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乔微微点头,木槿便张罗海棠,丹枫,柳絮,一个接连一个把膳食从小厨房里端到内殿,供蕊乔享用,蕊乔从每个盘子里都拨出一些,放在一个描金荷叶盆中道:“喏,这些你们和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些,成日里浪费或是要你们吃我剩下的,我心里总也过意不去。”

海棠,丹枫和柳絮面面相觑,都不敢,木槿知道蕊乔的习惯,便拉着她们道:“还不快谢娘娘赏。”

几个姑娘赶忙蹲福,谢过了蕊乔,端着眼前的珍馐喜滋滋的去旁边的耳房进食,只留下木槿在一旁伺候,海棠走之前看了蕊乔一眼,着实摸不清现在这位娘娘的心意。

要说她不信任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她又给木槿一个奴婢最大的尊严,与她共食。但凡蕊乔吃一口之前,木槿都是先尝过了才给她。可要说她信任木槿,又为何要自己跟踪木槿呢?

海棠百思不得其解,一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倒是柳絮和丹枫,作为宫女,吃食用度不能和主子相比,有时候工夫做的玩了,大约只有冷饭剩菜等着自己,今日能与主子分甘同味,只道是无上的荣光。

丹枫欣喜道:“从前局子里的人就说跟着蕊乔姑姑,严是严了些,但从来不苛待下人,且赏贲也多,升发的快,眼下看来即便做了娘娘还是这个性子。”

柳絮用手拢着嘴低声道:“要不然怎么有人说咱们主子天生就是做娘娘的材料,前些年在局子里那是明珠蒙了尘,不过再蒙尘到底还是明珠,总有发光发亮的一天。相反,你去看有些个骄横跋扈的主,没两天,就被打入冷宫了,过的日子还不如咱们这些奴婢呢。”

丹枫嗤笑一声,知道她说的是赵美人,也道:“那是,我可是看准了,阖宫里宫妃若是多的话,咱们陛下指不定还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呢,可咱们爷在这上头不兜搭,统共就跟前这么几位伺候着,所以我是看准了,咱们这位将来是拿大的,买定离手,我是跟定的。”

两人自顾自说着,没留神外头来人,是门房上的太监桂善,在外头细细的唤了一声:“几位姐姐,殷世德殷大人的小厮来递了一道口信给主子,你们哪位去前门收一下?”

海棠正要起身,结果却被丹枫抢了个先,她不满的又坐下身,柳絮安抚她道:“好了,由得她去吧,头一回得赏,她高兴着呢。”

海棠闷闷地往嘴里夹了块鸡肉,打算在丹枫回来之前,把好东西都吃了,就留个鸡屁股给她。

丹枫兴冲冲的到了门外,从殷世德的小厮手里接过纸条后,赶忙从荷包里掏了几粒碎银塞到小厮的手里,小厮高兴的千恩万谢,这才走了。

丹凤拿着字条回到正殿,站在碧珞璃打的珠帘外唤了一声:“娘娘,殷大人的仆从有消息递过来。”

“进来吧。”蕊乔道,一边用绢巾轻轻掖了一下唇,一边接过那张字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字:钟。

木槿焦急的问:“娘娘,可是殷大人在太医院查到了什么?”

蕊乔把那张纸就着烛火烧了起来,淡淡道:“殷大人说太医院近期内开过五行草的只有一个人——!”说着,她蓦地转回头,目光如炬的盯着木槿,后者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问,“谁?”

“钟昭仪。”蕊乔低头用食指抚着金护甲,两道金色交织在眼底,泛着冷冷的光。

木槿忿忿道:“竟然是她!亏得娘娘您之前还放她一条生路,她倒好,不知恩图报,竟还帮着赵美人作孽。”

“木槿。”蕊乔冷冷的打断她,“不管钟昭仪为人如何,她只要在宫里一日就还是你的主子,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你都不能这样称呼她,且记住了,我可不想别人到时候议论我没管好自己宫里的人。”

“是。”木槿嗫嚅道,“奴婢失言了,以后断不会再犯,只是奴婢也是为娘娘不忿,娘娘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被人害了?奴婢现在想来,那日看戏钟昭仪便是坐在娘娘身侧,娘娘也是那时候起才身子不舒服的。要奴婢说,今夜娘娘不若去一趟兰林殿一趟,好叫她原形毕露。”

