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十一月我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情感追逐事件,男主角的名字叫聂意年,主题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是聂意年且战且退,我则越挫越勇,点题一个字,乱。短短一个礼拜,我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笑话。

聂意年是典型的南方男孩子,清瘦,单眼皮,穿宽松的衣服,头发总是乱七八糟。按道理说,他实在算不上好看,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初初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心脏好像被重锤钝击,血液载血管里唰唰倒流,仿佛是一股强大的磁场,我原本干燥的手心里忽然氲开潮湿,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之后就如大家知道的那样,我以穷凶极恶的姿态扑了上去,神情是那么地义无返顾,全然忘记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与羞赧。我终日守在他身边,像一个卑微的小奴隶,不仅没有丝毫怨怼反而觉得无上满足。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究竟有何种魔力让我如此不顾自尊,被问起这样的问题,我的脸上会涌起恍惚的神色,因为他清瘦,因为他的左耳上有一颗耳钉,因为他穿ADI的鞋子,因为他的左手中指上戴一枚银色戒指。

没有一个人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们惊讶地说,这就是你喜欢他的理由?我瞪大眼睛,很多人为了一个理由就可以喜欢一个人,我有这么多理由,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然而,只是我喜欢他而已,他不喜欢我,对于我的付出只是被动地接受,打着友谊的幌子享受一切他明知道不怀好意的温柔。

有一次上课他来晚了,我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见到他走进教室我兴高采烈地向他招手,连老师都忍不住侧目,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前排的林卓言一眼,最终还是走到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坐了下来。

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片刻,心脏有一丝一死若有似无的绞痛,我趴在桌上,眼睛里涌起潮水,闭上眼,温热的液体渐渐淌落。

[B]

我渐渐听到一些传闻,说聂意年同林卓言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端倪,我起初是不信的,怎么会呢,我对他那么好,只差没把一颗心掏出来送给他,这样,即使他不喜欢我也不该喜欢上别人呀。

可是我终于还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他对她,脸上徐徐绽放的温暖笑意,如同夏日里田野里翻滚的麦浪,又似冬日里慢慢探出头来的太阳,如此的温暖人心。原来,他不是对任何人都冷漠,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么天真而和煦。

我曾告诉自己,如果能不动真心就尽量别动,如果实在动了真心那最起码要不动声色,这样起码可以不伤自尊,然而,那一刻,我出乎自己意料地,狠狠砸下泪来。转身逃遁,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个世界,不是你喜欢一个人,他就会同样喜欢你的。感情的事不是做生意,不是工作,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他追上来,叫我,安朵,对不起。我哭着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想了想,因为你对我的喜欢莫名其妙。

是夜,我在天台上喝得酩酊大醉,如同烂泥一般哭得声嘶力竭,摸出手机来打电话给他,聂意年,我给你10分钟,你要是不出现,我就从天台跳下去,做了鬼每天晚上都缠着你。

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涨红的脸上满是愤怒,安朵,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孩子。我反而笑了,这话多么熟悉,多年前亦有人这样愤怒地骂我,安朵,你什么时候才肯长大?

难道是这样吗?难道兜兜转转过了这么久,我走的不过是一个圆?

我望着聂意年笑,你说我对你的喜欢是莫名其妙的,你错了,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同我记忆里的一个人,太相像了。

[C]

时间倒退到2003年的春天,非典的阴影弄的人心惶惶,那是一段不堪回顾的时光,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稍微有一点点咳嗽都让身边的人惊慌失措,人类成为了最原始的惊弓之鸟,时刻提防着生命遭受死亡的威胁。

某天中午,我一个人在教室里抄单词,因为听写的时候弄小抄被老师发现,她怒气冲冲地罚我把那个单元的单词每个抄100遍才准回家。我是不服气的,但是对于老师的命令却不敢不从。

正抄得手发酸之时,教室门打开了,没有人进来,一个黑色得东西飞进来,然后门被大力得关上,我来不及反应过来只闻到一股巨大的臭气迎面袭来,臭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知道,这就是男生们所说的“臭屁弹”,我去拉门,门纹丝不动,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还是于事无补,我一边哭一边捶打教室门,没有人来应我,我简直可以想像门外那个人笑得有多开心。

实在事非人得折磨,我一咬牙,从窗口跳了下去,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并不高,可是我落地的时候心里一慌,整只右脚偏着砸到台阶上,锥心地痛。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那只脚早就不是自己的。

窗口探出一个头来,是隔壁班的周子涵,他的表情早已经由嬉笑转变为惊恐,返身就下来看我,二话不说,抓起我的胳膊就往身上背。高中的女孩子,正是娇羞的时候,又是在楼门口,哪里肯,用力去推,他背了几下背不起,回过头气急败坏的说,安朵,你疯了你?我硬着嘴说,不用你管。

