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宫礼教习、文学教习和女仪教习摆弄了将近一天。

宫礼教习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姓张,年少入宫,年老放出,一生未嫁,靠着在京城里为闺秀们教授宫礼维生,颇有一些声名。

文学教习姓胡,是个丧夫的寡妇,年轻时候也是才女一枚,她教徐灿灿的却都是一些香艳诗词——作为以色事人的宫妃,不求政治素养,只要能让皇帝开心。

而上完教女仪的欧阳大家的课程,两世为人的徐灿灿脸红得快要滴血了——还没具体上课,可是欧阳大家已经宣布了课程的安排。

想到什么媚妆十二式床上三十八式品箫十七功,徐灿灿都要捂脸了。

和徐韩氏坐了一会儿之后,徐灿灿就向徐韩氏撒娇要了几床崭新被褥软枕——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美貌不光对男人有效,对女人也有效!再说了,她既然为徐廷和夫妇出力,那么他们夫妻就有义务让她生活得舒适一点!

如此十日之后,因徐灿灿的学业深得三位教习的称赞,徐韩氏就给了她一个奖励——让她和徐宜莲徐宜桐一起跟着自己去定国公府参加国公府六小姐傅玫英的生日宴会。

徐灿灿很顺利地从徐宜莲这里打听到定国公府有七位小姐,都是嫡出的!

当她得知傅予琛有七位亲姐姐的时候,徐灿灿都快要笑得内伤了——庶出的傅予琛未来的媳妇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这辈子才会有七个大姑子,还都是嫡出的!

第十四章 惩罚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徐灿灿下了学刚出了清心院,就碰上了徐宜莲和徐宜桐,姐妹三人联袂去了春晖院。

徐老太太正在招待打老远赶来的嵩山菩提庵的当家尼姑慧心,就吩咐姐妹三个自己去玩。

徐灿灿反客为主,吩咐红云让婆子在松树下摆了桌子和绣墩,又上了些茶水和瓜果点心,姐妹三人在夕阳中聊天做针线。

徐宜桐不爱女红,绣绷扔在一边,拿了个苹果玩耍着,大眼睛睨了徐宜莲好几眼,这才问道:“三姐姐,听说定国公府的大公子傅予琛都十八岁了,早就该说亲事了,怎么六小姐还没出嫁?”

徐宜莲正低头在白绸帕子上绣着一朵莲花,闻言头也不抬道:“不光六小姐傅玫英,七小姐傅瑰英也没出嫁呢!”

徐灿灿八卦之心大盛,眼巴巴瞧着徐宜莲。徐宜桐却比她干脆,直接问道:“为什么呀?”

徐宜莲抬头瞧了徐宜桐一眼,继续绣花:“我也不知道呢!”

她看了徐宜桐一眼,又低头说不知道,徐灿灿心里就猜到了一点:也许是因为傅予琛是庶子,国公夫人想招个上门女婿也未可知。

徐灿灿觉得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和傅予琛有交集了,因此知道傅予琛有七个嫡姐的时候有些幸灾乐祸,可猜到了徐宜莲言下之意,却又有些同情他了!

徐宜桐却一脸向往道:“唉,听说舒夫人对傅予琛这个庶子好的很呢,要什么给什么,千依百顺的!”

徐宜莲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绣花。这个庶妹是想说母亲对她不好么用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舒夫人的心思了!

徐灿灿望着夕阳余晖中徐宜桐那富有野性美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庶女的教育还是不如嫡女啊!

她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这才道:“四妹妹,没听说过‘溺杀’么?”

“溺杀?”徐宜桐一脸,懵懂,“什么意思啊?”

徐韩氏遵循礼教,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徐宜莲和徐宜桐都是上了两年学便停了学,养在闺中勤习女红侍奉长辈。徐宜莲有徐韩氏亲自教养,对待徐宜桐就是放任自流了。

徐宜莲抬头看了徐灿灿一眼,平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徐灿灿忙道:“不知道就算了!”她拿着自己做的一个大红堆纱花让徐宜莲看:“三妹,这个花好看吗?”

“越发精致了!”徐宜莲接过堆纱花细细瞧了瞧,“二姐姐手真巧!”

