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沈悦脑袋里一片空白,脚步却不由得退到了门边上。背抵着门板,耳边听到外面的嚷嚷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和扑通扑通的落水声。这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居然会遇到了爷爷口中最倒霉的情形——

“万一啊,运气不好遇上了阴兵借道,那就麻烦喽。这些陈友谅的士兵沉在湖底,他们以为自己还没死,他们以为还要继续战斗…”

第093章 水鬼

中国自古以来不乏阴兵借道的故事,例如北京故宫每逢五点关门大吉。因为传闻入夜以后,故宫中就有前朝枉死的军队出没。

而爷爷跟她说过:阴兵借道,只可远观,不可近视。远观他们是仪容整齐的军队,但是近视他们只是一具具白骨。若是挡住了阴兵的道,那就会灾难降临…

眼下,这副骷髅隔着一道铁栅栏与她对视着,沈悦一动不动。目光却情不自禁落在垂下来的一束水草上面,茎叶处挂着铜锈色,末端已经干枯发黄。她能闻到这水草散发出一股河底淤泥的土腥味,仿佛还掺杂着鲜血的浓烈。

但是她明白面前的骷髅死亡已久。

七十年前,她遇见过他们,然后,今日今夜重逢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木门忽然开了,接着一只手把她拉了出去。甫一转身,她的目光扫过甲板,一下子从心脏冷到了手指——甲板上耸动着一具具白骨,他们的站姿像是个活人,还穿着老旧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盔甲悬挂在胸前,都呈现出肮脏的黑红色。

这些白骨举着残破的兵器在战斗,冷冷的晚风中,一面残破的旗帜猎猎飞扬。腐朽的刀具,断掉的长戟起起伏伏,向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活人攻击。但是白骨本身悄无声息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随着白骨的动作响起,一切景象都诡异的犹如同科幻电影,但这里只有人类的怒吼,哀鸣,对方却安静的犹如湖底的磐石。

她看到那个叫做布鲁克林的白人小伙子已经死了,一根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膛。但是在他的脚边,一句骷髅碎了,白骨一根根掉落在地,都败坏成黑炭一般的颜色。空气中都是湖底淤泥的味道,又腥又臭。甲板上已经无处落脚,舷窗上挂着绿油油的水草和滑腻腻的浮藻。

潘一手拉过她,他还责骂她:“该死的!林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一声枪响,一具水淋淋的白骨扑倒在脚下,“噹!”地一声,马刀落地。那白森森的手指佝偻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顺着手指指的方向,还有更多的白骨森然。

“我不知道…”她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快上岸…快走…”但是刚说完,她就看到了甲板上躺着几个水手的尸体,其中还有船长和大副的。他们麻木的脸已经没有任何声息,呆呆地凝滞着白骨游上来的方向。

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湖面上黑压压,白森森的一片,不用打开天眼她也能感觉到整个湖面都是怨气林立…眼风扫过整条船,只见所有的方向都被白骨阴兵包围了…除了靠近右边的船舷处,还有些微的空隙。

不难猜到这一小块地方是刚才她洒下舍利子灰尘的地方。如果非要说现在还有什么“退路”的话,只有那里了…打定了主意,她收回了目光,却感觉背后一凉,回头一看,她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眼珠子已经垮塌,露出枯黄的眼白。这张脸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只有僵硬呆滞的腐朽五官,一根瘦削尖细的手指,划过了她的脸庞。

这一秒,她几乎忘记了呼吸。紧接着“嘭!”地一声枪响,她看到了这一具尸骨倒了下去。这时候她才看清楚这尸体穿着日本的皇.军服。

是七十年前死去的小坂联队的士兵。

“哦,你发什么呆?!想死是不是?!”潘忽然抓过她的身子,接着把她往船尾带。她看到许和其他几个杀手都聚集在船尾,救生船都放了下去。但是她反挝住了潘的手,这时候相信眼睛比相信什么都有用:“那里不能走。”

