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虽然一开始觉着钱怡很烦,但相处久了,也觉得钱怡讨人喜欢。讨人喜欢是讨人喜欢,但这性子太易招惹是非,这还是在沈娘娘这冷清衙门才少些麻烦。

此时朱沅也不笑,淡淡的道:“你用不着记我的好,若是必死,我自是不会趟进去,我身后还有着一家子要顾呢。所以,没有下回了,你要自己谨慎行事,莫要累人累己。”

钱怡惊讶的望着朱沅,她已经见惯了人卖了别人还要夸自己两句呢,朱沅这话冷冷硬硬,听着可够无情戳心窝子的。当下委委屈屈的嗯了一声,眼泪又冒出来了。

两人正说中,隔着窗子就见外头庭中灯火大盛。

朱沅咦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细看。

就见一群人拎着琉璃灯,簇拥着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穿过殿前花园中的鹅卵石小径,缓缓前来。灯光印在他身上以金线织就的龙纹上,就像那龙活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所言平婆,就是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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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两位打赏~

说我一年没更,这个罪名我担不起啊~~~~

第55章

当今皇帝四十有余,生得高大魁梧,一对剑眉下头双目炯炯有神,鼻挺嘴阔。

前朝的皇帝经过数代美人的血脉侵蚀,个个都生了一幅偏向阴柔俊美的样貌。

而燕朝许是建国不久,祖上的英武之气还未退去,当今皇帝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端坐亦是威严摄人。

在他的注视下,沈娘娘垂着头,默然无语。

皇帝向前倾了倾,“朕听说你今日发作了两回,”

沈娘娘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惊,轻轻的嗯了一声,指甲不停的扣着炕沿的流苏边。

两人之间一阵压抑的沉默。

皇帝身边得用的大太监王得宝缩着脖子,恨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许是闻着屋里浓郁的茶香,皇帝看向屋内不停沸腾的铜壶皱了皱眉。

王得宝立即道:“水滚了也没人看着,娘娘宽厚,底下人皮松了不是?”

两名宫人吓得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不是,不是,这是朱女官让薰茶香…”

王得宝咦了一声,眼角瞟过皇帝抬了抬眉尾,便连忙追问:“什么茶香?”

宫人不敢抬眼去看沈娘娘神情,又听不到她出声示意,只得结结巴巴道:“就是煮出茶香,以宁神静气。”

皇帝心中一动,王得宝闻言也不敢吭声了。

皇帝手一挥,屋里人都退了出去。他隔着炕桌握住了沈娘娘的手,制止了她糟塌流苏的动作。

沈娘娘浑身都僵硬了。

皇帝沉声道:“蕴兰…时至今日你还这般记恨。”

沈娘娘费力的抽了抽手,然而皇帝的力道不是她能反抗的。

皇帝声音放软和了些:“你一直是个得体的皇后,满宫的嫔妃,你也没说过二话。为何偏在蕴棠…”

凤仪殿有个小书房,其中也有不少珍藉名帖,沈娘娘早不理事,朱沅身为女官,想借一册两册的出来自然不是难事。

此刻她正拿了册字帖临字呢,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就响彻了凤仪殿的上空。

朱沅忙搁了笔,快步走出屋子。

钱怡正从对门冲了出来,正跟朱沅撞了个对怀。她立即抓住了朱沅的手:“朱姐姐!”她脸色煞白:“是皇上在这,要出了什么事,咱们可都得…!”

这可是钱怡一天之内两回脚踏生死门了,胆气都似吓大了些,至少还有力气站着。

朱沅沉着脸:“不说这些,先去候命。”

要真有事,躲是躲不过的,寻起人来寻不着,才叫添了桩罪呢。

两人急忙忙的入了正殿,贴着墙根站在暖阁外头。

皇帝喝了一声:“来人!”

朱沅、钱怡和外间侍立的宫人应声一涌而入。

皇帝下颚紧绷,侧脸上几道浅浅的白钱,像是指甲挠出来的。

他周身气势迫人,此际一手扼住了沈娘娘两腕,一手压住了沈娘娘的膝盖不令其踢动。

沈娘娘则是满面涨红,咬牙切齿。

王得宝忙踢了他小徒弟一脚:“快传御医!”

