,损了自己和子孙的福分。”

第三三四章 了却红尘

沈秋君对着了凡大师发泄一通怒火后,见了凡大师仍不温不火地劝自己向善,倒有些不好再冷言冷语,况且她也有些为今生的桂哥儿因父母姐姐之过而殒命感到惋惜。

不过真让她放走桂哥儿,沈秋君却也不愿意,一则是她事先讲明不插手此事,二来则是,庄承荣杀贤王灭废太子这一番动作下来,明显是不想留有后患,她自然不能与丈夫背道而驰,让了凡大师带走桂哥儿,说不定将来就有人拿桂哥儿的名头撺掇起事呢。

那了凡大师既然见多了世事,自然不难看出沈秋君脸上的犹疑之色,便又笑道:“娘娘只管放心,贫僧若能度化了桂哥儿,便会带他远走天涯,再不踏入红尘半步,否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娘娘只管拿广源寺贫僧的一众徒子徒孙问罪就是了。”

沈秋君闻言,心中更是怀疑:“这桂哥儿虽出身皇家,却自小体弱多病,未见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大师会对他如此器重,竟会做到这一步,难不成他是菩萨降世罗汉重生?”

了凡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他与佛家有缘,却也到不了娘娘所说的地步,这其中的缘故,将来若有机缘,娘娘或许便会明白。”

沈秋君见了凡大师不肯说出原因,便道:“这件事已经关乎着朝堂,我可做不得主,大师为何不去求皇上?再者大师又如何肯定桂哥儿肯随你出家?”

了凡大师顿了一下,笑道:“贫僧来求娘娘,自有贫僧的道理,至于原因,贫僧也说了,以且机缘巧合下,娘娘自会明白的,只希望娘娘能遵从自己的内心,放桂哥儿一条生路。与佛家结一份善缘。至于桂哥儿是否愿随贫僧出家,叫他来问一下便可知了,他若真不愿意,贫僧也无话可说,仍会远离红尘修行。”

沈秋君在心里思量一番,最终还是来见了庄承荣。把此事告诉了他。

庄承荣便道:‘这个老秃驴实在可厌,什么事情都要来掺和一番。这次他来难为你,必是因为当年他伙同虚清道长编的谎言,让太祖没敢对沈家动手,故此挟恩图报。也罢,用一个病秧子打发了他远离京城,免得他有事没事就来求见。倒也合算。”

沈秋君笑道:“桂哥儿于你到底有些血缘牵连,且一向安分平和,若说因为贤王一家殒了命,也实在可惜,不过若真放他离开京城,又怕将来被有心人拿去生事,倒真让人为难。”

庄承荣冷笑道:“如今贤王手中已无人,天下已归你我。我还真不信有什么人敢拿他生事。老秃驴既然说了用整个广源寺作保,那我便如他的愿,只要桂哥儿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拿他的徒子徒孙开刀。”

沈秋君摇头道:“你这是在说气话了,外人可不知我们与他作的交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天下人又要骂我们残暴不仁了,再则也不能给后世子孙留下后患,还是该想个主意才成。我的想法是,桂哥儿若是愿意出家,便表示他于红尘中已死,重生为佛家弟子,如今只悄悄地放他走了,然后再公布于天下他已伏法…”

一语未了,庄承荣便笑道:“倒是个好主意!这事我自去安排,你不必担心。”

当了凡大师欲收桂哥儿为徒的消息传到死牢时,贤王一家心思便有些活络了。

尤其是贤王,他知道了凡大师的声望与能耐,当日也曾想拉了凡过来的,却被以出家人不再理会世事为由给推拒了,如今了凡大师的出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了凡大师曾经助太祖成就了伟业,贤王心中忍不住激动,再起雄心:莫非上天并没有放弃他这一脉,将来桂哥儿得了凡大师相助,或许能有所造化也说不定呢,如此他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兰姐儿的心思亦如贤王一般,只因为旁边有侍卫,一些话便不敢明说,只是捉着弟弟的手,双目闪着光彩,叮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使你得了了凡大师的青睐,万望你能多加珍重,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才不致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

