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青山一驿的人听到消息,扔下手边的事都赶了过来,除了被聂将军拉到赛场比马的孩子,几乎都向箭区的场地涌去。

人越来越多,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姿态各异,有不懈的、有看戏的、有严肃的、有惊讶的,毫无掩饰,天真的舒展着自己的喜恶。

场内的总管立即聚集人手维持秩序,防止小祖宗们发生意外,其实说是聚拢也不会真让天之骄子们如市井斗民般赤膊上阵挤的你死我活,他们聚拢的很优雅,身份非常高贵的人,甚至能得到殷勤太监们准备的一把椅子一叠干果。清出一定的场地,让他们身边聚拢朋友。

此刻,另一边,正上演正规的例行赛马,赢的人可以向聂弓凯讨教箭法。

所有孩子都卯足了劲要得到大将军的私人教导。

九炎落融在一群九、十岁的孩子中,策马狂奔,身姿如箭,越过一个又一个敌手,势不可挡、勇猛无比的向前冲,听着耳畔如刀的风声,九炎落觉得浑身是劲,能一跃飞天,当九炎落压制住唐炙跑成第一时,他首次回头对唐炙一笑,笑的灿烂、猖狂。

唐炙见状,催急了马往前冲,臭小子,真以为爷爷治不住你!

九炎落跑的飞快,第二圈时已经超唐炙三个马身。

唐炙憋足了劲往前冲,死命的要赶超九炎落。

九炎落一派自然,超过第二名唐炙他是真的很轻松,他觉得还是自己跑马冲刺自己的极限有意思,九炎落再次对唐炙一笑,手习惯性的摸袖笼的位置。

然后。

九炎落整个人顿时惊住!

字帖呢?

不见了!

九炎落立即调转马头向后奔去!速度如飞,在马群中穿越自如。

聂弓凯忘了惊讶!被九炎落吓死才是真,十匹马齐头并进,他竟然敢回头!聂弓凯气的险些喷火:“九炎十三!你在干什么!立即回赛道上!回赛道!听见没有!不能在马群中后退,不能——”

九炎十三哪听的进去,他把悦姐姐送他的字贴弄丢了,惶恐、不安,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让他十分恐惧,怎么会这样,怎么不见了?

聂弓凯快气疯了,但看着爱徒在缝隙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更是傻眼,当九炎落真的冲出马群时还未惊扰任何选手时,聂弓凯已经说不出来,这是何种实力!连他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可才八岁的九炎落做到了。

九炎落神情恍惚,他没在场内找到,整个人顿时傻了,双眼茫然无助的像个孩子,他的字帖呢?他怕丢了明明缝在袖子里的,怎么可能掉下来?

聂弓凯望着突然要停下的孩子们,大吼一声:“不准停!谁停本夫子告诉皇上!”说完目光火热的盯着九炎落,疯癫的大笑:奇才!真乃奇才也!他大周国终于不单是文治皇帝的天下了!哈哈!

九炎落立即收起情绪,顿时下马向栖悦那边跑来,他刚才摸的时候还有,只能是这么一会丢的,他只是从悦姐姐身边走到马场而已,一定能找回来!

九炎落只看地面,横冲直撞的扫开一条路向栖悦冲去,不管周围的人群,不管地上有什么,他扫过,无所遁形。

可,直到冲到章栖悦身边,他还是没发现他的字帖,九炎落又开始紧张、惶恐,甚至没注意到周围聚满了人,他悦姐姐手里多了张弓,冲着章栖悦试炼箭尖撞去。

章栖悦赶紧收手:“九炎落!你魔掌了!”

九炎落瞬间抬头,正好对上栖悦询问的目光,九炎落突然很想哭、很委屈、很自责,他怎么能弄丢了,他就是把自己卸了也不能弄丢:“悦姐姐,悦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字…”

章栖悦看他快哭了,赶紧扔掉手里的弓,从袖笼里掏出来字帖给他:“这个?”

九炎落欣喜若狂,眼睛猛然一亮,急巴巴的接了过了,还好,还好,是悦姐姐捡了起来。

九炎落珍视的看了一眼,贪恋着摸索着,也不管有没有被揉皱,小心的铺展开,重新卷起来放在袖子里,又觉得不妥,拿出来再展开,折叠起来放在了胸口。

权书函正在热身,刚好看到九炎落过来,也靠了过来,像对所有皇子一样,对他见了礼,主动道歉:“对不起,柳少顷拿了你的东西,他是看你总捂着以为是…”那种书:“希望殿下别生气。”

九炎落顿时一愣,这是第一次有权贵大少爷对他行礼,他觉得他该惊讶该欣喜该记住,但没有,他只听到了一句,‘拿’!有人拿了他的字帖不是‘丢’!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吃他肉喝他血的仇!每个企图先吃他的人都死了!他怎么能样已经‘吃’了他的人活着!