皇帝沉声道:“制住沈氏。”顿了顿又道:“休伤了她。”

一群人在旁扎着手不敢上前呢,此时听了命令才敢上去。

沈娘娘气喘咻咻:“她和她们都不一样,不一样!”

皇帝脸色铁青,等几名宫人按住了沈娘娘,这才起身甩了袖子:“…不可理喻!”转身拂袖而去。

朱沅舒了口气,一转头见王得宝还在一旁立着。

谁知沈娘娘竟是停住了挣扎,慢慢恢复平静,闭口不言,只用目光冷冷的打量一圈。

宫人左右相觑,慢慢的撒开手,退到一边。

沈娘娘冷笑一声,看着王得宝:“回去复命罢,安心,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本宫就是疯了,也记得要兜着呢。”

王得宝讪讪的道:“皇上是担心娘娘玉体,一听周太医禀报,特特前来探望。小的也是看着娘娘无碍才好回皇上的话,让皇上安心…”

沈娘娘冷哼了一声。

王得宝只好尴尬的退了出去:“如此,小的先告退了,娘娘千万保重。”

方才众人都以为沈娘娘发了病呢,不想她这回激动归激动,却并没失了理智。

沈娘娘挥手让人都出去,指了朱沅:“你来替我按按。”

朱沅应是,上前提了裙摆,跪在炕边替沈娘娘轻按头颈。

沈娘娘平素一直是有些飘飘忽忽,神游天外的样子。就算是发作,那也是又叫又跳的。

但她此刻神智清明,脸色冷凝,格外显得有些可怕。

她低着头打量自己的指甲,原本养得跟葱管似的长指甲,今日一天闹了三回,都有两根折断了一半。她低声道:“你也觉得我是个疯癫的么?”

朱沅手顿了顿。

沈娘娘道:“你是才从宫外来的,你说来听听,宫外都是怎么说我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朱沅轻声道:“无人敢私下议论娘娘,臣女才到燕京一年,知道的原本也不多。”

沈娘娘似乎笑了声:“就知道你们都会敷衍我。外头是不是都说我因疯癫被废?”

朱沅其实没说谎,前世她这个时候,对后宫之中的情形是半点不知。对于废后沈氏的一言半语,还是后头嫁入方家才听得的。

此刻她沉默片刻,这才道:“娘娘说得是,外头是有这般传言。”

沈娘娘对此回答,反倒有两分满意,用手肘支住炕桌,偏着头也不晓得出什么神去了。

过了几日皇帝便命人送了一套大肚陶壶过来。这套陶壶显见得是特地烧制的,并无壶嘴,通体浑圆,壶肚四面绘着延绵不断的山水画,壶盖上头有四对出气孔,看来是专为煮茶氛香所制。

沈娘娘不过看了一眼,便让人收入库中,让人照旧用上铜壶。

也不知是朱沅让用些茶叶鲜果氛香有效,还是着实对朱沅的推按之术喜爱。

自那日后,因着朱沅这套手法,沈娘娘便喜欢让朱沅每日给按捏一番,反倒对钱怡,依旧是淡淡的不放入眼内。

钱怡半点也不妒嫉:沈娘娘的恩宠,她不敢要!只求能安安份份的混到出宫之日便罢了。

其实又那是什么恩宠,沈娘娘对着朱沅,那也是半日都不说一句话的。

只是从皇帝来后,沈娘娘又命人从库房寻了架瑶琴出来,成日里闲来无事,便拨弄两下。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声音悠悠扬扬的飘荡在凤仪殿上空,朱沅听了,只觉得格外幽怨。

朱沅横竖无事,立在沈娘娘身后,眼睛也只往她指头上看,可有可无的琢磨着这瑶琴的弹奏之法。

这一日沈娘娘难得弹了一曲完整的曲子,弹完后问朱沅:“我改动了一二,你听着好不好?”沈娘娘时常是神道道的,一会“本宫”,一会“我”。对着朱沅,她这态度可算是十分可亲了。

