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在湘江看夜景时,我的眼泪滴在黑夜里,我说,有句话很土,可是很有道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最终还是会走向分离。

你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你说,有些结局很土,但是还是经常上演,世嘉,我要出国了。我家让我去英国学酒店管理,这一年原本就是让我玩的,谢谢你陪我走过的这些日子,谢谢你这一年里不辞辛苦的满足我那些任性的要求,拿出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说,我小时候读《庄子?大宗师》,其中有一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世嘉,我想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结局。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后来我忙着实习,你忙着出国,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对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吧。

这两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身边始终带着两样东西,一是你的那张一寸免冠照,还有一个就是你踢过的那颗小石头,只有它见证过我们曾经多么快乐过。

我生日的时候,很多朋友一起聚会,有人点了口味虾,大家都纷纷称赞它的美味,只有我不动筷子,有人问起,我笑笑说,我对海鲜类的食物过敏,吃了身上皮肤会有一块一块的红肿。

暮晨,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我这个小毛病,日复一日的走那么远的路去吃你最喜欢吃的食物,这是我所有心甘情愿的隐忍和未曾启齿的期盼。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到湘江边坐了很久,有很多人在放风筝,远远的看上去,以为是星星在闪烁,我静静的看着它们微笑,还是笑。

可是,慢慢的,眼泪落下来。

13.我们都跳错了一支舞

[一]

第三次来"三月",这间用原木装饰的酒吧伫立在夜街是颗另类的明珠,酒柜上陈列着五颜六色的液体.

又一次看见周亦晨,这个英俊蚀骨的男人,眉眼狭长,笑容邪气,头发剪得很短,干净而锐利.他在吧台里调酒,动作连贯利落,引得周围女生一阵尖叫.他只是淡漠的笑,不予理睬.

猢狲终于散尽,我走到他面前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像个坏蛋.

他怔了怔,咧开嘴笑道,可是我不是啊.

我轻轻吹了声口哨,给我调杯酒可以么?

他莞尔,我的规矩是每天一杯,从不破例.

我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这样,我唱首歌换你一杯酒,你听完再决定.

他点头,好,听完再说值不值.

我径直走到乐队中间拿起麦,闭上眼睛轻声说,WITHOUTYOU.音乐响起,我如置身无人之境缓缓吟唱,深情款款,长长的卷发随风飘摇,如绸缎般.唱到后来,我凝视他,分明有些勾引的味道了.

曲毕,酒吧里响起哄然的掌声和尖叫,他亦含笑望着我,送上一杯SEVENLAGER,七种色彩层次分明,眉宇间都是笑意,真是值.

我浅酌一口,石榴汁,咖啡,杏仁酒,伏特加,蓝橙皮,百加得还有蜜瓜酒.

他"咦"了一声,小姐,你叫什么.

宁阑珊,我笑着回答.周亦晨,这杯酒叫什么?

他伸手过来捋顺我的头发,手指的温度烫到我的皮肤,七色彩虹,配你正好.

我知道我们之间将有细节蔓延.

[二]

从图书馆出来,下着滂沱大雨.我伸手接了一手掌的雨水,轻声吟,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突然笑出声来,真是矫情.雨势不见减小,我索性一横心脱了鞋往雨中奔去,一路跑一路溅起水花.许多人停下来看我,我对他们笑着打招呼:HELLO,HELLO.有人大声的问,那个女生是谁?

想起古时候有公子看上谁家小姐也是这样问,那小姐是哪家姑娘?

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忽然有个人朝我冲过来,我定住,他把自己的伞塞到我的手里,看了我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了.我大声叫他,喂,你是谁?

他回头朝我摇手,我认识你的.

回到宿舍洗澡,水那样烫,全身的皮肤都被烫红.我忽然蹲下身去哭得声嘶力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口,可是一辈子咬紧牙关,把伤口守成坚硬的秘密.

天空纵然没有痕迹,鸟儿却早已飞过.

翌日去图书馆还书看到那个眉目清秀的男生,他的笑容很腼腆,我晃着手里的伞,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还给你了.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划了几下,何嘉年.

何?何时的何,何处的何,何人的何?嘉年,锦绣嘉年.好名字.我轻声笑,自小我就知道我的笑上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果然,他直视着我的眼.一片绯红自耳际蔓延到脸颊.

我仍然只是笑着,笑着,仿佛要将这明媚的笑颜深深镂刻到他的心里去.

[三]

宿舍熄灯后我摸黑找到二楼水房,敏捷地爬上窗户,一跃而下.再找到一处无人角落翻出围墙,拦车,到三月.

周亦晨看见我时眼里几乎放出光芒,我粗鲁地坐到吧台上揪他的耳朵,有没有想我.

他捉住我的手,凝望我的脸,每一日.

我讪讪地抽回手,今天要唱什么歌换你的酒?

他摇头,自你离开那日到今天为止我没有为任何人调酒,全数为你积攒,来,尝一尝.

我张开嘴却又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他把那些液体一一罗列在我的面前.

