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她意外的瞪大眼。

看到她讶异的表情,他哼笑声:“你见过的,还揍了他。”

她想到当初的事,不自觉敛了眼,唇色有些黯淡。

他半眯起眼,仿佛不经心的问着:“你真的觉得那个时候我出现在你面前是个偶然?”

她微微蹙眉:“你指得是?”

“就是那天夜里,你站在我家附近。”

她恁地瞪大了眼眸。

他摇摇头:“不,我是特意在那里等你的。”

之后在她呆若木鸡的表情下接续讲道:“其实,从知道弟弟被人打了那天开始,我就盯上你了。我知道你找人打听了我家的住址,想着以你对夏继涛的在乎程度,一定会当天就有所行动。

父亲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件事,他是捱不住其他家族的要求才到学校露了面,既然露了面,当然要维护这分颜面,让全部人都看看得罪了端木家人的下场。事情本来就该这么进行下去,而我,因为想要看看你们的狼狈结局,于是对夏家的事便多了份留意,随着掌握的情况越多,我越是反倒同情起你来。

因为,你的身世还有处境和我弟弟是那么的相似。

我从小到大最在乎的人就是我的弟弟,因为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想要让他尽量多得到些温暖和照顾。弟弟是母亲和外面男人生下来的,两人曾经交往过很多年,的的确确真心相爱,可男人的出身不好,后来被我母亲家拆散了。然后,便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婚后,父亲冷落母亲,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豢养了很多情人。母亲长年过着独守空闺的生活,一次外出时,偶然和曾经的爱人相遇了,一直寂寞痛苦的心情在那里得到了安慰,于是两人默契的保持着那样的关系,后来母亲怀了孕,她很高兴,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同父亲提离婚的事,她太清楚父亲的脾气,要他离婚是不可能的,那个人太在乎那些浮华的名誉,离婚会让他看作是自己人生的失败,她怕他会起疑,然后追查出事情的真相,她怕他会一时冲动毁掉她爱的人。

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我早就知道,毕竟我们同住在一片屋檐下,很容易察觉到某些变化,我向母亲去求证,她向我坦白了出轨之事,我尊重她的决定,甚至还为她向着家中仆人打起了掩护。我并不记恨母亲,看到母亲活得比原来快乐多了,我也替她高兴。后来,弟弟出世了,我从母亲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于是,我鼓励母亲带着弟弟去和他的生父相认,去让弟弟知道谁是那个给予了他一半生命的人。

在父亲长年流连在外的日子里,母亲时常会带着弟弟和男人见面,一家三口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这种平和的状态终于在弟弟四岁时被打破了,知晓了一切的父亲大发雷霆,甚至扬言要杀死弟弟,就在他撂下这话的前几天,他还在家庭宴会上,抱着弟弟到处和别人炫耀说这是他太太送给他的最珍贵礼物。

最终,父亲为了面子,将这件事压了下去,甚至连家里的下人都不知道。

父亲厌恶着弟弟,从那天开始,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我常常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父亲可以明目张胆的在外养情人,母亲却就错了这么一次,就要接受父亲那样严厉的审批,不过,不管父亲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我从未改变过自己的立场,这个弟弟是和我有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他。

大概是为了故意让母亲痛苦,父亲格外的器重我,明显拉开两个孩子间的差距,让我尽享一切雍容,只是到了外人面前,才勉强装出一副和蔼的慈父形象对待弟弟。

正因为这样,我才对你生出恻隐之心,想着,只要自己这么做,也许也会在某一刻有那么个人对弟弟伸出援手。所以,便和父亲提出了那个要求,让夏继涛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上。至于你,一来你的身世是众人皆知的口实,想要颠覆你的人生,根本不现实,二来你动手打人是事实,既然碰了我弟弟,就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足够的代价,于是那天晚上我主动向你索取了贞操,也未曾对你的人生施以援手。

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他就这么冷静的将那些她连回忆都会颤抖的往事娓娓道来,她止不住的背脊发凉——那会儿的他便已经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思,原来,自己早就走到人家的棋盘上了,不过是站在那里等着被人宰割。这个男人,真的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考量,竟然可以用那样宽容的心态来看待母亲的出轨,还替她感到高兴,如此特立独行的性情,他的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做一切事都只过问自己的心。

她艰涩的启口:“那么这次呢?为何见到我还是要帮我,接管了父亲的事业,你已经能够掌控一切,该是能亲手给弟弟幸福了吧?”

