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耶律退的手大步向前而去,完全忘了正给自己的请安的嫡子。

耶律寒追上去大声道:“父亲,母亲快要病死了,请为她请个大夫吧!”

耶律退往后看了一眼,给跟着后面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上前轻而易举拖住了六岁的耶律寒。

太子侧妃萧云珠很快便得知了耶律寒拦住耶律文明的消息。

她瞧着被耶律退遣来报信的小厮,妆容精致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狞笑。

耶律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往前跑,周围全是浓烟,烟里夹杂着丝绸皮毛燃烧特有的味道,惨叫声似乎还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被人放了下来。

那人跪在地上用衣袖去擦他的脸,耶律寒才发现原来是在他院子里做杂活的明嬷嬷。

明嬷嬷头发散乱,脸上灰一道白一道,声音嘶哑:“皇孙赶紧逃走吧,离开辽国,到大梁去!到皇太子和肖侧妃找不到的地方去!”

耶律寒的心阵阵发冷:“我母亲呢?”

明嬷嬷脱下自己身上的酱色皮袄裹在了他身上,用腰带绑紧,说了声“太子妃怕是烧死了”,便又跑了回去。

耶律寒浑身颤抖,却拼命地向街道对面的小巷跑去,他知道他只有不停得跑,才能逃出去。

宽大的皮袄增大了阻力,可耶律寒却一直不停地跑着,在小巷里穿梭着,一直往南跑,往南跑。

他小小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回来报仇!

第272章

八岁的耶律寒

流浪两年多之后,耶律寒终于翻过了巍峨高耸绵延千里的长青山,进入了辽国的邻国大梁,踏入了大梁北部的燕州的北城门。

八岁的他已经长成了豆芽菜的模样,身上裹着破烂肮脏的衣服,脸上乌漆墨黑的,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一双大大的猫眼格外的灵动。

他已经会说大梁的官话了,却很少说话,一同在城外破庙栖身的小乞丐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夏季的深夜,远处池塘里蛙鸣声此起彼伏,在蛙鸣声中耶律寒蜷缩在破庙一角睡着了,这个破庙被他们一群小乞丐给占领了,连大乞丐都不敢进来。

他是被人用脚踢醒的。

耶律寒睁开眼睛,眼前是雪亮的刀尖和熊熊燃烧的火把。

一个月之后,耶律寒等小乞丐被送到了汴京京畿的通许县,被关在了一个庄子里,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水寒。

第273章

十二岁的水寒。

被关在密室里四天之后,水寒终于走了出来,浑身上下全是血,唯有一双猫眼偶尔转动,说明他还活着。

在他身后的血泊中,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作为杀人工具,水寒决定练一门绝技,让自己成为庄主离不了的工具,也使自己活下去。

他主选的是飞刀,辅选了易容和轻功。

水寒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粮店老板。

那日正是镇上的会日,每条街道上都是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瘦成豆芽菜的水寒戴着书生巾,穿着合体的青衣,背着手轻松适意地走在粮店所在的街道上,间或看看街道两边的店铺货物。

路过粮店的时候,挤在人流中的水寒抬了抬手,雪亮的飞刀飞出又回到他的袖中。

等水寒走出了好几步,才听到身后传来尖叫声“杀人了!”

他依旧慢悠悠走着,闪入一个小巷不见了。

没过多久,他便出现在镇外,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两口就吞了下去——在庄子里他从来没吃饱过,他得趁庄主迎上之前把馒头给咽下去。

回到庄子里,水寒得到了奖励——两个肉包子。

他两三口就吃完了。

吃得迟的话,说不定还得杀人。

杀抢他包子的人。

庄主把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养成了一条条饿狼,每次见面对打,仿佛都要把彼此给活吞下去。

水寒能节省力气,就不愿杀人。

第274章

十五岁的水寒。

水寒已经知道庄子真正的主人是当朝权贵舒国舅了。

舒国舅的政敌定国公傅云章的傅家军驻扎在宛州,水寒被派到宛州刺探傅家军的情报。

他易容成一个五官平淡的青衣小厮,跟踪着傅家军的参将吴贵阳来到了潦河镇。

吴贵阳带着两个士兵走在前面,水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前面拐弯处有一树桃花开得正艳,许多蜜蜂嘤嘤嗡嗡飞来飞去。