朱沅笑了笑:“娘娘,臣女不通音律,只知娘娘这琴音动人,定是好的。”

沈娘娘奇了一怪,回过头来看她:“…你家中竟未请女先生教琴?”在沈家这个阶层,这些高雅的技艺不习是不可能的。

朱沅十分坦然:“臣女家中世代耕读,几代未曾中举入仕,家道消乏,许多祖上的讲究都是不曾沿袭。臣女的外祖家是商贾,是以臣女算盘倒会拨,这瑶琴,指头却不认识它。”

说得沈娘娘笑了起来,又叹:“算盘好,算盘实用!这劳什子瑶琴可有什么用处?专门弹来自怨自艾的!”

正说着,宫人在外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沈娘娘露出个笑脸:“快请进来。”

太子慢步走了进来,坐到沈娘娘身边:“这几日天愈发冷了,娘娘身子可好?”

沈娘娘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子:“我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气色难看…”她摸了摸太子苍白的脸:“小小年纪,气血不足可不是好事。凡事少思虑,就这劳什子太子,不当也没什么。”

太子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看了朱沅一眼。

朱沅会意的退了出去。

太子沉吟片刻,才望向沈娘娘:“娘娘近来特别宠信这朱女官?”

沈娘娘身边的女官来了又去,沈娘娘许多连名也记不住,还没有身边的宫人来得亲近。倒是这朱女官,几次都见沈娘娘叫在身边陪侍。

沈娘娘喝了口茶,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也没什么宠信不宠信的,她也有几分用处,又不是多话的人,不讨嫌。”宫人就是这样,上头不让出声,宫人能贴着墙根站着,就当没自己这个人。但女官骨子里就有几分自许,原本都是掌上明珠,再放得□段,也自以为是替主子分忧献策理事的,难免口舌多了些。沈娘娘又无心交好臣下,是以不爱用就不用。

太子闻言舒了口气:“儿臣见娘娘待她亲近,特地查探了一番,此女实不可用,娘娘还是冷着她好。”

沈娘娘奇怪:“怎么个不可用法?”

太子道:“此女行事狠毒,虽无切实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曾亲手诛杀胞妹。待自己亲妹尚且如此,待旁人恐怕更是翻脸无情了。”

皇家用人,讲究一个忠字,那怕你不聪明呢,只要忠心,笨点无妨。反倒过于机巧令人不放心。沈娘娘若冷着她,将之撂在一边也就算了,要真信重她,朱沅这种,便是头一个不放心用的。

谁知沈娘娘面色古怪的看着太子,过得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好呀,诛杀胞妹?好,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伤人品,我知道错了,我的真爱们,快回来呀~~

第56章

这皇家又不是大理寺衙门,掂量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太子甚至都不需要多确定,只消凭假几名探子搜罗来的各种消息,轻易的就给朱沅定了性。

旁人看错了人,说不定还要损及自身利益。

但身在天家,天下臣民挤破了头以求得一用,没有她朱屠户,太子还有大把的肉吃。

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是谨慎为上,一点不对,这个人就宁可不用。太子也是关心沈娘娘,一发现她有信重朱沅之势,立即张开大网,仔细将她身家背景行事查了个遍。

稍加打听,不消惊动朱家主人,便能从仆妇口中描绘出朱泖的个性:怨左怨右,怨天怨地,就是不会怨自己。这样的一个人会自尽?是以朱泖就是朱沅的一个疑点。

朱沅杀没杀朱泖,这无人可证,原先服侍在朱泖身边的婢女也不是一时半会找得着的。

可就看朱沅平素行事,整治庶母,殴打胞妹,那都是有眼睛看见的。虽消息被瞒得紧,甚至据说朱家夫妇都一无所知,但真要起了心去查探,还是有许多手段可得知内中详情。

旁的不说,这女子绝不似面上看来的这般温驯稳重,倒像是心里藏着条暴躁的毒蛇,发起作来就要咬人一口。

沈娘娘这么多年来偏安一隔,那是没留下多少心眼的。再说了,要是有点心眼,也不能被废。如今她虽然被废,但那也是她自己倔强。若是她愿意向皇帝低个头,小意温存,不说重获恩宠,就是重归后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以宫中虽看着平静,但想向沈娘娘下手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世上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想为恶。有这个心没这个胆的却是绝大多数。