权书函依然温和的道歉:“他好奇心重,但看了东西知道闯祸了,他刚才也在马赛上,你们碰到了吗?他说下了赛场亲自向你道歉,希望你看在他的诚意上,能给他次机会。”

机会?哈哈!那是什么东西!

章栖悦多看了权书函一眼,心思落在他向九炎落行的一礼,觉得不愧是万面权贵,果然事事没得挑剔:“他跟我说了,刚才道过谦了,算柳绝…”章栖悦想起不能说他没叫开的外号:“柳少爷有气度,提前道歉,改天让他送你十台八台的研纸当道歉。”小事而已。

九炎落闻言笑了:“好。”然后也冲着权书函傻笑。想提前找悦姐姐求情?悦姐姐心太善,不知道这些人不吃教训不会收敛!

章栖悦见没事了,跳跳脚,活动活动筋骨,觉得状态很好,推推他道:“你让开,我和权书函试试箭法,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权书函紧了紧弓弦,看过去:“如此自信,期待章姑娘的表现。”他也觉得‘字帖’之事应不是大事,何况柳少顷有认错之人,以九炎落的为人应该不会再跟柳少顷计较,但,权书函还是决定一会再找九炎落聊聊,心意很真诚。

章栖悦突然想起:“十三!你不是在赛马,怎么过来了!”然后向马场的方向看去:“你敢私自开溜!快去,快去,聂弓凯一会该罚你了!”

九炎落闻言一阵心虚,悦姐姐知道他逃课该生气了:“呵呵。”九炎落临走,看了旁边的权书函一眼,他说柳少顷也在马场。

在马场就行,马场旁边有个湖,风景非常好!

九炎落退了出去,完全忘记了权书函刚才的恭敬,因为他与权书函见面的时候很多,但权书函从未对他恭敬过,这次为了什么?再看看悦姐姐,还用说吗?

聂弓凯见他回来,气的鼻子都歪了:“九炎落!罚场徒步跑五十圈!”不讲规矩,赛场能随便下来!

九炎落瞬间从飞奔的马中锁定了柳少顷,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马,然后捎带着也把他撕了!

“九炎落!你听到没有!八十圈!”

悦姐姐不让他得罪聂弓凯,他抬步就跑,目光却盯着柳少顷的马蹄不放,他要快速结束五十圈,赶上第二轮的障碍跑,然后让柳少顷彻底去赏景。

九炎落觉得越跑越激动,越跑越激动,仿佛柳少顷的马蹄是勇敢奔向死亡的美妙旋律。

聂弓凯满意、赞叹的看着飞跑中的九炎落,觉得能有如此优异的徒弟足以。

另一边,柳枝飘飞,热浪滔天。

比赛开始。

章栖悦搭弓,目光犀利,手臂稳健。

她的箭法很扎实,是千百日夜锤炼后的结果,没有花哨、不谈美感,只要结果,栖悦搭弓、射箭毫不犹豫,一箭而出,箭尾震荡,正中不远处的红心!

权书函目光严厉,同样没有犹豫,箭法稳定、厚重,抬臂时无穷的爆发力瞬间凝住在手臂,亦是千锤百炼后勇猛的一击,一箭既出,正中红心!

章栖悦诧异的看向权书函,似乎没料到他的箭法没有大开大合的不确定、也没有轻松无意识的天才的痕迹,反而厚重、深远,分明是练过无数次的人才会有的本能反应,她一直以为,事事如意的权书函是天才呢?

权书函回栖悦个笑脸,张张手又合上,手心有厚重的茧子,算是回应了栖悦的疑惑,他从不聪明,所以比别人更努力,也不介意别人看到他的付出贬低他的智商,因为他所有的能力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栖悦的表情多了份郑重。她喜欢有意思的对手!

第二箭,她没有看靶,全凭手感出手,箭尖穿透第一箭的位置,稳稳的定在上面。

周围顿时响起起一片抽气声,仿佛所有人都没料到章栖悦第二箭还能中。

权书函的目光多了份凝重,栖悦想比感觉?她刚才的一箭既精准又自信,比之千锤百炼也不差,她有很多时间练箭吗?

权书函拉弓,凭感觉出手,第二箭直追第一箭,没另他失望——正中把心!

可也只是与栖悦一样,正中而已!

