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将手中金钗一放,拉了那少女,连忙跟上。

萧见行走了几步,见萧源还像桩子似的杵在原地,越发是气得加快了脚步下了楼:儿大不由爹,以前萧源就不是个听管束的,现在自己挣了条出路,更是什么人的话都不听了。他愿意敷衍萧见行一二,那都是给脸面。不愿意敷衍了,萧见行还能拿他怎么着?打也打不着,骂来骂去也就是这两句了。

听到这一行人咚咚咚的下了楼,朱沅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萧源跟个石雕似的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她呢,见她一回脸,他就跟按了个开关似的,立即露出副笑脸来。

朱沅便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指了套镶了和田玉的头面道:“这个呢?”

钱怡偏着头看了看:“式样是好,就是看着单薄了些。”

朱沅笑道:“那里需要用许多金呢,也不嫌沉得慌。就这个罢。”

当下让伙计当面过了称,仔细的装到匣子里,付清了银两,转过身也不看萧源,直管自己一行人走。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萧源是在远远的坠在后面了。

冬天的夜里,格外的冷,墙头也是格外的滑。

萧源都是指头略有些发僵没扣住,鞋底又滑了一下,差些就要从墙头摔落了,还好是安然落地,只是积雪就被重重的踩出咔嚓的响声。

他自己都被唬了一跳,屏息听了听周遭的动静,没听到人声,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朱沅檐下。

还在想要怎么才能不被婢女发现,又叫醒朱沅呢,门就在他眼前开了。

映着雪光,他看见朱沅青丝未挽,披着件棉袍扶着门,挑着一边眉睨着他。

萧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朱沅已经是进屋了。

萧源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去了。

朱沅点起了一盏小灯,头也不抬:“把门关上。”

萧源依言把门关上,目光却不停的在室内打量——先前他还只进过隔壁的起居室呢,朱沅正经的卧房他却是没进来过。说来也奇怪,朱沅并不喜欢太过少女的布置,一切以简洁为要。偏偏萧源却从这屋里的帐子、花瓶、地毯等处处看出了简直是冒泡的粉红。

屋子里倒是没有值夜的婢女,朱沅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入宫已经习惯了无人值夜,再说天寒地冻的打地铺也是不妥。

萧源看了一圈,试探的走近朱沅。

她正坐在屋中的小圆桌旁。萧源看了她数眼,见她没反对,便也在桌旁坐下。

朱沅在桌面上放了个小筐子,里头满是各色的珠子,她正拿着铜丝静静的穿着。

萧源突然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她跟以前不一样。

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以往朱沅见着他,从来不需要故作忙碌?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了她好几眼。

嗯,虽然眉眼不动,指头的动作也很稳,但是,以前她都是直视他,有话就说话,无事就赶了他走…

这点想法,让他莫名的嘴角翘了起来。

这样的傻乐,自然是瞒不过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的朱沅啦。

她清咳了一声。

萧源立即就收起了笑。

朱沅手持铜丝,比在珠眼上,半天都没往里穿,过得一阵,放下手来,将之全部放回小筐里。

她转过脸来,正经的看着萧源:“你半夜过来,有事?”

萧源笑了笑,福至心灵的不答反问:“姐姐料到我会过来?”

朱沅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你的性情,我也有所了解。今日家中有娇客,就宿在我旁边屋里,不想让你闹出动静,自然得早作防备了。”

萧源脸上的笑容愈大:“姐姐难得对我解释呢。”

朱沅斜里挑起眼角看了他一眼。萧源立即就不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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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ooooop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400:53:25

多谢投雷鼓励这两天更得不好,嘿嘿,其实我想请假的,还是熬吧,熬过个关卡说不定就写顺

第71章

萧源虽然是绷住了面皮,但那眼神里仍是掩不住的欢腾。

朱沅看得一阵无语,用眼剜了他一记,轻声道:“你的差事如何了。”

萧源立即十分认真的清了清嗓子,拿出对上峰汇报的态度:“很不错,其实十分清闲,每两日轮值一次。初来乍到,自然有人不服。我就让他们寻了块地儿,依次上来比试——结果当然是让他们心服啦!”他双目闪闪的望着朱沅,满脸的“快来表扬我”!