“林悦,看样子你是真的想死!”潘发怒了。

“中国的事情,你们外国人根本不了解!”她也肝火正旺,水里到处是水鬼,看样子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她还怕什么子弹?怕什么死亡?!于是也怒道:“潘,你才想死是不是?!大晚上的去捞宝藏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怎么办?!”潘拧着她的领口,又朝她的身后开了三枪。子弹擦过她的后脑勺,打中了一个水鬼。浓浓的一摊血污在甲板上晕开。

“这些鬼前进的方向是后面,你要走从船尾走便和他们重道了,得从右边走。”说完,她挣脱开了他的手掌。而潘则跟上了她的脚步:“林悦,想独自一个人逃走这也是愚蠢的决定。”又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但是走的方向换成了右边。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此时此刻看起来难于登天。当潘终于带着她来到右边甲板的时候,忽然一群白骨冲锋似的向着他们扑来。

她下意识望了船尾一眼,许和其他几个杀手的小船已经不见了。

“砰!”子弹打碎了一个白骨的天灵盖,但是下一枪就没那么幸运了。潘按下扳手,弹夹空空如也。这时候,她和他对望了一眼,头一回她从这个白化人眼中看出了恐惧。她几乎下意识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潘什么也没说,他扔掉了手.枪,拎起一通柴油浇到了甲板上,再用打火机点燃,伴随着一阵火光冲天,他们一起跳下了船。

沈悦瞬间被水流淹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湖水可以这么腥臭。与其担心被淹死,或许喝上几口水被呛死的可能性比较大。然而,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不往下沉,幸运的是这个方向确实没有阴兵,游了片刻她就浮出了水面。不远处,整条船仿佛都被黑雾所笼罩。到处都是死人,骷髅,看上去好像是一群黑白相间的乌鸦飞过来栖息。

但是甲板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很快就把群鸦所吞没。

离得最近的岸在后面,潘抓住了她的袖子开始往前游,看样子是要和许他们的冲锋舟汇合。但是沈悦挣扎着开口,不惜喝了几口腥臭的湖水:“我们不能…挡在他们行进的方向上…咳咳咳,那样会…”

潘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样会怎么样?!”

“被阴兵当做敌人。”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一阵惨叫,是从船尾的不远处发出来的。这时候一阵大浪掀起来,她又一头扎进了水里,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她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只见许他们的冲锋舟已经完全不见了。

“林悦,你怎么不能早点说?!”潘狠狠紧了一把她的手腕,疼得她又喝了一大口水:“我说了…咳咳,你们相信我的话吗?!”

更何况,落到这一步完全是他们自找的。

“哦,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别跟我说你一点都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些!”

潘一边吐槽,一边拉着她往岸边游去。游了片刻,她几乎没了力气,幸好潘一直拉着她的手,身后来吱嘎吱嘎的声响。沈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被点燃的轮船开始四分五裂,火焰中的白骨在放肆地燃烧。两人缄默,她几乎累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个大浪打来,她呛了几口水。实在游不动了。脑海中却不知觉地浮现当初沉船的景象…潘拉了她一把,她动也未动,天太黑了,这里又是野外…火光离得很远,她看不到岸边,一点儿方向感都没有,但奇怪的是觉得周围似曾相识…对,似曾相识。下意识地打开了天眼,她看到了周围的水域一阵血光冲天。

但是…血光当中蕴含着宝光…有多少宝藏沉没于水底下,就有多少古代的,近代的怨灵被囚禁于此处…错不了,这里是乾陵宝藏的埋葬地。

也就是,她死亡的地方。

“嗨,林悦你在听我说话吗?!”潘又拉了她一把,她机械式地随着水的流动往前划了一段。但这时一个大浪头打来,冲开了他们的双手。一脱离开潘的手,她的身体就不自觉地往下沉。方才喝了太多的湖水,理智差不多被席卷干净了。

但是她再笨也知道,这一沉下去就绝对不会再浮上来。想到儿子,想到杜以泽…还是不甘心,不想死,于是拼命要保护上浮的姿势。然而,这一波巨浪是沉船的余波,一阵接着一阵,很快她就看不见潘,被水卷走了。

一具骸骨从身边飘过,是七零八落的古代人遗骸。但是她已无心去害怕,手碰到了骷髅头,感觉到了一阵哀怨的凶气。与此同时,双脚不自觉地下沉…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却越发清晰了起来——湖底…巨大的沙洲,漏斗式的深渊…

