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间,后头就有人笑道:“姐姐。”

朱沅回头一看,正是萧源。他眉目生动的走近来,一点儿也不见外的就叫上了“姐姐”,含素与雀环不由一惊,但见朱沅不发话,便也只在一边看着。

朱沅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萧源便对一侧的伙计道:“要个阁儿,南岸阁还空着么?”

那伙计笑得古怪:“爷,东堤阁这左右,那还有空着的呢?”

萧源便道:“那便算了,就在二楼堂中要张桌子便是。”

伙计应了一声,上前引路。

朱沅一行人跟着上了楼。

乍眼一看,朱沅倒吓了一跳,这二楼临着南边窗子都是大堂,东、西、北三边都是一间一间的雅阁。此际大堂中的桌子坐满了八成,放眼望去,全是穿着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且都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皆是穿金戴玉有婢女陪侍的,算起来朱沅这一身,算是最寒酸的。

朱沅坐下,面上神色不变,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燕京风气再开放,姑娘再自在,也没得这样一窝蜂涌了来的。且看这些姑娘,个个面上绯红,双眼兴奋晶亮,时不时的望向一间阁门。

方荣圃其人,朱沅前世也算打听过的,虽生得俊俏,倒也没有到引得人人倾心的地步,且还跟个秦卿闹臭了名声,好人家的姑娘,都该是对他避之不及的才是。

萧源眼珠儿一转,狭促的笑了笑:“姐姐初来燕京不久,怪道不晓得戚云淮了。”

戚云淮!朱沅知道,她知道这人是个国公家的世子,颇受皇上看重。此人先前与方荣圃是好友,是以朱沅打听方荣圃,不免也听了关于他的一句半句的。只是后来此人与方荣圃却是断交了,朱沅也再没留意过他。

算算时候,戚云淮与方荣圃该是还未分道扬镳,此时在一起饮酒倒也说得过去。

萧源的脸很瘦,下巴有些尖,这会儿他身子略有些前倾,手支在桌上,以拳头抵着下巴尖,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朱沅面上神情。

却看朱沅疑惑的皱了皱眉,瞬间又散开了,目光十分清明,证明她知道这个人,但对他并无特别的心思。

“他可算是这燕京一大景,出入都有这些数不尽的娇花铺路,为着入选他的妻室,燕京的贵女们都打破了头,抢得比做太子妃还厉害。”

正说话间,便有伙计端了酒菜上来,看着他走向东堤阁,众人不免小声的啊一下,一时嗡嗡的似有蜜蜂飞过。

那伙计显然是常见这情形的,虽然不着痕迹,但朱沅总觉着他推门前有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带着三分嘲弄。他抬手敲了敲门:“戚爷,后头添的酒菜来了。”

“进来。”声音十分清洌,有如冷泉在山涧流动。

伙计一推门,众人不由都抻着脖子去看,其实又看得到什么?正对着门就是一堵屏风,可众人还是看着。

朱沅垂下眼睛,看了看手上的菜单子。

萧源看着她道:“古来有千里眼,顺风耳,如今千里眼不够,穿透眼才行。”

旁人听不到,雀环却是听了个真切,不由扑哧一笑。

这一声不好,显得十分突兀,引得旁人都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鱼鱼和金陵七月的雷,谢谢你们的鼓励。

谢谢各位亲们撒的花,我需要它们,非常好~

第 14 章

因听到这笑声,朱沅这一桌便成了众矢之的,众人面色都不善起来。

更有个圆脸的姑娘站了起来,冷冷的一边走近,一边道:“有何可笑?”

雀环知道自己闯了祸,脸涨得通红,绞着帕子说不出话来。

雀环是有不对,但朱沅却不能任她吃亏,眉头微微一蹙,就要说话,却被萧源抢了先:“我们在逗个小家伙玩儿,不免高兴了些。姑娘这是有兴趣一看了?”

明晃晃的藉口!他们四周一目了然,那有什么小家伙?

