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红影翻了过来,只见芸歌一张脸色惨白,嘴角‘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却是对着蕊乔绽出一个略带孩子气似的笑道:“姑姑,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您看,您总是给我收拾烂摊子。”说着说着,泪水从眼角簌簌的滚落,掉在蕊乔的手背上,灼热的发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就让芸歌下辈子做牛做马的伺候您吧。”

蕊乔失声痛哭:“你这个傻孩子呀。”

芸舒飞身纵下角楼,走到芸歌跟前,诧异道:“怎么是你?”

她们几个从小一个院儿里长大,她是自打八岁起就在外被当做杀手培养,十五岁进的宫和芸初相认,芸歌是最小的,只有十三岁,成天介跟在蕊乔和几个姐姐屁股后头要糖吃,馋的没边儿了,但却是很天真善良的姑娘。

只是也许天真并不是那么好,至少在宫里,天真意味着傻,意味着容易被人利用。

当时淑妃或许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芸舒蹲下来,点了她肩头的几个大穴,好让她死的不那么痛苦,一边道:“你……你压根不是练家子,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邪功?”

芸歌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望着芸舒道:“能够死在芸舒姐姐手里,我其实挺高兴的,真的,我不想活了,早就不想活了。”

芸舒那样一个冷情的人,见了她的模样都不由眼眶泛泪,她握住芸歌的手道:“你说,谁害的你这样,芸舒姐姐替你报仇。”

芸歌摇了摇头:“不必了,有些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

芸舒终于问出了心头一直压着得疑惑:“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只有这道功夫,你才能有这样的身法轻功,我练了这么些年才练成今日的成就,你断不可能超过我,你说,是不是有人教你学那套邪功?”

芸歌哭的凄凉,默默无言。

蕊乔喃喃道:“是上官修,是上官修,一定是他,对不对?”

淑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地上的芸歌道:“你问她自己呀,她敢说吗?这个小贱人,竟敢觊觎我们家修儿,我修儿是何等的人才,怎能看的上她?不过倒是可以让她帮忙就是了,她有脸说吗?没吧!一次次的把肚子搞大了,又再打掉,哈哈哈哈——!”

淑妃形状疯癫,口出狂言,哪里还有昔日半点的风度!

芸舒气的浑身发抖,一柄飞刀横的掷过去,划过淑妃的头颈,割出一条血痕:“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不过是先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死的滋味?怎么样?害怕吗?你也知道害怕,瞧你的双腿抖成那样!”说着,指着芸歌,“她是个人,不带你们这样糟践的。玩弄姑娘的感情算什么男人,还好意思说一表人才,我呸!”芸舒忿恨的朝淑妃脸上啐了一口。

淑妃怒目相视,然而她如今已失势,只要太后和皇帝不发声阻止,谁都可以过来欺凌她一番,可她是上官家的女儿,理所当然的抬头挺胸,道:“哼,为成大事,牺牲一个小小贱婢又算什么!”

芸舒恶狠狠地盯着她,皇帝按住她道:“交给朕处理。”

芸舒只得垂下拱起的肩膀道:“是。”

她深知皇帝的脾性,淑妃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芸歌死死的咬唇,口中的腥甜悉数吞了下去,喘着粗气对蕊乔道:“姑姑,芸歌求你件事儿,行吗?等我死了以后,请姑姑把我的骨灰送还给我的爹娘,我知道他们必定伤心,但总比将我埋在乱葬岗做个孤魂野鬼的好,就告诉他们,我是病死的,芸歌求姑姑了。芸歌想和爹娘呆在一块儿,芸歌想回家。”

“好,好。”蕊乔含泪点头。

芸歌的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摸了摸蕊乔的肚子道:“孩子……孩子……”竟像是梦呓一样,“芸歌没这个福气,之前害了姑姑,姑姑不要恨芸歌,芸歌不是故意的,芸歌也是没办法。”一壁说,一壁掉泪,泪和血混在一起,形容惨然。

蕊乔从适才芸舒和淑妃的谈话中已知道了一个大概,她拿起芸歌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道:“没事,姑姑的孩子还在,你没有害到姑姑,害姑姑的另有他人,姑姑会替你报仇。”

芸歌微微一笑,抬头望天,仿佛见到自己初进宫的那一天,猫着腰跟在蕊乔身后,怯怯道:“姑姑。”

听说进了宫碰见厉害的姑姑日子可不好过呢,不知道这位好看的姑姑怎么样?

