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的年轻班主任怒道:“你把我手机还给我!”

“您能答应我吗?”

“你先把我手机还给我!”

我的眼神横向一边的李相南。后者立刻端正身体,说道:“就是啊老师,您看您对我是杜绾男朋友这件事实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年多了,顶多再过几个月,高考以后这事就跟您无关了。而且你看我和杜绾我们俩都过了十八岁生日了,这就代表我们都成年了。成年以后的感情问题就不应该叫做早恋了好吗?再说杜绾已经主动退让一步了,您就不要再执着地打电话了,您看呢?”

班主任颤抖地指着他:“你还得寸进尺了李相南!”

我说:“谁是谁男朋友啊李相南你给我说清楚!”

李相南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了吗?”然后把我手里的电话拿过去,双手递在半空中,“要不这样。老师您看,我三年来的成绩您也看到了。我高考最好能考成什么样您也是清楚的。您要是觉得我还行呢,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把电话还给您,然后我高考给您考个好点的成绩。您要是觉得这不可行,那我就考个不太好的成绩。反正我自己是觉得没多大区别的啊。您看呢?”

班主任双手叉腰,气得直往后仰,半晌只说出一句话:“逆子!”

李相南微微躬身,恭敬地说:“老师,我爸也是这么说我的。”

“…”

班主任捂着心肝瞪视半晌,终于抢过电话拂袖而去。我和李相南两人在办公室里相互对视。最后,我说:“你讲清楚,什么叫年级里已经传遍了我跟你的事?”

他啊了一声:“就是男女朋友嘛,你看我追你追了这么久,大家默认也是早晚的事啊。而且你不觉得咱们班主任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觉得。”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创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啊。你知道女生的名誉有多重要吗?”

他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就算三年你都没有理会顾衍之,你现在也还是喜欢着他的,是不是?要不你刚才飞快夺班主任的电话做什么。”

我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怒气在一瞬间消失下去。室内空寂半晌,我跟他说:“这个跟你没什么关系。”

历来我跟李相南的争执,都是以我取胜为结局。然而这一次李相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我所有的胜绩打回原点。我僵硬着身体站在那里,在李相南站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刻,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现在已经对他没感觉了好不好!”

晚上放学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叶寻寻就我对李相南说的这两句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我。我看着前方,刻意地轻描淡写:“你什么时候跟李相南的关系这么好了,他连这种话都告诉你。”

叶寻寻往前跨一步,挡在我前面。逼我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来,看着我。说顾衍之这三个字。连着说三遍给我听。”

“…”

我看了她一会儿,还算是个快速把这九个字说完。叶寻寻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脏处。我猝不及防,醒过神来就往后退,叶寻寻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叶寻寻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你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你的心脏跳得有多快么。”

我绕过她拔脚就走。叶寻寻在身后说:“顾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脚步缓了缓,又迅速恢复成快速的状态,头也不回说:“我才不去看他。”

“你现在不去,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就订婚了呀。”叶寻寻说得不紧不慢,“据鄢玉说,顾衍之最近跟叶矜交往挺多。顾氏这次出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联姻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如果顾衍之现在就跟叶矜结婚,半个月里他就能把麻烦搞定。要是他不这么做,估计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顾衍之没有喜欢的人,叶矜又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现在又是这么好的时机,说不定等你高考完,叶矜连婚纱都选好了也说不定啊。”

“…”

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我把有关顾衍之的记忆尘封了三年。在一天内就被李相南和叶寻寻两人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锁匙,一击命中。这种感觉简直差到极点。我站定在那里,叶寻寻从后面慢慢走上来,踢了踢地上一块小石子,对我说:“要不你就去看一眼么。犯人还有放风的时间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没什么。或者听顾衍之亲口说出他要订婚的话以后,指不定你就彻底死心了也说不定。他要是没有这打算,等你读了大学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为止也行啊。”

我说:“你的话能说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吗?”

叶寻寻说:“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着顾衍之吗?”

