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写,一边乐滋滋地笑,心理不禁在想象小慕老师遇见老慕老师的情景,肯定很有意思。

过了一分钟,慕承和发来短短的六个字和一个标点:他已经过世了。

我霎时间有些尴尬,忽而又开始庆幸不是和他当面谈到这个话题。回想起第一次到学校报道的时候,需要在入学的学籍册上填写父母的资料和联系方式,轮到我的时候,我空下父亲一栏。然后负责这事儿的学长,检查了一遍后,十分不耐烦的又将册子推给我,“不是都跟你说了,父母双方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都要写上,父亲那栏也不能空。”

我拿着笔,顿了下,缓缓说:“可是,我爸爸死了。”

那个学长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了,然后垂下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连说了几个抱歉,反而让我窘迫起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有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旁边人正常对待的眼光。

于是,我想了一下,没有用客套话搪塞慕承和,而是发了个笑脸过去:那我们的爸爸,说不定在天堂还是邻居呢。

他也回我一个笑容:是呀,难说。

不一会儿,正在我愁闷着要继续聊什么的时候,他又发了一句话来。

慕承和:不过,我父亲这人性格挺古怪的,不知道你爸爸跟他合不合得来。

我顿时觉得好笑,急忙写:不怕不怕,我爸爸脾气超级好,肚子里总藏着说不完的笑话,人见人爱。

然后,慕承和回过来的不是一行字,而是来了一个电话。

他在电话那头首先开口:“薛桐?”

“恩。”

“不早了,睡觉吧。”他说。

“哦,好的。”我们寝室一直都跟夜猫子似得,刚才聊的激动,完全忘记是不是这样打扰到他的作息时间了,便抱歉地补充,“慕老师,耽误你了。”

他停了一下,才说:“我不是说我,是叫你早点睡觉。我倒是睡的挺迟的。”

这下,我想到以前他提到过自己睡眠不好这事儿。

“你还总是失眠么?”

“老毛病了。”他说。

“为什么会睡不着呢?”在我这个年纪的人看来,总是埋怨睡觉时间太少,无法理解失眠的痛苦。

“总觉得有很多事情等着做,所以心老静不下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调子淡淡的,听不出语气。

“是么?什么事啊。”

他并未回答我,转而说:“太晚了,你该睡觉了。”

我只得意犹未尽地道再见。

周末,白霖过生日,请了一堆同学和朋友吃饭。

从参会人员的性别比例可以看出,白霖这人的异性缘不佳,除了同班那几个男生,外来异性就只有李师兄,而且李师兄还是在白霖为了帮助我的目的要求下才被加进来的。

吃饭的时候,李师兄被白霖特地安排在我旁边,坐下去之前,白霖还朝我抛了个媚眼。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她想将自己的老相好介绍给我。

和李师兄拉家常没到五句,我就将话题转移到慕承和身上。

5

可是,关于慕承和这人,李师兄只知道一些不得要领的事情,无非是他在学术方面的消息,什么听说慕承和最近挺忙的,还要去西南小镇做风洞试验。

“风洞?”我纳闷。

“是啊。”李师兄神秘地说:“我也是听一个跟着慕承和的学长无意间讲的,他说他们老板大概要去做西南做试验。他这种人去西南能做什么试验啊,肯定就是风洞,那里有我们亚洲最大的航空风洞试验中心。”

“风洞?”我继续纳闷,“风洞是什么?”

“飞行器研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啊,风洞试验中可以模拟出气流对物体作用的各种数据。”

“我们学校这么强,老师还能去那种地方?”我不解。

“一个学校怎么搞的出来,肯定是军方的项目。”李师兄带着一种崇拜的语气更正我说。

军方……

我开始有点晕了。

难不成还能造一个隐形战斗机?或者国产大飞机?