这时候徐廷和的三个姨娘带着丫鬟走了进来,过来给三位姑娘请安。

徐宜桐的生母姓魏,原是禹王台的一名卖花女,被徐廷和看中养为外室,到了徐宜桐十岁的时候才征得徐韩氏同意接了进来。她生得同徐宜桐很像,身材高而丰壮,大眼红唇五官立体,穿着玫瑰红对襟衫,是个野性美人。

她深受徐廷和宠爱,因此有些骄傲,略福了福便起身,望着徐灿灿手里的堆纱花笑道:“二姑娘若是喜欢堆纱花,我那里多的是,让丫鬟给你送些过来!”

徐灿灿瞟了徐宜莲一眼,看她正襟危坐不发一言,知道她最讲上下尊卑,就笑了笑道:“谢谢姨娘了。我只是扎着玩呢,平时不怎么戴!”

她确实不爱戴堆纱花,平时也不戴,只爱那些金玉宝石首饰,偶尔也随分从时戴戴时令鲜花。

魏姨娘还要说话,一旁的尹姨娘瞅了徐灿灿一眼,眼睛闪了闪,拉了拉魏姨娘的衣袖:“姐姐,咱们给老太太请安去吧!”

尹姨娘和高大丰壮的魏姨娘恰好相反,形容尚小,身材纤细五官秀丽,身上穿着银纹蝉纱丝衣和翡翠撒花裙,看上去颇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致。

徐灿灿早就认出尹姨娘是当年祖母身边的丫鬟,名字唤作绿云,五年前黄河发大水徐顺和自灾民手中买下绿云,想着侍候徐灿灿,却被徐老太太要走了!徐灿灿记得买绿云时爹爹不但没有趁机压价,除了身价银,还给了绿云爹娘兄长不少粮米救命呢!她只是没想到绿云三年前十三岁的时候就被老太太给了大伯。看着十六岁的绿云,想想三十五岁的大伯,徐灿灿觉得有点恶心。

尹姨娘回头朝徐灿灿看了一眼,拉着魏姨娘一阵风般离开了。

余下孙姨娘也忙急急赶了上去。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圆脸杏眼,中等身量,是五姑娘许宜兰的生母,原来也是徐老太太的丫鬟,一向安分寡言,很不显眼。

徐宜莲把尹姨娘和徐灿灿的互动瞧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继续绣花。

徐宜桐呆呆看着生母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十岁以前都是和生母魏姨娘一起住在青石街的房子里,那时候爹爹疼,娘亲爱,多么自由幸福,哪里像现在,被嫡母拘着,嫡姐教训这,如同被关进笼子的小鸟,真是难受!

她看看一旁专心绣花的徐宜莲和专注做堆纱花的徐灿灿,心里一阵妒忌。徐宜莲是嫡出,爹爹官职越做越高,嫡母一定会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的,将来的风光是必定的;徐灿灿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可是爹爹已经把为她报名参选了,将来若成了宫妃,自是体面风光,不光自己,就连徐宜莲见了她都得磕头跪拜…

徐灿灿看似专心,实在走神。她没想到三年前就被称为京城一霸的傅予琛,实际处境竟然这么困难。徐灿灿设身处地替他想了想,真是同情极了——她忘了,她如今远离父母身不由己处境还不如傅予琛呢!

晚上刚梳洗罢,徐韩氏身边的大丫鬟梅雪便拎着一个包袱过来了。她拎着包袱行了个礼:“二姑娘,这是太太让给您送过来的!”

徐灿灿命小香接过包袱,客气了一番,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已经很晚了,梅雪就不多呆,福身告退。

徐灿灿给碧云使了个眼色,碧云立刻把刚才从卧室拿出的一块碎银塞给了梅雪。梅雪得了银子心情很好,悄悄道:“那套头面是太太的陪嫁,很贵重,切莫丢了!”

碧云谢了梅雪,送了梅雪出去。

梅雪离开之后,碧云又取了一个烛台点着,让屋子里明亮一些,然后打开了包袱让徐灿灿看。

徐灿灿看到梅雪进来,就想着就是大娘怕自己给侍郎府丢脸,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明日去定国公府要戴的钗环首饰和衣裙,果真被她猜到了。

碧云把这些物件按顺序摆放在床上,以便让徐灿灿验看。

碧云打开扁平的红漆盒子,里面是一整套翡翠头面,绿得像晶莹透亮的湖水一般,钗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都用白银镶就,美得令人心悸。