“原形毕露?”蕊乔‘嗤’的一笑,“若当真是她动的手,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些天,她还能留着证据到今日等你我去抓个现行?一来是个人都不会那么蠢,二来本宫又不是今天出的事。”

木槿低头道:“是。”

蕊乔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道:“你近来大约是累了,性子有些急躁,无妨,歇息歇息便是。本宫今夜也乏了,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再去兰林殿,看看钟昭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木槿咬着唇,心下千不甘万不甘,怕只怕明日去钟昭仪已有所准备,可偏偏蕊乔今日不同以往那么好说话,句句不容置喙,她唯有作罢,

翌日天蒙蒙亮,又是各宫各妃去向太后请安的时间。

蕊乔因为动了胎气,被太后免去了晨省,钟昭仪却又不知怎么的,竟也向永寿宫告了假,道是身体不适。太后向兰林殿的侍女问了几句,侍女一五一十的作答,太后便准予其歇息几日。

等晌午过后,时近黄昏,蕊乔便吩咐动身去兰林殿。

贵人的品级不如妃,步撵只有四个太监抬,身旁还跟了木槿和海棠一左一右两个侍女,当步撵正面朝御花园去的时候,海棠突然灵机一动,道:“娘娘,咱们朝永巷过去岂不是更近一些?”说完,她故意不看木槿,只仰头装作无知的看着蕊乔,眼角余光刚好可以留意着木槿的神色,只见木槿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双手却放到身前交握起来,海棠知道自己问对了。

蕊乔懒懒道:“就从御花园走吧,如今过了晌午,暑气也散了,待会子看看斜阳,应该也别有一番景致。”

海棠道了声‘是’,步撵便向兰林殿出发。

途中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不想突然遇到了张德全,大内太监正双手叉腰对着一堆太监吆喝着,在太液池附近打捞着什么,忙得一头一脸的汗。

见到如贵人的步撵过来,张德全顿时醒神,一个猛子蹲下去给蕊乔磕头道:“如贵人娘娘吉祥,小的给如贵人娘娘请安了。”

蕊乔巧笑倩兮:“张公公何事忙得满头大汗?”

张德全道:“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司务所的刘泰已失踪好几日了,原先不知什么由头,小的派人好一番查找,打算还寻不着这个混球就报上去让主子们将他处置了!但是奴才又想,这刘泰从来惜命,且不说别的,打点工夫上还是到家的,怎会不明不白的失踪?奴才便四处安排人搜罗,只是各宫各殿都没有,也没人见着他,您说奇不奇?小的同娘娘说句贴心的话,如今内侍监的人都道那刘泰多半是出了了事儿,可出事儿也得要见尸是不是?否则若哪一天真的找人把他的职务顶上去了,他又好端端的给冒出来,那便是奴才的失职了,欺君罔上,奴才担不起这个罪名,再者前几日有几个小太监夜里总做梦,说是梦见了刘泰,管他们要钱不说,还叨叨着自己死的好惨,一头一脸的水,浑身泡的发白,奴才想着,唯有这太液池里还真没有找过了。然而奴派人打捞了两日,除了水草,半个影子都没捞上来,奴才也不知怎么办呢,正好奴才老家有个土法子,说是把西瓜抛进水里,就能把丢了魂的冤鬼给找回来,奴才就向几位主子求了恩旨,都允着奴才这么办,奴才才照做。这不,刚抛下去四只西瓜,人就浮上来了。”

木槿和铃兰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忙道:“张公公您就别说了,这么污秽的事您全告诉我们娘娘您安的什么心?不知道我们家娘娘肚子里正怀着龙嗣吗?”

蕊乔笑道:“无妨,本宫素来喜欢听怪诞志异,只是如今这人捞上来了,却是真的晦气了,张公公可不会叫本宫过目吧?”