他吼我,我自己做错的事我当然要承担责任。我呆住,他不再理我,一把把我背到身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跑出校门。正是夏天,隔着他雪白的T恤,我能感觉到他后背渗出的汗水,还有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脏。

好在只是轻微地脱臼,休息了两天也就没什么事了。事后我才知道,他将“臭屁弹”扔错了教室,我是替他们班一个男生遭了这活罪。周子涵不停地感谢我没有将事情闹大,我装腔作势地气了两天也就将这事忘了。

可是我忘不掉,那时他背着我在学校里奔跑,分明是那样有力,靠在他背上,忽然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D]

没错,我喜欢周子涵,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但是他跟我最好的朋友佳佳在一起。

其实我喝佳佳其实是一起遇见周子涵的。但是周子涵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我。

那天我穿一身黑色,佳佳穿的是粉红色的裙子。经过学校的篮球场,场里正响起一阵欢呼。寻声望去,是周子涵得了分。

佳佳当时就对我说,那个男生我喜欢。她说话的时候脑袋一晃一晃的,耳朵上的水晶耳钉光芒璀璨,十分惹眼。

然后周子涵就跑过来,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可以把你的QQ给我吗?佳佳笑着说,我的QQ我不能给你,但是我的QQ号码我可以给你。

他们初初相遇就默契地交会了彼此,完成了一出没有旁人的默剧。而我,连配角都不是。

很久之后我问周子涵,当时你为什么过来要佳佳的号码呢?他说,我一回头,就看见她的耳朵上光芒四射,周围好像都静止了,只有她是明亮的,活动的。

我又问,那你当时就没有看见我吗?周子涵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当时佳佳身边有人吗?

是的,他的眼睛里从来就看不见别人。但是他一直不知道,佳佳戴的耳钉其实是我的,那天我的耳朵发炎了所以戴不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有可能是我的。

我不得不相信,这就是宿命。它的力量强大到你怎么努力都抗拒不了。

校艺术节的事后,周子涵吉他弹唱的《喜欢你》。他整个眼睛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目光始终锁在太台下的佳佳身上。

那一刻,佳佳的面孔如同盛开的玫瑰,带着骄傲的神情。我躲在后面泪如雨下。世界瞬间黑暗,所有的花朵,刹那颓败。

我知道,我与周子涵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地守候在他们身边,尽管有时周子涵也会恶狠狠地说我是个大灯泡,我只是笑,什么也不说,然后在回家的时候,边走边抹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这么多日子,我心里想着的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吗?

那个春天的午后,连同声势浩大的非典一起,最终被遗忘在时光的尽头了。

[E]

我跟聂意年说起这些,语气里仍然有多年前的哽咽。

高考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那天晚上毕业联欢,却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所有的人抱在一起哭,唯独我没有,我悄悄地去到操场上,望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忽然哭的不能抑制。佳佳跑来看我,我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握住佳佳的手说,你把周子涵让给我好不好?我喜欢他,我对他的喜欢一点也不比你少,你让给我,好不好?

佳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目光凛冽,声音空洞,安朵,你在说什么?

我摊开手掌,三个英文字母的刺青昭然地分别刻在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上,ZZH,周子涵。我凄然地笑,我喜欢了他那么久,你就当吃同情我,好不好?

月光底下佳佳如见鬼魅地喃喃自语,忽然大力甩开我的手跑掉了,我站在原地,没有哭,没有喊,没有开口,也没有挽留。

第二天周子涵见到我,一言不发地扳开我的手掌,凝视着那三个字母,我倔强地低着头,他的声音那么愤怒,安朵,你什么时候肯懂事一点?

我抬起眼睛,阳光在眼眶力碎裂成了泪光,他叹气,安朵,佳佳跟我分手了,她说她不能明知道你这么痛苦还享受幸福,安朵,对不起,我不能原谅你。

我忽然笑了,没关系,周子涵,如果你不能爱我,你就恨我好了,这样的话起码你还记得我。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之后他转身向北,我转身向南,这一生,好像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分道扬镳,原来是这样痛彻心扉的事情。

聂意年听过之后眼睛清亮,我忽然沉静下来,是的,对不起,你跟周子涵那么像,一切都刚刚好符合了他在我记忆力的模样,所以我才如此任性地将你作为他的替身,咄咄逼人地迫使你接受我的感情。

对不起,原谅我这么自私地将你作为我年少遗憾往事的延续。

聂意年伸手擦掉我的眼泪,没关系,安朵,你应该去看看他,去看看那个一想起心里就会难过的人。

我望着他笑,如今,我终于肯直面这个事实,我不爱他,我只是将他当做了周子涵。我轻轻地笑,谢谢你,聂意年。

[F]

自从那晚之后我同聂意年便成了最最简单的朋友,尽管没有人相信我口口声声说的我不再喜欢他了,

但是别人怎么看有什么要紧的呢,就像从前我飞蛾扑火般地追他,多少人皱眉感叹,我不是照样不放在眼里,最重要的事,我终于胆敢对自己承认,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忘记最初的那个人,那个一想起心就要疼的人。

周子涵,时光流逝,我没有忘记你,但是你,是否原谅了我任性地伤害了你们的青葱岁月?