正如李师兄所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果然就没了慕承和的消息,MSN的头像也总是灰色的。后来,我无意间打开那个雅虎的邮箱,才发现,原来他当天晚上早就将我的求职信改好,回发给我了。

气温逐渐升高。我趁着周末,从家里拿了些薄衣服到学校,在从小区去车站的路上路过一家咖啡馆。我这人平时路过橱窗的时候,喜欢看自己在玻璃上影出的若隐若现的侧影,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朝里面看。

那家咖啡店很大,据白霖说是一个美国的连锁品牌。有时候,会看到一些打扮很时髦的年轻男女或者聊天,或者摆弄膝上笔记本电脑。我唯一一次推门而入,不是喝咖啡,是陪着白霖去借厕所。

而此刻,我在靠着玻璃墙的那张圆桌前看到了宋琪琪。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桌子上摆着两个白色的马克杯。两个人正在聊天。只需要一眼我就能看出来,宋琪琪已经坠入爱河了,因为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扬起来,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和平时那个勤奋好学、沉默谦虚的宋琪琪有些不一样。

里面光线不强,加上玻璃有些反光,瞧不仔细那男人的模样。不过,如今除了慕承和,我对任何男人的长相都没啥兴趣。我想到上次赵晓棠说起有个男人送宋琪琪回家这事儿,肯定就是这男人了。我恶作剧般地躲在外面给宋琪琪打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明知故问。

“我……”宋琪琪接起我电话,看了对面男人一眼,不自然地说:“我在跟人家补课。”

“呸呸呸。琪琪,你就骗我吧。你现在在星巴克,和一个穿着细条绒西装的男人在一起。”

“你在哪儿?”她尴尬地站起来,拿着手机四处看。

我走到玻璃外,冲着她傻乐。她看到我,瞪大眼睛,然后对男人说了几句话,就拿着手袋跑出来。男人的视线也转向我这边,还朝我礼貌地点点头。这下,我倒不知道咋办了,只好学着白霖平时的狗腿样,将右手举到脸边摆了一摆。

我对异性的年龄不太有判断力,我只能看出来他比我们年长,大概和慕承和年纪差不多,不会超过三十岁的样子。

宋琪琪出来一把拉住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住在附近啊,你不是去过么。”

“走吧。坐车。”她说。

“啊?”我惊讶,“你走了?”

“和你一起回学校。”

“不是吧,你们继续啊,我不是来搅局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琪琪急忙解释。

“你咋知道我咋想的?”我反问。

“我……”她语结,随即脸就红了,和我跟白霖的性格不同,完全不爱和人贫嘴。

回去的路上,我俩坐在公交上,宋琪琪一直没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谁啊?”

“我老乡。”

“只是老乡?”

宋琪琪点头。

“你在我们系至少有一打以上老乡,都没见你那么热情过,还喝星巴克。上次赵晓棠说送你回学校的男人也是他吧?”我说。

她又点头。

“那为什么赵晓棠跟我们上次提到他,你要生气呢?”赵晓棠和我们不一样,为此还和宋琪琪冷战了好久,直到这学期才开始解冻。

宋琪琪又不说话了,转脸看向窗外。

星期天下午五点多,是交通的高峰期。

公交车上不停地人上人下,我俩坐在车子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宋琪琪靠窗,我在旁边,挨着我的是一位中年大婶膝盖上抱着着一包超市购得日用品,在大声地和前面的同伴用方言回顾刚才的购物经历。

过了好一会儿,在我认为宋琪琪会继续对那男人的事缄默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

“他叫肖正,不但是我老乡,还是我高中时的老师。”宋琪琪一边说,一边回头。

CHAPTER 7 心的墙

1

“那真巧啊,和家乡隔这么远,都还能遇到,真是缘分。”我不禁感叹。

没想到,宋琪琪却平静地说:“不是缘分。我为了他才不远千里考到这里的。”

“啊?”

“我高二那年,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好看的新老师,很受学生们欢迎,他就是肖正。那个时候,他刚好从省城的师大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教语文,但是并不得志。后来教了一年书,就考了公务员,他到了A城市,我也为此考了A大。”

我强忍住惊讶,以前千猜万猜,都没料到宋琪琪选择A大是这个原因。为了爱,平时内向含羞的她,会有这么强大的勇气。

我说:“那现在你终于熬到头了。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白霖和赵晓棠么?”我这人藏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确定她想让第三个知道。

“没事儿,好姐妹嘛。你说吧,我无所谓。”宋琪琪说。

后来,她就没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了。

4月10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宋琪琪和肖正面对面坐着,你一句我一句,显得那么和谐又幸福。真是惹人眼红。

那么,之于慕承和,薛桐这个人又算什么呢?