张得全差点咬掉了舌头:“奴才哪里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奴才之所以据实以告全是因为当初为着这糟心的破事儿去求了几位主子,唯独没有知会娘娘,怕的就是惊扰娘娘,但是而今娘娘见着了,奴才不说,便是大不敬,目中无人了。”

蕊乔笑道:“张公公宫里当差多年,办事向来齐全。你有本宫的心,本宫自然高兴。”

张德全嘴里跟抹了蜜似的:“那也得亏了娘娘您菩萨心肠,那一日当着太后的面替奴才求情,否则别说这大总管的位置,就是奴才这条命,恐怕都没了,奴才心里记着娘娘的情乃属应当,是奴才的本分,知恩就要图报。”

“好一个知恩图报!”蕊乔满意的点头:“本宫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既然公公这样说,本宫也甚是欣慰,总算没有看错张公公。就是不知道这刘泰去了,他空下的位置公公心里可有人选了没有?”

张德全心中一动,他在宫里打横了那么多年,爬到大总管的位置不是没有道理的,起码一个察言观色的本事无人能及,当即谄媚道:“奴才心中正发愁呢!不知娘娘有何高见?奴才知道娘娘宫里的人向来知礼守礼,但是娘娘的人奴才可不敢伸手问您借。”

“哪里的话。”蕊乔道,“若是有用得着本宫的地方,张公公尽管开口,毕竟到了内侍监便是为阖宫打点,本宫也算有一份举荐的功劳,再说张公公御下有方,于下人们也是一种磨砺,他们正愁没有这个机会呢。”

张得全接道:“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觉得娘娘宫里的几位都是拿的出手的,奴才一时也不好选,都要了怕娘娘您没人服侍。”

蕊乔应景的娇笑了几声,道:“本宫这里年纪最大的当属成喜了,为人稳重,办事也妥当,公公以为如何?”

“娘娘的人自然是好的。”张德全忙不迭的点头。

蕊乔莞尔一笑,挥了挥手,木槿和海棠出列,对张德全福了一福道:“那奴婢就代成喜公公多谢张公公的抬举了。”

“哪里哪里。”张德全摆手,“两位姑娘客气。”

蕊乔以手搭棚道:“和公公在这里聊了几句,倒是本宫叨扰公公办事了。”

张德全道,“娘娘切莫这么说,奴才能和娘娘闲聊几句才是奴才祖上积德了,倒是奴才怕这大太阳底下娘娘晒的久了……”

“是呢。”蕊乔拿起帕子抬手遮住额头,“本以为暑气下去了,谁料还有一些。既然如此,本宫就先行一步了,公公您忙。”

张德全起身打了个千:“恭送如贵人娘娘。娘娘好走。”

蕊乔抿唇一笑,步撵终于带着她缓缓地从御花园穿过,她目不斜视,才不去管那刘泰到底捞没捞上来,反正与她无甚干系。

第三十七章

同一时间,兰林殿内,钟昭仪正惶惶的坐在那里,六神无主,一整个下午,几乎都不曾挪动过。

芸初哭丧着脸上前道:“娘娘,小六子回报,说如贵人娘娘的步撵已朝这边过来了,怕是马上就到。”

钟昭仪急的想哭:“那怎么办?唯今之计也只有盼如贵人能信本宫的话了,至于其他……”她眼睛一红,“本宫也无能为力。”

说话间,外头守门的太监通报,如贵人到,钟昭仪赶忙出去相迎,走路一颠一颠的,蕊乔也在木槿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大殿,虽说有了身孕,走起路来却仍是仪态万千。

钟昭仪望着她由远及近,打从心里觉得,这样曼妙的女子,皇帝即便是宠在心上,也是合情合理的。

与她相比,自己显得那样的苍白,仿佛人世间的一粒尘埃,伸手一拂便消失不见了。

蕊乔一路进殿,所见之处,皆是破败之象,花树歪歪斜斜的长在那里,无人打理,盆栽也是耷拉着脑袋,不管是玉簪花还是长寿花,全都光秃秃的,只剩根杆子,就连庭前的水缸,荷花都是枯的,沉在底部,水面上浮着一层灰垢,她心里暗暗叹气,宫里捧高踩低的事不少见,这个钟昭仪混到如此份上,还真不是一般的没用。但另外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做给自己看的。

蕊乔走到钟昭仪身前,对她矮身一福道:“妹妹今日冒昧来访,这厢里见过姐姐,祝姐姐万福金安。”

她才一开口,钟昭仪便已抢先一步将她扶住道:“何须这样的客气,妹妹怀着身子,快不必多礼了,进来吧。”

她情真意切,眼底的关心好像发自肺腑,蕊乔倒是真瞧不出她是作假的,倘若此人真是虚情假意,那她的戏也太好了一点吧?!

