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灿引着客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下后便开始攀谈起来。

朱颜和碧云上了水果、香茶和点心便退到一侧静静侍立着。

徐灿灿见崔氏拿了个金黄玲珑的小桔子把玩一会儿又放下了,便笑问道:“嫂嫂不爱吃桔子?这种小桔子产于岭南,甜的很呢!”

崔氏脸一红,低头默然。

徐韩氏忙笑着解释:“你大嫂有了身孕,不敢吃这些上火的东西!”

徐灿灿闻言大喜,忙问道:“有几个月了?”

崔氏含羞带怯道:“已经三个月了。”

徐灿灿忙欢喜道:“恭喜大嫂!恭喜大娘!”

又吩咐朱颜:“你带两个小丫头去我的私库,把圣上新赐的那两匹素心纱和素锦拿过来!”大梁皇宫孕妇和婴儿素来只用这素心纱和素锦,是以苏州刚刚贡上,永安帝因盼着她和傅予琛早日有孩子,便赐给了她。

徐灿灿笑着对崔氏道:“素心纱和素锦都没有染色,孕妇和婴儿用了最好不过了,圣上也就赏了这两匹,我给大嫂做礼物吧!”

徐韩氏和崔氏忙起身推辞。这素心纱和素锦以软净出名,却出产很少,等闲有银子也买不到,更何况徐灿灿一松就是两匹。

徐灿灿笑着撒娇:“大娘,大嫂,你们嫌弃我么?”

韩徐森和崔氏推辞不得,只得受了。

傅家姐妹见了母亲,不由愣住了。

不过是三个多月不见,傅夫人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头发完全白了,目光呆滞,脸上满是老年斑,人也瘦成了骨头架子,华丽的万字纹蓝缎袍子空荡荡挂在身上——她已经没了先前保养得宜的贵妇风范,纯乎是一个老婆子了!

傅家七姐妹见母亲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不禁都放声大哭起来。

听见女儿的哭声,傅夫人的眼睛呆滞地一轮,却没有一丝神采。

徐灿灿陪着徐韩氏等人坐了一会儿,徐韩氏便主动提出要去拜见国公夫人。按照礼节,她们作为傅夫人庶子媳妇的娘家人来国公府做客,是得去见傅夫人的。

微一沉吟之后,徐灿灿便答应了。她知道自己这位大娘太讲礼仪,不愿在她那里落了不是。

傅三姑娘坐在芦雪庵正堂东侧的大椅上,视线化为根根利箭射向徐灿灿——傅予琛和徐灿灿这对狗男女如此折磨母亲,她还不会和他们善罢甘休的!

没过多久,她的眼睛便集中在了崔氏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里面是徐家的嫡长孙徐灿灿的娘家侄子么?这倒是一个好靶子!

傅三姑娘觑了个机会溜了出去。

徐韩氏发现傅夫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了,心里不禁毛毛的,略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徐灿灿带着她们往外走。

快走到影壁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衣白裙的女仆突然从影壁转出,径直撞向走在东侧的崔氏。

徐灿灿认出是胡熙珠,心中咯噔一下。

这时候跟着后面的朱颜和碧云立即冲了过去。

可是胡熙珠出来的太突然了,根本没法立即阻止。

胡熙珠电光火石就间认出了徐灿灿,她临时偏转方向,用力撞到了徐灿灿身上。

徐灿灿被撞得猛地往后退,一下子往后倒了下去。

朱颜闪电般斜冲了过来,硬生生垫在了徐灿灿身下。

碧云跟在后面冲过去,只来得及抓住胡熙珠的发髻。

徐灿灿挣扎着要起身,小腹却木木的,她伸手去摸,小腹却隐隐疼痛起来。

碧云丢下胡熙珠过来扶起了徐灿灿。

她发现徐灿灿脸色白的吓人,一粒粒细密的汗珠子布满额头,这才觉得不对,忙叫了一声“少夫人”,一把抱起了徐灿灿:“少夫人受伤了!”

她放在徐灿灿身后的手摸到了一片潮湿的地方,忙腾出手去看——她的手指上蹭着浅淡的血迹!

徐韩氏走过来伸手在徐灿灿后面摸了摸,手指上也是血。

她的脸立刻白了:“快请大夫!灿灿怕是——”灿灿怕是流产了!