“…”我看看她,“叶寻寻,你知不知道你的问话有时候特别讨厌啊。”

我终究以一种十分郁结的状态回了家。

和叶寻寻这种人交朋友,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坏处。她就像是一台即时处理的精密计算机,不论何时何地,不问你的心情,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冷静客观地指出,没有丝毫缓冲时间。并且你总是哑口无言,唯有接受。

我摸出钥匙打开家门,黄昏的霞光漫洒进客厅,有几分飘忽绚烂的光景。我弯下腰去换鞋,一抬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差点尖叫出声。

顾衍之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撑着额角,两腿搭在一起。眼睛阖起,仿若熟睡。

我看了他片刻。霞光映出他的剪影,仿佛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静。

我终究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进来这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第十九章、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刚开始浓蜜的爱情。皆是转瞬即逝罢了。(五)

刚才在路上,我在报亭买了一份报纸。上面的头条赫然便是顾氏。

一整个版面的篇幅,洋洋洒洒讲的都是顾氏。名词术语全是我不懂的,只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也还是可以理解几句。大致应当是顾氏近五年连续盈利,今年报出的报表却显示巨额亏损。后面跟着的上市公司股票跌幅就完全看不懂。然而再后面的解决办法第一条却浅显明白。指出顾衍之近来疑似与叶矜交从甚密,大有联姻的可能。最后就是顾衍之的个人介绍,除去经营头脑,还有近年来他所接触过的绯闻女友们。

我蹲坐在顾衍之面前的地毯上,两只手扒住膝盖,自下而上看他深长的睫毛。他的唇角还是有点上翘的样子。手指修长,卷起来撑住额角的时候,尾指聚起一个半开的环形形状。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青年模样。穿一件风衣,不动声色的清贵气息。眉眼间却有浅淡笑容,带着一点捉弄,又有点遥远,可是并不令人觉得畏惧。

如今经年不往,他还是这样。只除了轮廓更为深邃,举手投足间愈发沉稳。十一岁的我被江燕南戏称为小豆芽,上一次家长会的时候我已经窜高到顾衍之的唇角地方。只要微微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唇角时常勾出的一点笑意。

眼前这个眉眼英俊的男子,我已经认识他这么多年。

他教过我英文单词的发音。指导我怎样回击他人的恶意。告诉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以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挑剔选择。他曾经这样告诉我:“女孩子活得矜贵一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给过我宠爱。华服珠宝,安定幸福,无一不有。对于犯错,他的包庇多于批评。江燕南曾有一次开玩笑说顾衍之不是合格的家长。合格的家长不会在小孩吵架的第一时间就断定全是别人家小孩的错,也不应该在小孩成绩下降的时候先找试题难易的客观原因。那个时候顾衍之正教我如何骑马,他坐在我身后,教我在马上如何拉紧缰绳,如何令其转弯,声音慢条斯理,徐徐低沉。我感受到身后怀抱的安定力量。过了许久,他才在同我说话的空隙里回了江燕南一句:“吵架这种事自然不会是杜绾的错。她这么懂事聪明。”

他一直给我这样的全部信任。

黄昏慢慢转过窗子,大半天空都变成幕蓝色。我眼前的人睫毛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睛。

我坐直身体,快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咳嗽了一声。

他看看我,开口时有些微沉:“绾绾?”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终于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袖扣在暗中淡淡一闪,带着一点金黄。他看看我:“你的班主任今天给我打了电话。”

我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怎么会有这座房子的钥匙呢?”

他又看了看我,眼睛点墨一样漆黑。这次他没有回答。

我其实早该想到。这座房子本来就是他的名下。即使我某一日心血来潮换了门锁,照样也是归在他的名下。更何况这座房子里如今负责我衣食住行的阿姨原本就来自顾宅,她和顾衍之的熟悉,比我认识顾衍之的时间更长久。

我低头翻看了看手指,再抬起头来:“班主任怎么跟你说的?”

他又看了看我,这次语气有些缓慢:“她和我说,你交了一个叫李相南的男朋友。”

我啊了一声。看着他,眼神诚恳:“我可没有早恋啊。早恋是未成年男女建立起的恋爱关系。我过了18岁的生日,现在我已经成年了啊。成年之后可以对自己负责。我是仔细思索了以后,才答应李相南的。”

他听完,问道:“李相南当真是你的男朋友?”