钟昭仪让芸初赐座,跟着又端上来一碗芝麻露,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给蕊乔送吃的有些打眼,蕊乔要是出了什么事她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可问题是蕊乔人到了这里,她要是什么都不拿出来招待,那也实在是不像话,故而只有盼着蕊乔找借口不吃罢了。可巧东西刚刚呈上来,木槿便瓮声瓮气道:“昭仪娘娘的心意我们娘娘怕是只有心领了,因着陛下吩咐,我们娘娘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得须经由专人验过方可。”

钟昭仪不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哪里知道蕊乔骤然厉声道:“放肆!本宫和姐姐说话,岂有你从旁插嘴的身份,之前宫里的姑姑没教过你规矩?”

木槿忙跪下道:“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蕊乔端起那碗芝麻露,毫不犹豫的吃了一口后才向钟昭仪道:“果然是香,姐姐费心了。”说完又转向跪着的木槿道:“今日你冲撞的是钟昭仪,同本宫赔罪做什么?本宫能带着你出来,就是瞧着你礼数周全,不承想你倒是丢人现眼到兰林殿里来了。”

木槿忙把身子转向钟昭仪道:“奴婢鲁莽,冲撞了昭仪娘娘,还请昭仪娘娘恕罪,昭仪娘娘若有任何责罚,奴婢甘愿——”

钟昭仪挥了挥手打断她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忠心护主,本宫不怪你。”说着,向蕊乔求情道,“本宫瞧着这丫头也是心疼你,便算了吧。”

蕊乔望着底下跪着的木槿,低低的垂着头,只能看见她的发心,却望不见她的脸上有什么表情,蕊乔淡淡道,“既然钟昭仪都替你求情,那你便起来吧。”

木槿闻声站了起来,又立到蕊乔的身后侧,她知道蕊乔这是借机要敲打兰林殿的奴才。

果然,蕊乔开口道:“姐姐为人就是太宽和了,才纵的底下的奴才目无王法,竟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今日原是听闻姐姐病了,知道姐姐一向最是孝顺,极少不向太后去请安,故心里想着一定要来此间探望姐姐,特别是姐姐那日在畅音阁出手相助,若非有姐姐挺身相护,妹妹只怕还没遭奸人所害,光是摔也已经把孩子给摔没了。这份恩德,妹妹当真铭记于心。”

蕊乔直白的话语让钟昭仪和芸初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钟昭仪僵着脸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妹妹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毕竟姐姐救得不单是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蕊乔直视着钟昭仪的眼睛,“所以无论如何,妹妹都是要来看姐姐的,只是这一路过来,宫里人手没几个,像样的更是没几个,院子里也是横七竖八的,毫无章法。阖宫没有哪一处如姐姐这里一般,妹妹心知僭越,但实在看不过眼,也要插一插手。”说完,向芸初道,“从前你也还本宫手下讨过活计,当初那股子伶俐劲儿跑哪儿去了?瞧瞧你是怎么照顾你们主子的?!”

蕊乔声色俱厉,芸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如贵人娘娘开恩,不是我们当下人的不尽心伺候主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怠,主子刚入宫那会儿,宫里还有十七八个奴才轮番伺候着,这几年零零碎碎的都叫惠妃和赵美人给借走了,我们主子是个性子软的,向来好说话,那些个奴才于是也一个个望恩背主,攀了高枝去。余下的几个真的是已经尽了全力,好像小六子他们常常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忙到深更半夜的都不曾睡下。至于院子里那些个花树,别说娘娘瞧着碍眼,奴才们也看不过去,去年惊蛰的时候打雷还还劈开一颗枇杷树,奴婢第一时间就去内侍监禀报了,可兰林殿人微言轻,去了几次都没人上门来看。”说到这里,芸初更是委屈的不行,“尤其是去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内侍监的冬衣又没有及时的发放下来,奴婢只有带领余下的几个侍女一起动手给娘娘做,为此,我们娘娘没少受惠妃和赵美人的奚落,这还不算,银炭也是领不着,只有那种黑炭,烧起来满屋子的黑烟,呛的人一鼻子灰,难受的紧,总算熬过了冬天……”

蕊乔叹了口气,也不忍心责怪她,心知皇后常年的不管事,内侍监又不是好相与的,便道:“那你为何不来找本宫?”