还有沉船的宝藏和那一团迷雾似的凶气。

爷爷曾说过,沈家人之所以抛弃天眼,是因为先辈窥视了太多的天机,结果命运中的“运”之一字被消磨殆尽,只能受命的摆布。为了摆脱这个循环,她曾答应过爷爷,能不用天眼就不用。然而…过去的一年里…她食言了。

“林悦!”好像是潘喊了她一声,她循声望了过去。没见到潘,却看到了远处传来模糊的灯光和船的影子,看上去好像海市蜃楼。

然后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身体越来越往下沉去…

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直到湖底。她看到了一丝银色的光芒…好像曾经残存的希望。

第094章 潘恩

“滴答!”

一粒冰冷的水滴滴落在脸上,沈悦睁开眼睛,看到四周依稀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但景象好似披了一层布纱似的,怎么看都令人看不真切。她摸了一把脸颊,摸到了冰冷的水和沙子,皮肤也冰得彻骨。但有感觉毕竟是好事,这就说明她还没死。

沉下湖底的最后一刻,窒息的感觉接近死亡,人生就像是倒带一样不断地回放。虚无缥缈的像是幻觉一样。但是现在身下是沙子,脸上是沙子,还有周围慢慢渗透出黑暗的光芒,这些好像在告诉她:一切都回到了原来开始的地方。

一束藤萝垂了下来,当她仰头而望的时候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带小小的白花又带着一股子清新的水草味。但是花瓣的细小黄蕊却看不真切,她努力坐起来,然后盯住那一朵小百花不松懈,小小的花苞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我还没死,这里是湖底下。她清楚了。

七十年前她就来过这里,而现在,她又回来了…勉强站起来,头却碰到了上面的岩石。她吃痛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周围的岩石十分硬。她弯腰走了几步,脚底下踩着柔软的沙子,四周阴森的潮气格外沉重,岩石上,地上都生长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已然绿出了翡翠的质地。

当眼睛可以适应这里晦暗不明的光线时,她的听觉也渐渐恢复了。

本来以为周围没有声响,但是走远一些,她就听到了轰鸣的潮水声。这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她一苏醒到现在都暂时性耳聋了,现在听到了,感觉整个人都要被这巨大的水声所穿透,循着声音她望见了山岩尽头——

一座石头山坡屹立在湖底,中间劈成两瓣,各自被水流侵蚀出一条深深的水道,水道的两边堆满了杂木,枯枝,黑色的岩石被银白的河底沙所掩盖。

她看了一眼手表,指针不转了,代表岩石里该含有铁矿石。

而湖水从石头山中央的缝隙间倒灌似的倾盆而下,流入河底的深渊当中去,顷刻无影无踪。恰好,她所站的地方处在湖底以下,当滚滚的湖水从头顶的漏洞形大洞倒灌而下时,形成了一个水帘洞,而巨大的水声,几乎震撼着每一块山岩。

她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不能往前走了。

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她听到过一种“归墟”的说法:所谓的“归墟”是天地间的深渊,天下之水不论是江河湖海,最后都要汇入归墟,却永远也填不满。《列子·汤问》中也说:”有大壑焉﹐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但关于“归墟”到底在什么地方,一直以来众说纷纭——有人说在南海当中,也有人说在渤海,也有人说:天下之大,归墟不止一个。南海有,渤海有,甚至鄱阳湖中也有一个“归墟”。现在,她相信第三种说法了。

其实,早在沈阳的时候,她就通过网络了解过鄱阳湖过去的一些故事。其中就有关于湖底“巨大的深渊”的记载。

那是1977年下半年的时候,鄱阳湖附近的都昌县修水坝,当时举全县几十万民众之力在鄱阳湖里兴修了3条大坝,其中一条连接松古山的“下坝”正好在老爷庙水域。

但一天夜里,这条下坝中间一段600米长、50米宽、高出水面4至5米的水坝,突然间悄无声息沉入了水底,水坝计划也因此搁置了。试想,一段水坝都会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更何况是一条船,一个人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然而,大概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湖底藏着一个深渊。