他的指尖突兀的抖了下,烟灰被这么一震,掉落到毯子上:“嗯,是啊,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很努力的念书,想着能快些取代父亲,可惜,还是太慢了些…”

他低哑的声音让她情不自禁的去看他,那眼角的落寞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眉心中的懊恼,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嘴唇开阖着,却不敢问。

他又吸了口烟:“我弟弟几年前死了,在场交通意外中。”

“对,对不起。”她磕磕巴巴发出声音,她猜到了,可是到了他真的说出,她还是觉得震惊,“上次问起你弟弟,你说过——”

“那是骗你的,因为,说不出口啊。”他肩膀微弱的颤着,整个人好像固执的坚持着什么,不愿意暴露什么,脸庞看上去还是副平静的模样,可是那夹不稳的香烟出卖了他的情绪,她难过的低下头不去看,想着,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所以,偶然在星娱再见到你时,才想要去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好像你的命运始终和弟弟的紧紧相连,一直都可以在你身上感受到他的影子。”

她将衣角不断的绕紧在手指上:“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的梦想?”

他撇嘴笑笑,仿佛沉浸进当时的回忆:“你的眼中有着那么浓的期待和忐忑,像是牵连着性命似的,这还不算是最直接的答案么?”

她彻底惊愕了,她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这样的事。

是,她曾经以为那个绚丽斑斓的舞台是她走下去的氧气,可是,到头来,连她自己都彷徨了,喜欢甚至是爱,真的就是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么?如果最后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上面,身边是华丽纷呈的布景、极致妖娆的灯光,看着下面疯狂喧嚣的人潮,听着那一声声狂热的呼喊,叫着她的名字,说着‘我爱你’,真的此生就了无遗憾了么?她不知道,至少,现在想起那样的场面,她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她渐渐挥去晦暗的眼神证明了他的猜测:“去吧,去证明你的价值,去证明你是不可替代的。我说了会帮你,帮你实现梦想,有我在,是你的,没人抢的走。”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唇瓣密集的翕动,想着那些崎岖蜿蜒走过来的路,想着那些因为有着梦想而可以暂时忘却的伤痛,想着这从出生起就不被祝福的人生,想着那希望被曾经轻视她的人认可甚至是仰视的心情,那么多的雄心壮志,都因为他的一句话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脑海中,她知道,有他在身边,她不会再被命运捉弄,她可以放心大胆的释放自己的光华,照亮自己的舞台。

“林国栋那里可不可以由我自己去说?合约还在我手里,现在一切背后之事都被揭开,我也没必要再忍受那些不公正的对待。”

“你确信自己没问题?”他捻熄了烟,手下的力道似乎有些重了,指节显得那样白,眼底隐约某种复杂莫辨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发觉,只是点了说‘嗯’,手心里泛出薄薄的汗,她只是不想让他再为了梦想受伤害,那种被人抓住软肋的感觉,她太懂…

37

37、绝境(五) ...

于是,她打了林国栋的电话,却是关机状态,她只好打给助理,助理说他去了工作室。

她想这件事必须快些解决,免得牵扯到更多的人,到时候大家都不好下台。

她来到他的私人工作室,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恰好在打着电话,开了门,明显的一愣,随即转身进了屋。

她也走进来,听着他讲电话的声音,想着,原来他还有另一部手机,是为了躲避她的纠缠吗?不过很快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关了门,将她阻隔在外间的屋室内。

过了会儿,他终于开门出来。

“你来做什么?”语气中有着不耐。

她强迫自己忽视他排斥的态度:“你说要车小婉取代我演女主角的话是认真的吗?”

“你当我很喜欢在记者面前胡言乱语?”