“姑姑……”芸初喊了一声立即知道不对,忙改口道,“娘娘那时候在惠妃宫里忙着,后来又兴起了好多事,奴婢想说,又觉得不是时候,且咱们主子也总想着您的难处,毕竟您那时也不好插手内侍监的事,主子也怕您为难,怕生事,便不让奴婢说,一忍再忍。忍到了今天……”芸初顿了一顿,呜咽道,“忍到了今天,日子过的越发不像样了,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蜈蚣,把我们娘娘的脚给咬伤了,奴婢去太医院找了太医好几次,太医院才打发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过来,也没给主子好好地看,就留下一堆草药,要奴婢们浆打浆打给主子覆着就算完事儿了。奴婢心里实在是恨。”

蕊乔恍然大悟:“难怪姐姐的脸色如此难看,适才出门来迎妹妹,瞧着便是不良于行的样子,原是受了伤,只是这宫里怎么会有蜈蚣?”

芸初摇头:“奴婢也不知,虽说人手上是有短缺,可奴才们都尽力的打扫,本不该如此,眼下累的主子受伤,奴才们个个心里都过意不去。”

“那草药可还有用?”蕊乔装作不经意的问。

钟昭仪苦笑:“妹妹别见笑,本宫也不懂这些,只听太医说这五行草可以化淤消恶露,便照做了,且覆上去后果真是止了血,只是尚且还红肿着不曾消退下去。估摸着过几日应当能大好了。”

蕊乔点头道:“虽说是在脚上,可姐姐到底身体娇贵,留疤总不大好,陛下若是知道了想必心中也不喜。”说着,对身旁的海棠道,“呆会儿你亲自去太医院一趟,把周太医或是孙太医其中一位请来给姐姐看一次,太医院若是有敷衍的,你直接回了内侍监张公公或者海公公即可,总得叫这帮奴才长长眼色。”

“是。”海棠得令。

钟昭仪一脸感激的看着蕊乔,芸初也磕头道:“谢如贵人娘娘。”

“诚如姐姐适才说的那句话一样,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姐姐于我有恩,我今日所作的这点小事,也是全了姐姐昔日行善积德的福报。”蕊乔拍了拍钟昭仪的手道,“出来的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在姐姐这里叨扰了一阵子,姐姐应该也累了,妹妹还是先行告退吧。”

“既然如此。”钟昭仪和气的一笑,“本宫也不留你了,腿脚不便,便不送到外间了。”

蕊乔笑着谢了她的好意,一边叮嘱芸初:“好生照顾你们主子,有什么需索的,来合欢殿通报一声便是。”

芸初深深的一福,蕊乔则转身由木槿搀扶着上了步撵。

第三十八章

门口的太监朝里面的人打了个眼色,确定蕊乔果真是离开了兰林殿,芸初和钟昭仪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芸初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喘着气道:“娘娘,奴婢……奴婢方才没说错什么吧?”

钟昭仪颤抖着嘴皮子道:“应该…是…没有什么破绽吧。”她抿了抿唇,强自镇定下来,“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信多少。”

芸初仍是满脸的忧愁:“娘娘,其实奴婢以为,我们为何不对如贵人坦言告之呢?奴婢对她的性子还是颇为了解的,但凡是说了实话的,哪怕是真做错了事,她也会想法给底下人兜着,可要是同她打了幌子,那就真没有下一回了。”

“本宫何尝不想实话实说。”钟昭仪无奈道,“只是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愿意相信才行!你想想,怎么可能如贵人一有滑胎的迹象,别的人都置身事外,唯独是本宫——太医院莫名奇妙就多出一张本宫的诊纸,说是本宫求过五行草,若不是你妹子前来通风报信,让我们提防着,本宫竟还被蒙在鼓里,眼看就要一头栽进这一个圈套。试想想,假若此时传到太后和陛下的耳朵里,本宫哪里还能说得分明?根本就是百口都莫辩!再者,以前她愿意替你们兜着,也是因为你们犯的都是小事,而龙嗣却系国之根本,事关身家性命,本宫的命事小,连累族人却事关重大。本宫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芸初点头,嗫嚅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思虑不全,得亏了芸舒那丫头。”