而后画面又转到几个姑娘在钟粹宫的院子里踢毽子,她踢给芸秀,芸秀踢给芸初,芸初再踢给芸舒,芸舒又踢给蕊乔,毽子从谁那里落了下来,就罚谁给大伙儿倒一个星期的洗脚水。

那个时候真快乐呀——她的嘴角溢出一个笑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缓缓地向上漂,竟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能看到下方的人,一众的禁卫军,淑妃被围在中间,压住了脑袋带入天牢听候发落。

满地的鲜血都是吴王那些死士的,就地正法,一个不留。

她就倒在那红艳艳得血泊里,因着夜深,红色成褚,蕊乔伏在她的身上痛哭,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个人,穿着白衣的公子,叫做上官修,她为他丧了命,一次又一次的落胎,一次又一次的喝那气味古怪的药水,练习诡异的武功,他许诺事成以后一定带她远走高飞,她信了,所以她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怪自己天真,幼稚。

最后的一刻,她奋力的睁开眼睛,仿佛是不甘心,她用手所有的力气,摸着蕊乔的肚子,哭道:“孩子,我的孩子——啊!”

而后,咽了气。

第六十九章

据芸舒所说,这种功夫的练法十分邪门和阴毒。

一般来说练家子都是打小训练起的,扎马步,上树,然后气沉丹田,脉走经络,学轻功水上漂,都要一年一年的打磨,即便是天才也须这么过来。练兵器更是先精一种,随即才囫囵着把所有兵器使个遍,不说做到精通,但求上手就行。

可有一种方法,能使人的体能超越极限,只一个条件苛刻,那就是练功者必须是个女孩儿,男孩儿没用,因为男孩儿不能受孕。

那女孩儿必须从小养着,到了行经的年纪想方设法的令她受孕,再在合适的时候把孩子流了,整个过程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有的姑娘家身子骨弱抵不住三番四次的小产,往往半途而废;能坚持下来的,在那期间则需要专人的照料和调理,待所成时,女孩的身法轻盈,动作迅捷有如鬼魅,体魄亦是常人无可比拟,约莫以一挡五都不成问题。

芸舒思来想去,芸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武学上突飞猛进,练成这卓绝的轻功,只有这一个法子。所以她怀疑芸歌有个男人,眼下听蕊乔说起上官修,心中恨得出血,是什么样的人,能忍心要一个姑娘家为他遭受如此折磨,简直丧心病狂。也只有芸歌傻,才会替那人卖命。

蕊乔想到那一日芸歌在储秀宫的竹林里一个人偷摸着哭,上官修去安慰她,怕且为的就是这个事情,心中一阵血气上涌,拉着皇帝的手,泣不成声道:“五哥,五哥……我要那人千刀万剐,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皇帝按了按她的手道:“放心吧,五哥自有分寸。”

上官柳被带走,一众随从杀的杀,关的关,待人押解的差不齐了,仅剩太后和皇帝的几个心腹时,皇帝突然在太后跟前跪下道:“儿臣谢母后玉成,儿臣之所以能有今日,全倚仗母后的恩典,儿臣没齿难忘。”

太后紧紧握着芬箬的手,指甲嵌进了芬箬的皮肉里,一颗心也犹如在油锅里煎煮,但面上仍是肃穆,仅显露出几分哀伤和疲惫,也是适宜的,一字一顿的铿锵道:“你是先帝的孩子,也是哀家的孩子,尔登大统,哀家奉的乃是先帝的旨意,是顺应天命。”

皇帝再一次叩首,“儿臣恭送母后。”然后眼睁睁看着太后的仪仗逶迤而去。

太后一路强忍着泪水绷着身子回到永寿宫,若不是芬箬的搀扶,只怕踉跄的要跌倒。

她浑身发抖,由着芬箬搀扶到炕上,芬箬知她此刻必不好受,赶忙递上一碗参汤,太后连端的力气都没有,洒了几滴出来沾湿了衣裳,又因心痛的厉害,气息不平,把参汤一口气灌到了底还是没能够缓下来,反倒呛了一口,猛烈的咳嗽不止,芬箬上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太后的背,只见太后目光怔忪的盯着前方一处,愣愣的,似被魇住了,良久以后方才开始压抑的低声饮泣。