“那么,我是来请你收回那些话,我不认为事到如今,我还需要接受那样的判决。”

他谑笑:“怎么?又找回了靠山,所以有恃无恐了么?”

她脸色一滞:“既然端木云已经将实情讲出来,我们并非人们认为的那样龌龊的关系,那么你也不可以用所谓的顺应民意而弃用我。”

他冷笑声:“是,的确不龌龊,还很伟大呢,我都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情深意重的女人,如果知道的话,我当时何必还要费心安抚你,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陪你约会?反正,你就算是被抛弃,也会那么无怨无悔的帮人家生小孩,多年之后,更是即使赔上前途也要维护对方,看得我真是感动啊,想着,你一直不说出我的事是不是也是因为太爱我呢?”

他竟然这么轻易且轻慢的揭穿了往昔的真相,没错,她是将他的心思想得清晰,可是现在亲口听他说出来,告诉她他的确只是在利用她,她的心还是被狠狠的踩伤了。

还好,她早就将许多残忍的事实自己剖开,即使在夜梦中还会做梦,可现实中,她强迫自己去看、去接受,就像那外表看上去完整柔嫩的水泡,一直小心翼翼的留在那里,里面只会淤积成脓血、腐败溃烂,只有挑开了,痛过了,才能痊愈,才能放下。

于是,她很快的归于平静,她不能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我来并不是和导演您叙旧的,我承认自己是现实的人,那个时候也是为着您的身份才想要留在您身边,既然我们的心思都不单纯,就谁也不要指责谁好了,毕竟都是那么远的事,导演您也很想忘记吧,那些于您来说算是污点的记忆,我也很想忘记那时候的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那段不光彩的人生。只要导演不将我过去的事说出去,我也绝对不会对您的事提哪怕半句。”她这样说,他该觉得安心了吧,她始终觉得他想要找机会推开她,因为她呆在他身边,会让他觉得不安全。现在给他一个辖制她的砝码,告诉他她也同样有担心的事,那样,他就不会再觉得她会是个隐患了吧。

她的话极大程度的激怒了他,他郁愤的上前两步,将她推挤到后面沙发,她一个没站住,一下跌坐进沙发中,而他也窜上去半个膝盖,双手撑住沙发靠背,将她牢牢的圈禁住:“你在和我谈条件么?还是想要威胁我?就你曾经的那些丑事和狼藉的名声,只要有人问道,我一定会照实去讲,反正,你不是已经和你的过去撇清关系了么?你怕什么?就是那个夏芝芯再脏再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以高枕无忧!还有,告诉你,别以为你可以控制我!你现在就是将我当时的事说出去,我也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媒体相信你是在造谣!”他情绪激动的喘息着,死死盯着她的眼中是那样□裸的愤恨,果然被他猜中,那个时候她是冲着他的光环去的,什么都没意义,什么都是假的,在她眼里,他们不过是一个个的利益载体,他们的背景、权利、财力在她眼中闪闪发亮,谁能让她看到价值,谁就是那个她想要抓住的人。

他离得她那样近,她的心脏抑制不住的疯狂跳跃:“那么,你从来没有真的担心过那件事了?”她颤着声音问他,他竟然可以将事情全盘否认,甚至加诸到她的身上,一句造谣一了百了,那么她为了这件事背负上的人命,又算是什么?

她眼中那浓重的伤痛让他有一刹那的迷惑,不禁握紧了拳:“我承认,我是担心过,担心事情败露、惶惶不安,而且始终觉得那是块污迹,想要擦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净,只好刻意的不去看,但是现在看上去那些担心都显得多余,像你这样的女人,为了出位什么事讲不出来?你以为端木云的一句话就能救了你么?他那样高调的出现,只能让人们看清楚你的手段有多么高超,能让这样的男人死心塌地、不顾形象的为你卖命。然后呢?你觉得你能因此摆脱什么?能证明你不是在刻意为之吗?能证明你不是意图宣扬自己吗?端木云可以当局者迷,但是还是会有许许多多清醒的人,他们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事,因为你有那么深沉的心机、那么高明的手段,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只有表面上的意义那样简单。”