大约是朱沅的神情里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古怪,萧源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太过自吹自擂了?”他伸出根指头在脸颊上挠了,一边偷眼看着朱沅。

朱沅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大方的笑容:“没有,我也是见过你的身手的,确实不错。”

萧源一下又挺直了背,想装得谦虚又暴露了自傲:“是么?我也就是这点拿得出手了…”

朱沅实在忍不住,侧过脸,用袖子掩住唇,笑了起来。

柔顺的青丝在跃动的灯下泛着温暖的光泽,袖口精致的刺绣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妩媚的眉眼。往日里的冷淡散去,此际笑得眼角微有嫣红,风流一泄而出,像一股浪滔瞬间将他席卷,浮浮沉沉的冲向不知名的地方,但萧源并不想着岸。

他就这样看得出神,甚至还微微的张着嘴,朱沅忍不住更是加深了笑意,好一阵方才收敛,轻轻的咳了一声。

萧源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犯了傻,实在是难堪非常——他一心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体,可总是事与愿违。

他便开始没话找话:“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般快就做到武骑常侍,还预备了几番腾挪呢。”

朱沅倒也不想他太过难堪,顺着他转了话题:“是了,此番猎熊功劳不小。对了,那白鹿可是有内情?”这事她倒有点兴趣。

萧源自在了些:“嗯,原先我在山间偶然见着只白鹿,还煞费苦心的猫在山上三日三夜,好容易逮得了,便交予茅校尉,助他表功。以期来日他挪个窝,也将我带契着。”

朱沅是猜到这代表祥瑞的白鹿必有内情,不想是萧源一手所为。也算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成事,并不贪功,将之献给上峰,方才能令这白鹿出现得自然而然。如果一切顺利,茅校尉自然也是不望带契他了,虽曲折此,倒也稳妥。只没想到,他倒是心有谋划,也舍得下功劳。

萧源说了自己的得意之事,又振作起来:“沅姐姐,今日我难得归家,便被老头子抓着一道出门,说是街市杂乱,恐有毛贼。”

朱沅哦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这神情,可真是教人心里不上不下的,萧源硬着头皮又道:“我可没有什么表妹,同她话也没有说过半句,正眼也没看过,并不知她生得脸圆还是脸方。”

朱沅又哦了一声。

萧源闷了一阵吭吭哧哧的道:“我爹管不了我的,我的事自个做主。”说完了不等朱沅出声,抢着道:“你可别再‘哦’了。”

朱沅:“嗯。”

萧源:…

这样云遮雾罩的,他简直要暴走了,紧抿着唇,两只手紧攥成拳,就想不管不顾的将所有的话都说明。

他情绪在迅速的聚集,像火山即将暴发,岩浆都涌到口子上来了,朱沅温柔的道:“我都知道了,没有误会你,夜深了,天寒地冻的,你快些回罢。明儿一早我也要入宫,也是耽搁不得。”

萧源:…

要不要这样啊?要紧关头给人柔柔的抚摸一下,把他一肚子的勇气都给塞了回去。

他也确实被转移了关注的重点:她现如今可不是在家娇养的千金,而是要入宫服侍人的,委实熬不得夜了,明日站在沈娘娘身边打呵欠怎么办?他也特意打听过,这沈娘娘就是个疯婆子,犯在她手上为难沅姐姐怎么办?

他一下就揪心了,利索的站了起来:“好,我这就走,你好好歇着。”一边说就一边往外走,终是舍不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朱沅只觉得他这一眼里,实在是透露着些憋闷和委屈。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咬住了唇,浮上了一丝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

萧源机械的翻了墙过去,总觉得一拳落了空,虽然说都解释过了,但他怎么就那么落不到实处呢?

隔着高墙,两个辗转反侧的人,两种心情。

第二日一早,朱沅便同钱怡告别了柳氏等人,再度入宫。

沈娘娘将两人叫到面前,问了问外头的情形:“…我小的时候也是去过通宝大街的,那条街上有个姓左的,做的糖人好看又好吃!”