芬箬在心中一叹,上官柳打得是上官家的名号造反,就算陛下不认真追究,就算上官家再权势滔天,也难逃大清洗的命运,要回复昔日的辉煌怕是不能够了。

太后是克制的人,经历过一朝的后宫倾轧能生存下来可见其韧性,她没有任由自己的泪水四溢,只有点滴的湿润卡在眼角,那呜咽声也被堵在喉咙里,听着叫人鼻子酸酸的。

芬箬道:“太后,奴婢僭越了,请太后容奴婢说两句,今日之事全是淑妃咎由自取,您能做的都做了,都顾到这个份上了,往后不能再大包大揽,可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奴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请太后听奴婢一言。”

太后闭起眼,深呼吸一口气道:“哀家知道,哀家就是知道,才中途喝止她,希望她能收手,岂知这个蠢货——这个蠢货啊!”太后怒极攻心,大手一挥,桌上的参汤碗盅落地,稀里哗啦的粉身碎骨,“哀家十几年的经营,全毁在了这个蠢货手里,都毁了,全毁了!”

“我上官家已经权倾朝野,她还要怎么样?!锋芒毕露不是好事,皇帝没有要收拿的意思,那是顾全我们上官家几代的脸面,是顾全哀家成就他帝王霸业的恩情,她倒好,还嫌上官家的恩宠不够嚒?皇帝说的不错,她究竟还是为了她那一己私利,想要翻了这天,结果把整个上官家给搭了进去,你让哀家怎么不气?”太后不断捶着心口道,“哀家怎么就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不行。”太后猛然悚立,“哀家得去天牢一趟。”

芬箬‘砰’的跪下道:“太后,太后您慎行啊,千万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无论如何,陛下是会顾念着太后您的。”

太后理了理发鬓道:“你且放心,哀家还没有失心疯到那个地步。如今陛下已经疑心于哀家了,哀家这就去天牢里做个了断。”

芬箬不解的看着太后,太后的目光沉沉:“陛下有勇有谋,比先帝青出于蓝,试问先帝在时,边疆可有如此安宁?外戚林立,藩王割据,哪一样不叫先帝头疼?可而今咱们的陛下呢,靠着惠妃的死,轻轻松松的让佟家把兵权交了出来,离间之计使得高绥被车师和楼兰围困,西域尽数囊括尽我大覃的版图,设乌溪都护府,楼兰和车师这种效果能兴的起什么风浪来?至于外戚,唯独一个上官家,朝堂上大小官员,势力盘根错节,而今由得那上官柳这样一闹,陛下往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此雷霆的手段,谁说他不适和当皇帝的?!”

芬箬闻言,顿时恍然大悟:“难道说,傅蕊乔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

“没了。”太后断然答道,“当时落水就没了,阖宫都知道,傅蕊乔偏在肚子里塞了个蒲团,估摸着也是皇帝出的主意,跟着跑来对哀家说她得了癔症,怕她受刺激,让哀家尽量瞒着,哀家不知他心中作何打算,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得很,他原是为了引蛇出洞。因知道上官柳必不能容忍他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以后江山后继有人,上官柳的盘算岂不是尽数落空?!所以哀家说她是个蠢货,竟然就这么等不及了,傅蕊乔若真的肚子还在,过几个月自然见真章,她急不可耐的发动兵变,诬陷傅蕊乔只是引子,要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刺杀陛下是二,结果反被将了一军,到底是沉不住气。”

“可……”芬箬道,“可陛下也是告诉了太后实情,想来也是与太后一条心。”

太后冷笑一声:“一条心?陛下恐怕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吧。他告诉哀家不过是要看哀家会不会告诉上官柳那个蠢货而已,哀家若是说了,上官柳必不会中计,偏生哀家没说,便足以证明哀家与兵变之事没有干系。毕竟畅音阁是哀家提议要建的,那些伶人弄进宫来也是哀家的主意,皇帝提防着哀家实属合情合理。”

芬箬愤愤不平道:“淑妃娘娘也真是的,这不是坑了太后嘛!陛下也许不知,奴婢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惠昭宫改建畅音阁是淑妃给太后您出的主意,弄那些伶人进宫也是淑妃向您保举的,哪一样没有她的参与?这是硬将太后您拉下水了呀!”