“如果我真的想炒作,那样做不会太冒险了吗?很可能最后会什么都失去。”

“可是现在,一箭双雕的人不是你吗?”他沉沉的反问,目光中有着明明白白的嘲谑,“而且眼见着我被警察带走,你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吧?觉得这部戏要完蛋了,所以心急的赶紧找端木云回来,后悔自己这桥拆得太快了,该等拿到了影后再撇开关系,于是自导自演了一桩感天动地的烈女传,我承认,你确实有那么点演技,那样的攻势任凭哪个男人都招架不住吧?既然你那么小就和端木云认识了,他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吧?怪不得那个时候会跟我打听你,想想真是可笑,我竟然就是那个造成你们之前不愉快的罪魁祸首。他听了我的答案,一定很窝火,觉得自己捡了个破烂货。你当时不是对他说你不知道孩子是什么人的么?怎么我一出事你就马上改口了?难道这些不都是你心机算尽的证据么?”

“好,算我耍心机、玩手段,但是我现在干干净净的走出来了不是吗?我想要继续下去,你还能毁约不成?”

“不过是换角而已,作为一个导演,这样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只要说你不符合我想要的感觉,没有人敢站出来驳斥什么,因为这是我的电影,我的想法决定一切!”

她死死咬住了唇,为什么要这么排斥她,为什么不可以给她个机会——

他目光加上了残忍的戾芒:“你大可以让端木云亲自来,说不定我会看在他的本金上,再次妥协。可如果是你光想着凭着些煽情的话或是眼泪什么的来打动我,还是省省力气吧,你擅长的那一套,搁在我这儿绝对行不通!”

将最后的决定撂下,他恁地起了身,走到门边上,等着她离开。

她听出来他心中的愤愤不平,他其实也在怕着,怕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再一次被人掐住软肋要求他拿自尊来换。

他原本也可以像端木云这样倨傲的活着,可是,他却选择去为人们筑梦,也为了自己的梦。可是,这个世界,只有金钱和权利才是最有效的筹码吧,那些梦境什么的,是操纵不了别人人生的,能有多少人像他这样,将理想当饭吃,将自己的弱点坦然的曝露出来,任谁都可以故意刁难一番,强迫他去妥协。

她明白他的,她一直都那么明白他的心情,现在,她只求他也能稍稍明白她的决心。

她从沙发上起身,他偏过脸,刻意避开她,想着总算是一切都要结束了,以后生活也可以像从前一样坚定的走下去。

突兀的一声重响惊扰了他,仿佛撞在他的心上,他转过脸孔,遽然愣住了:“你,你…”

她强迫自己仰头看他,因为膝头沉重的挨上了大理石地面,此刻嘴唇痛得发了白,却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那撑住身体的手臂缓缓曲了下去,带着抖动的痕迹,她将脸颊压得很低,整个身体也在隐隐颤抖,声音很难维持稳定:“求你,我不会让他来找你,因为,这是我选择的舞台!”

他的脸颊控制不住的抽搐,眼眸近乎于疼痛的张着,眼底有着痛楚、有着震撼、有着恐惧、也有着绝望,然后,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一把上前扯起了她,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这副身躯直接挤碎,他那素来清亮的眼瞳此刻布满血丝还有无边的挣扎:“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难道只有我可以吗?你可以去找别人,你想要成功,有千千万万个选择,为什么一定要来影响我的生活?”

他发泄般的声音快要震碎了她的耳膜,她在心里笑出了苦水,他竟然说她影响了他的生活?他也太抬举她了,如果真的能那样,她也死而无憾了。

于是只能藉着他的话尽量联想:“我没有想影响你的生活,之前半夜跑去你家是我不对,是我太冲动,可是,也都过去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是因为,你是华人圈最棒的导演,我欣赏你,想要跟着你演戏,不想放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的事有那么难以理解么?”

他不住的点着头:“是啊,在任何人看来这些理由都是理所应当的,于是,也觉得我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对吧?”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了。

然后,他敛去疼痛的笑意,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将寒冽的话音塞进她的耳孔:“那么,你给我记住,不要再自作聪明了,踏踏实实的做人,珍惜自己的名誉,不要再惹出任何是非,包括你和端木云的事,我不想我的片场被你当成散布花边新闻的平台,若是无视我的警告,总有一天,你会真的走不下去。”

38

38、暗涌(一) ...

