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斩断四棵柳树之后,身子纵身而起,向着远处第五棵大柳树奔了过去。

奔到第五棵大柳树跟前,并未停步,而是继续向前,奔到第七棵大柳树那里,而后站定,右手抬起,那一把鱼肠剑此时也已飞到我的手中,转了一圈之后,再次一挥而出,在我身前的,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四棵柳树同时而断。

我随即再次向前。

数息之后,我已然站在倒下的第十八棵大柳树之旁,负手而立,双目望向薛异人。

薛异人此时还只斩断了八棵柳树。

听得长亭的另外一侧,声息俱无,薛异人随即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那第十八棵倒下的柳树之前的我,不由得脸如死灰。

呆在那里。

薛异人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把铁剑。

这把剑锋锐无比,曾经陪着他战过无数的敌人,斩过无数的恶人,这把剑本来是他至为骄傲的物事,此刻触目所及,竟是那么刺目,似乎这一把剑的存在是一种羞辱,是一种提醒,提醒他自己,手持铁剑竟然败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白。

这一幕让他情何以堪?

第二百五十三章上邪

薛异人的双目死死的盯着我,然后慢慢的向我走了过来。来到我身前一丈开外,那薛异人这才停住脚步。

司药也急忙跟了过来。

我看着薛异人没有说话。

一双眼睛之中也是淡淡的,看着薛异人。

司药看着薛异人,看着薛异人脸上的神情,司药有些担心。

司药慢慢伸出手,拉住薛异人的手,低声道:“木大哥,咱们输了,这就走吧。”

薛异人头也不回,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慢慢道:“不,我要和这小白再比一场。”

我淡淡道:“你还想比什么?”

薛异人沉声道:“自然是比剑。”

我淡淡道:“你已经输了一次,再比还是输,何苦呢?”

薛异人左手抬起,慢慢将司药挽住自己的手推开,一双眼睛笃自死死的盯着我,慢慢道:“这一次你要是赢了我,薛某此生决不再用剑,亦且终生不问世事,和我这水灵妹子退隐江湖。”

我眉尖一挑道:“此话当真?”

薛异人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沉声道:“那好,那咱们就再比试一场。”

薛异人沉声道:“这一次比剑却是要我来出题。”

我沉声道:“那是自然。”

司药 满脸担心的看着薛异人。她知道自己的话,这薛异人已经听不进去,此刻只有期盼,二人再来一场文斗,那么文斗之后,不管谁输谁赢,就此罢手。

司药可不希望这二人之中有那一个受伤。

无论是小白受伤,还是薛异人受伤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薛异人沉声道:“我说开始,然后咱们就在身旁的柳树之上,写下一句诗--”

我心中一动,心道:“这薛异人所说的倒也新奇,只不过不知道他所说的写一首诗,写的是什么诗?”当下我问道:“写什么诗?”

薛异人目光转动,慢慢落到身旁的司药身上,而后缓缓道:“就写一首上邪吧。”

薛异人迈步走到一棵柳树跟前,然后右手铁剑握在手中,目光望向我。

我心里暗自好笑,心道:“你要是比别的,没准我就输了,可是要比这个上邪,我说不准就赢了你。毕竟这一首上邪可是刻在自己手腕上的轮回之镯上面,自己虽然不敢说熟极而流,那也差不多了。我心里又默默念诵一遍,确认无误,这才也迈步走到身旁一棵柳树之前,然后目光望向站在数丈之外的薛异人,点了点头道:“好了。”

薛异人沉声道:“那就开始。”

我右手挥舞鱼肠剑,在那 柳树之上依次写下--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刚写到这衰字,那一边薛异人一首上邪已经全部写完。只听薛异人长笑一声道:“小白,我已经写完了。”

我心头一震,停下手来,迈步走到薛异人的身前,抬头向那一棵柳树之上望了过去。只见那柳树之上两行娟秀的字迹跃然在目。

薛异人长剑已然收了起来,站在那一棵柳树之前,望着那柳树之上自己所写下的两行字迹,慢慢念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念诵完这一首上邪,薛异人心中情思涌动,转过身来,目光望着司药,一双眼睛之中深情无限,似乎是在告诉司药,自己对她的心意,也如这上邪这一首诗中的 一样--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薛异人此时所有的敌意,也都在这一刻霍然消失,充塞在他心间的只有对司药浓浓的爱恋之意,深深的抱歉之情。抱歉这二十年来,自己竟是一直没有前来寻找司药,使得司药在这后宫之中孤苦伶仃。