水寒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却看到桃花旁立着两个女孩子,其中面对着他的那个生得女孩子肌肤雪白粉嫩,眉目精致如画,桃花眼盈盈含水,正在和另外那个女孩子说话,似是说到了开心处,便微微一笑。

她身上正好穿着绣桃花的浅粉小袄和白纱罗百叠裙,小巧玲珑娉娉袅袅,这一笑令她如一朵迎风盛开的粉嫩桃花,美得像一幅画。

水寒好不容易按捺住悸动的心,抬起头却发现吴贵阳不见了。

他放慢了脚步,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用龟速慢慢移动着,待走到那个美貌的女孩子身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蜜蜂嗡嗡着往那女孩子脸上飞。

那女孩子被吓得花容失色。

水寒猛地贴近,扬了扬手,一道白光闪过,那只蜜蜂变成了两半落到了地上。

见那个好看的女孩子正诧异地看着他,水寒的脸刷的红了,飞也似地逃走了。

走了好远之后,水寒把握刀的右手放在鼻端嗅了嗅,感觉自己嗅到了那好看女孩子身上幽幽的迎春花清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灿灿。

一个和他没有一丝相似的女孩子。

两天后,他又遇到了她。

这次水寒易容成一个小乞丐。

徐灿灿带着小丫鬟买了一篮子大包子出来,见到眼巴巴看过来的水寒,她便伸手从丫鬟提着的篮子里掏出了两个包子递给了水寒。

水寒接过包子,一双漆黑猫眼却依旧看着她。

徐灿灿以为他还想要,便又拿了两个,见水寒手里没地方放了,她在水寒伸手逡巡一圈,最后示意水寒两手并拢,她把包子堆到了水寒手上。

走了一段路之后,徐灿灿转身一看,发现小乞丐还立在那里看自己,便指着前面自家的药铺大声道:“前面那个药铺正在招切药工,包吃包住,你若愿意去做活就去试试吧!“

第275章

十六岁的水寒。

水寒奉舒连云之命混入了定国公府,成了扈卫小傅夫人的侍卫。

水寒第一次见到小傅夫人,就认出她是自己一年来魂牵梦萦的梦中情人。

他自知卑贱,便悄悄下了决心,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日,他随着傅杨守在内院门外,隐约听到内院里传来动静,似是碧云朱颜的声音,便悄悄禀了傅杨。

他们八个侍卫随着傅杨冲进了芦雪庵大门,

水寒一眼便看到了徐灿灿。

她的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裙子上被血浸透了一大片,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水寒立在书房外面,听着屋子里隐约传来的她的惨叫,心脏搅成了一团,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后来,他出手杀了胡熙珠。

很久以后,水寒还记得自己手起刀落,在胡熙珠凄厉的尖叫声中把她一刀一刀给解了,为徐灿灿报了仇。

真是痛快淋漓啊!

第276章

有一日散朝之后,傅予琛带了五岁的傅瑞来到御书房,他接见大臣处理政务,傅瑞跟着李正旁听兼学习。

待大臣们散了,李正也离开了,傅瑞见御书房里没有外人,便认真地问傅予琛:“父皇,这世上怎么会有儿臣的?”

傅予琛想了想,决定说实话:“父皇和母后在一起,就有了你。”

傅瑞黑泠泠凤眼里满是疑惑:“父皇和母后是怎么在一起,然后有了我呢?”

傅予琛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暴打傅瑞的冲动:“就是父皇把一粒种子放到你母后肚子里,然后种子长大,生下来就是你。”

傅瑞眨了眨眼睛:“父皇,您是从哪里把这粒种子放到母后肚子里的?”

傅予琛再也无法忍受了:“滚!”小崽子真难缠!

傅瑞心中不解又不敢反抗,只得滚了。

他出了御书房找到了水寒,小声问道:“水哥哥,我父皇是怎么把还是一粒种子的我放到我母后肚子里的?”

水寒:“......”