第一杯透明,喝下去是清柠汁和雪碧的完美结合.我问他,这是什么?

他挑起眉梢,山长水阔始相逢.

第二杯是梦幻的粉红色,蜜桃酒混合了百利甜,这又是什么?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我瞪他一眼,第三杯,蓝橙皮和椰汁,居然还有草莓与凤梨的清香,色彩煞是好看.这呢?

他的笑这样轻佻,蓬门又迭户,只等为君开.

最后一杯,西瓜汁的表面上一层厚重的奶油,这不是酒,这是什么?

不知道是否我眼花,一瞬间他眼里竟然闪过一丝黯然,在定睛时已经不见.他握住我的手,以后再告诉你吧.

阑珊,你先告诉我你这么回来这里呢?

我拍拍他的脸,因为你嘛,外面传言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微微笑,还有呢?

我挺直腰身,手指落到他的唇上,还有,你是个没有真心的男人.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脸埋入我的掌心,灼热的气息自掌心一路传送到心脏,他低声喃喃,阑珊,那些不是真的,你信不信.

我呆呆地任他一直握住我的手,不知所措.

[四]

学校旁边的冰淇淋店里.我笑意盈盈地望着邻座的何嘉年,他面孔绯红,而他对面的女生面孔比他还要红.我放肆地打量她,肤色白净,齐耳短发,一双眸子里滴得出水来.

屏息探听,她小声说,师兄,我仰慕你很久了.

我趴在桌上,面前的冰淇淋被我捣得乱七八糟,侧头看他,他居然也正好看向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对那女生说,我也有仰慕很久的人了.

她愣住,良久,起身走了.

我撑住额头,这个呆瓜,连拒绝都这么直白坦率,那小姑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他走到我的身后,掬起我一屡头发,轻声说,你的发香隔那么远都闻得到.

真想不到他前后相差这么大,一时间,我竟手足无措.他看穿我的心思,阑珊,你当我装傻吧?不是这样的,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转身看他,翩翩美少年,眉如墨泼,眼似星缀,我的嘴角扯出笑,我相信的,嘉年,你的面相不是说谎的人.

他静静地看着我,阑珊,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我睁大眼睛,不知怎样接下去.他又说,你刚刚听到我说的话了么,我仰慕的人,是你.

那么干净的一双眸子,宛如初生婴孩,我的面孔映在其中化成丝丝涟漪.

可是嘉年,这个城市盛产鬼魅,我的心犹如动荡不定的尘埃,遇水便被湮没,遇火便被焚化.这天使一样的人,我受不起.

忽然想起亦晨那邪恶的面孔,心里浮起点点惆怅.

[五]

是夜,我到得竟然比亦晨要早.端了一杯血腥玛丽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他进来时身边挽着一个妖娆的女子,穿玫瑰红色的长裙,妩媚动人.他的眼光扫视一周,定格在我的脸上,我轻蔑地笑,他不露声色的撇开她,走进吧台.那女子却如影随形跟了进去,似乎片刻都不能同他分开.

我没看他就向乐队要了麦,独自唱起来.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却令我看破了爱这个字.

一曲又一曲,所有人都停下来听我的歌,我闭上眼睛,泪水在黑暗中一行一行流下来,谁都看不到我的心酸和痛楚.我是暗夜里独自盛开的昙花,美艳无人知,惟有良人可以一窥颜色,须臾开,顷刻谢,谁是良人?

最后一支是<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余光看到他抱胸看牢我.

唱完有别的女生从我手中接过麦,我走到他面前,他淡淡笑,阑珊,我不屑说谎你知道么?

我点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无须交代什么.

那玫红裙子的女郎狐疑地看我,然后将整个身子贴到他的身上,亲爱的,施华洛世奇的新款项链很不错,我好喜欢哦.

他轻轻推开她,那么,送给你作分手礼物如何?

连我都倒抽一口气,他却依旧泰然自若,就这样吧,明天叫人送到你家去.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没有则不必了.

她哭哭啼啼地走了,我揶揄他,怎么还不追啊.

他并不看我.现在哭一会,明天看到漂亮的项链自然转悲为喜,打扮一番又可以出去颠倒众生,不需要担心.

这个男人看得真是通透.

我说,今天有人向我表白.

他仍然不看我,然后呢?

我笑,自然拒绝了,要不此时我这么在这里.

他终于看我了,为什么?

我伸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嘴唇在掌心里展转反侧,亦晨,我想要的人,只有你.或许有一天你也愿意送我一份礼物吧?

他轻声地笑,推过来一杯酒,来,金凤玉露一相逢.

呵,胜却人间无数.

[六]

下课回宿舍,亦晨在黑色本田里按响喇叭,我欢欣雀跃地扑进他怀里,请我吃饭.

他笑着亲吻我的额头,好的,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川菜吧,我爱吃辣.

车子启动时我从后谥镜里看到一个细长的影子,暮色沉沉的黄昏,夕阳将他度上金色光芒,静静站立在车手,定定的,呆呆的,我的心脏忽然有微微地钝痛,闭上眼,绝尘而去.