徐灿灿摩挲着,心跳都快了起来。

碧云把头面收好,又拿了衣裙让徐灿灿看。

徐灿灿展开衣裙,发现是一件绣白玉兰纱衣和一条碧绿色的曳地百褶凤尾裙,看起来很是美丽。

她最爱漂亮的衣服饰物,当即就喜欢得很,命碧云好好收了,免得皱了。

第二天一大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姐妹三人聚在一起,发现彼此都是盛装,不由都有些比较的意思。

徐灿灿自是翡翠镶银头面、绣白玉兰纱衣和碧绿色曳地百褶凤尾裙,看上去美丽纯净又雅致;徐宜莲五官平淡,为了不让首饰衣物压下去,戴了一套金镶红珊瑚头面,穿着浅粉绣桃花的对襟衫和白色百褶裙,看起来多了几分清秀;徐宜桐五官立体大眼红唇,因此虽然戴的是红宝石镶金头面,穿的是大红对襟纱衣和玫瑰红缎裙,却不显俗气只见艳丽。

徐灿灿和徐宜莲还好,彼此称赞了几句,只有徐宜桐目光灼灼盯着徐灿灿的翡翠头面,显见很是羡慕。

徐宜莲最看不起徐宜桐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正颜厉色对徐宜桐的丫鬟红桃说道:“该走了,还不扶你们姑娘出去!”

红桃忙上前搀扶徐宜桐,徐宜桐很是不忿,甩开红桃大声道:“不用扶,我自己会走!”

徐韩氏在堂屋内听到了徐宜桐说的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沉声道:“四姑娘不稳重,今日就不用出门丢人了,回屋闭门思过三天!”

徐宜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就大哭了起来:“母亲偏心,我去找爹爹去!”

她的生母魏姨娘昨夜特地跑过去和她说话,说定国公唯一的公子傅予琛生性好色,若趁此机会被他看上,说不定将来时来运转,太子死了傅予琛当了皇帝,她就成了娘娘。因此徐宜桐很是期待,着力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快出发了反倒被禁足了,所以她感到特别的痛苦,又知道爹爹今日休沐,正在前院,因此哭声就越发大了。

徐韩氏还没有发话,两个壮实婆子上来就拖着徐宜桐出去了。

徐宜桐虽然被拖了出去,可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依旧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徐灿灿有些胆战心惊,默默立在那里。

徐宜莲微微一笑,走了过来拉着徐灿灿的手道:“母亲还得侍候祖母,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二姐姐咱们先去我的屋子等着吧!”

徐灿灿微笑着点了点好:“好!”

第十五章 影帝

姐妹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莲香院走去,两人的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徐宜莲默然不语,徐灿灿也不说话随着她前行。

莲香院名不副实,并没有莲花,却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正值初夏,阔大的梧桐叶遮挡了骄阳,留下了阴凉。

徐宜莲同徐灿灿进了正屋。

姐妹两人在堂屋的紫檀木雕花榻上坐了下来。

徐宜莲的大丫鬟流萤沏了茶送了上来,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寂静。

徐灿灿靠着紫檀炕桌支颐而坐,闻着自己衣裙上散发的月季花汁的芬芳和眼前氤氲着的茶香,心里默默想着心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她居然会有一个高干大伯,而她因为美貌,也成了家族攀爬的筹码!

徐灿灿了解自己,她并不聪明,也没有过人的心机,要保全自己,唯有恪守规矩,让别人无隙可乘罢了!所以,无论心中如何思慕傅予琛,而现实中的她也会坚定自己,一步步往上走,因为,和王家退亲的她,已经不能回头!

徐宜莲心情平静之后,发现徐灿灿正在发呆,可是呆呆的徐灿灿也像迷失在人间的仙女,依旧美得令人心悸。

两人在容貌上差距太大,徐宜莲也没了妒忌她的心思,此时看她走神,不由莞尔一笑,端起青瓷莲花杯递给徐灿灿:“二姐姐,这茶是我三舅舅在信阳当知府得的,特地让人捎回来的,姐姐尝一下吧!”