圆脸姑娘走得更近,挑起了眉:“哦,我确是想看看。不然倒以为贵府的婢女嘲笑我等,大家不得干休了。”

朱沅就见萧源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背着众人的目光解下腰间一个香囊来。

因朱沅与他对面,因此看得清楚,这香囊比寻常香囊大上许多,她先前也奇怪以他脱跳的性子,该不爱这些附庸风雅的事儿的,什么玉佩、折扇一概没有,单单倒挂了个大香囊。

只见他迅速的拉开了香囊口子,手指伸进去一勾,也没让朱沅看清,就站起来回身将手伸到圆脸姑娘面前。

这姑娘正是走到他背后,萧源这手都快伸到她鼻尖了。

她脸色一变,尖声叫了起来,蹬蹬几步连退,恰被随侍的婢女扶住,她却一个劲儿的挣开她们的手,往后头奔去。

萧源手指尖上停着只酒盅大小的黑色蜘蛛!

它呆愣愣的两排黑眼珠动了一下,似被这叫声惊住,在萧源指头上不安的转了个圈。

女人天生就对这种多肢毛茸的动物害怕,尽管离得远远的,也保不准它会一瞬间就爬到眼前。

萧源笑嘻嘻的道:“小喜,去,给姑娘们逗逗乐子。”手往前一送,又走了两步,大蜘蛛便吐着丝在他指头下荡秋千,差些没荡到人脸上去。

吓得姑娘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还好朱沅她们几个都是在乡间呆过的,倒不是没见过这玩意,突然见这么大一只,脸色是不好,到底是忍住没叫。

萧源似乎挺乐意听这叫声,举着这呆头呆脑的蜘蛛就要在大堂里游上一圈。

姑娘们叫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东堤阁的门开了,一群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儿走了出来。

朱沅转过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被家仆拥着的有五人,年纪相近,都不到二十,最显眼的当属站在中间的那个。

面如白玉,目似寒星,玉冠束发,身材修长,一身紫色绸衫,袖角衣裾以银线绣以纹饰,腰间系着玉带,有股说不出的雅致风流,清贵非常。这样的人物,料想比之潘安也不差什么。人家出门是掷果盈车,他来个娇花铺路也算应当应份。

朱沅目光轻轻从他面上扫过,便确定这是戚云淮了,因此只去看其他四个。

方荣圃今年该是比朱沅年长一岁,正是十六。这几人年纪都相近,且瞧着都是官家子弟,容貌气度都不算差,一时竟然难以分辨。

稍倾,朱沅终于将目光落定于一张脸上,这少年穿着一身褚衣,面目清秀,与方荣恩只有三分相似,却多了一身的青涩。若不是知道这里边有一个人是他,就算照面也想不到这上头的。

朱沅微微一笑,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回见着方荣圃呢,认准了人,往后便好办了。

此刻这一干公子哥儿似看西洋景似的看着平素羞涩娴静的贵女们又叫又跳的,不免都露出笑意。

戚云淮唇边带着抹微笑,却在萧源走过他身侧时,一抬手,以手中折扇轻轻的压住了萧源的手腕:“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哥且收起来罢。”

萧源站定,斜挑了眼笑着看他:“哦?她们同我家小喜玩得颇为开怀,何谈饶人?”

姑娘们抱着一起要cry了:开怀你个脑洞!

戚云淮不为所动,淡淡的道:“还是收起来罢。”手上使了两分力。

萧源何曾怕过这个,笑嘻嘻的扛着不动。

两人站着就较起劲来了。

若论力气,自然是萧源力大,不过戚云淮从上往下压,更为得势些。

朱沅冷眼瞧着,见随行的锦衣少年里头便有面露怒色者,似对戚云淮极为维护:“何处来的泼皮,寻死也不看看地方?!”随着他这一句话,身后的家仆们便挽着袖子,似要冲向前来。

朱沅知道萧源身手不错,但双手难敌四拳,且这些贵公子们随侍的从人身负护卫之职,岂会没两分真本事?再加上这些被惊吓的姑娘们也来头不小,真要闹大了,萧源讨不了好去。

按说朱沅只消站在一旁便可置身事外,但她既然与萧源同了路,就不屑于遇事撇清避祸。

因此朱沅便上前两步,敛衽福身:“舍弟顽劣,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那少年名叫葛青,此时不由一怔,他之所以发怒,一则是懦慕戚云淮,二则是要在诸位贵女面前逞能。此刻却见站出来一位雪肤云鬓的美人,万千秋波蕴含于她眼内,盈盈一扫便似传情。