徐灿灿这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第133章

傅杨带着侍卫候在芦雪庵大门外面,听见里面的动静便挥了挥手,做出八的手势。

八个侍卫很快聚拢到他身侧,随着他冲进了芦雪庵大门。小厮扫叶也跟着跑了进去。

见到眼前情状,傅杨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想到太医院院判丰笛今日也来国公府参加宴会,便立即吩咐碧云:“你抱着少夫人去前院公子的书房,我现在就去寻公子和大夫!”若是回内院,距离就有些太远了。

碧云脸色苍白,闻言抱着徐灿灿便冲了出去。

朱颜原本也想跟着过去,可是看到立在一侧的徐韩氏、崔氏和徐宜莲三人,想起她们都是少夫人的亲戚,只得止住了脚步,扶住了脸色苍白显是受了惊吓的崔氏,道:“对不住,让您受惊了!”

徐宜莲吓得脸都白了,心怦怦直跳。

她在相府里也常常和妯娌们斗气,可是从没像定国公府里斗得这么狠毒。她第一次不妒忌徐灿灿,而是同情徐灿灿了——京城高门里纷纷传说傅夫人慈爱祥和,傅家的姑娘们也温柔平和,可谁知内里的实情呢!

傅杨当下便吩咐跟着自己过来的小厮扫叶:“你速速去前面让公子带丰院判过来!”

扫叶答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傅杨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先向跟着进来的一个侍卫下令:“你去叫兄弟们围住芦雪庵,一个人也别放进来!”

侍卫拱手答了声“是”,便飞速退了下去。

傅杨转身看着被朱颜摁住的胡熙珠,沉声道:“把这贱妇绑起来,单独关在门房里!”

两个侍卫上前从朱颜手中接过胡熙珠,把她拖进门房,然后把门房里的人全赶了出来,两人一内一外守在了那里。

朱颜看着傅杨快刀斩乱麻,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简直称得上杀伐决断,不由心生佩服。在公子的这些贴身小厮里,傅杨不如傅柳机智灵便,不如傅松精明能干,也不如傅桂耿直认真,可是到了今天,朱颜才明白了公子为何把傅杨给了少夫人做管家——傅杨遇事冷静不乱,这就是他超出众人之处!

她很快也冷静了下来,向愣在一边脸色发白的徐韩氏等人行了个礼,引着她们往竹声院去了。

到了外面,朱颜才发现少夫人的侍卫全副武装围住了芦雪庵。她见此情状,再想到少夫人的伤势,心里犹如刀割一般,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国公府外院的大花厅和秋滟斋宴开八席,高朋满座。

大花厅在座的客人都是傅云章或者傅予琛的亲信或者至交,譬如兵部尚书畅子英、御史靳伟焕、吏部侍郎徐廷和这样的人。

秋滟宅在座的客人是国公府的亲朋好友,譬如傅云章的七位女婿和众多外孙。

扫叶来到大花厅的时候,傅予琛并不在席上,而是在傅云章的小书房里密见徐廷和与丰笛。

小书房位置隐蔽,前后窗皆被花木环绕,阴凉而幽静,正适合谈一些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话题。

茶香袅袅中,傅予琛、徐廷和和丰笛隔着紫檀小几坐在罗汉椅上,正在细细密谈。

傅予琛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徐廷和代表他滔滔不绝地说服着丰笛。正谈得热烈,守在外面的听雨便敲门禀报:“公子,扫叶来报,少夫人…少夫人受伤了!”

傅予琛听得一颗心怦怦地跳,不假思索立即起身,对着丰笛一拱手:“世叔请随我去探视贱内!”

丰笛自然是满口答应,徐廷和也站了起来。

傅予琛在前,丰笛叫了提药箱的小厮,和徐廷和在后一起出了小书房。

听雨观雪以及扈卫傅予琛的侍卫一群人也跟了上去。

傅予琛走得太快,扫叶只得边跑边禀报:“少夫人现在在前院您的书房里。夫人院里一个媳妇——好像是傅九贵的大儿媳妇永亨家的——把少夫人给撞倒了,少夫人流了很多血…”

听了扫叶的话,傅予琛脑子嗡嗡响,掩在素罗袍衣袖里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两条腿也微微发颤,强忍着边快步走着边问扫叶:“少夫人究竟是什么状况?”