徐灿灿这才回神,嫣然一笑接过了杯子,抿了一口放了下来。

徐宜莲看着她,心里有一点伤感——这个初来时礼节粗疏徒有美貌的堂姐,在教习们的强力集训下,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了优雅的风姿。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含笑道:“二姐姐,到了定国公府,你只管跟着我,有什么事情咱们姐妹参详着解决。”

又瞅了徐灿灿一眼,垂下眼帘道:“国公府分前院和后院,成年男子只在前院活动,姐姐小心不去前院即可。”

“国公夫人疼爱傅公子,若不是他行事乖戾,怕是早当上世子了。”

“世间有些母亲,是不想庶子迎娶一个好妻子的。”

徐灿灿知道她这是在指点自己,挺直身子,双目炯炯望着她,认真地倾听。

一番话罢,徐灿灿伸手握住徐宜莲的手,晶莹小脸上满是感激:“谢谢三妹了!”不管徐宜莲是为了徐府的颜面还是为了笼络她,她都得做出感激之态,更何况她是真的感激。

徐韩氏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梅雪过来叫她们。

一行人走到了外院通向内院的角门,两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了。徐宜鹏正候在一边,见母亲过来,忙搀扶着徐韩氏进了前面的翠幄七香车,又过来搀扶徐宜莲和徐灿灿上后面的华轮宝盖车。徐宜莲带的大丫鬟流萤和徐灿灿带的大丫鬟碧云自己上了车。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缓缓起行。

虽是夏季,可是车窗上罩着的竹帘非常细密,很难看清楚外面的景象,徐灿灿同徐宜莲并排端坐在车内,都没有说话。而流萤和碧云更是不敢说话,一时马车里很是寂静。

徐灿灿自我感觉自己的话不算多了,可是和徐宜莲相比,她就成了话唠了!这一路上,徐宜莲居然一直端坐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快要把徐灿灿给闷死了。她觉得自己若是男人的话,对徐宜莲这样的妻子会很敬重,却不会喜爱。

她在腹诽徐宜莲的时候,徐宜莲也在腹诽她。徐宜莲看着徐灿灿身子虽端直,可是纤细的腰肢不时扭啊扭的,看着就不正经,带着股邪媚劲儿!她记起了母亲对她说的话:“你和她不同,你将来是要做一家主母的,当然以端庄严谨为要;她是你父亲献给圣上的玩物,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徐宜莲眼尾扫了徐灿灿一眼,脸上虽然依旧观音一般俨然和蔼,可是心里已经有了一种鄙视感,同时也在心理上占了上风。

不知不觉间,距离定国公府已经不远了。

定国公掌握着大梁最精锐的军队,又是永安帝的堂兄,有着皇室血统,自然是位高权重了,再加上他的夫人出自皇后娘家外戚舒家,更是为他锦上添花。如今不过是六女儿的生日,外面登门贺生的人就如流水一般,算得上是车水马龙了。

定国公府的宅子很大,当年是泰和帝赐给皇子的亲王府邸,占地极广,递降为定国公府之后规模依旧保留,占了整整半条街。

国公府南大门外的街道上停满了马车和马匹,几乎没有留下缝隙。徐府虽然提前出发了一会儿,可是依旧被堵在了距离大门还一段路的地方,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干等着。

徐宜莲依旧不语,徐灿灿虽然端坐,可是眼睛悄悄的往车窗那边瞟,企图透过细密竹帘看一看傅予琛。她明知道作为主人,傅予琛应该是在府里招待客人的,可是却依旧抱着一丝希望,给自己似乎漫无止境的等待生涯找一点乐子。

这时候,徐灿灿最恨的就是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开始怀念前世了。

此时的傅予琛并不像徐灿灿想的那样在府里招待客人,他一大早就到西华门外递了牌子,希望能够见永安帝一面。

他并没有等多久,永安帝身边的大太监亲黄琅自出来带着傅予琛去了崇政殿。

黄琅并没有随着傅予琛进崇政殿,而是立在殿外守候着。

崇政殿里帘幕低垂,虽是夏季清早,却也有些闷热。傅予琛进殿之后,定了定神,发现永安帝独自一人坐在御塌上,形容消瘦,似乎已经疲倦不堪,只有一双眼睛凝视着傅予琛。

傅予琛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波,略一计算便疾步上前,跪在永安帝膝下抱着永安帝的腿,叫了一声“伯父”,把脸埋在永安帝的衣襟上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永安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倔强的傅予琛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放声大哭,想到自己日益衰弱的身体,想到东宫缠绵病榻的皇太子,抚摸着傅予琛有些单薄的背,心里也是一阵凄惶,眼中也湿润了,半晌方道:“琛儿,你都改了吧!”

