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墨手持话筒,饶是千锤百炼如他,一时间都不能接受这么爆炸式的消息,心脏一下下地跳动,一切如处晦暗不明的梦境中。头一次,叱咤风云的老爷子开始后悔当初把林悦卷入了这起案子中,现在杜家的血脉也身处危境。

他们杜家必须要对林悦的生命安全负责了。

不能不管啊!毕竟是杜家的孩子!杜墨立即对他道:“人都留在日本,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政府那边我来打招呼。如果人手不够,东京的山口组那边也有几个人卖我的面子。总之,你想尽一切办法,把林悦和孩子给救出来!”

老爷子很少说话这么用力了,说完了一阵咳嗽。但听得出来,他这一回是认真要救人的。

萧牧又想到了什么:“杜伯伯,杜以泽的号码多少?”

“不行,现在不能通知小泽他。”杜墨叹了一口气:“小泽他好不容易生活走上了正轨,也不老是惦记着那丫头的死了。万一现在告诉他林悦还活着,他肯定要去日本亲自救人…但是真的在外国捅了马蜂窝,谁保得住他啊!”

萧牧蹙眉,他也有自己的看法:“杜以泽有权力知道孩子的存在。”

“不行,算是伯伯求你一次。”杜墨也是拉下了老脸:“那丫头还没救出来,就先别通知小泽。万一那丫头还是短命,对小泽而言就是二重打击。我杜家只有这么一个血脉,十几年漂泊才回到我身边,实在不想他再惹上什么麻烦。”

“杜伯伯…”萧牧不肯轻易答应。

但是杜墨的话语也很铿锵:“萧牧,当初你为了救你的战友犯了军法,是谁担保住你的?伯伯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半个儿子看待,这一回你听伯伯一句话,林悦的事情别再节外生枝了。我不想我唯一的孙子再为谁天天犯胃病。”

这件事萧牧晓得:自从林悦身亡后,杜以泽经常犯胃病,听说有一次差点胃穿孔大出血。后来,杜墨给他配了私人医师一日三餐进行疗养,这才好一点。但是,胃病的根源是当初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崩溃导致了生理崩溃。

如今,老爷子这么求他,萧牧又犹豫了。万一给了杜以泽希望,又令他绝望,指不定下一回还会出什么差池。

杜墨最后道:“话就说这么多,小泽那边你替我保密,这样我才能安心为你们在日本的活动打通关节,尽快把那个丫头救出来。”

挂了电话,萧牧还是站在原地。他又抽了半盒的烟,最后把地上的烟头踩灭。手底下的人过来告诉他,刚才日本的几个黑道上的脸面人物过来打招呼,可以随时帮忙——但是现在小坂裕生逃出了香川县,只怕再找到踪迹没那么容易。

而与此同时,杜家。

杜老爷搁下了电话以后,就陷入了沉思。

萧牧的意思他也清楚,要救人大概很不容易。而且那丫头有小泽的孩子,这一件事又变得极端棘手起来…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都当曾祖父了。杜墨凝视着面前的一个紫砂壶,望着上面“可以清心也”五个字,深深叹息一声。

隐瞒小泽并非本意,但是不隐瞒他只怕孙子又要闹出什么意外。

像是孟家的事——小泽怂恿孟建林的大儿子去找前妻算账,但是那女人分明是黑道上的货色,结果就成了那样;之后,孟建林上门来要找杜以泽算总账,他们两个就正式撕破脸皮。而杜以泽更是不知怎么的,居然和北京的珠宝大佬席玲玉勾搭上了。两个人直接趁着孟家式微的时候宣布合作,把他在北京的份额全部瓜分了。

区区一个小泽,他本来认为没什么能耐撼动孟建林在北京的地位。但是席玲玉倾力相助,从舆论到公关,从市场到股份都进行了打击,居然真的把孟建林搞下了台。但是,孙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杜墨明白,只怕之后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这一回是北京那边打来的,杜墨单手接了电话——“董事长,我是小徐。”

“徐楠?”杜墨的神经顿时敏感起来:“小泽他怎么了?”