扫叶年纪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少夫人的短襦和裙子上染了很多血。

傅予琛越听越急,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丰笛和徐廷和见事态紧急,便也随着傅予琛跑了起来。

徐灿灿躺在傅予琛书房屏风后的软榻上,已经被腹部的绞疼疼醒了。

碧云握着她的手,竭力安慰她。

因为不方便把女客带到前院,朱颜便把徐韩氏等人送到内院交给尹嬷嬷招待,她也赶了过来。

此时她眼里含着泪,轻轻拍着徐灿灿的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徐灿灿觉得好像有一个利刃在小腹绞着疼,疼得她无法呼吸无法忍耐,只是疼。

她忍受不了这种疼,便缩成一团竭力忍耐。

徐灿灿想起了前世动鼻窦炎手术用过的杜冷丁,打了一针便似堕入仙境,剧痛立刻不见了,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美梦。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杜冷丁,即使傅予琛再富贵也不能为她弄来麻醉自己的杜冷丁。

一阵刻骨剜心的剧痛袭来,徐灿灿觉得剧痛沿着脊髓传遍四肢百骸,她再也忍耐不了,便挺身把头往墙上撞,试图让自己晕过去好逃避这种剧痛。

碧云和朱颜扑上去紧紧抱住徐灿灿。

碧云放声大哭。

朱颜一手揽住徐灿灿,一手掀开了徐灿灿的短襦——白底绣缕金蔷薇的百褶裙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徐灿灿浑身发抖,因为忍耐剧痛,她的嘴唇被牙咬破了,血往下流,流到颈子上,染红了中衣的立领。

她发出阵阵的惨叫,继续试图把头往墙上撞。

傅予琛刚跑到书房院子,便听到了屋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听出是徐灿灿的声音,脑子立刻陷入混乱,仿佛哭了,也仿佛没哭,昏昏噩噩间整个人撞进了屋子,冲进了屏风后面。

徐灿灿在挣扎着看到了傅予琛,立刻满脸是泪叫“傅予琛”,身子还在抽搐颤抖着。

傅予琛上前一步,把她抱在了怀里。觉得徐灿灿小的可怜,恨不得把徐灿灿给吞进去,吞进去就能保护她周全了!

徐灿灿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傅予琛见她又要咬嘴唇,忙把自己的手指塞了进去。

徐灿灿无意识地用力咬了下去,双手也在抖索着。

傅予琛知道自己的手指应该是疼的,可是他大脑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痛楚了。

丰笛带着拎着药箱的小厮和徐廷和一起进了书房。

徐廷和不方便进屏风内,丰笛便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箱,自己走了进去。

丰笛检查了一番,诊了脉,又问了朱颜和碧云,很快便道:“王妃已经小产了!”

傅予琛脸色苍白,嘴唇也白了,凤眼幽深,右臂紧紧抱着徐灿灿,左手还在徐灿灿嘴里,开口问道:“该怎么做?”

丰笛见他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心下也有些黯然,便道:“丰某先用针让王妃睡着,然后用药促进宫缩,待排出孕囊清理了残余,便接着用药复原子宫。”

一阵剧痛刚刚过去,徐灿灿萎顿地蜷缩在傅予琛怀中,脸上头上全是汗。

傅予琛抚摸着她的额头,看向丰笛:“有没有不让她疼的办法?”

丰笛略一思索,道:“有是有,是一种麻药,和汉代的麻沸散有些像,能减轻疼痛的感觉,但并不能根除。另外,用过这种药的话,夫妻一年内最好不要同房。”

傅予琛当即道:“好!”

新一轮的剧痛袭来,徐灿灿再次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傅予琛紧紧抱着她,低声抚慰着:“乖,别动,听话,别动,大夫要给你扎针了,扎完就不疼了!

随着丰笛手中银针一根根刺入,徐灿灿的疼痛逐渐减轻了,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因为丰笛的太医身份,他的药箱里正好有麻药的药粉。

朱颜去熬清宫的药,碧云用开水和了麻药的药粉,又加了些蜂蜜和好,这才端了过来。

傅予琛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靠着榻端坐在软榻上,把昏睡过去的徐灿灿搂在怀里。碧云进去的时候,他低着头正在端详徐灿灿,手轻轻地抿着徐灿灿的被汗打湿的刘海和鬓发,凤眼里一片沉静。

碧云端着药碗走过去,低声道:“公子,药来了。”

傅予琛仿佛突然被吵醒一样,看都不看碧云便伸手接药碗。

碧云忙道:“公子,奴婢端着吧!”