“说道你那个妹子,本宫这回欠了她一个大人情。”钟昭仪欣慰道。

芸初颇为感慨:“的确,从前在局子里时,她就比我能干,所以才会被赵美人给挑走。”

钟昭仪想了想道:“她大约也是在太医院里头布了眼线,否则不可能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们。”

芸初觉得此事诡秘莫测,仰头道:“娘娘,你说到底是谁要害如贵人?奴婢以为,只要找到谁要害如贵人就知道是谁要嫁祸给娘娘。你说会不会是赵美人?”芸初思来想去,只有赵美人最是嚣张,自从得知如贵人有孕,便处处和她不对付。

钟昭仪道:“这个道理反之亦然。只要抓到是谁陷害了本宫,就能知道是谁要害如贵人。关于赵美人……”钟昭仪沉思片刻道,“也难怪你会想到她,目前看来她嫌疑的确最大,而且她被幽禁起来,又形状疯癫,如贵人一旦出了事,往我身上泼点脏水,任谁都不会想到是她,反而会说本宫口蜜腹剑,佛口蛇心。关键是如贵人出事那天,我就坐在她旁边,你可以说是我救得她,也可以说是我在一旁不知不觉动的手脚,当真不知是何人在背后算计,如此歹毒。”就连一贯好脾气的钟昭仪想到整件事,都不觉动了气,恨声连连。

好半晌过去,总算平复了心绪,她摸了摸芸初的头,“替本宫谢谢你妹子,本宫此番欠了你们姐妹一个大人情,将来若是有用的上本宫的地方尽管开口,本宫定必想办法予你们成全。”

芸初握着昭仪的手:“娘娘别说这样的话,奴婢这样蠢笨,娘娘都肯这样信任奴婢,奴婢别无所求了,为娘娘分忧是应该的,娘娘就不要再多想了,倒是娘娘的伤——”芸初说着低头看向钟昭仪的脚,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娘娘,让奴婢扶您回房歇息吧,奴婢重新给你上药。”

钟昭仪含泪点头,主仆二人一起回了内殿,坐到了床上。

屋内的陈设十分的简朴,若说是一个娘子或者选侍的房间那不足为奇,可她一个昭仪过的如此清苦,实在有违常理。芸舒对此十分不解,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她是真的搞不明白为何起初陛下和昭仪还是一团和气,相敬如宾的,怎么转瞬间,陛下和娘娘就形同陌路了,从此再也不召见昭仪,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多想,回过神来,捧起钟昭仪的脚放在踏凳上,轻轻的,一层一层的揭开裹在钟昭仪脚上的纱布。

没多久,钟昭仪的脚背露了出来,上面被蜈蚣咬过的伤口形状可怖,所幸的是血总算止住了,就是还有些肿。

芸初强忍住泪意,拿起一把金剪子用尖头一点一点挑开上面五行草的碎叶,跟着用太医给的药酒擦拭了一遍,期间钟昭仪疼的蹙眉,却不喊疼,芸初啜泣道:“娘娘受苦了。”

钟昭仪苦笑着安慰她:“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本宫在内廷深宫内明哲保身了那么多年,绝不会在此事上功亏一篑,叫歹人计算了去,这点伤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处处提防着便是。”

芸初重重点头,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放机灵点,和妹妹一样,做个能为主子分忧的奴才,这样娘娘才能有出头之日,就算娘娘当真失爱于陛下,起码也要保住娘娘不受人欺侮,绝不能再像这一次——当芸舒找了借口偷偷地到兰林殿来,告诉她们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吓得完全不知所措,只知道哭,还是芸舒说的,五行草可以止血疤恶露,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找到一条蜈蚣,作一场苦肉计,瞒天过海。

她一听到这个念头立刻就要否决,娘娘怎么能吃这样的苦?