“少爷他…”徐楠的语气有点哭笑不得:“董事长,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早上的时候,公司这边来了一大批记者,说有小道媒体传出少爷他嫖.娼和吸.毒的录像。现在我们已经向公安报了案,但是一些媒体过来要采访少爷。”

“遭人报复了?”杜墨冷笑道:“查出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没查出来。那录像我也看了,上面的人的确和少爷很相像。连少爷耳后的黑痣和肩膀的长度都一模一样,而且视频中的那个女方现在也站出来说话,说当初她接的那个客人的确是杜家的大少爷,她还为他堕过一次胎。”

这回连杜墨也忍不住了:“胡言乱语!”连他亲自挑选送过去的女秘书,女助理,孙子都不碰一下,还指望他去找小姐?!

“董事长,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让他自己看着办!”杜墨挂了电话。

而徐楠在这头举着话筒苦笑不已,流言蜚语虽然是假的,但是群众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对刚刚要接手北京市场的少爷来说,形象要大打折扣…哎,他走出会议室,看到又是一大群记者涌入了公司,但是都被保安拦了下来。

“请问杜氏集团的少董事长涉嫌嫖.娼吸毒,现在已经被警方逮捕,这事是不是真的?!”

“请问杜董事长在公司吗?!能否让他出来澄清一下录像的事情?”

叽叽喳喳。徐楠都觉得不耐烦了,他只能加快了脚步越过走廊,又经过三重守卫,才进入了公司的秘书室。但离办公室还有半个回廊,他忽然听到董事长办公室那边传来争吵声,于是立即走了过去——“杜董事长,您能不能解释一下录像的事情?!”

一个小个子的女记者举着话筒喋喋不休地追问,旁边的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杜以泽。但杜以泽觉得很烦,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未查清,这些苍蝇一样的媒体已经确定了他无可宽恕。他甚至不想理这些人,于是叫保安过来赶他们走。

保安才到门口,摄影师就大叫起来:“杜氏集团暴力对待记者!”

徐楠立即走了过来:“少爷,现在舆论对您很不好,我看还是…”杜以泽心领神会,低声嘱咐了句:“看着办。”于是徐楠拿出一个信封摆在了面前:“事情我们自然会跟媒体说清楚,你们暂且回去。这一笔钱就当做是出勤费。”

“我们不收钱!”小个子的女记者也是凶:“杜氏集团就是拿钱敷衍上门的记者的吗?我们要求的是公正客观的真相,不是拿钱搪塞群众!”

“但是你们看了一段模糊不清的录像,听了一段莫须有的流言,就说我又黄又毒?”杜以泽冷笑道:“与其在这里打扰我办事,还不如去问问那个女人那一晚到底是谁上的她,我不记得我的床上出现过那么丑还那么黑的女人。”

顿时,办公室里面鸦雀无声。

丑?拜托那是个红灯区的头牌!黑?不不不,那女人一点都不黑,包括双.乳都是嫣红的。唯独,唯独一处地方很黑——对,徐楠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是女记者和摄影师同时脸红了。原来大家都仔细看过了那段录像。

“杜董事长,说话要拿出证据来。”女记者还在倔强:“我们报纸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十大报刊之一,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杜以泽挑眉——钱,人家也不要,说话,人家也不听。动粗,人家告你一个暴力对待记者。总归,今天是要把他不弄臭了不罢休。不过他杜以泽怎么会是那么好被人糊弄的,于是冷笑着看着那小记者:“你们看过了那录像?”

