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当时给我取这个俄文名字不是为了整我?我的视线从手上抬起来,狐疑地问:“玫瑰?”

慕承和眉目舒展,“保加利亚的玫瑰啊。”

电脑打开后,他找出他在当地照的照片给我看,都是些浅粉色的玫瑰,短小的花瓣层层叠叠紧缩在一起。另外一张是刚采下的花骨朵儿,带着露珠,含苞待放,很像等待着亲吻的鲜嫩嘴唇。

还有一张。

可能是在他毫无知觉间,别人替他捕捉的。

照片上的慕承和站在阳光下,似乎被玫瑰的刺给扎着手指了,拧着眉头低头看手,还刻意避开那要使他连续打喷嚏的骄阳,旁边的保加利亚女孩儿正准备将剪下的花递给他。在他身后是玫瑰谷的灌木,晴空湛蓝。

说实话,它们并不如我预想的那么千娇百媚。小小的玫瑰灌木丛,叉枝丛生,颜色浅浅,枝条上布满了尖锐的刺,在慕承和的认知中,却觉得它和我很相似。

“为什么啊?”我问。

“不知道,直觉。”

“你可是理工的高材生,你们不是凡事都讲逻辑的吗?”我不依不饶。

“是啊,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一边含笑与我打太极,一边掏出打火机去阳台抽烟。

后来,我无意间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粉玫瑰的花语——

初恋。

喜欢你那灿烂的笑容。

CHAPTER 11 亲爱的橡树

“没想到慕承和挺狡猾的啊。”白霖说。

“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看过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吗?赵晓棠那天一时无聊就问他们家慕海,要是他,会选哪一种。结果无论慕海给什么答案,都被赵晓棠扁,选谁谁错,被折腾了好些天呢。”

“噗——”我笑了,可以想象慕海大哥当时的窘样。

“慕承和多聪明啊,直接说,亲爱的,你不是红也不是白,而是粉玫瑰,独一无二的,兼容着白玫瑰的清纯和红玫瑰的妖娆,独一无二。”

“……”

总之,不知不觉我爱上Роза这名字了。

早晨下着毛毛雨,特别清爽凉快。我们一起去爬山。半山腰上有些人吊嗓子,我到了山顶,也忍不住朝山下大喊了一声:“Ро——за。”那个舌音炫耀似的故意拉得很长。

“我教你弹舌是为了让你上卖羊肉串?”他斜睨我一跟。

我咯咯咯地乐。

在我们往半山停车场走的时候,人和车开始多了起来。车来人往,加上盘山路不宽,弯道也急,只好时不时地站在旁边避让那些上山的车辆。

走了一截,发现堵车了。

这时,有一辆中巴,在我们旁边按喇叭。

慕承和拉着我让了让。

它还是按着喇叭。

车窗打开,司机冲慕承和喊:“小慕,这么早啊。”

慕承和看清对方后说:“哦。秦老师啊,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去上面接个来学校访问的贵宾。刘校也在。”说着,后一排的车窗也开了,坐着的果然是A大的刘校长。

刘校长说:“小慕,要不要送送你?”这个刘校长就是寒假前,热心过问慕承和终身大事的那位。估计能问到那个份儿上,跟慕承和或者他们家都挺熟的。

“不用,我就是出来跑跑步的。”

刘校长的视线,落在慕承和牵着我的手上,正含着笑意要说点什么。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了过来说:“刘校,真是慕承和呐,你们眼神不错。”而说话的人,正是我们外语学院的吴书记。

吴书记探头先看到慕承和,再看到我。

“这不是薛桐吗?”他说。

“吴书记好。”我点头。

刘校长闻言不禁看了我一眼,“老吴认识啊?”

“是我们英文系这一届的应届毕业生。刘校你该认识啊,她考上我们学校的时候电视台当年还报道了。她爸爸是烈士那个。”

刘校长好像有点印象了,敛起笑容,点点头。

“说起来,承和还教过他们班吧:,”

“嗯。”慕承和说,“教过他们俄语。”随后不着痕迹地松开那只牵着我的手。

寒暄了一会儿后,前面的道路被疏通了,他们的车缓缓开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直到开车回家,我也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承认我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不是滋味。

随着新学期临近,教授院里回归的A大老师越来越多,打破了暑期的宁静。自从那件事之后,我都尽量避免和他一起出现在外面。

老妈来电话说,陈伯伯本来去家里看我,结果听人说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哪个陈伯伯?陈妍的爸爸?”

“不是。”

“哦。”然后我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了。

“你楼下的张阿姨说你遭小偷,就搬出去了。”

“嗯。快一个月了。”

“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没给我说?偷东西了吗?”

“没有,被我吓走了。”

“你搬到哪儿了?”

“一个朋友家里。”

老妈沉默须臾,“男朋友?”

“嗯。”我说。

“以前同学?”

“不是。人家早工作了。”

“上次陪你来看陈妍那个?姓慕?”

“嗯。”

“我听开车的小李说过这个小慕。”

“哦。”我就知道。

“小李说,你当时就只介绍是朋友,可是他猜肯定不是一般朋友,不然哪儿会对你那么上心,连夜来回一千多公里陪着你。人挺好。”

“嗯。”我说。

“跟我一直嗯啊哦的干吗呢?他多大了,干什么的?”