车小婉一晚上给林国栋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可是都没有人接,于是干脆开车来到他家,按了门铃,却没人应,向着旁边再确认了下,客厅的灯亮着,他明明在家的,于是,又按了下门铃。

仍旧没人出来应门,她又连着按了几下,见还是没有回音,感到奇怪,于是急切的拍了几下门,等了会,刚打算放弃,这时,大门在她面前开了。

她还来不及惊讶,就看到一个身躯倚着门边躺了下去,她赶紧进屋扶住了他,一股浓烈的酒味包围过来,她皱眉:“怎么醉成这样?”她连忙轻拍他的脸颊,将他哄醒,然后尽最大力气撑起他的身子,半托半拽的将他扶到了客厅,他意识模糊,一下躺倒在毛毯上,任凭她怎么叫也不肯挪动身体去沙发上躺着。

她倒真是替他心疼这条名贵的绒毯,看他难过的样子,一会儿没准会直接吐到上面。

大概是被酒精折磨的够呛,他捱不住的闷哼出声,她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他舒服些,干脆自己也坐到了地上,将他的头抬起搁在自己腿上。

果然,他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他的脸颊被酒气灼烧的绯红,领口早就被他自己扯开,领带松垮的挂在颈项,整个人添了一分魅惑的邪气,她于是情不自禁抬手轻抚着他的乌发,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喝醉的样子,竟是难以置信的迷人,仿佛被玫瑰花丛包裹着的贵公子。只是,他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他一向都是分秒必争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实在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她原本是来问他换角的事情,这下见他这个样子,也暂时没法问出什么了。

听着他原本湍急的呼吸渐渐平息安稳下来,她抽身出来,晃晃早就麻痹的小腿。

这时,她才发现正前方的DVD播放器好像是开着的,只是里面的影碟播放完了,这会儿进入到了休眠状态,她有些好奇,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于是,找到遥控器又按下了重播键,刚好看到沙发侧边的纸篓里,丢着很多揉成团的纸,看着像是手稿似的东西。

她于是随意取出个纸团,打开来,上面是歌词样的内容,写得很熟练、很连贯,这时候电视屏幕中出现了影像,他看得,竟是…是他和她的‘许愿星’。

他怎么会大晚上的一个人看起这个?他什么时候也开始这样流连过去?这部戏上映之后,她想要和他两个人去看首映他都没答应,说沉醉于自己的东西只会让人变得狭隘,一部作品要看也是在制作的过程中看,查找不足,一旦完成,就已经是过去式,就该要向前看了。

这会儿,低头看着手中的歌词,越念下去越觉得熟悉,是什么时候听过的呢?

‘如果重来,要把一切丢掉,自由自在,笑看花开,向着阳光,索要宠爱。也有过美好,也有过骄傲,可最终都被丢掉,碎成碎片,再找不到。也想伤心时大哭,也想能得到爱护,也想寒冷时能有人给心灵温度,也想不再孤独,也想写封情书,也想手牵手走上回家的路。也想抓住梦想,也想将心情和谁分享,也想无忧无虑的笑,也想走出人生的监牢…’

不断出现在眼中的‘也想’让她猛地想起来,对,这是那次酒会上余兰弹唱的歌…

可是,那时候她说这是她自己写的曲子,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她隐约想到什么,慌乱的将纸篓中的东西一股脑倒在茶几上,白花花的纸团铺了满桌,她一个个的打开来看,全部是一样的内容,有些甚至还被用笔胡乱的划掉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视中‘许愿星’持续的放着,她看着,被里面的色彩晃了下,那是串连整个故事的玻璃纸星星发出的光,低头刚好看到手中歌词的最后一句:‘那么多的心愿,化成许愿星星,塞满了玻璃瓶,总盼着下次醒来就能看到光明。’

这,是巧合么?