女记者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好。”

杜以泽的双手放在扣子上,然后一粒一粒地解开。徐楠顿时目瞪口呆,女记者和摄影师也全部愣住,但是杜以泽的行动很速度,他极快地脱下了西服,除去了领带,然后白色的衬衫沿着温莎领开始往下分叉,露出里面白皙的躯干。

女记者的脸色又白又红,杜以泽这样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解起衣服来,真的是令人心跳不已,而且配合他酷酷的眼神,真的是魔鬼一般的诱惑。但见杜以泽解开了上衣,露出了整个胸膛,他又好整以暇地问道:“看清楚了吗?”

女记者这才正视他——却是惊呆了。

视频上的男子肌肉精壮,蜂腰猿背。但是面前杜以泽西服下的身体,却是形销骨立的。他内里的皮肤简直可以说是毫无血色,甚至可以看到两处肋骨。不仅如此——男人的乳.晕是淡红色的,但是视频上那个男子这个部位是棕黑色的。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女记者顿时哑口无言。而杜以泽又穿上了衣服。她立即道歉道“对不起杜先生,我们会跟大众澄清事情的真相。今天早上贸然闯进来实在不好意思。”但杜以泽喝了一杯茶:“人走,摄像机里面的内存卡留下。”

摄像师无言以对,只好把内存卡拔了出来。

但女记者也是尴尬:“那个,这是我们报刊的设备,不好随便…”

“删除完了就还给你们。”

“好,那,那我明天过来拿。”说完了,女记者算是落荒而逃。临走之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杜以泽。这个俊美无匹的男子就像没事人一样地坐着,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杜以泽也看了过来。四目相接的瞬间,是她的心跳忽然乱了。

而杜以泽只是问道:“还有何贵干?”

女记者摇了摇头,被摄影师带了出去。徐楠在门外说:“好走不送。”

一场风波,算是消弭于无形。徐楠走过来竖起了大拇指:“少爷,您这招实在太高明了!”

“他们这家媒体的影响力很大,事情会澄清的,打一打出头鸟也好。”杜以泽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不以为然,他习惯了被误解也习惯了被人算计。但是这一切都撼动不了什么。解决完了手边的事情,他又问道:“万世轩怎么样了?”

“每天强迫他看古董,十次有九次说不出个所以然,还非说要见你…少爷,您要不要去看一看他?”徐楠很小心地问道。

“晚上去。”杜以泽的眸子沉了下来:“他是活得太.安逸了,所以不想为我们做事情。”

不错,现在的万世轩就是笼中的困兽,但什么用处都没有——本来指望他能像姐姐那样开天眼看古董。但是万世轩偏偏说自己没经过后天培训,天眼这东西很少发挥作用。就算给他一枚康熙金印,那么金印背后的血案他也看不清楚。

但是他需要知道,姐姐当初在金印里面看到了什么——是否真的就是看到了孟建林的把柄,所以才遭到了灭口。

这是他的心结,不解开不会罢休的。

到了夜晚,杜以泽就带着徐楠驱车赶到了郊区。当他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万世轩已经被绑在了铁柱上。几个黑.道上的伙计死死看住他。面前的小桌子上只摆了一碗青菜,一碗白米饭。但是这些人根本不准万世轩吃一口。

因为饥饿,万世轩已经面黄肌瘦。满头的黑发因为长时间没剪,都长长了,油腻腻地黏在一起。脸上更是一塌糊涂。连最落拓的商人,都没有此时此刻的他失魂落魄。连一口饭都吃不得——按照杜以泽的指示,是“等他开口说了古董的事情”,才准吃饭。

但是现在,杜以泽过来看到万世轩这个样子,又不满足了。

“杜以泽?!”他一进门,万世轩就嚷嚷开了:“你个不得好死的家伙!以后,以后你一定会,一定会被人扒了皮,喝了血…”

到底是文化人,留过学的大少爷,骂人也有深度。徐楠想,但看自家少爷走到万世轩的面前,蹲下:“先别谈我好不好死,万世轩,听说你现在消极怠工的很。明朝的压手杯说成清朝的,汉代的玉璧说成战国的,嗯,你还想怎么编谎话骗我们?”