傅予琛抬头泪眼朦胧望着他,薄薄的眼皮变为粉红,凤眼里满是泪水,连鼻头都是红的,昔日的美少年变成了小孩子,一脸的委屈,抽噎着道:“侄儿…侄儿是…冤枉的啊!”

他把脸贴在永安帝腿上又大哭起来。

永安帝的裤子都被他的眼泪湿透了,心中很是悲戚,抬起傅予琛的脸,扯了条新帕子在他脸上细细揩了一通,这才道:“朕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你就留在京城,朕为你寻了几个名师,每日进宫好好学习吧!”

傅予琛答应了一声,起身立在一侧,已经不再嚎啕大哭了,可是瞧着眼睛都哭红了。永安帝看他长身玉立,已经是一个俊秀青年了,还在自己面前大声哭泣,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心里为他谋划着,嘴里说道:“去东宫瞧瞧太子吧,留在那儿陪陪他。”

“是!”傅予琛答应了一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可是走到了宫门内,他又回头看永安帝:“伯父也要注意龙体!”

看永安帝微微颔首,他这才离开。

整个崇政殿的太监宫女都瞧见了傅予琛的粉红眼皮红眼睛,自然有人悄悄去坤宁宫报了舒皇后。

在傅予琛踏进东宫的同时,徐灿灿一行人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一直沿着靠西的一条青砖路驶到了仪门,这才停了下来。

徐韩氏、徐灿灿和徐宜莲等人下了车之后,车夫赶着马车返回行驶,在定国公府小厮的导引下去了跨院的车棚。

徐宜鹏已经去了前院,徐韩氏就带着徐宜莲和徐灿灿在婆子的导引下进了仪门。

看着花木葳蕤高大阔朗的国公府,徐灿灿心中有了一种探险的感觉。

园子里到处都是女眷,热闹得很。徐韩氏一行人在花枝招展姹紫嫣红的女眷中并不显眼。

第十六章 再会

在前面导引徐府一行人的婆子似乎颇为健谈,一边引着徐府一行人走上了东边的游廊,一边滔滔不绝说着话:“我们国公府后院又分了三个部分,夫人住了居中的芦雪庵,公子住了左边的竹声院,姑娘们住了右边的红枫居,三个院子彼此之间都有小门相通。”

徐宜莲和徐灿灿虽然垂眉敛目,其实都支着耳朵在听。徐韩氏为人谨严,婆子说着,她也听着,却不肯多说一句话,免得有探听国公府隐秘之嫌。

直通后院的游廊仿佛没有尽头,虽然西侧浓密粗壮的杨柳遮在顶棚上面,挡住了阳光,并没有直接晒着太阳,可是徐灿灿已经被晒得出了一身细汗。

婆子仿佛知道她们都走累了,道:“真是对不住了,因为国公府实在有些大,因此府里女眷进出都是乘坐小轿的,只是今日客人实在太多…”言下之意是你们徐府还不够在国公府坐轿的资格。

在这样的权贵云集的场合,徐韩氏的丈夫只是区区吏部侍郎,当然不敢拿大,闻言忙谦逊了几句。

她看了看后面的徐灿灿和徐宜莲,发现徐灿灿看似娇弱,可是除了小脸上沁出些细汗之外,看起来更增娇艳,其它倒也没有什么,而自己的女儿徐宜莲因为长期养在闺中,从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脸上擦的粉也被汗水弄得乱七八糟的。

徐韩氏使了个眼色给梅雪,梅雪跟了她有些年头了,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取了个荷包上前拉住婆子,含笑道:“妈妈,奴婢已经累得走不动了,歇歇可好?”

婆子暗暗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很是满意,满脸堆笑用衣袖掸了掸游廊两侧随着栏杆的木椅,请徐韩氏等人坐下。

徐韩氏含笑虚让了让,却没有立即坐下。

梅雪从拎着的包袱中取出三个绣垫,分别铺在了木椅上,徐韩氏这才在中间的绣垫上坐了下来。

徐灿灿看徐宜莲也坐下了,这才坐了下来。

流萤取了妆盒出来,迅速帮徐宜莲补妆;碧云瞅了瞅徐灿灿的脸,觉得没什么可补的——徐灿灿已经自己取了细纱帕子已经揩了汗。

梅雪又取了牛皮壶为三人都倒了一杯水。

婆子没话找话:“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女眷用来走的路;去拜访公子的客人,都走西边游廊,直接去了竹声院。”

梅雪瞧了徐韩氏一眼,笑着问道:“听说你们公子内宠颇多,客人能直接进竹声院?”