我说:“是啊。你记得他这个人吗?你以前应该见过的。我有次过生日,他在场。送了我一条围巾。长得有点瘦,不过还算好看。成绩很好,会拉小提琴,是城西李家的二公子。”

他沉默地看我一会儿。他的睫毛长,这样低下来看人的时候,会有小片的阴影出现。鼻管挺直,下颌线条美好。然后我听到他说:“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

我说:“阿姨一会儿会来做晚饭的。”

“阿姨让我转告你,她今天有事情,没时间给你做新鲜的晚饭。”

他说着站起来。我蹲在地上这么久,腿早已有些麻。微微动一动,终究是无法支撑。两只手很快跟着按在地毯上。这个姿势不太好看,我有些沮丧地想到这一层。接着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提腰扶了起来。

我的手指摸到一点他的手腕。温和细腻的触感。听到他在头顶开口:“想吃什么?”

我站直身体,如此就跟他分开几十公分的距离。说:“肉。”

我在刚从顾宅中搬出来的一段时间,曾经十分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觉得一定是神经短路了才会做出这种釜底抽薪毁于一旦的事。一旦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跟顾衍之朝夕相处,他做了什么与谁交往我也无法及时了解,他身上的许多隐性好处我也没有办法再获得挖取,就觉得人生惨淡得简直没有阳光,提议我长痛不如短痛的叶寻寻简直是最该天杀的人才是。

为此叶寻寻在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都没能看到我的好脸色。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掐着我的脖子朝我大声喊:“我怎么就不觉得你能从顾衍之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啊!你这分明是失恋后遗症不肯承认栽赃嫁祸到我头上才对吧杜绾!你以前不是挺温柔乖巧的吗现在怎么变得和我一样凶悍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成为叶寻寻的口头禅。我看着她,平静开口:“怎么可能没有好处。比如说顾衍之的煎牛排堪称一绝,你不知道吗?”

我仍然记得,在我还在顾宅的时候,一度有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天天晚餐时分顾宅的厨房都会飘出一股煎牛排的味道。这主要在于我每天晚上固定不变的要求,而顾衍之始终配合。有天晚上我们把牛排吃得只剩骨头,忽然听到门外有车子开进来,不久就见江燕南从外面走进餐厅,看到桌上的餐盘,愣了一下,转眼看向顾衍之:“这牛排你煎的?”

顾衍之把餐巾摘下放在一边,慢条斯理说:“是啊。”

江燕南怒声说:“你煎牛排怎么不顺便多煎一块给我吃!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拿这份文件跑了多远的路吗!我晚饭现在还没吃呢你知道吗!我们是发小好不好,你这样做有多不厚道你知道吗!”

顾衍之唔了一声:“辛苦了。那份文件也不是很急。”

“那你还在电话里说得心急火燎好像跟十万火急一样!”

顾衍之慢吞吞抬起眼皮:“因为想让你看看我们吃牛排而你没吃到的模样,好提升一下我们用餐的优越感和幸福感啊。”

江燕南:“…”

我们最终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这家川菜馆是以前我和顾衍之经常光顾的地方。然而有段时间我曾坚持抵制来这家店吃饭。因为我暗暗观察得出,顾衍之平素一般喜欢喝粥,并不爱吃辣。于是一度我在他面前也假装我不再喜欢吃辣,只喜欢喝粥。并且在顾衍之第三次要将我带入这家川菜馆的时候,我鼓足勇气跟他说:“我已经不是很喜欢吃辣的东西了,我们换去那边那家的粥店好吗?”

彼时店里的服务生已经迎出来,听我说完,笑了一下:“这么巧,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上个周末你不是还拉了另外一个小女孩一起来吃泡椒凤爪的吗?那个小女孩一直喝果汁,你一直吃菜吃得很欢快。这么快你就不喜欢吃辣了吗?”

“…”

谎言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拆穿。我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觉得再丢人不过。在顾衍之和服务生的双重瞩目下扭头就走。被顾衍之一把拽住拖回身边,我听到头顶上的声音犹有笑意:“我觉得有人是考虑到我不太喜欢吃辣,才说要去粥店。对不对?”

“…”我挣脱不能,恨恨地踢了他一脚,大声说,“才不是呢!”