对着一桌子的菜我竟然没有了胃口,亦晨不看我,只是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他说,刚刚那男孩子喜欢你.

我大窘,原来他看到了,心虚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笑,因为他看你的眼神与我一样啊.

有一分钟,我看牢他凛冽的眼,轻薄的唇,我想问,你对我可有些须真心?叹气,只有还是埋下头来。

他始终是笑,怎么叫了这么多菜又不吃?

喉间突然涌起哭腔.小时侯父母感情不好,父亲很少在家,我只盼着他回家能抱抱我,做饭给我吃,给我夹菜.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可以回家找他告状,看到喜欢的玩具和衣服可以撒娇叫他买给我,可是他每次回来看都不看我一眼.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处不要付费的旅馆.

我的眼睛很潮湿,亦晨把我揽到怀里.我又继续说.

我时常可以看到他在街上搂着不同的女人,她们不见得比我母亲美,可是她们的面孔那样年轻.那时起我就知道,最大的悲剧就是美人迟暮.

我从来不曾对母亲提及那些,她是宁愿抱残守缺也不愿意落人笑柄的女人.我总是想,只要父亲愿意对妈妈好一点,对我和姐姐好一点,他要在外面怎么样,也就随他去了.

可是姐姐那个书呆,在父亲难得回家的中秋节当着我们的面质问父亲,我永远都记得父亲的震怒,姐姐和妈妈的泪水.是我,是我敲破了一只酒瓶指着父亲,叫他滚.

亦晨温柔地擦拭我的眼泪,静静地聆听.

我那样渴望得到他的爱,却又亲手扼杀了最后一点亲情.他必定是恨透了我,所以在离婚后他选择的是老实的姐姐,而我,我是他不要的女儿.或许,他也明白,他无法驾御着我我这匹的野马去猎艳.

后来我再也没有哭过,中学时有男生嘲笑我没有爸爸,我用凳子砸得他头破血流,我的手臂也被他刮伤,长长一条伤疤,不仔细是看不出来了.

亦晨小心翼翼地抡上我的袖子,心疼地问,疼不疼?

我笑,傻瓜啊,早就不疼了.痛的是这里,我指着心口,这里是暗伤,谁都看不到.

他在我耳边叹息,吻我的眼睛.阑珊,没有关系,以前没有我,让你吃了不少苦.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保证.

我闭上眼睛,热热的泪淌了一脸.

[七]

我翻下围墙,嘉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倚着墙漫不经心地问,午夜飞贼?

我没理他,准备拦车.

他一把把我摁到墙上,五厘米的距离逼视我,那个声名狼籍的男人就是你的男朋友?你心甘情愿送上门去给他玩弄?

我一耳光抽到他的脸上,嘉年,你听着,没有人可以侮辱我,也没有人可以侮辱我的爱人.

他的头被我抽得偏过去,一直没有转过脸来看我,一直没有.也没有放开我.他看着地上的瓷砖说,阑珊,你只会是他的经历,不会是他的爱人.你为什么不接受我.我也可以照顾你,陪你逛街,陪你吃饭,陪你看电影,你试衣服再久我都愿意等,你放音乐再大声我都不觉得吵.你穿什么我都觉得你漂亮.可是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他说一句,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我扳过他的脸,伸手抚平他紧琐的眉头。嘉年,你不明白,一把盐洒在一碗水里也许很浓,洒在一江水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自小我就渴望有一个男人来爱我,无论我做错什么事他都原谅我,一直爱我,不离开我.哭泣的时候向我敞开怀抱,安慰我,欢笑的时候陪伴我,温暖我卑微而孤单的小梦想,这个男人,可以是父亲,是兄长,是爱人.

他急切地说,我会是这个人,你相信我.

我苦苦地笑,你还只是个孩子,我内心那种强大而冷漠的力量只有他才能压制得了,这游戏高招无形,我不杀死他就会被他杀死,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你狠狠还击,嘉年,你是我的朋友.

他轻轻闭上眼睛,叹息那样重.阑珊,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为你而生,我真希望那个人是我.

[八]

我拿着校刊去亦晨家中找他,他的生物钟总是与常人相异,夜里神采奕奕,白天却躲在家里闷头大睡.

我不依不饶地摇他,起来啊,打电话个给你的时候你不是起来了么?

他昏昏沉沉地说,那是起来吃东西嘛.你自己去玩啦,我要睡觉.

这样英俊的男子撒起娇来真是受不了,我到底还是投降了.算了,我自己去玩,

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拖进被子里,温柔地吻我,滚烫的气息呵在我的脸上,我懵懂了几秒,然后,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破茧成蝶是这样的.

他温柔的语气叫人无端地想落泪,他说,阑珊,我会永远爱你,永远.

我点点头,心中问自己,永远有多远呢?

前几日校刊的编辑来找我约稿,他们诚恳地说,何嘉年推荐你写专栏,他说你的文字就像你的人一样美丽.

我不禁面红耳赤,这个嘉言真是扎煞我了,这番言辞以后用来夸自己的女朋友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