“我分明看不到东西,你们逼人太甚!”万世轩对上了杜以泽的眼睛。

杜以泽的眼睛里有一团火,不过是冷酷的邪火:“那不行,看的到东西,你还有用处。看不到东西,你就没有了用处。而且受你爷爷案子的影响,去年东北落马了五个官员,七八个身家过亿的富翁。你猜猜,万一我把你交到黑.道人手上。那些吃了你爷爷的苦的东北大佬们,要如何处置你?剁碎了喂鱼死不见尸?”

万世轩的脸色煞白。而杜以泽拿过一个小手炉,放在他的手边:“哪个年代的?”

万世轩只看了一眼——红铜的手炉,铜錾龙纹的罩子,把手上有有五星花瓣纹。真精美啊,但是这样精美的古董,只是在衬托他的不幸而已。咬牙,骨子里的一股少爷的骄傲又涌上来了。他冷冷唾弃道:“呸!杜以泽我操.你大.爷的!”

“废话太多不是好事。”杜以泽拿过桌子边上的电击器——第一下电击,万世轩跳了起来,疼得嗷嗷大叫。第二下电击,万世轩全身抽搐,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立了起来。第三下…电击器尚未碰到他,万世轩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别!我说!我说!”

杜以泽重复了问题:“哪个年代的?谁做的?”

“明代万历的张鸣岐手炉!”

杜以泽这才放下了电击器:“记住了,以后你说一句谎话,电击一次。说两次,电击四下。说三次,我会派人过来替你收尸。”

表情和语气都残忍无比,连旁观的徐楠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人前那个谦虚又优秀的少爷真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林小姐走后,他的夜晚就是一场折磨。不是折磨别人就是折磨自己。其实,他也知道少爷不打算让万世轩活下去。

毕竟万世轩的父亲,间接把林小姐推上了小坂先生的贼船。

第082章 说话

时近半夜,日本境内。

佐渡岛是日本第六大岛,仅次于本州岛、北海道岛、九州岛、四国岛和冲绳岛。虽然岛上只有不到七万人口,不过它自古以来就是日本最大的金矿产区之一。从前,无数的淘金客来到此处梦想一夜暴富,却发现金矿已经枯竭。

久而久之,繁荣的岛屿一天天凋零下去。

不过了某些日子里,这岛上还是会出乎意料的热闹。

几个远洋运输公司将这里开辟成了货物码头。一艘船停靠在海岸边,就有不少码头的工人簇拥上来。写着外国文字的集装箱一件件卸了下来,交易的人过来拿货,再严丝合缝地把货物打包好,运到了整装待发的汽车上。

这里的人们仿佛守着什么规矩在工作,所以显得有条不紊。

临近傍晚的时候,一艘船驶入了长长的避风港,岸边的栏杆上挂着锦鲤旗帜。

这一天风平浪静的,傍晚的夕阳更是别样的红。如果不是身处异乡,也许这会是一个惬意的黄昏。不过,现在的处境也谈得上够自在了——码头上憧憧的人影像是数只小蚂蚁。潘站在甲板的另一边,沈悦被允许在甲板这一边活动。

因为许久没有这么自由地呼吸了,所以特别贪婪此刻的时光,

她默默计算日子又过了几天——第一天晚上从山上下来,他们就无休无止地走路。第二天,走过了长长的山间小道,到达河边。第三天上了船,也不知道这一艘水泥渔船如何行驶的,又过了三天,就绕到了这个岛屿码头上。

岸已经很近,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家海鲜店里面已经人满为患,架子上烧烤的海鲜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他们的船已经好几天没有补给过,所以这香闻起来也别样的诱惑。阳子下船买了几只铜锣烧,她吃了一个,感觉甜到发腻。

“今晚就到了。”潘好像在自言自语:“许,去给小坂先生打个电话。”

叫许的中国男子点头应了一声,就转入了船舱当中。而潘看了看四周——这是他的职业毛病,到哪里都要确认安全。然而,甲板上的笑太过刺耳,他不自觉望了过去——沈悦的脸上粘着蜂蜜蛋糕的碎屑,正在和阳子说着什么。