再看瀑布冲下来的方向——有往前的,有往后的,虽然最后都是归于一束。但是几股水流之间互相作用,将水流中的一些杂物冲进了这个山洞当中——其中就包括脚底下的几条死鱼,她能够活到现在,不过是靠的和这些死鱼一样的运气而已。

但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沈悦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身上很冷——现在是初春,她穿的不多,冰冷的水把白色的衬衫浸泡成一种淡绿色,紧紧贴在肌肤上。这不仅起不了防寒的作用,反而更冷了。

“呼——”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环顾着四周——现在,那些湖底的“阴兵”集体“出征”湖面,最晚天亮之前就会回来。现在在湖底走动,大概没什么危险,那么也许可以找到那一艘沉没的大船,到时候再想想办法。

于是,她慢慢前进着。山岩洞里垂下来一些云母,反射出淡淡的红影。她猜这些该是湖面上那一艘燃烧的大船的余光。又走了数十步,她看到前面的沙滩上露出几个黑色水潭,里面满是鱼骨和苔藓,但是苔藓中央露出一抹金黄,她走了过去,从苔藓中央勾到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件十二瓣多曲长杯——

所谓“多曲长杯”是公元3世纪至8世纪,伊朗“萨珊王朝”中流行一种平面大体为长椭圆形的曲瓣状杯子。而这一件多曲长杯杯内底錾刻火焰宝珠纹饰,杯壁四周刻着对称的宝相花纹,杯口圈环饰着缠枝纹。翻转过来,杯心上刻了一只长鼻利齿的鱼身怪兽,这是古印度的神兽摩羯,被古印度人认为是水中主宰,亦是生缘之源。

能用得起这等金银器的,当然是贵族中的贵族——唐代皇族了。

她看了一会儿,却是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的古董,搁在哪里都是上千万的宝贝。但是,眼下和她一起身陷囫囵,能不能重见天日还是个未知数。于是她把这一件摩羯纹多曲长杯放在了口袋里,继续往前走着。

一路上,她还思考着不少问题——

例如潘和许等人死没死?许大概是逃不过一劫了,他们走错了方向,正好处在了阴兵前进的道路上。但是潘的话,如果游到了岸边还是可以逃过一劫的。那么,潘上岸以后会做什么?带着更多人过来捞沉船的宝藏?

那么她宁愿把这里给毁了。

还有小泽…他到底有没有收到她的纸条,只希望他平安无事才好…

这时候,她甚至内疚了起来——每个人生命的结束都会画上一个符号,有的是惊叹号,有的是省略号,还有的人平平淡淡一生最后就是一个句号。而她呢?难道要变成一个大大的问号?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林悦此人埋骨何处?!

山洞上又滴下一滴水,她咳嗽了一声:那样的生命也太悲哀了。

再往前走出几十步,她就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开阔地——沉船的沙坝到了。

银白色的沙滩上,最显眼的是一艘船巨大的龙骨,木质的底板尚未腐朽,有孔隙的地方爬满了钉螺和苔藓,完全变成了一摊被褐色物质包围着的幽灵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日军小坂正雄联队的“神户丸号”运输船。

看到了这船,她下意识地往一个角落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半具尸骨——只有上半身的骸骨埋在沙滩里,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见了。周围散落着数十卷画轴,还有一把日本武.士军刀掉落在不远处——是小坂正雄。

她走了过去,只见地上的画轴全部腐烂了,也难怪,这里的潮气太大,画不坏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往前看去——沙坝的另一端,躺着另一具女性尸骸,尸骸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面盖着另一幅画轴,白骨化的指端戴着一枚翡翠扳指。

青翠的扳指,莹莹生辉,凝聚的绿色像是某座山万千年的生命力。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这是谁的遗骸。生生死死看多了,她也不畏惧这些,于是走了过去。先褪下了白骨上的翡翠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再拨开了破烂的衣服和散乱的骸骨,她看到了几块干布包裹着的长轴。

抽出来一看,只见画心保存的尚且完好,而提拨,印章都模糊不清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存成这样,已经算是奇迹。

那些清晰的字迹,文采纷飞,宛若蛟龙。“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名不虚传。

她深深叹息了一声,当年自己因为这一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被日本人抓走,现在他们又重逢了,《兰亭集序》还没损坏,她又再一次被困在了水底下。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又收拾起了这一卷《兰亭集序》,放在日军军刀的刀鞘里,别在身上。

正打算再去沉船上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听到脚步声简直恐怖。然而——

“别动。”是一个熟悉的男声,她的心提起三分又放下了三分:“你怎么在这里?”