太后气的脸色阵青阵白,连嘴唇都在哆嗦:“所以哀家更要去天牢走一趟。”

芬箬道:“太后,那地方最是腌臜不过,奴婢陪您一道去。”

太后叹了一口道:“你是怕还有余孽对哀家不利?”

芬箬垂着头,这是很有可能的,若是能在天牢劫持了太后,便可逃出生天,当然了,太后有嘴也说不清楚,皇帝会怀疑太后是自愿过去当人质的,因此芬箬无论如何要跟着,芬箬磕头道:“先帝爷在时嘱咐过奴婢,拼死都要护着主子,主子生则奴婢生,主子若有个闪失,奴婢也不当活了。”

太后点头道:“好,就为着你这一份忠心,你跟我走。”

芬箬提溜的爬起来,在前头给太后掌灯,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一行人来到天牢前头,守卫也没说不让太后进去,像是皇帝早就知道太后会来一样。

太后一路顺畅无阻的走到天牢里头,每一间关的都是上官家的人,见着太后全部磕头道:“主子饶命啊,主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不关我们的事!”

太后心如刀绞,逼宫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今陛下不过是夷上官氏三族,但也足以将天牢里堵得人满为患了。

天牢关的本就不是普通人,不似平常衙门的牢狱,基本上除了潮湿一些,还算干净整洁。

只是那些原本在朝为官,高高在上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半夜被禁卫军从被窝里拖出来锁进天牢,浑浑噩噩,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还有许多命妇,哭红了一双眼睛,用尽所有力气把孩子抱在怀里,唯恐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但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无妄之灾是躲不过,是无能为力的。

太后佯装镇定,置若罔闻的直走到上官柳的那间牢房前才顿住步子。

上官柳是独自一间,为了防她自尽,目下已将她五花大绑了,嘴里还塞了棉条,牢房里除了草垛子别无其他,不像上官继和他的养母那里,好歹还有一条棉被。

太后吩咐道:“来人呐,给哀家把她嘴里的东西掏出来。”

狱卒乖乖的上前按太后旨意做事,然而棉条刚掏出来,上官柳就朝着太后的方向啐了一口道:“呸,你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装什么慈悲!”

芬箬赶忙挡在太后身前,太后安然无恙,芬箬身上全是上官柳的唾沫,还掺杂了几道血丝,约摸是打掉了牙齿。

太后‘哼’的一笑道:“就因为你的一心私欲,导致上官家几百口人跟着你陪葬,你还好意思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上官家?哀家不敢说自己仁慈,但哀家为上官家所作的一切,天地可鉴。”

上官柳道:“还是那句话,上官家不需要无能的女人,你是当上了皇太后,可那又怎么样?皇帝不是你的儿子,我们上官家,要的是一个有上官家血统的皇帝,姑母你不会到今天还不懂吧?”

太后气的咬碎了银牙,凑到上官柳耳边低语:“你以为哀家不想吗?哀家何尝不曾努力过,可那孩子福薄,就为了这个上官家便将我视为弃卒?那么合该上官家今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不是一直记恨皇帝下令杀了吴王府里的所有人吗?包括你和李珞的孩子!哀家今天就实话跟你说说,皇帝从没下过那道意旨,下旨的人是哀家!要斩草除根的人也是哀家。”

“什么!”淑妃错愕的看着太后,“姑母,您是我的姑母,我们一样都是上官家的人,流着上官家的血,你竟然帮着外人谋害我的孩儿?”

太后漠然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懂了。我懂了。”淑妃披散着头发,大笑起来,“我的孩子若来到世上,你的位置怕是不稳,你对李巽有恩,他会一直尊你为太后,你说我为一己私欲,其实你又何尝不是!”