她突然夸张的笑了下,这,太可笑了吧。

‘许愿星’是她和林国栋的定情戏,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他第一次见她,就问她会不会弹钢琴,她说不会的时候,他好像有些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瞧不见任何痕迹了。

随着电影的拍摄,他们走到了一起。他和她说,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她是他想要找的人。她觉得他是太爱这个电影,以致爱屋及乌,连带着爱上了她。但即使这样,她仍是觉得幸福,因为他是一个那么充满魅力、才华横溢的男人,能够和他在一起,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可是因为他骨子里冷淡的性格,让无数的芳心碎裂的那么惨不忍睹。

可是,随着交往的日子久了,某种一开始就隐隐感觉到的事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她愈来愈看不透他,即使他呆在她身边,即使他在拥抱她,她也觉得好像并不是完整的他,他好像仍是在寻觅着什么,而那片世界,她触不到。她有时候也会嘲笑自己太多心,其实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起过,甚至,他一直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就像他对所有人的态度一样。只有在面对他最爱的电影时,他才会流露锋芒和让人生畏的严厉,瞬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她最喜欢那样投入着的他,耀眼夺目,让一切华美布景都黯然失色。

此刻,看着手中的手稿,一股凉意和恐惧窜进她的身体,难道说这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曾经的‘许愿星’便是他研磨思念的产物…

她怆惶的瞪大了眼眸,双手紧捂住太阳穴,想要制止身子的颤抖,可是,没办法,全身的抖动越来越剧烈。

他在毛毯上翻了个身,她慌张的将全部纸张堆回纸篓,放到原处。

联想到他一系列怪异的反应,全是自他从警局回来那天起,也就是听过余兰的演奏以后,先是一大早暴躁的撕掉全部报纸,紧接着是记者提问时的不在状态,对全部的问题充耳不闻,整个人呆站在原地,再之后,是不等端木云说完就一声不吭的就走掉,她当时不明白他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该要赶着合适的时机去打个招呼啊。

一切都是因为余兰吧,他这些反常的举止。

是吗?她根本没胆量和他求证,她怕那一刻会是她的绝境。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首歌?记得如此清楚,应该不是只听过一遍吧?那么难道之前两人便认识,而且是十分亲密的关系?可是,她为何从来未曾听余兰提起过?若是真的和这样的人物有过那样的曾经,她怎么会一直走得这么艰难?到了现在才初露锋芒?应该早就寻上门来求助了。可要说不认识,她怎么会那个时候和端木云吵了架就一路撒酒疯撒到这里来?

这时,林国栋突然扭动了□子,她一惊,立即看过去,他却已在这片刻时间爬起来冲进了洗手间,很快从里面传出剧烈呕吐的声音,她焦急的握紧掌心,又怕过去看他他会尴尬,犹豫不定的时间里,他已然回来了,鬓发蓬乱、落拓随意,看到她,眼眸定了下:“你怎么来了?”想到什么,拧眉问着,“我给你开的门?”

她点点头。

他撇撇嘴,真是醉得不行,吐过,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胃里面更加难过了。

颓丧的坐进沙发里,以手挡住额头,拧眉闭着眼。

她赶紧起来:“我去帮你弄点茶水。”

他也没拦她,由她去了。

听到耳边的声音,他皱了皱眉,摸到遥控器,关了。

她回到客厅,看到电视的影像没了,忙解释:“我看DVD开着,本来想关上的,但不知道碰了什么键,又开始播放了,见刚好放的是我们过去的电影,就忍不住看下。”

“影碟不是你放的?”

她摇摇头,眼看着他面露懊丧的样子,手下一紧,茶杯中的茶水溢了出来,还好没落到手上,她赶紧将茶杯搁下,心中悲哀的想着,原来是潜意识。

喝过茶,不久他就撑不住的说要回房休息。

他没有让她帮,自己踉踉跄跄上楼去了。

等听到他掩了门的声音,她小心翼翼的靠近纸篓,将那些纸收进随身的提包里,既然是潜意识的行为,那这些写下来的东西也都是没有印象的吧?

回家后,她彻底销毁了它们,她不要他清醒的时候也会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