这朱女官就是个敢下手的,万一她跟人搭上线,里应外合,害了沈娘娘,太子最大的倚仗也就没了。皇上身体一向健壮,太子少壮,反倒不如两名年幼皇子更得帝心了。粗粗一算,太子这位置还有得坐呢,沈娘娘再不理事,有娘的孩子也好过没娘的孩子吧。

因着种种思量,太子就怕沈娘娘糊里糊涂的不肯重视,有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夸大其词的直指朱沅毒杀了胞妹。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真相了,但沈娘娘听了却似出乎意料的高兴。

太子心中惊讶。

他知道沈娘娘同他姨母不对付。这其中的原委,这么多年他也猜出一些。

不外乎是姨母生得比沈娘娘更为貌美,父皇是有那么一些浮念的,甚至于真有些首尾也并非不可能。

虽然此事有违伦常,是绝不能摊开来说的。太子也很能理解沈娘娘的不甘之心。

但规矩都是给下头人守的,天家本就是凌驾于规矩之上,不规矩的事多着呢。太子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他真认为没什么了不得的。身为皇帝,三宫六院,多一个女人不多,少一个女人不少。再说沈姨母就是再得帝心,也永远不可能与沈娘娘角力,只能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倒好过其他嫔妃得宠。沈娘娘当时母仪天下,就是心中不快,也不必就为着这桩事闹到今天的地步。

今日观沈娘娘情形,竟然还隐隐有些恨不得手刃沈姨母之意,这实在让太子不能不吃惊。

沈姨母如今贵为辅国公夫人,辅国公一直为皇帝信重,世子戚云淮也颇得皇帝喜爱,在太子外家沈家近年并无杰出之辈,逐渐式微的情形下,辅国公戚家实在是太子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

太子一时心中思绪万千,但又因为辈份所限,没有他说教沈娘娘的余地,只好叹了口气。

暖阁外间特意辟出了半间屋子,是专给宫人歇息候命的。

宫人们围坐着烤火说话,声音都压得低低的,见朱沅出来,忙给她让了个好位置。

朱沅坐下烤了烤手,笑了笑不说话,有了她的加入,众人都不敢放肆,个个成了闭嘴的蚌壳,只有炭火三五不时的劈啪作响。

听得旁边珠帘一响,众人都迅速的起身,朱沅走到过道上,正见着太子从里头出来。

他眯了眼,目光从朱沅身上滑过。朱沅顿时就觉就像有人把冰棱子塞进了她衣领一般,身上一寒。

她面上不露,同众人一道恭送太子。还没想个明白,就听里边沈娘娘唤了一声:“朱女官。”

朱沅收整心绪,走了进去。

沈娘娘指了铜壶:“这果味淡了些。”

朱沅心下诧异,这些事她都手把手教给了宫人,已不必她亲手来做的。疑归疑,却不能发问,只能低着头将铜壶中煮化的汤水倒了出来,重新添上,再不紧不慢的切了果块下去。

沈娘娘饶有兴趣的往朱沅面上打量,回想起朱沅果真有些胆色:才入宫没多久呢,在她面前也是眉眼不动,四平八稳,不见半点胆怯心慌。沈娘娘心下满意,朝朱沅招了招手:“会打双陆么?来一局。”

朱沅应了,侧身坐在炕沿上,让人拿了棋盘来,同沈娘娘对战。

朱沅的双陆玩得十分不错,沈娘娘道:“你不会瑶琴,倒会双陆?”

朱沅点头:“琴要弹好不容易。这些消遣的名目,只要爱玩,总是易学的。”

沈娘娘想想也是:“这话有理。”

朱沅思忖着沈娘娘的个性,只怕也不喜人手下留情,于是便认认真真的将沈娘娘杀了个片甲不留,沈娘娘果然高兴,笑着说了声:“好,闲来也有人一道消遣了,我最不耐烦旁人让来让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