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飘逸的黑长发在海风中徘徊…她不算什么美人,但看久了的确很有滋味。潘这么想,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不该出现的思绪。

那边,沈悦正在说:“这里的风景不错,住在岸边肯定很棒。”

“这里有靠海的豪宅区。”阳子咬了一口铜锣烧:“晚上你就能看到了。”

沈悦立即明白了——小坂先生大概是逃到了这座岛上。但这对她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又和阳子闲聊了不少,阳子告诉她:这座岛是小坂先生二十年前相中了进行开发的,现在已经很具规模。码头那边主要负责古董的运输业务,往岛心走是豪宅区和世界级度假村。小坂先生在那里打过高尔夫球,但上年纪后就很少过来了。

“岛上四面都环水?”

“是。”阳子打量着她,嗤笑道:“林悦,我劝你收起逃跑的那些小心思。这个岛四边都是水不说,小坂先生住的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的人。港口码头也全部和他有关系。所以这个地方对小坂先生来说,绝对绝对安全。”

那就意味着绝对的禁锢,于是她就不再多问了。

“哇!”地一声,船舱里的孩子哭了。她回头再看了一眼岸边,就走入了船舱里。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这么想——毕竟再过半年就到了去打捞的日子,当时候就飞鸟尽,良弓藏了。

夜晚下船,潘和那个叫许的黑衣男子一路押送她。宝宝早上大哭了一顿,晚上倒是安静了不少。她带着孩子坐车,几乎要打瞌睡。然而潘的一句“到了”,又把她给惊醒。抬眼看到的是一座四层楼的豪宅,周围是星星点点的人家。

这豪宅当然不是给她住的,走进大厅,潘和徐就把她带到了小坂先生的面前。

头发几乎全白的老人,眯着眼,拄着拐杖。堂中央的案子上还供奉着一把日本武.士刀。

“林小姐。”小坂先生睁开眼:“路上过得怎么样?”

她看得出来,小坂裕生这一次是元气大伤了。头发都白了不少。然而,她能过得怎么样?只是敷衍道:“船上的伙食很不好。”

“我会让他们注意改进这个。”小坂裕生望了一眼潘。潘过来和小坂裕生耳语了几句,小坂先生就点了点头:“去吧。”又望着她,思忖片刻道:“大河庄那边有个空宅子,先给她住下来,你和许换岗把守,让阳子看住她。”

“是。”

当潘带她出来的时候,沈悦松了一口气——想来小坂裕生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还害怕遭到报复,然而小坂先生还是放了她一马。想来也是可笑:过去一直在倒霉。结果最倒霉的事情过后,她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以为这些人“会好”,狗改不了吃.屎,人也本性难移。

收拾完了新房子,她和阳子吃了一顿。然后听到外面传来嚷嚷的声音,只见几个陌生的日本男子过来找潘吃个中午饭,还带了几瓶上好的日本米酒。潘喝下了甜米酒,不过拒绝出门,说是:“小坂先生不许陌生人进来。”

“你看,这些人和他一起长大的。”阳子掩下帘子:“但是现在潘不卖给他们面子。”

“都在这座岛上长大?是训练营吗?”

“是。岛后有许多的丛林和湿地,潘就在那里习得了许多杀手的技能。”阳子坐了下来,看着她:“不过潘很少出门,岛上的一些老人比较保守,他们看到一个白化人就以为他是恶魔。甚至还有固执的岛民想烧死他。”

“那他几岁开始杀人呢?”她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

阳子笑了:“八岁,我听母亲说过,他第一次杀人的手法是割喉。”

“那可真够变态的。”沈悦冷冷嘲讽了一声,然后抱过孩子开始教着说话。

“妈妈。”“蓝天。”“小鸟。”“小鸟在蓝天下,妈妈在等爸爸。”她也是真的无聊,拘禁的生活什么都不能干。只有逗孩子说话这一项娱乐活动了。结果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孩子就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根本毫无章法。