傅瑞:“咦?水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

第277章

徐灿灿闻言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正殿内侍候的人。

此时在正殿里侍候的有尹嬷嬷、朱颜、朱雀和小铃小铛,都是她的亲信,轻易不会往外传话,徐灿灿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傅予琛,他如此信重水寒,一定比徐灿灿所知道的更了解水寒。

她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端坐在锦榻上,静静地看着水寒,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水寒与她视线相触,停留片刻后垂下了眼帘,低下头道:“标下是来向娘娘告辞的。”

徐灿灿以为他是要去辽州前线,便笑道:“我知道,等你们打完仗不就回来了?”

她凝视着水寒,道:“你会回来的,傅瑞还要跟着你习武呢!”

水寒抬头看着她,一向漆黑的猫眼亮晶晶的,他俊秀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是,标下一定会回来的!”

他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稚气:“标下回来时一定给您带回来辽国的首饰!”

徐灿灿“嗯”了一声,又怕不够郑重,忙又点了点头。

水寒起身行了个礼后退了下去。

到殿外之后,他直起身子,静静立在那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的幽黑猫眼看着殿内锦榻上端坐的徐皇后,见徐灿灿也在看他,他牵起嘴角笑了笑,因为怕眼中的泪水落下来,他掩饰地转过身去,迈开长腿沿着甬道大步向外走去。

这座富丽的城池,这座华美的宫殿,这个美好的女子,占据了他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这些年的人生。

他现在离去,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一时的离开,换来的是一生的不再离开。

这一日徐灿灿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心里空空荡荡的,无依无傍,却又说不出什么。

想到陪伴守护她与傅予琛六七年的水寒已经离去,徐灿灿的心里就微微抽搐。

到了晚上,见到了傅予琛和傅瑞,徐灿灿才想起来得问问傅予琛水寒到底去辽国做什么。

到了晚间,两人洗完澡出来,徐灿灿屏退了侍候的人。

待寝殿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人了,徐灿灿这才开口问傅予琛:“阿琛,水寒今日来向我辞行,他要去哪里?辽州前线?”

傅予琛默然片刻,“嗯”了一声,心中酸溜溜的,故意道:“我过些日子怕是也要去辽州了,你这两日有空给我收拾一下行李。”

徐灿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半晌没有反应。她知道傅予琛喜欢打仗,而大梁与辽国迟早会有一战,傅予琛一定会再次御驾亲征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便迫在眉睫。

傅予琛此时正坐在床沿上,因为刚洗过澡,微湿的乌黑长发披散了下来垂在雪白的薄绸中衣上,此时的他在玉罩灯的掩映下,秀美无双如同神祇。

徐灿灿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酸酸的,挨着傅予琛坐了下来,靠在傅予琛身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若是以前的她,跟着傅予琛也就去了;可是现在的她,还有年幼的傅熙和傅荃,她是无能如何不能跟过去了。

看她这样子,傅予琛的心脏阵阵抽搐,好像被人用手恶意□□一样。

他把徐灿灿揽在怀里,低声道:“傅瑞跟着我去辽州,朝政托付给内阁,你在后宫不理世事,只管教养傅熙傅荃。”其余的,我都会给你安排好,安排人保护你,安排人陪你,令你安心地等我回来。

徐灿灿滚烫的眼泪渗入他身上的薄绸中衣内,灼烫了傅予琛的肌肤,他揽进徐灿灿,闭上了眼睛。

傅予琛也想带徐灿灿陪自己去前线,可是还有傅熙傅荃呢。

平生第一次,傅予琛觉得孩子多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半夜的时候刮起了狂风。

值夜的朱雀带着宫女们刚把被狂风吹得“咣当”作响的窗子关好,大雨便泼洒了起来。

徐灿灿听着外面倒豆子似的雨声,整个人蜷缩在傅予琛怀中,把脸埋进傅予琛胸膛里,觉得整个人都是空的。

傅予琛的凤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手轻轻地抚摸着徐灿灿,从头摸到颈部,然后是脊背,然后是柔软的屁股。

第二天雨停了,没过多久天就又热了起来。

中午,傅予琛设宴招待内阁大臣,傅瑞陪了一会儿便被送了回来。

徐灿灿见三个孩子都陪在自己身边,心中总算好受点了,便看着他们兄妹用了午膳,又看着他们在锦榻上玩了一会儿,这才含笑道:“谁愿意陪母后睡午觉啊?”