司药也是双眸望着薛异人,口中喃喃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薛异人深情凝望司药,低低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站在 一旁的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对沉浸在 幸福之中的恋人,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的比武斗剑的胜负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看着这一对失散二十年之后,又随即因缘际会,复合的 情侣,我心中唯有深深的羡慕之意。

我心中暗道:“司药和她的木大哥终于时隔二十年后,在此相会,而自己呢?自己跟阿房又是什么时候可以相会?”

我叹了口气,正欲迈步离开,忽听那薛异人沉声道:“小白留步。”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薛异人,目光之中满是疑惑之意。

只听薛异人沉声道:“适才和阁下两场比赛,咱们二人都是一胜一负--”

我眉头一皱道:“难道阁下还想比试第三场?”

我这一句话说出,司药的神情都是一阵紧张。

薛异人摇摇头道:“薛某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只听薛异人道:“薛某这第二场比剑之中,侥幸赢了阁下,只不过是胜在剑法的变化之上,不足为奇,而阁下赢了第一场,则是赢在快字上。两人相较。动手比武过招,谁的剑快,谁就赢了。是以在下虽然赢了第二场,但是还是知道,若是再来第三场,亦或者是真刀真枪的比试,在下必败无疑。”说到这里,薛异人叹了口气,道:“薛某的这天下第一刺客可实在是名不副实,惭愧的很。”

我笑道:“薛先生太客气了。这天下第一刺客还是名副其实的。”

薛异人大摇其头,道:“哪里哪里。薛某的这天下第一刺客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当不得真的。日后江湖上就算没有这个人了。”顿了一顿,脸上露出惭愧之意,道:“这剑法第一,哎,真是笑谈。小五兄弟,你才当得上这剑法第一的称号。”

我有些过意不去。--我没有想到将这薛异人打败,竟然让薛异人就此心灰意冷,萌生退出江湖之意,这却并非我的本意了。

我歉然道:“薛先生,其实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

薛异人叹了口气,那一股英雄气概终究是消磨殆尽。

薛异人看着我,慢慢道:“小白,,薛某终究是赶不上阁下的了,薛某今日来此,实在是自取其辱。小白兄弟,未将薛某杀的灰头土脸,薛某心中感激不尽。日后,小五兄弟有何需要薛某相帮之处,薛某万死不辞。”

我沉吟片刻,心道:“这薛异人如此说,自己若是提出什么要求,薛异人自是会尽心竭力办到。可是自己此刻有什么需要这天下第一刺客帮忙的呢?”心中沉吟:“让这薛异人给自己寻找白志忠,似乎希望不大,毕竟后宫之中,昔日的上军校尉蹇硕号令天下都未能找到白志忠,更别说这薛异人了。这薛异人虽说剑术通神,但是毕竟孤身一人,独往独来,要想让他去刺杀一个人,可比要他寻找一个人容易的多。”

心里沉吟片刻之后,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件事来,那窦太后和掌灯,一个是跟随司药,情同姐妹,一个是被建宁帝打入冷宫的弃后,这二人在那后宫之中,长期住下去未免有些不大方便,毕竟自己也不会长久住在宫中,过的些许 日子之后,自己就要离开后宫,前去刺杀董卓,那么窦太后如何安排就是一个难题。--毕竟自己带着掌灯和窦太后上路,没有自己孤身一人来的方便痛快。

此时这薛异人既然提了出来,帮助自己,那么不妨将这二人托付给薛异人,让他给找个稳妥的地方,安歇下来。

当下,我眼望薛异人,沉声道:“薛先生,既然你这般 诚意,那么在下也不便推托。在下此刻正有一件事情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异人奇道:“小白,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说。”

我沉声道:“在下有两个朋友,此刻正躲在后宫之中,在下想请薛先生先行带走,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过的数月之后,在下再去将这两位朋友接回。不知道这个要求过不过分?”

薛异人沉吟不决,目光望向司药。

司药迟疑一下,问道:“小白兄弟,你那两位朋友都是什么人?”