他不跟我辩驳,只牵着我的手往里走,服务生却意犹未尽,在身后笑道:“小妹妹这么贴心,又长这么漂亮,长大以后真是不知有多少人会喜欢。”

我简直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跟着甩开顾衍之,怒气腾腾地往里面走。听到身后响起慢慢悠悠的声音:“她么,现在就已经有人很喜欢了。”

我和顾衍之坐下点餐。座位是以前经常光临的落地窗边。灯光下有他好看的眉眼。我看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顾衍之究竟知不知晓他带我来这个地方,可以勾起我再多不过的回忆。

我还是敌不过他的境界。他说吃饭,我便跟他一起出门。他带我来了这家川菜馆,我就和他一起坐下。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到他的想法。

我仍然被他的言语左右。就算隔了三年。

冷盘很快被端上来。他推来我这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最近课业重不重?”

“还可以。”我说,“听说你的公司最近出了麻烦。是不是这样?”

他微微一挑眉,抬起眼皮看我,有点笑容的模样:“只是一点。”

“很严重吗?”

他又说了一遍:“只是一点。”

我说:“所以你可以解决得很快,是吗?”

他随口嗯了一声:“要不要再加一道蓝莓山药?”

我看看他,终于把徘徊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和叶矜要订婚了吗?”

他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不会。”

第二十章、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刚开始浓蜜的爱情。皆是转瞬即逝罢了。(六)

隔了两秒钟,我哦了一声。

我其实还有问题埋在心底说不出口。比如,如果你不跟叶矜订婚,那么是否会和别人订婚呢?或者,既然不订婚,那是不是还有和叶矜直接结婚的可能呢?以及,你和叶矜最近交往频繁的原因是什么?你是又喜欢上她了吗?还是喜欢上了别人呢?

以及沉在最底处,却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让我觉得说出来就瞬间丢掉气节,却无法抑制不去想的一句话——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啊,你可以试着喜欢喜欢我吗?

可是这样的话,我终究再说不出第二遍。

我的思路被眼前的人温和打断:“有没有想过高考之后报哪里的学校?”

“还没想好。”我小声回答,一面看着他不紧不缓的布菜动作,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过李相南倒是说过他想去A城那边读大学。我也觉得那边还不错。”

李相南一次说我的演技有时候很差,很差的表现就是一旦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就必定意味着我在口是心非。这种经验被他屡试不爽。叶寻寻为此恨铁不成钢地劝我注意并加以改正,然而后来她发现这就是我的本能之一,根本改不动。只有放弃。

我不想报A城的大学。那里只是李相南的向往之地。并不是我的。我甚至不觉得A城有哪里好。但我总不可以和顾衍之说,我只想呆在T城。更不可能直接跟他说,T城有你在这里。

这样看的话,人心隔肚皮有时未免不是好事。至少让我在他面前,保有住我一点可怜的隐私与尊严。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只觉得短暂。站在门外等着顾衍之开车过来。不过片刻,不远处有车灯闪了两闪,黑色流线型的车子缓缓驶过来。我渐渐看清楚前面的车牌号,后五位是DW001.

——五年前的一个仲夏时节,院中芍药开得正好。我午睡惺忪醒来,便看到顾衍之站在床边,微微弯身,看着我的眼中有一点微笑。接着他把一只手心在我眼前摊开,上面三只白色小纸球,对我说:“挑一个。”

“这是什么?”

他说:“备选的几个车牌号。”

那时我随便挑了一个,顾衍之叫我自己打开来看。展平的小小纸张上,写着的便是DW001。曾经的我胆子尚大,看到前两个字母,仰脸望向他,若无其事地:“这是我的名字缩写吗?你是要把这个车牌号贴在你的新车上面吗?”

他唇角含笑地看着我:“是啊。可以吗?”

车子缓缓在大堂门口停下。我看看面前这辆车的车身,与五年前那辆分明不一样。然而车牌号却是相同。我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顾衍之那双好看的眉眼:“在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钻进副驾驶,把安全带系上。车子缓缓启动,过了片刻,听到我的手机响。李相南的一条短消息钻进来:“班主任太无耻,居然还是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诉了我爸。我爸一连串说了我七个逆子,还差点就拔鞭子。你说班主任这人怎么这样啊?还有,明天天晴,气温二十二度。你可不可以考虑再穿一下去年开学那会儿穿的那件袖口有点碎花的长袖短款白衬衫,那件衣服你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只穿过一次啊,可是我觉得那件衬衫也就你穿着才比较好看。”

我回:“已阅。”

很快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回过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只打两个字啊?!”