傅瑞矜持一点,抿着嘴微笑,然后道:“儿臣陪母后。”父皇老喜欢霸占着母后,他很少有机会陪着母后睡觉呢!

傅熙傅荃叽叽喳喳扑到了徐灿灿身边,一边一个搂住母亲:“我们陪着母后!”双胞胎大概确实是心有灵犀,傅熙和傅荃很少说“我如何如何”,都是“我们如何如何”。

见此情状,朱雀等在殿里侍候的女官宫女都笑了起来。

又经历了一番热闹之后,徐灿灿终于在床上把孩子们安顿了下来——她躺在最中间,傅瑞躺在外面,傅熙和傅荃睡在里面。

徐灿灿伸开胳膊,把三个孩子全拢到自己的臂弯里,道:“睡吧!”

傅瑞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午睡起来后他还要去御书房呢。

傅熙傅荃却不肯睡,闭着眼睛齐齐道:“母后,我们还没有听故事呢!”

徐灿灿懒得讲故事,便命新晋女官石蝶倩拿了书坐在拔步床外念。

前些日子按照三年一选的惯例,宫里选了不少宫女和女官进来,其中女官中几乎全是大家闺秀出身,石蝶倩便是其中一个,她的声音柔美动听,很会读故事,所以徐灿灿每次需要给傅熙傅荃讲故事,就把石蝶倩叫了过来。

石蝶倩拿了书过来,先在外面屈膝行了个礼,这才在床外的锦凳上坐了下来,翻到昨日讲到的那一页读了起来。

为了给儿女们做榜样,徐灿灿也闭着眼睛听着。

这些故事是她禀了傅予琛之后,命翰林院的翰林们精选古今典籍编写的,故事皆有寓意,最妙的是文字浅显语言生动深入浅出,并不难懂。

石蝶倩读了一会儿之后,见拔步床里面悄无声息,便确定徐皇后、皇太子、二皇子和三公主都睡着了。

她虽然依旧拿着书读着,眼睛却看向陪着她坐在床前锦凳上的福云殿主事女官朱雀。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都是家族为入宫参选而培养的,偏偏碰上了不肯遴选秀女充实宫掖的清平帝,所以家族只得退而求其次,把她们送入宫中参选女官,以求能够“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

只是进宫之后,石蝶倩才发现家族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清平帝年轻俊美,却是一个无情人,后宫中新晋无数美人,他眼中却只看到红颜渐老的徐皇后!

石蝶倩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无限的郁闷——学了一身服侍帝皇的本事进宫,难道就是为了日日为皇子公主读故事?

朱雀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徐皇后命她关注这些新晋女官,作为主事女官,她就尽心尽力观察调0教这些女官,连手下的亲信宫女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这些新晋女官做出不体面之事来。

石蝶倩只得继续读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朱雀确定主子们都睡熟了,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石蝶倩停下来。

石蝶倩行过礼后便离开了福云殿,回到了女官住的院子,进了自己房中。

虽然后宫有无数空着的宫殿,却都锁了起来,唯有坤宁宫有人居住,这些新晋女官都住在坤宁宫外的侧院里,住的也不算宽裕,两人一个房间。

见她回来,没有轮值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同屋女官孙世梅眯着眼瞅了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装作还在睡。

她们谁都不是傻子,对独霸清平帝的徐皇后的不满谁都有,却不会无缘无故向别人倾诉。

到了时间,朱雀便带了小铃小铛进来唤醒皇太子,皇太子还有去前面御书房伴驾呢!

床门没有关,她们一进去便看到徐皇后和皇太子都已经醒了。

徐皇后坐在床上抱着皇太子,皇太子窝在她的怀里,柔软的黑发微微有些凌乱,刘海也分开了,露出了秀致漆黑的眉毛,雪白晶莹的小脸上一双凤眼带着一丝迷蒙,看着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朱雀等人难得见到一向小大人般的皇太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迷迷糊糊,便都微笑这一边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