沈丽君则担忧地看着儿子,此时桂哥儿一脸平静,一如他被从沈家押进死牢时一样,不喜不悲。

沈丽君那时为儿子被牵连进来而难受不已,悔恨自己不该受了女儿的撺掇,只要在永宁侯安分过活,说不定儿子也能得个善终,若是能娶妻生子,这一生也算没白过。

桂哥儿却反劝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儿子因为父母得了富贵日子,现在如此,亦是应该的。”

一席话虽稍开解了沈丽君,却也让她心酸儿子的懂事乖巧,如今见了凡大师亲自来度化他,便想到儿子虽身处富贵窝,却向来冷清淡泊,如今身陷囹圄,亦不见他抱怨郁闷,看他的样子,倒还真象与佛有些缘份。

这时桂哥儿又掩口一阵猛咳,沈丽君忙心疼地帮他顺理后背,再想方才丈夫与女儿方才对儿子的那番殷切期许,沈丽君不由冷笑:以儿子的身子骨,若能得高医调理,也不过白捱着日子罢了,哪里有力气谈什么大业。

沈丽君等儿子止住了咳嗽,方叹道:“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母亲也就放心了。是母亲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当年我算计太过,你怎会早产,自娘胎便带了不足之症?如果不是我当年心大志空,一心助着你父亲谋划,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细心照看于你,以致于白白耽搁了那么多调理的好时机。在沈府时,如果我能安安分分的,也不会害你被人暗算,如今又让你平白无辜入了牢狱。这次了凡大师来度化你,也是老天开眼,你以后要尽心修禅,以求来世能有个好去处。”

桂哥儿看着母亲,眼睛也湿润了,起身跪倒在父母跟前,说道:“儿子必不敢辜负母亲的期许,我本想与父母一同赴死,如今儿子必了主意,余生必潜心向佛,只希望能赎了一家的罪孽,为咱们一家修个来世,来世再不生在帝王之家,咱们就做个平头百姓,和乐融洽一生。”

贤王闻言,眼睛便黯了下来,对于这个儿子,他也是了解几分的,虽看着平和乖巧,却也是个拐孤清冷的,如今看来,儿子倒真是一心向佛了,自己的人也都损失殆尽,看来是难以指望他成大事的。

再看儿子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也不是个长寿的人,罢,罢,也是自己时运不济,贤王便闭了眼,彻底不做那痴心妄想了。

倒是兰姐儿忍不住骂弟弟道:“如此没有血性抱负,真是枉自生在帝王之家,白白辜负了父母亲人对你近二十年的疼爱。”

这时一旁的侍卫等得不耐烦了,便来催促,桂哥儿此时也顾不得理会姐姐,径直跟着侍卫出了死牢。

沈秋君等桂哥儿来到殿前,便直接说道:“想来侍卫已经把了凡大师要收你为徒的事情告诉你了,这一路上你也考虑的差不多了,你可愿意随他而去?”

桂哥儿便看向了凡大师,了凡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可愿放下一切随我出家修行?”

“我愿意。”桂哥儿说罢,又转身向沈秋君躬身谢道:“多谢姨母不杀之恩,我此后定会潜心修佛,终生侍奉佛主,再不沾红尘之事,为自己为家人修一个来世,如违此言,必永生堕入阿鼻地狱。”

沈秋君见桂哥儿发下如此毒誓,心下顿觉没意思起来,便淡淡说道:“你不必谢我,是你与佛有缘,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桂哥儿看了沈秋君一眼,又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感谢姨母的。另外,我恳求姨母看在珍表妹年少无知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沈秋君倒有些愕然桂哥儿为珍姐儿求情,桂哥儿看出沈秋君眼中的疑惑,便垂了眼眸,说道:“罢了,人各有命,她自己做错了事,自然了要承受这其中的后果。”

沈秋君便道:“她如今容貌尽毁,对于她来说,或许死才是真正的解脱。不过,她的事情我再不会插手,她已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至于以后是死是活,只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桂哥儿闻言便不再言语,了凡大师便对桂哥儿说道:“也是该离去的时候了,随我走吧。”