“既然我们都是,你应该最能明白哀家,难道不是吗?”太后倏地远离淑妃,朝身后的狱卒道,“给我拔掉她的舌头,切记,要用拔得,不用剪的,活活的拔掉,让她知道辱骂太后,谋逆天子,污蔑其他妃嫔,扰乱后宫秩序是个什么下场。”

“上官明月你个老贱人,你不得好死!”上官柳的双手尽管被绑着,但双脚仍不断奋力的踢着。

很快,狱卒过来,拿了钳子,大手掰开淑妃的嘴,用钳子一绞,夹住了她的舌头狠狠地往外拔,淑妃痛的喊不出声,额头冒出涔涔的冷汗,未几就昏了过去,太后喝道:“给我将她泼醒了再来。”

狱卒取来了水桶,将淑妃泼醒之后继续施刑,直至最终一条粉红色的舌头被拔了下来,淑妃满嘴都是血,呜呜的叫唤着什么,眼神朝着对间牢房上官继的方向。

继儿……继儿……

孩子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但是听在外人的耳朵里不过是‘唔唔,唔唔’的怪声而已。

事实上他们这里的动静早就把对面的上官继给吵醒了,他正探头探脑的看呢,嘴里嘟哝着:“姨母到底怎么了?”转头向养母道,“母亲,我害怕。”

倘若上官柳对她还有一丝尊重,太后此时会就此挡住她的视线,但太后的身子有意避让开,然后上官继就看到上官柳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被架在那里,脑袋耷拉着,一下子把小孩子给吓到了,上官继哭了起来:“天呐,母亲,快点救救姨母,姨母——姨母!”上官继的小手扒拉住牢门的木栏杆,哭的撕心裂肺。

上官柳不忍心让孩子看到这一幕,但是架不住他的哭闹,心软的想着死前也要看他一眼,好牢牢的记在心里,这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啊,她的心头肉。

她抬起头来,上官继苍白的小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撞进她的心里,顿时叫她眼水涟涟,而她此时形容惨然,因着拔舌的刑狱,早已是尿湿了一身,眼下甚至连痛感都没有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

太后问狱卒道:“刽子手准备好了吗?”

“回太后的话,听主子您的示下呢。”狱卒答道。

“好。”太后旋身指着上官继道,“把那个孩子拖出来。”

狱卒呵声应是,打开牢门把上官继拖了出来,继而拉到了上官柳的跟前,无论上官柳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上官继则一脸惘然,根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只是无辜的看着太后,看着浑身是伤的‘姨母’,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侩子手便‘咔嚓’一刀子下去,当着淑妃的面,将上官继砍得身首分离,小孩子的脑袋被侩子手拎了起来。

上官柳心底巨恸,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如野兽一般,双目血红。

那声音太过可怕,一时间令整个天牢鸦雀无声。

最后,声音渐渐地消隐,狱卒上前在淑妃的鼻息处一探道:“回禀太后,人没了。”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道:“可知道‘文昭皇后’的典故吗?”

狱卒愣了一下道:“是,奴才知道该怎么办,此处污秽,唯恐龌了太后的清气,还请太后回宫吧,其余诸事奴才自会料理。”

太后懒懒的应了一声,示意芬箬赏些碎银子,狱卒和侩子手全都接了,这是他们这行的老例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必须得有铜板银子压阵。

待太后离开天牢,狱卒便带了一把米糠,一点一点的往淑妃的嘴里填满了,意思是让她下到了黄泉那里,见到阎王也没脸哭诉,有口难言,然后拉来一张席子将人一裹,先丢到义庄去,等过段时候自有人送到城外的乱葬岗。

至于天牢里的其他人,皇帝朱笔亲批,全部秋后处决,菜市口围了一堆的人,只听侩子手举起开了封的鬼刀,阳光下,刀子折射出锐利的银光,案台上监斩的大人一喊‘时辰到,斩立决’,侩子手便一刀下去,跟着吆喝人犯的名字:信男某某,跪地叩首,家乡何处,默念成咒,七七四十九,回家聚首。要走就走,莫要回头呀莫回头。

喷了一地的鲜血,一个接着一个的砍,使得空气里充满了难闻的腥气,好在日后下了一场雨,将这场杀戮冲刷个干净,而畅音阁也一复昔日的华美景象,澄泥砖上没留下一丝痕迹,就连接缝处的血都叫太监和宫女给用水一一刷干净了,戏还在唱,只是台上的生旦净末丑变了个样。

第七十章

回到永寿宫太后就病了,症状来势汹汹,一连数日都不见好。

太医说只是简单的风寒,皇帝追究起来,“若只是简单的风寒,怎生这么些日子了都不见有起色?”周太医如实道:“风寒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刚好遇着心火上涌,两相里交替,病症便缠绵起来。”

皇帝心知太后是为了什么事,叹了口气,下了朝以后每每都去永寿宫里请安。

约莫十来天的样子,太后总算是苏醒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好不到哪里去,睁眼便见到皇帝坐在床沿,抿唇内疚的模样,勉强挣扎着起身道:“陛下忙完政务了?”