权书函不解,章栖悦也像他一样练吗?一个女孩子能承担臂力上的压力?

——权少,最厉害!——

——权少爷!好样的!——

——权少爷!不用让着她——

权书函看向栖悦,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竟有份心心相惜之感。

栖悦看他一眼:“这一箭,我们比灵觉。”

权书函颔首:“我数一二三。”

“好。”

两人瞬间闭上眼。

满弓、紧弦!

权书函再喊到三时,两人同时放手,直奔两人中间的柳树,快速闪电、丝毫不因年龄降低了速度,箭尖几乎同时到达,没入柳树一分,箭尾颤颤而动,力道未歇。

章栖悦看向权书函,真心赞道:“很厉害。”她的箭法有上辈子的痕迹,自认凭她这辈子的斤两无法与权书函抗衡。

权书函完全傻了,第一次无礼貌的盯着女孩子的手臂看!速度、力道是没有捷径可寻的。

章栖悦焉有不知权书函所想的道理,还故意显摆胳膊的晃了晃:“怎么样!好看吧,要不要掰手腕试试。”

060剖析

权书函脸色微红,快速回神,急忙移开目光,没有托大:“你才让我很吃惊,在女孩子中…”

章栖悦赶紧投降:“别动不动就女孩子,女孩子中厉害的人有的是,你没碰到而已。”

权书函失笑:“是我愚昧。”

“本来就是。”

“啊?”好吧。

既而,两人相视一笑,发现彼此都不是彼此讨厌的类型,不讨厌的两个人没什么可遮掩的,孩子的率真很快让两人聚在一起开始谈论彼此的练箭方式和心德。

权书函惊讶章栖悦竟然那么小就能拉弓。

章栖悦惊叹权家果然是变态,孩子完全没有童年。

一个有意结交,一个很有好感,两个人很快和乐融融,相谈甚欢。

周围散去人彻底不平静了。

——“章栖悦的箭法竟然能与权少比肩?!”——

——“其实章栖悦很厉害,忘了在青山那次…”——

——“真没看出来,她平时文文弱弱的,又不喜欢跟人接触,我以为…”——

——“你们以为什么,以为都像你们似的只知道扑蝶看花,栖悦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一句话彻底得罪了刚对章栖悦有好感的女孩们: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闺秀不学刺绣养花,舞刀弄枪有什么好!”——

——“对,听说她家里还养了戏子,谁知道她什么品性。”——

——“她品性本来就有问题!”——

顷刻间,议论的中心偏离了友善的渠道:

——“章栖悦养戏子?瑞世子不管她?”——

——“假的吧,女孩子们最喜欢乱说。”——

——“才没有,她真的养戏子!有男有女,我娘说,不让我跟她玩。”——

——“你娘是怕你跟她在一起,衬得你长得丑,嫁不出去。”——

——“凤凰简!你不是东西!”——

吵闹瞬间升级,讨厌栖悦的、看好栖悦的分成两个阵营开始互相攻击。

玄天机看着越吵越激烈,险些波及到他的人群,无奈的叹口气,挪动身子,距离这些无事议论人是非的男女远了些。

不远处清风环绕,绿荫浓浓的障碍赛道上,九炎落上马,手里握着缰绳神情肃穆。

唐炙倒霉的发现他的位置又在九炎落身边,不禁想吐血:“我说你小子就不能收敛点,刺激我不要紧,你不要命了在马群里窜!”

九炎落左手臂挽了一圈缰绳,声音平静,不怒不火:“有点事。”眼角却在判断柳少顷和他的位置。

九炎落发现障碍跑马的场地有段路在一派松木后面,松木路旁是向心湖,松木路长三米,距离向心湖六米,如果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柳少顷弄下水,只能在柳少顷跑第三圈的时候。

九炎落松开缰绳又挽上,计算着那时候可能同跑在柳少顷周围的人,如何让他们慢一筹,又如何让自己快一筹。

唐炙闻言,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事,你所有的事就是章栖悦!

唐炙突然看向箭场,毫不费力的从人群中找到栖悦,可栖悦的旁边…:“他们?”一副在聊天的样子?权书函烧糊涂了吧?干嘛呼趁章栖悦!

“恩,悦姐姐刚才跟权书函比箭?我过去看看悦姐姐需要什么。”

就为了这点破事?“你可真不愧是二十四孝好伴读。”唐炙讽刺完便释然,没觉得九炎落的话有不妥,反而立即来了兴趣:“谁赢了?谁赢了?”