我说:“加上句号明明是三个字好吗?”

接着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发过来:“可我要是说三个字,你不就不发我上一条这么长的消息了?”

我说:“…”

我正要回他一句“去死”,听到旁边有人唤我的名字:“绾绾。”

我回过头,顾衍之的手指按在方向盘上,视线看着前方,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帮你收拾房间的王阿姨在你放学前告诉我,她的女儿今天被查诊出怀孕,需要她照顾。她刚才回了家,现在估计还没有赶回来。”

我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一下,说:“所以说我今天要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是吗?”

正值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他偏过头看看我:“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去顾宅。”

“…”

“王阿姨的女儿怀孕,今天听她口气有些着急,说是有点流产先兆。你还有一个半月就要高考,接下来王阿姨如果两边跑,就难以兼顾完全。既然这样,我想,”他停了停,偏过头来看看我,“你不如搬回顾宅。”

“…”

我看着他。他的脸庞隐在暗处,淡然没有波动。他方才的语气同样云淡风轻。像是在处理一件公务,给出前提,继而给出建议。再合理不过的逻辑顺序。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好。”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半月,残酷的程度是惨不忍睹的。

这段时间会觉得时间这个东西极为飘忽和扭曲。有时候会觉得非常短暂,这是在你考场上答题的时候;有时候又觉得特别漫长,这是在你等待每次模拟考成绩的时候。因此这个时候的学生产生什么心理都是正常的。而我的心理表现就是暴躁。这种暴躁表现在每次叶寻寻放学从高中二年级学部跑来找我的时候,都会遭遇我的怜悯,嘲讽和冷暴力。比如有一次她好心好意为了安抚我而跟我说:“我们这两天也搞考试了呀,大家都一样。你就淡定一点,高考就是纸老虎,不算什么事的。”

我觉得当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应该是非常怜悯的:“没经历过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单纯无知啊。”

“…”

我能看出她在努力忍耐我的嘲讽,并且最终成功地忍耐了下去,接着劝我说,“上次状元回校讲座不就讲过,觉得烦躁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默念自己的最强的。这就好了呀。”

我继续怜悯地看着她:“没经历过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单纯无知啊。”

叶寻寻终于暴怒:“杜绾,我们绝交!”

叶寻寻声称绝交的后果就会接下来直到高考的这段时间里她果然没有再来找我。取而代之的,每次下午放学后,跟我一起步出校园的人就变成了李相南。这样的事情过去大概两三天,直到一天下午放学时毫无预兆地下了大雨。这完全出乎前一天晚上李相南给我推送的短消息里天气预报所显示的天气范围。我背着书包被大雨堵在教室门口不能出去,面无表情地看向李相南。后者在我的眼神底下清了清嗓子,说:“天有不测风云,天有不测风云。”

从教室到校门口还需要一段距离。我等了一会儿不见雨小,咬咬牙,举着书包跑出去。被李相南一把抓回去,另一只手他解开自己的外套:“你等等,我跟你一起,举着我衣服一起跑…”

我打断他:“谢谢你啊,不用。”

我蒙着头跑出去。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的岗亭下面。刚站稳,李相南已经从后面跟了上来,我看看他:“你知道岗亭下面这块地方有多珍贵吗?一下子被你占去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啊。”

李相南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谢谢你啊,我不用你担心。”

我说完,看到李相南的视线下移了一点,落在我脖子下面的某个地方。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快速别开脸。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才看到我今天穿的格子衬衫已经被雨淋湿大半,露出里面隐隐约约的天蓝色胸衣来。

我的脸腾地红了一大半,立刻拿书包捂在胸前。

李相南仍然扭着脸看天上,一边把自己的外套递过来:“要不你穿这个好了。”

我说:“谢谢你啊,不…”

我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肩膀一沉。身上已经被披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外套。

风衣直达小腿。低头时,仿佛嗅到衣襟上一点清浅的男性香水味道。我扭过脸,肩膀已经被人搂住,微微用力。一个声音从头顶淡淡地响起来:“你是李相南?”

我仰起头。

顾衍之一手撑伞,袖口挽起,穿一件浅色衬衫。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眼皮深邃,神情平淡。

李相南看看他,又看看我。把手里的外套若无其事地收回去,然后说:“是,我是李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