皇帝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政务,再说了,即便是再多的政务,也总归是母亲这里的事顶要紧。儿子知道母亲是为了什么病,儿子也觉得自己不孝。”

太后苦笑道:“罢了,不关你的事,哀家既然能将她处置了,自然知道这其中孰是孰非,只是哀家心痛,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被牵连进来,哀家到底是姓上官的,是个凡人,没法子做到六根清净,也请你千万要体恤。”

“儿子知道。母后且放心吧,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朕的亲人,没得参与其中的,朕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了他们。朝中许多老臣依旧是朕的肱骨,朕的江山社稷以后还要仰仗他们呢。所以母后便好生歇息着吧,这段日子母后只顾着养好身子便是,至于宫务,儿子已经吩咐由钟昭仪协同着德妃料理,谅是不会再出什么差池了。”

太后道:“是,雪芙这孩子心地好,这几日哀家就闭门谢客了,有什么事便让诸位娘子去德妃宫里回话便是。”

皇帝点头,又道:“善和山庄也传来消息,皇后的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过几日便会上路,想来不久就能回到京城,届时母后又多了一个帮手,也不会事事捉襟见肘。”

太后颔首,皇帝便起身行礼:“那儿臣便不叨扰母后歇息了,母后凡事都想开一些,否则儿子心中有愧。”

“去吧。”太后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哀家知道你的心意。”

人走后,芬箬打帘子进来道:“太后,如嫔正跪在宫门前哭呢,陛下出去刚好见着,怎么劝都不走。”

太后蹙眉道:“让她进来吧,她也跪了好些天了,哀家就是心里再有气也该消了。拿她做筏子不是不可以,却显得哀家小气。哀家如今只希望风平浪静,不想再大动干戈了。”

“可事情终归是因她而起。”芬箬小心翼翼的觑着太后的脸色,说着反话,“她又隐瞒着,知情不报。”

“你以为她一个小小的妃嫔有胆子知情不报?”太后淡淡道,“没有皇帝的授意,你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说半句谎话,眼下陛下是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将来若是没用处了,指不定什么下场呢。哀家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太后说的是。”芬箬心中松了口气,外出将蕊乔领了进来,蕊乔却只在殿外候着,跪下哭道,“母亲病了那么些日都不见好,媳妇知道是媳妇的错,一切都是媳妇引起的,媳妇想来侍疾,又怕母后见着眼冤,心里过意不去,前日三跪九叩的上了大佛寺求了蜜蜡珠子回来,特地请大师傅开了光的,媳妇只求母亲身体康健,福绥绵长。媳妇折寿十年都心甘情愿。”说完,砰砰砰的三个响头。

芬箬忙扶住她道:“如嫔娘娘这又是何必呢!”

蕊乔哀哀的望着芬箬道:“烦请姑姑将这珠子带给母亲吧,大师傅说了很灵验的。”

芬箬接过道:“娘娘何不自己进去同太后说,也好表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臣妾断是没有这个脸面进去的。”蕊乔垂着头,“只有请母后保重身子,臣妾以后再来探望母亲。”

芬箬望着蕊乔故意拔高了音量道:“啊呀,如嫔娘娘您的手是怎么回事?”

蕊乔赶忙掩住了袖子道:“没,没什么,一些小伤罢了。”

“这可不行,小伤不调理,难免成患。可曾唤了太医没有?”芬箬关切道。

蕊乔勉力一笑:“已经看过了,不当事的,只要定期换药就行。如此,蕊乔便把东西嘱托给姑姑了,这就回宫换药,还请姑姑替蕊乔絮叨几句,求母亲千万不要气我。”

芬箬朝她使了个眼色,蕊乔赶紧带着几个丫头退出了永寿宫。

太后问芬箬:“你刚才说到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芬箬嘴角一提:“她遮遮掩掩的,还以为奴婢不知道呢,大佛寺那地方老规矩,要请珠子必得有生人的血为祭,她是割了腕儿放了点血来供养这条珠子,适才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依奴婢看,太后您还是收下吧,横竖对您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