“比我大六岁,是个老师。”

“唉——我不是那种死板守旧的人,你觉得好就行。现在啊,你工作也找到了,男朋友也有了,我也放心了。”

我不知道可以继续和她说什么。

她当时提过,不会干预我谈恋爱,只要对方人好就行,现在都这样了,也许再觉得不好也没辙。

下午,我正在学校人事处领资料。

老妈又来了电话:“你现在住到别人家里去,也不太妥当。”估计她回去消化了下我的这个情况,思想斗争过后,露出说客本性。

“我们又没有怎么样。”一人一间屋子,只到牵手接吻的程度。

“人家父母怎么想你?”

“他家就他一个人。”

“他跟家里提你俩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他说过没。”多半没有,他还能跟谁说去?

“你们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没有。”我连我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件事上,都还心存疑问,哪有想那么远。

“要不,你先找个借口搬出来,就说开学很忙单位太远了,所以住到学校去?这样小慕也不会和你生气?”

“我想想看。”

说是想想看,其实我丝毫从慕承和家里搬走的意思也没有,回忆起那天他说他不要我走的那种绝望的眼神,现在都有点心颤。

电视上那些母亲怎么骂情窦初开的女儿来着?

我坐在地铁的坐椅上,看着漆黑的窗外,默默地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鬼迷心窍?

对,我就是鬼迷心窍。

我不但鬼迷心窍,还有点离经叛道了。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下,正好瞧见坐车厢对面的青年情侣浓情似蜜。女孩说什么嘟嘴,男生宠爱一般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可是女孩的嘴撅得更高,显然在继续撒娇。男生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我不好意思直盯盯地看。别过脸。

旁边的一位提着无纺布口袋的中年阿姨,冷哼了一声,小小嘀咕了一声:“真不要脸,以为是自己家呢。”

我出地铁站,走了两条街,在菜市场买了点菜回家,刚到教授院门口就听见有人叫我。转身去,看到一个大学的同学,隔壁班的。

她看到我手上的空心菜问:“你住这儿啊?”

“嗯。”我庆幸慕承和不在。她以前和我一起选了俄语课。要是她看到慕承和跟我一起,两个人提着菜回家,不知道又是什么状况。

“后来,你去哪儿工作了?”我换了个话题说。

“我留校了呀。现在在外院的团委里做点事情。你呢?”她说。

“我在师大。”

“也挺好的嘛,咱们留个电话吧。”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

“这么热,你在这儿干吗呢?”

“嗨,等我姥姥,好不容易出门了,又说要上厕所,叫我在这儿等她。对了,薛桐,以前给我们代课的那个俄语老师,忒帅那个,也住这儿,刚才我才见他进去。”

话没说完,住慕承和一楼那位老太太就赶着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看到我说:“哟,小薛买菜回来啦?小慕刚回去。”

我和这一老一少迅速地告了个别,匆忙消失。

回到家,看到慕承和跟我买得一模一样,正在厨房里择菜。

“怎么了?跟逃命似的。”他问。

“遇见我同学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看他没什么表情,我又说:“她家亲戚就住这楼。”

慕承和抬头瞅了我一眼,择菜的动作并未停下。

我承认,这一刻,我带着点恶魔的心思在故意气他。心中就像有两个声音在吵闹,一个说:不该让大家知道,令他犯难;另一个则说:有什么的,全世界知道最好。

夜里,我在床上翻身,看到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又突然难受起来。

以前我有个高中同学和我一起念了A大,她在数学系。大三的时候,也就是我大三时跟慕承和处于抬杠期的那会儿,她说他们系一个男生和自己的辅导员恋爱了。

这在当时我们看来也算很震惊的事情,所以成了八卦广为流传。

可是细细一想,不是很正常吗?

大学生恋爱自由,可以喜欢师兄弟姐妹,可以喜欢工人农民,可以喜炊商人公务员,那为什么不能喜欢老师呢?

这件事,据说后来以那位女老师辞职作为终结。

那个同学说:“其实没什么,学校也没规定师生不能恋爱。只是很多学生干部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勾引自己学生什么的。那位老师自尊心强,就辞职了。”

八月中旬,师大就开始为新生的入学工作做准备了。

我和张丽丽都要当新生的辅导员,所以学校又开会把规则记录强调了又强调。前几回给我们上“如何正确处理师生关系”的魏老师又老生常谈。

“有的老师觉得一味地关心学生,和学生不分彼此,或者发展出友情就处好了师生关系,那是不正确的。”

“无论关系多么熟,都要记住一点,师生关系永远都是代际交往,老师是长辈身份。”

“我们平常说的师生平等,只是人格平等,而并非身份平等。”

“说了半天,不就是那个意思。”张丽丽嘀咕。

“什么那个意思?”我问。

“不准师生恋呗。”张丽丽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年轻男老师比较危险好不好,把他们叫过来单独教育不就行了?非让我们陪着靠这儿磨叽。那天我看报纸,说有个什么学校居然叫全校师生签军令状,里面就有一条:不以任何理由与学生谈恋爱或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

张丽丽见我没接话,继续说:“你说这学校多变态啊!”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