葛青脸莫名的就红了:“这个,这个,无碍的。”

朱沅目光环顾四下,落到方荣圃面上时顿了顿,似有些羞涩的别过脸去,又对着诸位姑娘道:“诸位雅人雅量,小女子在此谢过。”

当着戚云淮的面,谁不“雅量”?虽然怒气未平,却也没再开口。

朱沅便对萧源招了招手:“走罢。”

萧源与戚云淮各自撤手,萧源一甩手腕,那蜘蛛便荡到他指头停住,萧源似笑非笑的在葛青面上看了一眼,转身同朱沅走了。

方荣圃啧了一声:“真乃绝色!”朱沅这一手欲诉还休练得炉火纯青,一个照面就务必让方荣圃轻易不能忘却。

戚云淮只觉怪异,往常哪位姑娘不是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偏这位姑娘对着方荣圃…罢,这话说出来,众人也只以为他太过自得。

朱沅与萧源出得东来居,萧源慢条斯理的将蜘蛛收起,含素与雀环两个却是不敢再靠近他。

萧源道:“姐姐还有何事要办?”已经是将“姐姐”叫得极为自然了。

朱沅倒不厌他:“还要抓几幅药。”

她拿出早已备好的方子,一路上分数家药堂,令含素、雀环分别去抓药,连萧源也替她抓了一幅。

萧源见她行事怪异,也不多问,在南阳街上与朱沅分了道,自顾去了。

朱沅回了家,先将几幅药重新配了,捡了些让龙婆去碾成粉,捡了些让含素去煎上,再去同柳氏说了会话。

正说着话,朱泖容光焕发的回来了,满面得意的对柳氏道:“娘,方夫人说她早年总想着要个女孩儿却不得,瞧着女儿便觉合眼缘呢。”

柳氏先是笑,后头总觉着有些疑惑,想起朱沅的话来,便和朱沅对了下眼神。

朱泖那里有心管这些,只是咯咯笑着一抬手,腕子从袖里露出来,露出上头一只碧玉镯子:“好看吧,这是方夫人给的。”

柳氏一看不对:“好端端的,为何送你个这般好的镯子?”

朱泖得意洋洋的:“哎呀,大家伙儿都是有的,方夫人看着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喜欢,翻出自己年轻时候的首饰来,瞧着谁合适就赏了,到末了我最衬这手镯,便得了。”

柳氏咋舌:“她岂不成了散财童子?”这只手镯品相好,柳氏倒并非从未见识过,只是无缘无故的就送人,礼也太重了些。

朱泖翻了个白眼:“娘,您当她们家像我们家这样寒酸呢?什么都压在箱底不肯拿出来?这样的手镯在方家摔着玩儿也是有的。”

柳氏喝了一声:“泖儿!你眼皮子也太浅了些。任咱们家是什么样,你也该自爱自重,任旁人家是什么样,你也不能这般吹捧巴结。”柳氏手段、见识都只算一般,但心是正的。

朱沅在一旁暗暗点头。

朱泖却一下涨红了脸,悻悻的将袖子拉了下来,遮住镯子。

柳氏犹豫一会,又道:“将这手镯捋下来,明日为娘亲自送回去,天下没有白吃之食,咱们不贪这便宜。”

朱泖不依:“娘——!”

正闹着,朱临丛回来了。

他面色发红,带着笑意,满身酒气。

朱沅笑着上前扶了他的手:“爹爹小心着脚下。”

朱临丛略有些疑惑:大女儿这阵以来似对他颇有些怨言,不大亲近了,怎的今日又这般关切?

但他也未多想,毕竟是自个女儿,她小的时候朱临丛念书之余,也爱抱着她出门去闲逛的。因此笑着点了点头,由她扶着斜斜坐在炕上,瞧见炕桌上有碟花生米,便顺手掂起一颗扔到嘴里。

柳氏一边冷眼看着,便知他是得了好处了。

朱临丛自得其乐,倒哼出两句小曲来。

朱泖忙过去拉他袖角:“爹爹,方夫人送女儿个镯子,娘让我女儿还回去呢。”

朱临丛一下坐直了,就着朱泖的手看了看,喜形于色:“送回去作甚?”