钱怡立即道:“回娘娘的话,是呢!昨儿沅姐姐也是请我吃了糖人,还说这糖人左是极有名的传家老手艺了。”

沈娘娘对她的态度明显就是有些淡淡的了。

朱沅笑着扯开话题:“娘娘身上这料子可真是好看,臣女竟从未见过。”

这显然是挠着沈娘娘的痒了:“别说你了,就是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是薛氏缭绫,向来只传于人耳,难得一见真容。也是太子费心搜罗,竟是未先告知,暗地里替我制成了衣裙。这孩子,若让我自己来定个样式,也不至糟蹋了这料子。”虽然是埋怨,但确实是对太子的孝心满意。

这料子也确实好,比之普通缭绫的素白色不同,如烟似幻,整个江南的j□j都似氤氲其中,布料轻轻一抖,就是流光如水,号称是“天上取样人间织”,太子搜罗也确实不大容易了,就连钱怡家之巨富,又行的是买进卖出之道,这也是头一回见。一时都不禁啧啧称奇。

太子搜了六种颜色,替沈娘娘制了六套衣裙。沈娘娘到底也是个女人,又怎么会不爱美,自然是十分喜欢。

转眼到了小年,外命妇都要入宫来向各宫主位拜节。

皇后娘娘在仁睿宫升座,下方各妃嫔俱按份位依次坐下,各外命妇按品级在殿中依次排列,向宫中各主行大礼。

戚夫人也在此列,并且以她的品级,只是仅次于几位王妃。所列位置十分靠前。

她咬了咬牙,一丝不苟的行着大礼。待礼毕,又必须态度恭敬的站着听皇后说话,待皇后说罢,各宫主位亦有言语相赠。

沈娘娘才一开腔呢,戚夫人就觉得心里不舒坦,她抬眼打量沈娘娘——比起以前混混噩噩的样子,自然是大不一样。人精神了许多,又有了活力,那身衣裙——是缭绫?

戚夫人眼利,看出同一般缭绫不一样。

寻常缭绫,就是如同烟雾一样的白底,上头又起着白花。有诗人云:“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概因这种布料难得,又极符合戚夫人的自许,她的衣料倒是有九成是缭绫的——还是每年借了沈娘娘的口赏赐给她这胞妹的。

此时沈娘娘这一身,却是淡淡的春绿。绿得这样灵动,衬得沈娘娘都跟掐得出水似的,戚夫人心里也被掐得冒酸水了。

她当然不是个傻的,上回事后,她自然也嗅到了情形不对,是以后头并没有再入宫哭闹,此时对着沈娘娘,仍是亲亲热热的,那些龃龉从不曾存在。

礼一毕,皇后给众人赐了座,戚夫人便亲热的问沈娘娘:“姐姐,你这衣料好生漂亮。”

沈娘娘瞥她一眼,倒也没有发怒,只是不冷不淡的道:“你素来喜欢白色,再绣上淡粉海棠花。我这衣料想来是不合你的了。”

戚夫人笑道:“那里的话,年纪也大了,也不合再穿得太过素静了。”

周围的夫人们都凑趣:“辅国公夫人不合,便没有人合了。”

戚夫人心中自得,却是望着沈娘娘:“无论怎么说,也是想试试旁的色儿了。”

照这情形,沈娘娘是该立即赏她两匹料子的。

但沈娘娘没朝她翻脸已经是不错的了,因此只淡淡的道:“这是太子的一片孝心,所得不多。”半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外命妇们多年不曾见过沈娘娘,也摸不准她的脾气,觉着气氛不对,便也不肯出声了。

戚夫人却是笑着,似乎未曾听出她的冷意。

沈娘娘应酬一番,好容易回了凤仪殿,宫人替她卸了过沉的发饰,再给她换掉了大衣裳,朱沅便替她推按一番。

沈娘娘叹了口气:“要不为着太子着想,真想称病不露面,这还是小年,到了大年,一直要到十五!一整日下来,全身都僵得不能动了。”

说着又想起自己好歹还有个座儿,朱沅全程陪着,连座也没有的,便又拍了拍她的手:“你可得多穿些,并不全是在殿内,也有在殿外站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宫人向皇帝行礼的声音。

沈娘娘连忙在宫人的服侍下整了整衣裳,下了炕迎皇帝。

看皇帝脸色,就是喝得有三分醉了的,满身的酒气。他一进来就扶起了沈娘娘,左右一看,举止比平日轻浮了两分:“换衣裳了?蕴棠将你说成天仙一般,唬得朕都想来赏一赏天仙。”