因为朱颜的提醒,碧云拿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银匙。

她手里举着药碗,跪在榻前,好让傅予琛喂徐灿灿喝药。

银匙很小,每次只能舀一点点药汁从徐灿灿的嘴角喂入,饶是如此,傅予琛还是得不停地用丝帕揩拭徐灿灿嘴角流出的药汁。

一碗药喂完,碧云跪的膝盖都麻了,她见公子静得异常,心里发毛,便悄悄退了下去。

徐灿灿已经睡熟了。

在梦中她似乎依旧能感觉到疼痛,身体偶尔还要抽一下。

傅予琛也不管丰笛还在,低头在徐灿灿惨白的唇上吻了一下。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能听到外面风吹竹林发出的沙沙声。

丰笛也觉出了傅予琛的异常,不敢离开,也不敢出声,身体端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傅予琛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丰先生,贱内半个月前还来过月信,为何会…会有孕?”

丰笛睁开眼觑了他一眼,发现傅予琛幽深的凤眼正盯着自己,心里一阵毛毛的,忙道:“王爷,请王妃的贴身丫鬟进来吧!”

丰笛看着碧云,和蔼地问道:“这位小大姐,王妃上次月信来了多久?”

碧云想了想,忙道:“王妃上次月信只来了半日便停了。”

丰笛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量大还是小?”

碧云沉声道:“只用了一根月信带便没了。”

丰笛看向傅予琛:“王爷,那时候王妃已经有孕了!”

傅予琛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回到汴京之后和徐灿灿的几次□□,悔恨得身体颤抖。

听雨进来禀报:“公子,国公爷来了!”

得知儿媳妇流产的消息,傅云章当时就僵住了。虽然知道不合适,他还是来到竹声院探问消息。

他知道儿子儿媳正在书房里呆着,就进了会客室。

徐廷和正在会客室里祈祷上天,傅云章便走了进去。

见定国公进来,徐廷和虽然满怀忧虑,却依旧礼数周全地向傅云章行礼。

两人坐了下来,手里不约而同端起了一杯清茶,却都没有喝,而是怔怔地发呆。

徐廷和虽然自私,可是徐灿灿毕竟是他的亲侄女,他还是很伤心的。当然,最令他难过的还是流了的孩子是清亲王的种,若是活了下来,也许便是未来的太子,大梁未来的皇帝。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流产死亡率高的吓人的古代,徐廷和只能在心里祈祷徐灿灿别死了,别丧失了生育能力。

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即使是清王妃,却不可能成为大梁皇后了!

良久之后,徐廷和听到傅云章清冷的声音——“这个孩子若是好好生下来,我现在去死,也死而无憾了。”

傅云章已经六十多岁了,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寿星老而不死,若是死了还看不到傅氏有后,那他真是死不瞑目了。

徐廷和伸手捂住了脸。

喝完清宫药之后,徐灿灿虽然昏睡不醒,可是下面继续流血,到了下午,还流出了一些像是固体的东西。

丰笛满脸惊喜,连连道:“多亏王妃身体健壮,换了别人,怕是在鬼门关上转一圈啊!”

傅予琛凤眼微眯:“她现在稳定了么?”

丰笛笑:“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睡着是好事啊!”

傅予琛起身对着丰笛深深一揖:“烦请丰先生替傅某照看拙荆,傅某去去就来。”

傅予琛走到芦雪庵门前,看着被侍卫严严实实围住的芦雪庵,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傅杨挑了挑下巴:“把芦雪庵大门从里面闩上,在院子里立个架子,把那个女人脱了衣服绑在架子上!”

他清俊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狞笑:“把关在芦雪庵的人都赶出来,让她们睁着眼看一出好戏!”

傅氏七姐妹和侍候的丫鬟婆子被拿着鞭子的士兵驱赶出了堂屋。

傅大姑娘厉声道:“我是定国公嫡长女莱阳候夫人,你们胆敢——”

侍卫一鞭子抽了过去,“噼啪”一声,把傅大姑娘的声音懒腰截断。

傅大姑娘摸着被抽出了一声血印子的脸,识时务为俊杰,再也不敢说话了。

七位傅姑娘扶着傅夫人带着几十个丫鬟婆子踉踉跄跄挤挤挨挨来到了院子里,被侍卫用鞭子抽成整齐的四排,眼睁睁看着绑在木架子上的永亨家的被侍卫剥得只剩下了半截亵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