朱泖得了人撑腰,一下笑了起来。

朱临丛对柳氏吩咐:“明日你备上厚礼送去,这样送上门的梯子,怎能不接住?礼尚往来就对了,这亲厚都是走动出来的。”

柳氏觉着不妥,还要再说,朱临丛便喝道:“你直愣愣的送回去,岂不是驳了方夫人的脸面?不识抬举!”心里不免觉得柳氏果然是商家出身,上不得台面。

柳氏被噎住,便下意识的朝朱沅望去——这阵子她都习惯朱沅替她出主意了。

谁知朱沅只是笑着朝她摇摇头,柳氏只好沉着脸坐在一侧不吭声。

朱泖怕事有变,不肯再留,拉了袖子遮住手腕子,笑着道:“女儿先下去了。”

朱临丛朝她挥了挥手,柳氏却没搭理。

过得一阵含素端了个白瓷碗来,里边装着半碗褐色汤水。

朱沅上前去接过,端了坐到朱临丛身边:“人人都说做官好,女儿却觉得爹爹辛苦了,每日应酬饮酒,白白的伤了身子。”

朱临丛一时大为感动,叹道:“还是沅儿知道心疼人。”一边就看了眼柳氏,意在责她不懂侍奉夫婿。

柳氏不免又委屈又生气,虽是女儿起头给了她没脸,但她却强忍住没有发作。

朱沅道:“娘也是心疼爹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先前她就说了,爹爹今日必要饮酒的,未免伤了肝,早教备好了醒酒汤,却让女儿捧上来呢。”

朱临丛有些意外,柳氏心弦一松。

朱临丛看看柳氏有些委屈的神色,和朱沅殷切懦慕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朱临丛好伺候吗?其实挺好伺候,只要高高的的把他捧着,他自是飘飘然的着不了地。

可惜柳氏自恃劳苦功高,脾气又倔,做不到像贾氏那般伏低做小。她可以一时服软,但叫她日日摒弃本性去捧着朱临丛,做出副以他为天以他为地的样子,柳氏是不行的,朱沅也不忍心勉强柳氏。

既是如此,也只能想个法子,让柳氏地位稳固,无论她与朱临丛如何不合,也能立得住脚了。

朱沅一边想,一边嘴边噙着笑,看着朱临丛将醒酒汤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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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雷鼓励

不好意思好几天没更,突然有点写不动了

第 15 章

朱泖坐在妆台前,转了转腕子上的手镯。

画绮一面帮她通头,悄悄儿看了她脸上的神情,讨好的道:“姑娘这镯子可真是好,婢子是个外行都瞧着是极珍贵的。”

朱泖在自个屋里,最不喜欢人唤她“二姑娘”,久而久之,只要不在外头,画绮、凤歌两个都管她叫“姑娘”。

朱泖唇边露出抹笑:“你倒也有两分眼力。”

画绮连忙笑道:“不是好物件,也不配戴在咱们姑娘腕子上呢。”

凤歌在一边铺床,闻言便略有些鄙夷,由着画绮去奉承讨好。

凤歌是自小伴着朱泖一道长大的丫头,对朱泖的性子实在是有两分了解的,晓得讨得了她的好也是无用,翻起脸来照样无情,还不如本本分分的做事。

倒是画绮,是入了燕京后新买来服侍的,在府里势单力薄,这几个月来可不就使着劲儿讨好朱泖了?

朱泖又坐着看了一会子,这才起身上床,笑着对凤歌道:“今儿你可瞧见了朱沅脸色?我那会子满心高兴,倒顾不上她了。”

凤歌唬了一跳,知道劝之无用,立即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

朱泖见她小心,便哼了一声。

画绮却笑着道:“说到这个,婢子倒想起件事儿,先前去灶上拎水,倒瞧见大姑娘屋里的龙妈妈拿了个物件给灶上的方婆子呢,神叨叨的,后头婢子趁两人走开去瞧了一眼,却是个瓷罐子,揭开一看,里头全是粉子,一闻一股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