但是娘娘同意了,让小六子他们几个兵分两路,去御花园的草堆里和延禧宫的墙缝里找,御花园有花有草必然有虫子出没,但也有匠人,最后小六子他们的确是抓了几条,但都是小的,怕是刚刚出生,身上还是红皮,瞧着恶心,但没多大毒性,倒是延禧宫那里有收获。

延禧宫由于已成为冷宫,年久失修,墙壁上斑斑驳驳的,横梁上有老鼠爬,夜里进去的时候就听到叽叽吱吱的,十分瘆人,当小六子他们点燃了火折子拿锤子敲墙缝的时候,那大蜈蚣在里头养了很久,一见到缝隙立刻就钻了出来,被他们兜了个正着。

拿到兰林殿的时候,芸初瞧着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蜈蚣,而是大条的,足有男人的一只手那么长,蠕动来蠕动去,身躯有指头那么粗,背上还有硬壳,她一见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钟昭仪见了也是浑身发抖,小六子难受道:“主子,要不咱不受这个罪吧?奴才就不信万岁爷真能因为这个就发落了主子,主子这么多年来都恪守本分,这谁都看在眼里。”

钟昭仪道:“我知道你们几个是心疼我,可就算陛下不发落我,也会猜疑我,本宫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但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端端得还要被卷进这些是非里。”说完这些,钟昭仪两眼一闭,决绝道,“来吧。”

小六子也一咬牙:“主子且忍住,疼就喊出来。”说着,用筷子拣起那长条的腌臜玩意儿放到钟昭仪脚上,蜈蚣一攀爬上去就像寻开心似的狠狠咬了一口,钟昭仪不由闷哼一声,大伙儿还没看个明白,一绺鲜血就顺着脚背流了下来。

芸初大叫:“快去喊太医啊,快去喊太医。”

小六子吩咐另外几个:“我去内侍监,你们几个,赶紧把这玩意儿弄走,这玩意儿怕火,你们烧死它。”说完,不忍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昭仪,“娘娘,奴才去去就回,您忍着。”

钟昭仪略一点头,小六子便飞奔而出,接着就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说是太医还是客气的,主要是宫中女子众多,太医院的太医出入多有不便,便养了许多女医工,都是从宫里的宫女挑选出来加以培训的,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什么医术,只是跟在太医后头跟了两年。

那医工一瞧见钟昭仪的伤脸色立刻就变了,勉强笑道:“娘娘,这伤从何而来啊?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医工,还未曾见过此等伤口,不知如何诊治。”

芸初一听就起火,还是叫钟昭仪劝了下去道:“不得无礼。”

跟着慢声道:“怎么?太医院里连个像样的太医都不曾留下了?就派你来?你是只会推拿的那种?那可称不上是合格的医工,既然如此,就由得本宫中毒而死,待之后再由他人为本宫去太医院讨个公道便是了。”

钟昭仪讲话向来是软绵绵的,十分温和,但那医工却知道,再好脾气的主子也是贵人,不是他们这种奴才可以轻易开罪的起的。因此立即‘噗通’一声跪下,道:“昭仪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奴婢怎敢慢待昭仪,实在是太医院里抽调不出人手,全都忙着为如贵人娘娘保胎呢。”

钟昭仪‘哼’的一声从心里觉得好笑:如贵人安胎能要多少太医?能把整个太医院的都搬空了不成?这个时节还不忘挑拨。

她斜了这个女医工一眼:“此伤乃是本宫适才睡梦中叫一条蜈蚣给咬伤的,本宫的手下气愤难平,四处寻找,那蜈蚣却已逃之夭夭,本宫不知如何治病,只知道这蜈蚣有毒,敢问这位医工,你可有办法?你没有办法,谁又有办法?”

那女医工之前只是推脱,因来之前太医院有人特地关照过她,得防着钟昭仪耍花样,无论如何,不能治以五行草,可眼下只有五行草能治蜈蚣的咬伤,那女医宫深知宫中波云诡谲,动辄这把火便会烧到自己头上,再三衡量之下,还是选择把五行草从药箱中拿了出来,浆打出汁后轻轻涂抹于伤口患处,跟着再用五行草的叶子覆于其上,用纱布一层一层的为钟昭仪包了起来。

方法虽是粗糙,手法倒还地道。

之后又留下一些草药交予芸初手上,连赏赐都不敢拿,就匆匆的走了。

钟昭仪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轻轻阖目,终于等着天亮。

第三十九章

蕊乔对于这其中的曲折并不知情,她也无须知情,她只要认清一件事就好,那就是殷世德派人送来的信条上并不只有一个钟字,而是一张完整的药方,上面明确的写着钟昭仪身体不适,开过五行草。

那样一来,钟昭仪看上去确实很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