沈秋君忙道:“大师先慢着些,桂哥儿此时尚是红尘中人,自然要了却红尘事,才能随大师去清修,不然倒是怠慢了佛祖,还请大师先回去收拾行囊,五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徒弟过去的。”

了凡大师不由愣了一下,桂哥儿则深深看了沈秋君一眼,笑道:“姨母做事果然小心,我是该了却红尘事的。”

沈秋君被桂哥儿看得心中一阵不自在,好似自己心中所想全被他看穿了一般,慌忙别过脸去对了凡大师说道:“大师请回吧,我会说到做到,给你一个佛家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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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桂哥无情

了凡大师无奈,只得离开皇宫,静等消息。

三日后,贤王夫妻及其一双儿女便在众皇族宗亲及重臣面前饮鸠七窍而亡,并张榜于各处昭告天下。

了凡大师大惊,直道:“不该如此啊!”

直到夜间,便有人送了桂哥儿给了凡大师,言道:“快带了你徒弟走吧,以后再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不然世上再无广源寺了。”

了凡大师看着昏迷中的桂哥儿,连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明白,明日一早就起程。”

了凡大师说到做到,当夜便为苏醒了的桂哥儿剃度出家,那来人方放心回去复命。

第二日一早,了凡大师便带着新徒弟离开京城,桂哥儿身子尚虚,便躺靠坐在车上休息,一时风吹了车帘,便见一大拨人围在一处议论纷纷,桂哥儿知那必是处置自己一家子的榜文了,不由淡然一笑,仍闭目养神。

了凡大师见状,半响方感叹道:“人人都说当今是个冷酷无情的,如今看来他的冷心肠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呢。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竟然真就冷泠清清地做了二十年的看客,眼睁睁看着父母一路走到现在的地步。”

桂哥儿摇头道:“师傅错了,我们既然已经出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早就跳出红尘之外,又哪来的什么家人?再则他们早被权势迷了眼,我劝说亦不会有一任何用处的。况且我当日便道,再不插手人间事,自然没有违诺的道理,师傅说我无情,我也只能认下了,或许我天生便是个冷情之人。”

了凡大师忙道:“是我说错了,若说你无情倒也有些偏颇,至少那日你也曾为沈珍儿求情,想来仍是念着当年的夫妻情分的。”

这时桂哥儿有些动容。睁眼道:“当年我在心灰意冷之下落发为僧,撇下她母子二人在宫中步履维艰,也怨不得她做出勾引庄承荣之事来,可是今生却完全是她咎由自取,虽说也有受了他人蒙骗的缘故在里面,但到底是心术不正。以至于前世今生她都落得一样的结局。”

了凡大师便道:“无情也罢,多情也好,你放弃多年的修行,如今也总算是偿还了与沈秋君的母子情,如此就放下心结。好好修行吧。”

桂哥儿闻言叹道:“是啊,总算是赎了我的罪过了。看如今大齐朝的现状,尤其是帝后二人的所作所为。我不得不承认,当年正是因为我的懦弱与私心,沈秋君才会变得那般残暴狠毒,为了掌握大齐天下,几乎将我庄氏子弟杀戮殆尽,以至于朝中人人自危,给多少人带来灾难。如今得来一次,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仅守住本心,亦拉住了庄承荣这个魔王。”

了凡大师道:“你既然不能忘记与她的母子情分,为何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此无情呢。”

桂哥儿摇头说道:“我早在上一世就早出家修行。心思早就不在红尘之中,与世俗之人哪还有什么情感,不过是觉得沈秋君与庄承荣这对怨家可笑可叹罢了。”

了凡大师没做声。继续听桂哥儿说道:“当日沈秋君虽然怨恨丈夫,却因得了太后的位份,自道既然不能放手权势,便要守着为人妻的本分洁身自好,可笑那庄承荣竟然真就傻傻守在她身边,甘心被她驱使和利用。沈秋君也是傻的,就在众臣认为她虽行事残暴,却能为永兴帝守得贞节,亦有可敬之处,哪知她让人将元德皇后和李皇后与永兴帝合葬一处,她却在庄承荣的坟墓对面修了陵墓,只道她不愿辜负庄承荣的情意,又不能放下手中一切,便只好与他做个对面夫妻,你说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