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老乡惆怅地说:“可是自从看到了我们承和,我就对你们陈老师没兴趣了。难怪古人说:由奢入俭难。原来就是这么个理儿。”

课间的时候,慕承和回了办公室,我正好要将上次印好的资料原件还给他。走到门口,恰好听到陈廷的声音,原来他也还没走。

我笑着正要进去,却听到他俩谈话中有我的名字。我耳朵天生就灵,便好奇地止步不动。

“这孩子挺有意思。”这是慕承和的声音。

“她家里那样,我走的时候还挺担心的。就怕不在的时候,她有什么难处,又没个大人替她担着。”陈廷说。

“其实,她比我们想象中坚强许多。”慕承和说。

走廊上袭来一阵寒风,将我额前的刘海吹乱了。

与此同时,我的心也有些乱。

原来,慕承和什么都知道。

一切都是我们误会了。

他从一开始对我的特别,不过就是代替陈廷来照顾我而已。根本不是我、还有白霖、她们误以为的那样。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心里几番滋味。

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

那么优秀出色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动心。我自嘲地抽动了下嘴角,想笑笑,却怎么也扯不出那个艰难的弧度。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大概是关于我。

我却没有心思再听,转了半个身,将背轻轻靠在墙上,全身都有些无力。五指一松,那两页的资料掉到地上。

慕承和给我的期末资料大部分是打印的,不过里面有些重点的备注则是他后来手写的。原件我被自私留下来了,如今还给他的是复印件。要是他问,我来路上已经想好应付的答语,就说不小心弄丢了,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他发给我的唯一两条短信,被我存在手机里。第一条是:不客气。第二条是:没问题啊。上次去听他的讲座,拿回来的那份扉页上印着他简介的演讲稿也被我夹在日记本里。其他还有什么?没有了。

我缓缓蹲下去,去拾那几页纸。办公室里射出来的灯光,几乎照到我的手,我迅速地捡起东西,将手收了回来。

然后听到陈廷又说了一句话。

因为他说之前停顿了很久,所以即使毫不经意,也能听得很清楚。

陈廷说:“承和,不要因为家庭的某些相似点,你就把你小时候没有得到的关爱全部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4、

我匆匆下楼,给白霖发了个短信叫她帮我把教室里的东西带回宿舍。

白霖回复我:你不上课了?还有一节呢。

我写:不了。

白霖又问:你怎么?

我写:肚子疼。

我回到寝室,打开电脑。在网上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随即上床,仰躺着,然后翻出钱夹。我盯着老爸的那张照片,愣愣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揣在大衣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给我打电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我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薛桐。”

我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一紧,“慕……老师?”

“去那儿了?居然敢旷我的课。”

“我……”我一时之间思维空白。

“小姑娘,最后一节课居然都不给老师面子。”

我心情紧张得要命,乱七八糟地解释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当他的声音说完“再见”,消失在耳际之后,心中又升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惆怅。

可是,这种惆怅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汹涌而来的考试淹没。奋战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寒假。

寒假的时候,我一口气接了三份家教。

除了彭羽那孩子时不时地提到慕承和的名字以外,我的生活几乎和他没有了任何交集。反倒是刘启和我熟络了起来。

刘启也是本地人。显然他和我不一样,整个寒假闲得要命,隔三岔五地打电话给我,不是约我去逛灯会,就是约我去看电影。

一次两次我都找借口,后来实在推不掉就索性将彭羽带去。

刘启在公园门口看到我带着一个拖油瓶出现的时候,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

彭羽偷偷背着刘启,在我面前下定义说:“薛老师,这男的铁定对你图谋不轨。”

“去去去,你懂什么。”

“真没想到。”彭羽感叹。

“没想到什么?”

“薛老师居然都会有人追,可见那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俗语还挺正确的。”

我狠狠瞪著他,“小屁孩,我要翻脸了。”

可是,事实证明,我带彭羽来时多么正确的一件事情。我们三个人走在游乐场里,刘启建议:“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彭羽吃惊地看着他:“师叔老师,我一直以为摩天轮是青春期女生喜欢的玩意儿,没想到你也有这个乐趣?”

刘启只好改口说:“海盗船那些都挺惊险的,我怕薛桐害怕啊。”

“其实,我不怎么害怕。”我申明。

“我也不害怕。”彭羽附和。

于是,我们买了三张票上了海盗船。

刘启大义凌然地说:“薛桐,你要是害怕的话不要逞强,闭上眼睛抓住我,叫出来就可以。”

我冲刘启笑笑,“好。”

就在我俩说话间,彭羽已经一屁股坐在三个座位的正中间,还拍着一边说:“薛老师快来。”

然后我和刘启只得分列他的左右了。

安全栏放下来,船身开始缓缓摆动,再一点一点地升高,到最高点的时候猛然落下去,顿时有种失重的感觉,心脏突然纠成一团。我睁开眼睛,享受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惬意。我从小就不怕这种东西,儿时过生日,就嚷着要老爸带我来。