我知道这司药,是担心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两位朋友来路不明,当下微微一笑道:“司药姑娘那两个人你都认识,一个是掌灯,一个窦太后。”

司药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两个人。”

薛异人目光望向司药,缓缓道:“水灵,你认识这两个人?”

司药点点头道:“我自然认识,尤其那窦太后,没有窦太后,也许今天我早就死于非命了。”

薛异人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么薛某自是责无旁贷。小白,你尽管去将那二人找来,薛某这便带着这二人前往我和灵儿的故乡玄水村,到时候,你自可以去玄水村前去相寻我们。”

我大喜,道:“薛先生,你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罢,我转身便欲向那洛阳城的南门疾奔而去。

薛异人拦住我道:“小白,你骑着我这匹马去,会快一些。”

随即走到我身旁,将手中的那一匹白马马缰递到我的手中。

我喜道:“多谢薛先生。”也不客气,随即纵身上马,一扯马缰,口中架的一声,那匹白马猛地奋开四蹄向洛阳城南门奔了过去。

薛异人的这一匹白马奔跑甚快,片刻之后,便即来到洛阳城南门之前。

第二百五十四章一诺千金

守门的门役,看到我飞驰而至,急忙打开城门,让我进去。

前两日,我和万年公主午夜赶回洛阳城,被把守城门的统领拦住,不让进去。

那一名统领被万年公主好一顿臭骂。其后又被万年公主告知,第二日前去中军校尉袁绍那里,苦苦求情,这才没被充军发配到了那塞北苦寒之地。

可也还是被 袁绍免了职位,做了一名小兵。

那把守南门的兵役自此以后,俱都人人自危,生恐再次撞到万年公主。待得我这两次出入南门,那守门的门役早就认了出来。

认得这一位冷酷英俊的男子正是那一日陪同万年公主出入南门的那一位相公,随即便大开方便之门。不待我招呼,那把守南门的门役便即打开城门,让我进入。

我策马如飞般来到那后宫的南朱雀门门前,飞身下马,抬头望去,却见守卫这南朱雀门的统领正是老相识向忠,当即变回方阵的容貌,而后哈哈一笑,迈步走了进去,向着向忠沉声道:“向大人别来无恙啊。”

向忠看到我身穿一身青袍,来到自己身前,不由得大喜,趋前数步,口中恭恭敬敬的道:“方校尉,这么晚了还出去公干啊?”

我摇摇头道:“没办法,公主交代的,不去不行啊。”

向忠嘿嘿笑道:“这说明方校尉深得大公主的器重啊。”

我苦笑道:“还是不要器重的好。”顿了一顿,我又道:“向大人,待会方某还要出去一下。”

向忠笑道:“方大人尽管出去。有什么需要卑职效劳的尽管说就是了,能够给方大人效劳是卑职的荣幸。”

我哈哈一笑道:“向大人,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向忠嘻嘻笑道:“那里,那里。方校尉过奖了。”向忠随即打开宫门。

我将那匹白马的马缰交给向忠,自己这才迈步而入,而后向着向忠摆了摆手,这才径自向她自己的住所清凉殿走了过去。

南朱雀门距离清凉殿甚近,片刻之后,我便即来到清凉殿。

那清凉殿殿门早已 关闭。

我只好站在门前,砰砰砰的敲门。

过得片刻之后,只听屋内染香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敲门?”

我沉声道:“是我。”

染香听得是我的声音,慌忙道:“是方校尉回来了。”脚步声匆匆,便向这大殿殿门奔了过来。

过的一会,清凉殿殿门募地打了开来。

染香已经站在门口相侯。

我沉声道:“你去将窦妙,掌灯二人叫到那后殿之中,我有话告诉她们。”

染香答应一声,正欲将大殿殿门关上。

我一摆手,道:“别关了,我一会还出去。”

染香答应一声,随即向东厢房奔了过去。

我迈步径自走向清凉殿后殿,进到后殿里屋,换了一身宦官的衣服。这清凉殿里面,我自住进来的那一日起,便吩咐司药和掌灯去那裸游馆寻了几套宦官和宫女的衣服,俱都放在这清凉殿后殿一侧的寝室之中。待得日后用到之时,也方便一些,不用再四处搜寻。

我整理好一切,这才迈步走了出来,坐到椅子之上,静候三人到来。

不一刻功夫,染香便带着窦太后,掌灯 走进后殿之中。

那二人满脸疑惑,不明白我叫她们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我一摆手道:“染香,你去睡下吧。我一会走的时候,自会将殿门关上。”