五月到了实习期,大伙儿各奔东西了。

上学期就安排好了,我是留校实习。几天实践下来,发现自己的实习的任务便是继续在外语学院的党办守着电脑,给人打下手,每天对着打印机和复印机发愣,唯一的消遣是可以听到平时那些遥不可及的老师们相互八卦。

老师甲突然对乙老师说:“你猜我周末在街上遇见谁了?”

老师乙说:“谁啊?”

老师甲:“就是你们法语班一年级那个个子挺高的女生,叫王颖是吧?”

老师乙:“是叫王颖。”

老师甲:“她居然和一个当兵的在街上逛街,我瞅着那人特别像她们军训那会儿的教官。”

老师乙愣了下:“是么?”然后没了下面的言论。

老师甲滔滔不绝地说:“我当时和你一起带他们去军训的,错不了。没想到居然凑成一对了。”

另外一位老师丙,将椅子转过来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啊,都是这样。其实那哪儿是什么爱情,只是三分钟热度。”

老师甲也点头:“我觉得也是。”

老师丙说:“你们说这个我想起去年我教的那个年级的事儿。”这位老师是专职辅导员的,所以对学生工作更有经验。

“新生军训一个月,那些孩子开始挺恨教官的,结果走的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拉住教官的袖子,说什么也舍不得。但是他们军营里管的挺严的,不许教官们给任何同学联系方式。然后女生们还求着我,跟某个教官要了电话号码。说的是,这位教官十月底就退役了,她们想去火车站给他送行。”

老师丙继续说:“见她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也就同意了。一堆人还说,要是那天有课的话,还我准她们的假。结果,回来以后,过了三个星期等那教官真走的时候,这些小姑娘早把人家忘得一干而尽了。”

三个老师都一起笑了。

“所以说三分钟热度。”老师甲总结,“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对特定的人有一种崇拜的感情。他们自己小,不明白,就盲目地把这种崇拜幻想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爱情。”

我埋着头,默默地在报纸上假装写东西,没说话。

这时候,正好陈廷进来拿东西。

老师甲恰好拿他当话题:“军训教官也好,学校老师也好,都是一样。就拿小陈来说,也是挺危险的。人年轻,又长的好,师生年龄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女学生当成目光的焦点。”

老师丙哈哈笑说:“陈老师,你小心了。”

陈廷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被笑得弄糊涂了,纳闷地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心虚。

如果用彭羽的话来讲,我和陈廷也不是一国的。

实习时,白霖的爸爸在城西给她物色了一处房产,说是房价涨得厉害,先给她置业,然后才有落脚点让她无后顾之忧地打拼天下。

然后,白霖让我们去一起参谋下那房子如何。

小区不在闹市区,周边还有待开发,但是那个架势完全是本市高档住宅。

赵晓棠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有钱的爹。”

白霖一个白眼朝她横过去。

过了会儿,白霖在车里用一种不确定的询问口气问我说:“小桐,你是本地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啊,真的。虽然有点贵,但是周边环境不错,肯定能升值。”

“你还觉得不错啊。我就觉得离市中心太远了,没整体开发出来之前,真冷清。”宽阔的马路边全是待建的住宅,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烟,也鲜有看到生活气息。唯一的商业店铺,都是名车的4S店。

所以白霖又唠叨:“你们看,买什么都不方便。”

我指着车窗外的一家鲜丽的4S店,很诚恳地说:“怎么说什么都不方便呢。买保时捷不是就挺方便的么。”

白霖:“……”

宋琪琪:“……”

2

有一次,终于耐不住相思,壮着胆拨了他的号码。我正忐忑地琢磨自己开场白要怎么说的时候,才发现另一头迎接我的居然是那个用户关机的提示音。

后来多试几次,听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复。于是,渐渐地将拨他电话这个事情,当成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工具。

六月下旬,这个城市突然就像进入三伏天一样,据说全城的空调都脱销了。

周五的下午,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从六点多一直下到半夜,才终于消去了部分暑气。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阳台上畅快地呼吸着凉快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就去上厕所。

一蹲下去,发现手机在裤袋里,于是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

然后,翻开通话记录,看到慕承和的名字,随手就拨了出去。没想到那个习以为常的关机提示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有节奏的响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