九炎落想都不想,平静的道:“悦姐姐不会输。”

唐炙想到青山的事使劲点头:“也是,也是,权书函太傻了找栖悦比箭,别说输了多难看,哈哈!就是赢了!也不光彩,他这次可办了件傻事。哦哈哈!”

九炎落闻言终于把目光放在唐炙身上,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权书函哪里傻?比箭法是两人互相切磋、进步,能找到悦姐姐说明他聪明,跟傻不傻有什么关系?

他反而觉得权书函很重视跟悦姐姐比箭法的机会,根本不会想唐炙说的问题,是唐炙想多了吧?

聂弓凯大喝一声:“准备!不准东张西望!不准说话!拿出你们的勇气、势气,赛出你们的最好成绩!这次谁中途再敢违背纪律!军法处置!”说完看了九炎落一眼。

“是!师父!”整体化一的喊声冲破天空。

周围却没有多少观看的人,毕竟这种常规赛,每天课堂上都有,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象征的给要讨好的子弟们助威。

聂弓凯的目光从每位参赛的学子脸上扫过,然后拿起锣,重重的敲下!

二十匹马瞬间冲出,九炎落以绝对的优势占据第一。

聂弓凯满意的颔首,难得这小子好好跑,平时都慢悠悠的逗弄唐炙。

唐炙紧跟其后,气得咬牙切齿!

他哪点不如九炎落,怎么就跑不过他!按说他吃的比九炎落多、人比九炎落高,马匹与九炎落的不相上下,怎么能落后:“驾!”他就不信邪了!这次一定要给九炎落点厉害瞧瞧。

唐炙死命的追,瞬间甩开第三名一个马身。

后面的赛马奋力前追,牟足了劲要争这次的第二,第一早不想了。

九炎落上一次勒马回头,如履平地的姿态,震慑了很多人,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给女人当伴读的皇子,真的很厉害。

锣鼓突然敲响,预示着有人已经跳过了第一个障碍。

还在半路上的孩子们顿时疯了般的冲,怎么能落后这么多!输给九炎落那种人不要紧,可也不能输的很难看!

聂弓凯满意的看着赛场上所有孩子,其实马术要靠天分和苦练,一样的马不一样的主人不会发挥一样的结果。

九炎落一路跑过,人马合一,风速流畅,水到渠成,踏点无差错。任何障碍仿佛先一刻丈量了距离,蹄不失误,一蹴而就。

唐炙跟栖悦讨论过障碍跑,栖悦说障碍跑是最能讨巧的赛法,只要提前计算好距离,让马早一步调整,跨越障碍时完全不用让马收势!

唐炙自认几次中做的不错,明显觉得这次跑比前一天有很大进步,可该死的九炎落,怎都跑过第二道障碍了。

九炎落马不停蹄,必须一个又一个的超越,他要在第二圈时与柳少顷的马碰上。他若放慢速度不现实,聂弓凯就会一直盯着他,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快一步。

九炎落的马速很快,风驰电掣、迅急如风。

就算明知道九炎落马术了得的也惊叹他此刻发挥的水平,完全碾压赛道上所有学子。

九炎落不会顾及他们的脸面,一路横扫过去,开始第二圈的时候控制着速度追上了柳少顷,此刻距离松木路还有一百米。

九炎落果断的别了距离柳少顷最近的选手一下,让那人因重新调整步伐拉开与柳少顷的距离,也仅是一息间的事,正常的超越,不留痕迹。

九炎落紧跟着快速提速,超越他们,仿佛只是路过,先一步踏入了松木路。

柳少顷亦赛出了真火,他年龄不大,马术中等,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在第二圈时超过,就算他对九炎落有愧,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输的这样难看。

于是柳少顷快速催马,死命追赶,更拉大了与身后人的距离!

三米长的松木路,两个马身的距离,不长,真的不长,能做手脚的机会不多。

此刻!

九炎落快速勒住马绳!突然回头!马身猛然后仰!

柳少顷一惊,为了不撞上突然停下九炎落,急速勒马,可让快速奔跑的马停下来谈何容易。

柳少的马正处于急速前进中,他控马的技术又不到家,勒的太紧,马匹生疼,高头大马立即失了控制,向旁边的向心湖飞奔而去!

同一时间,九炎落已经恢复常态正常的跑出松木路,马与自身依然完美如飞,快如闪电。

后面紧跟进入松木路的选手,只看到九炎落的马背影正常的消失在拐角,柳少顷的马却向因本人操作失误受了惊自发疯癫了一样!

噗咚!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场地顿时一片骚乱!

喊话的是亲眼看到柳少顷冲入湖里的同窗。

很快,比赛因为有人出意外急速停止,纷纷停马向落难哥们的地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