转过身,她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潘。潘的手中拿着小坂正雄的日军军刀——她猜他刚才就发现她了,一直跟踪在她身后,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潘悄悄走到了她身后拿到了军刀才过来。这也难怪,潘恐吓人完全是靠他孔武有力的手臂和怀中的枪.支。

而面前的潘——身上到处挂着彩,右臂断了,露出骨头茬,血在不停地流。如果不急救的话,她猜他支撑不了多久就要昏过去,难怪要靠一把破刀威胁她。

她现在有恃无恐了,迎接着他的目光。

潘的脸色很差,但是他的语气依旧强硬:“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湖底,沉船的地方。”她觉得事情有点诡异,生怕这个“潘”是个鬼幻化成人,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游不动的人不停地挣扎,不止你一个沉了下来。”他狼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了阵阵血丝,然后拿眼角的余光瞥着她:“怎么出去?”

沈悦这才想起来,当时她游了一段就没力气了,一直是潘拉着她往岸上游的。可笑这个白化人也沉了下来,还受了严重的伤。于是心中更有了几分底气:“这里有条沉船,其余的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遍地是黄金做的盘子,杯子。”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骸一堆,却被白骨给吸引住了——看轮廓明显是个小女人的遗骸,肩膀瘦削,下颔又尖又翘。披着破烂的女装,就像沙漠中沉睡的“楼兰美女”一样。就是没有了血肉都可以看出姿色,可以想象生前该是个多美的美人。

“她真美。”他舔了舔嘴角:“可惜生不逢时。”

沈悦冷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潘?”

“把你腰间的东西给我。”潘的目光从尸骸上收了回来:“别以为我不认识那是什么。”

她后退了一步:“怎么,落到这个田地你还梦想着替小坂先生办事?”

“这是我的任务!”

但她简直觉得好笑,看看地上尸骸,再想想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所受到的囚禁和折磨,一种报复的情愫就上涌,她恨小坂裕生,连带着把他身边的属下都一个个都恨了。

“潘,你真可怜。替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卖命一生。”

“林悦,少说废话!”潘也冷道:“把东西给我!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儿子的话!”

“怎么,你觉得你现在不能用右手,只能用左手拿着一把军刀能对我怎么样?我劝你还是暂时别想着怎么替小坂先生卖命。毕竟我现在不想和你为敌,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要紧事。”

“林悦,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一步步逼了上来:“我也不想现在杀你。”

“忠诚于一个人面禽兽就这么重要吗?”她毕竟还要忌惮他的军刀,往后退了一步。但死死护住了腰间的《兰亭集序》。

“你什么都不明白,他是我的教父!”潘几乎是怒吼。但是他受伤很重,这怒吼更像是沙哑的狮子在沉吟:“他救过我的命,把我带到日本去,教会我怎么强大起来,怎么活着像是一个尊贵的人…而你,什么都不懂!”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向沉默阴郁的潘,忽然说出了这一番自白的话语。

但这更加激怒了沈悦,她冷笑着反问道:“我怎么不懂?!你们毁了我的一切,知不知道?!我本来是什么?杜以泽的未婚妻,我本来可以拥有什么?一个世上最完美的丈夫,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体面高贵的身份,还有平平安安的生活!”

她冷笑着,笑意和地上的骸骨一样阴沉:“但是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把我囚禁住,毁了我的家庭,我的人生,还天天威胁让我生让我死,让我必须为你们一次次昧着良心鉴定古董,还把我出世一岁都不到的孩子拿走,以此来威胁我替你们卖命!潘,你说是不是你们施舍一点可怜,我就要感激涕零?!不,我永远永远恨你们!”