有一回,老爸来的路上,将身上唯一的十块钱弄丢了。那个时候十块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然后就着急地让我在原地等他回去找。

后来,我都不记得他究竟是找到还是没有找到。

我们从海盗船下来,刘启一脸青灰,连走路都有些漂。

“你还好吧。”我停下来问他。

他努力打起精神,冲我说,“很好啊。你还想玩儿什么刺激的,我们继续。”

我听着这句话,突然有些内疚,我们不该这么捉弄他。

不知道他对我仅仅是好感,还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我说:“玩得挺累的,你们饿了么,我请你们吃拉面吧。”

“不行,还是我请。”刘启说。

还没坐下来,彭羽就问:“究竟是师叔老师请,还是薛老师请。你们商量好没有?商量好了我就要点菜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谁请和你点菜有什么关系。”

彭羽说,“当然有关系了。”语罢,冲我眨眨眼。

顿时,我想到慕承和请他吃饭的那次,他拿着菜单点菜时候那副豪迈的样子。敢情要是我请他就省着点,要是人家请客他就大肆挥霍?

不知不觉,慕承和三个字又穿进脑袋里,我定了定心智,赶紧将它撵走。

谈话间谈到刘启是学计算机的,彭羽突然问:“师叔老师,你会心算么?”

刘启纳闷地停下筷子,“心算?”

“比如1444乘以1444一秒钟算出来。”

刘启笑,“那哪儿能啊,我脑子又不是计算机。”

“薛老师学外语,她一说外语的时候就像老外。你学计算机的,脑子就应该像计算机啊。”

“……”这是什么歪理。

过了会儿,彭羽又说:“计算机的话是理科了,你物理应该很好了?”

“勉强吧。”刘启答,“学的不是很好。”

“那你知道为什么飞机会飞得起来么?”彭羽问。

这下我可明白了,这小子是存心来砸刘启的场子的。

“伯努利定律啊。”刘启看起来一点也不知情,还好心地为彭羽解释,“伯努利说,在一个流体系统,比如气流、水流中,流速越快,流体产生的压力就越大。当飞机达到一定速度以后,产生巨大的压力,空气就能够托起飞机了。”

彭羽一副天真求知的表情问:“可是上下都会有压强啊,一样的速度那么上下压强就是一样的,不就还是飞不起来?”

我很想问,人家飞机飞不起来关你啥事啊。

这下可真的难倒了刘启,他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那我就不知道了。”

彭羽挑了下眉,不屑极了。

我说:“难不成你还知道?”

彭羽仰了下下巴,“那当然,我问过慕老师。”

5

“慕老师?”刘启纳闷。

“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解释。

“慕老师说飞机的机翼上下表面形状是不一样的。上面是流线型的曲折面,所以气流通过的速度小,下面是平面,流动速度相比上面就大些。速度越大压强越大,所以飞机就是利用这个压强差飞起来的。”

我听的云里雾里,只知道上下表面的形状导致了下面压强比上面压强大,所以飞起来。

刘启倒是也不生气彭羽捉弄他,听了彭羽的话,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显露出一种豁然开朗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真是长见识了。”

听见对方这么表扬自己,彭羽全然一副尾巴就要翘上天了的神色,洋洋得意地说:“这种东西小意思了。”

“不过,彭老师,”我故意刁难他说:“有一点我倒是不明白。”

“什么?”

“你在电视上见过美国那些战斗机翻转吧。”

“恩。”彭羽点头。

“照你这么说,飞机翻过来的时候,”我用手做了个翻转的手势,“它们的机翼上下面就颠倒了,那为什么没见它们掉下去呢?”

“这……”彭羽抓耳挠腮,“我当时没问过,就没听慕老师说。”

这下算是扯平了。

回去的路上,我说:“你也不能老拿别人的长处来贬低他啊。刘启也有很厉害的地方,他们那个队研制的机器人去年参加机器人球赛进了全国总决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点和长处,你说要是叫慕老师造个机器人出来,那肯定也要难倒他。”

彭羽别过头去,嘟着嘴说:“可是,我就是喜欢慕老师。你和刘启是一国的,我和慕老师是一国的好了。”说完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你这么小气啊。”我逗他。

“薛老师,你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

“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当电灯泡,专门找那个刘启的茬的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倒是个明白人。

“可是你又不忍心了,觉得我专门欺负他。你就反过来挤兑我。我帮你,你帮他,你说你不是偏心是什么?”他委屈地说。

我愣了愣,他说的一点没错,随即抱歉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还是不理我。

我说:“好了别生气了,下次请你吃KFC算是赔罪。”

“KFC那么多东西,你又这么抠门,别以为我不知道,到时候你请我喝杯小可就打发我了。”

“请你吃全家桶好了。”

“外加一盒蛋挞。”

我一咬牙,“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转过头来,“那我不生气。”脸上笑开花了。

一物降一物。

我宰慕承和,彭羽就宰我。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妈去了大伯家吃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