婆子一听便笑了:“竹声院还分内院外院正院偏院呢!公子的姬妾都住在内院的偏院里,客人如何撞得着?”

梅雪一脸受教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时候一串凉轿逶迤而来,立着的梅雪她们几个忙给这些轿子让路。

轿子走近,徐韩氏认出是国公夫人舒氏的几个娘家嫂子和侄女,忙起身行礼。

舒氏甚是傲慢,只是微微颔首,连轿子都没停就过去了。

徐灿灿悄悄看了徐韩氏一眼,发现她面容沉静,丝毫没有受辱愤怒的迹象,不由对这种唾面自干的涵养佩服极了。

带舒氏走远,婆子才继续引着徐府一行人往前走。

此时傅予琛已经和皇太子傅予珏并排躺在清风阁内的躺椅上,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湖上清风。因为太子五行缺水,永安帝就令人毁掉东宫南边的宫殿挖土引水,形成了一个占地百十亩的清尘湖,并在湖心岛修了亭台楼阁,好让太子夏季过来避暑。

位于二楼的清风阁,四面悬空围着栏杆,此时犹带湿意的湖风吹拂着四面的白纱,真如仙境一般。

太子静静躺着,虽是夏季,瘦长的身体却依旧穿着白色绣银龙的夹袍,白里透青的脸已经瘦得快成骷髅了,嘴唇也泛着紫。

太子的亲信太监马不凡先把围着清风阁守卫的禁军集中在一起低声训话,看他们各回各位之后才用托盘端着切好的西瓜蹑手蹑脚上了梯子。托盘里搁着两个水晶盘,一个里面放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银叉子;另一个水晶盘里放着切好的西瓜,紧密地排列着。

把托盘放在太子和傅予琛中间的椅子上之后,马不凡轻轻叫了声“殿下”。皇太子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对他来说,即使是做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也是累的。

马不凡开始用银叉子叉着小块的西瓜喂皇太子。他是一个极清秀的太监,看上去二十一二的模样,看着皇太子的眼神专注极了,每喂一块都凑上去瞅着,恨不能替太子嚼好再喂。

对于马不凡有些暧昧的行为,傅予琛好像没有看见,他坐了起来,拿起西瓜吃了起来。

马不凡离开之后,傅予琛侧身看向太子:“大哥,不如和我去下面走走吧!”他没有自称臣弟。

太子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我如今还能走得动?上来时都是太监抬上来的。”

傅予琛看着太子,虽然依旧沉静,可是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对他来说,太子是大哥,是他的保护人,是他的亲人,三年前也是太子救了他的命,他并没有像人们猜想的那样,盼望着皇太子早日归西。

太子睁开眼睛看着傅予琛,枯瘦的手伸出来握住他修长有力的手,眼中满是恳求,声音却极细微:“小琛,以后帮我照拂梁氏…若你的孩子多,就过继给她一个,让她有点寄托…至于马不凡,你让他随我去就行…”好不太容易说完这遗言一般的话,太子就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喘息着,握着傅予琛的手松开了。太子妃梁氏是他的舅家表妹,他不忍心自己薨后表妹也殉葬——大梁是有后妃殉葬的先例的。

傅予琛伸手握住他的手,脸埋在太子手上。

太子是先皇后梁氏所出,在娘胎里的时候梁皇后就中了剧毒,后来虽在临死前生下来太子,太子却一直病病恹恹的,熬到了如今,已是很不容易。毒害先皇后的三个妃子都出身高门,也是因此,开国皇帝并不严格的选秀不选高门女的规矩,在梁皇后去世后变得严格起来。也正是梁皇后薨了,贵妃舒氏才得以当上了皇后。

因为太子的身世,也因为三年前那件事,傅予琛对女人有多可怕有了深刻的认识。

太子感受到了傅予琛的泪水由热变凉的过程,心中满是交代这个弟弟的话,却没有力气再说。

游廊走到尽头往左拐,走过了红枫居,这才到了芦雪庵。徐灿灿悄悄往西看,远远看到黑衣小厮引着一群男子进了竹声院,其中并没有傅予琛。她正在佩服自己眼神好的时候,正好有人往女眷这边看,徐灿灿忙低首随着徐韩氏进了芦雪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