她的力气恢复的不错,这一段话骂的很响亮。潘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慢慢放下了军刀,但目光一直注视着她腰间的《兰亭集序》,说道:“林悦,我们一起想办法先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然后我放你和你的孩子自由,但是你得把东西给我。”

她才不会便宜了这一帮恶魔:“这笔生意划不来,《兰亭集序》少说价值三十个亿。”

“那就没办法了。”潘提着刀,打算用强制的手段:“每个人都有他娘的该干的事情。”

可她毫不在乎,只是冷笑道:“你的任务就是替杀你父母的凶手卖命吗?啊,那你真是悲哀啊…”她说出了他的真名:“是不是?潘恩.霍华德。”

潘的表情瞬间僵住。

第095章 摩羯

其实,在那一枚玉观音当中,她看到了潘和他父母的过去。

潘的真名是:潘恩,饱含着他的父母对他的希望。

在希腊神话中,“潘恩”是司羊群和牧羊人的神,他长得很丑,尽管日日看管着宙斯的牛羊,却不敢与众神一起歌唱;他一直爱慕着神殿里弹竖琴的仙子,却不敢向她表白…这一切都只因为他丑陋的外表。

然而,丑陋的牧神潘恩却有一颗善良而炽热的心。

传闻,天河的尽头有一个湖,里面被下了诅咒,任何人踏进河水一步都会变成鱼,永远也变不回来。

有一天,正当众神设宴欢聚的时候,黑森林里的多头百眼兽却突然跑进了客厅,袭击女神们。正在谈竖琴的竖琴仙子吓坏了,她呆立原地忘记了逃跑。千钧一发之际,是潘恩抱起了仙子就跑,怪兽紧紧追赶。潘恩知道自己根本跑不过怪兽,情急之中忽然想起了被诅咒的天河尽头的湖泊,于是拼命的向湖泊跑去,并且跳了下湖。

连怪兽都吃惊不已,只见潘恩把仙子高高擎在手中,自己站在湖泊的中央。怪兽这下没了办法,只好放弃。但是当怪兽退去的时候,潘恩已经变成了半条鱼的样子…为了表彰他的勇敢,宙斯以他的形象创造了摩羯座——半人半鱼。

她相信父母给一个白化小孩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一心向善,能从生活中找到属于的幸福。

但是他走了歪路,越来越丧心病狂。

潘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冷漠地说道:“你在胡说,林悦。别以为我会中你的计。”

她摇了摇头:“潘恩,小坂裕生看中了你是一块天生的杀手料子…就像乔治那样从来杀人不手软…所以花了钱买通了当时监狱内的官僚下令处死了你的父母,然后假装好人把你变为他的工具。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去苏门答腊岛上找当年看管你父母的监狱长,看看是不是一个日本人领走了他们…”

她这么说道,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米分碎一个人的信仰——“潘恩,小坂裕生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他也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以为他是你的教父,是你人生的导师,其实你只是他手中的工具。

他灌输给你的,都是为他的利益考虑的疯狂念头,他从来只是把你当他的哈巴狗。

她冷笑道:“潘,你的尊严就是这么来的。”

沉默,沉默之中,她看到这个白化人的表情变了又变。长期对敌人的察言观色,让她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潘蹲了下来,他很痛苦。因为他看到他的面孔在扭曲变化,像是一个即将要崩溃的恶魔在接受最后的审判。

头一次,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叫无助的感情,伴随着无边的彷徨。

但是她才不会管恶魔的痛苦有多少,时间不多了他们得抓紧时间:“阴兵随时会回来,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快点想办法出去。”

“什么办法?”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受伤的眼神开始慢慢愈合,渐渐恢复了冰冷无情。

不愧是杀手,心理素质不错。沈悦看了一眼四周,首先走到了绿色的沉船残骸里面:“神户丸号上应该有救生设备…如果我们能爬到这座岩石山的顶部湖水倒灌下来的地方,那么把救生设备放下去…”话音刚落,她吃了一惊。

搬开一块甲板,她看到了这艘沉船的龙骨之下居然藏了几十包用防水材料严防包裹的黑色炸药,上面还用日文印了生产日期和发货地址——1944年,1月1日-日军第三军团后勤部,特供:陕西省咸阳市乾县日军松下第五联队…

陕西省咸阳市?!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