沈娘娘脸色就微微一僵。

皇帝笑着抚慰她:“好了,姐妹没有隔夜的仇。她前回是糊涂了,跟朕说是知错了,当时见老太太已经是这样了,不想沈侯也给折进去,心是偏了些。你的心也偏啊——偏着你母亲。”

沈娘娘已经是努力的想要沉得住气了,但仍然给他气得七窍生烟。

忍了好一阵,心角都疼了,索性心一横,将面前这位当成个人头猪脑说畜|牲话的东西。这么着一来,他倒也气不着她了。

这样一想,果然就好些了,勉强露出个笑来:“是么。”

皇帝哈哈一笑:“朕倒是觉着这薛氏缭绫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她羡慕得紧,直说要做几身跟你一样的,站在一块一看就是姐妹。”这个说法,还真是合着了皇帝的胃口,姐妹花嘛!

“就是前儿,还听太子说留了几匹,要进给皇后的,朕便令人分了些来给蕴棠了。”

沈娘娘心口就是一坠,差些没翻了白眼,实在忍不住脾气,将先前换在一边的衣裳往地上一扫:“我不穿了!谁要和她穿一色一样的?”

小性子,皇帝是很能容忍的,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搂住了她:“你啊,没好两日,又是原形毕露——和她生的什么气?总是一家子骨肉。”虽没说出口,但皇帝的意思是:朕有这般多的女人,你气得过来么?这么多年了,沈蕴棠这事,你也该习惯了。

朱沅还忧心沈娘娘发作呢。

谁知沈娘娘定定的望着皇帝,突然就露出个有些诡异的笑容来:“皇上说得是,是臣妾小器了。”

皇帝原本就是小有醉意,这会子也没多想,哈哈笑着拍着沈娘娘的肩,指了宫人捡起衣裳:“还是穿给朕看看。”

沈娘娘动作有些僵硬的站了起来,依言从命,到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皇帝果然看得喜欢,笑着附到沈娘娘脸侧:“现在不成,朕还要去见一见臣下宗亲,今儿夜里再来。”

沈娘娘笑着送走了皇帝,再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的走回室内。

她默然的脱下了衣裳,拿起针线筐里的银剪子,朝着这绚丽的缭绫上就是一剪。

流光破碎春景断。

一名宫人竟然惊得啊了一声。

沈娘娘抬起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拉出去,掌嘴。”

戚夫人笑盈盈的摸着这些五光十色的料子,听着梨花的禀报:“…皇上身边的宋公公说,当时娘娘的脸色就变了,一把将衣裳扫在地上,说再不穿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jessic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6 23:38:28

ooooooop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6 21:29:28

感谢投雷鼓励,thanks~

本章中的诗是出自白居易,本作者没有半点诗词素养,但凡是诗啊词啊,全是引用的。

第72章

宫里头过个年,真是谁都不轻松。

从二十四日起,清元殿前白日放鞭炮,夜里放烟火,过年的气氛是足够了,但那响动实在是闹得人不能安生。凤仪殿和清元殿挨得近,沈娘娘原本就有些神经衰弱,此时真是睡觉都要堵着耳朵。

到了年三十夜里,宫中各主位、皇子公主、宗亲都齐聚一堂聚宴,沈娘娘蔫蔫的脸色已经是落到了不少人眼中。只是宫中小道消息传得快,私底下不免将她这脸色归功到戚夫人身上,看着沈娘娘就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之所以对沈娘娘不友善,一半是嫉妒:她是有个太子的,后半生比在座各位都有指望。

另一半是气愤:皇帝重质不重量,有了戚夫人这样的美人儿,不免冷落了旁人。虽说沈娘娘也是个受害者了,但不是她引狼入室,焉有今日?指不定宫中皇子皇女都能多产几个出来。

这宫怨啊,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沈娘娘颇有些如坐针毡,食不下咽的感觉。但看到太子投过来的关切目光,沈娘娘也只得勉强自己,沉着脸挟起个饺子,用小碟子托着送到嘴里一咬,咔的一下蹦得牙疼,顿时就唔了一声,赶紧将饺子吐到碟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