染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这清凉殿后殿的大门。

染香入宫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自是知道这宫里面暗藏的规矩。

有些事能够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待得染香离去之后,这才面对窦太后,掌灯二人徐徐道:“我将你们叫来,是有事情和你们相商。”

掌灯和窦太后面面相觑,不知道我又有什么话要说。

我目光望向 掌灯,缓缓道:“掌灯姑娘,你也已经知道我其实不姓方,不叫什么方阵的吧?”说罢,目光灼灼的望着掌灯。

掌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是,杜公子。”这一声杜公子叫出,自是承认了我口中所猜测之事。

我沉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杜公子,那么我也不瞒你。其时我和姬姑娘,是为了躲避仇家,这才隐姓埋名来到这 后宫之中。过的些日子,待仇家散去,我就要出宫而去。可是要带着你们二人,实在是不大方便。是以杜某便找了一个朋友,将你们二人带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平静祥和,没有杀戮。你愿不愿意和窦太后一起去那个地方?”

掌灯迟疑一下道:“我还是不去了,我要是去了那里,恐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司药了,我,我想和司药在一起。”

我微微一笑道:“掌灯姑娘,如果你愿意和窦太后一起去,我一定得偿你之所愿。”

掌灯心中一震,沉声道:“方校尉,要是你能够让我和司药在一起,我自然答应你一切要求。”

我点点头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一定让你和司药在一起。”

窦妙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迟疑道:“你要让我们去那里?”

我微微一笑道:“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窦妙迟疑道:“那你合不合我们一起去?”

我摇摇头道:“我暂时先不去,待我办完事情,再去找你们。”

窦妙看着我,有些不放心道:“一言为定?”

我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窦妙这才放心道:“好,那我去。”

我沉声道:“好,咱们现在就出发。”

掌灯回手将那清凉殿的殿门关上,然后跟随我一路走到那南朱雀门的门口。抬头望去,只见那守门统领向忠此刻正自站在宫门之前,翘首以盼。直到看到我们前来,这才笑逐颜开,急忙奔了过来,满脸带笑的对我道:“方校尉--”

我点了点头,随即对那向忠道:“向大人,在下想要两匹马,不知道你能不能找来。--如果不大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向忠急忙道:“方便方便,方校尉稍等,卑职这就去给方校尉找马去。”说罢,向忠向着我一拱手,随即带着两名御林军匆匆而去。

我负手而立。

掌灯,窦太后三人都是站在我的身后。屏息静气一语不发。

二人都知道,她们二人身份微妙,一个是打入冷宫的弃后,一个是隐身御花园之中的女官,若是被那御林军发觉,便立时会生出一场轩然大波。

过不多时,只听远处马蹄声响,那守门 统领向忠和他的两名属下,每个人骑着一匹马,策马奔了回来。

来到这南朱雀的宫门之前,三人飞身下马,然后向忠和他那两名下属牵着马,来到我身前,将那马缰 递到我的手上,沉声道:“方大人,卑职给你踅摸到了这两匹马,就是不知道你还满意不满意。”

我笑道:“太感谢向统领了,这一份功劳,日后方某一定在大公主面前多所提及,让他也知道向统领不仅对于皇上忠心耿耿,亦且对于大公主也是一模一样的忠心。”

向忠大喜道:“如此有劳方大人了。”

我笑道:“这是应该的,向统领不必客气。在下也这就告辞。”随即将那两匹马分别交给掌灯,窦太后二人。

自己则飞身跃上那一匹白马。

那窦太后,年少之时,也是颇为喜欢骑射,此番看到这一匹马,自是跃跃欲试,来到这一匹马的跟前,窦太后飞身而上。

那一匹马似乎发觉有人要骑它,竟是 在窦太后飞身而起的刹那,不慌不忙 ,向前移动数丈。

这一下,那窦太后立时身子落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窦太后大怒,口中骂道:“这什么破马,也来欺负本--本宫女。不想活了是不是?”

窦太后差点说成本宫,但立时想起,这里是后宫的南朱雀宫门门口,立时将那本宫二字后面多了一个女字,硬生生将本宫变成本宫女三字。

差点没噎死这一位昔日的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