“快五个月了,再等等就能说话了。”阳子正在描着眉毛的尽头:“日子会过得很快,反正我看你也快要无事可做了。”

一言中的,是的,日子的确过得很快。

这一次小坂先生元气大伤,所有走私活动都收敛了许多。连她鉴定古董的日程也取消了,这代表小坂先生近几个月打算停滞古董走私。于是,整日无事可做的日子过得很快,几乎是眨一眨眼睛,动一动指头,两个月就过去了。

初秋的天气凉的很快,岛上的叶子开始渐渐红了起来。而她的小小泽也七个月大了。

孩子的衣服开始不够穿,她加紧赶做新衣服,顺便教一教儿子说话。

这一天她正在打毛衣,潘忽然走了进来,告诉她小坂先生那里有一批新到货的古董让她去鉴定。说实话,她都快忘了小坂先生长什么样,不过还是跟着潘走了。无非是看到了一个更加苍老,精神都不太济的小坂裕生。

真没想到衰老会来的这么快,她想,然后干好自己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潘一直把她送到了屋子里。

婴儿正在哭,阳子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凑巧的是她一来孩子就不哭了,于是沈悦上前抱了抱孩子,孩子就依偎在她怀里。阳子抱怨道:“他哭了一下午了,我真的是拿他没办法!这小冤家东西离开你就不行!”

这一点倒是随他爸小时候,沈悦想,然后哄着儿子入睡。

而潘看没什么事了,就交代了阳子几句打算出去。哪知道他一过来,儿子的目光立即转移到他身上。滴溜溜的眼珠子,紫葡萄似的,沈悦想捂住儿子的眼睛,但潘开口了——“怎么,我脏到连你让儿子看一眼都不成?”

白化人注意得到正常人的所有动作。而沈悦也反击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被人看?!你不想被人看,你干嘛要站在这里?!”

潘不喜欢她的孩子,沈悦心里还是有数的。

而潘也果真很不耐烦:“很好,那你管好他的眼睛,下一次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摘下来。”说完,潘就要走了,阳子过来替她抱孩子。忽然一声轻飘飘的“嘎!”从襁褓里传出来。三个人的眼睛一起飘到了婴儿身上。

沈悦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儿子的目光落在潘身上,天使一般的小脸绽放了微笑,张口,用模糊不清的发音说:“爸爸。”

顿时,潘惊呆了,阳子惊呆了,但更加震惊和无语的是沈悦自己:这些天,她一直填鸭式地教育孩子,但是很少提到“爸爸”这个词。怎么都没想到,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更凑巧的是,居然是对着潘这个杀手说“爸爸”。

于是,这就很尴尬了。沈悦立即捂住儿子的嘴:“你可以出去了。”

不用她多说一句话,潘就离开了。而阳子开始大笑不止:“哈哈,你儿子真棒!居然喊潘为爸爸?!你知道他多大了吗?!”

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多大了?”

“总归过了四十岁了,你儿子还真会认人啊!”

阳子都快笑哭了。也不知道是笑潘也会有如此狼狈的被“误认父亲”的一天,还是笑孩子的童言无忌,击败了大人的伪装。总之,从这一天开始。她就不再教儿子说“爸爸”这个词语。毕竟这里没有儿子的亲爸爸。

不过。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杜以泽,如今在哪里呢?

听不到什么消息,感觉距离相见的那一天无可避免的遥远。甚至是永远。

她还追问过阳子好几次,阳子只有一次大发慈悲。告诉了她一点点风声——小泽拿下了孟建林在中国的市场,而孟建林现在…估计离牢狱之灾也不远了,如果能请到几个律师团,还能苟延残喘几天。请不到,直接无期徒刑。

小泽不会是省油的灯,沈悦明白。然而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情,不能亲眼看到还真的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