回到家乡,处处都是熟悉的场景,却没有遇见过想要遇见的人,那个人好像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不留一点踪迹。

但是我说过,宿命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都无力抵抗。

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我跟朋友一起吃过单身古组套餐便去打台球,那是周子涵最擅长的东西,只要他处手,霎时就可以收掉半壁江山。我正在请教朋友该如何下杆,目光忽然瞥到几米之外的人,顷刻,呼吸都停止了。

是他,那个让我无数次自责又疼痛过的人,他的目光也漂了过来,只一刻,便轻轻躲开。我犹如雷击,已经动弹不得,目光落在他撑起球杆的左手,从前带在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无名指,

我记得有人说过: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接连到心脏,所以婚戒戴在无名指,表示永远将彼此套在心上。

那枚银色戒指,是佳佳送给他的。

我的心脏急速收缩,回头对朋友说,我先走了。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我轻声说了一句,周子涵,对不起。他的背影僵了僵,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轻轻地同他说,再见。

转身就走,他的呼吸和延续的声音戛然而止。像电视里风生水起的剧情,我也好,聂意年也好,周子涵也好,形形色色男女,正咿咿呀呀一路唱下去。手指在遥控器上一按,喀嚓一声,二月十三号,到此为止。

30.从德芙到极芙

直至她十五岁那一年。她遇到了他。

那是一个有着张扬的笑容的男生。他的衣服上总有淡淡的烟草香味。他最喜欢穿蓝色的衣服,他的脖子上总是挂着很多链子。他左耳有一个耳洞,他戴白金耳钉。

他了解她所有的故事。

他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以前没有我,你吃了很多苦。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会让你幸福。

他说的话。她每一句都深信不疑。

很久之后她想起来只是苦笑。幸福,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事。

身边的人很多。声音很喧嚣。人人都以为她是巧笑怡人的女子。

只有在他的怀抱里她能看到繁华褪尽,尘埃落定。

她说,只有你能让我的内心真正安定下来。

他总是笑。他说,因为只有我能让你安定下来,所以我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他是她第一场温暖的幻觉,她记得他的笑容,记得他的温和。记得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味,记得他左耳上的那颗白金耳钉。

他的所有。她一直记得。

他是第一个送她巧克力的人。德芙。

他说,本来不应该帮你买些这些东西吃的,你也该减肥了。

那时的她是一个懵懂的,略有些胖的。长相平凡的女孩。在人群中没有一丝特点。

只有他愿意要她。

她这一生也不会忘记德芙的香甜滑腻。

甜美的,苦楚的。一旦尝过再也忘不了。他,一旦爱上,永生难忘。

无论内心是如何珍惜,一切终将成为过去。

她说,我总是在思考,我们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维系,是彼此相爱,抑或是彼此吞噬,抑或只是填补寂寞。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给双方一个共同的出口。让我的灵魂不再漂泊。

而如今你要离开,我愿意放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摊开自己的手掌。

纹路错综,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在她手心里抽出的殷殷血斑。

伤痕与掌纹原来是如此相似。

但伤痕总有一天会平复。

而宿命却永远不容抗拒。

他离开的那天下午,她自己去超市买了一块德芙。

含在口中,唇齿之间,竟是苦的。

想起Yuki曾唱过“太甜的东西有毒”。

是这样的吧。爱情,砒霜,都是甜的。

她把剩下的巧克力给了路边要饭的小孩子。她不爱吃苦的东西。从来都是。

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吃德芙了。

眼泪终于泛滥。

有时她会打电话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静的流泪。

她一直是这样懵懂的看着自己的爱情成为他追求自由的累赘。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一直是这样不依不饶,无怨无悔。

感情的事向来是愿赌服输。

她注定要输给他的。爱情,记忆,伤痛,依赖,无奈和自尊。

她是如此不堪的深爱着。不顾一切代价。哪怕日后是一无所有,掩面痛哭。

亦不会有任何怨怼。

后来的她,风华绝代。

有了迷人的笑容。有了圆滑的交际手段。有了妖娆的外表。

十六岁开始喝酒。

十七岁开始抽烟。

身边的男生不断,从没想过接受。感情是珍贵的东西,不能轻易付出,也不能轻易接受。

而且,在她舍弃德芙之后,就是再也不相信爱情的女子了。

她的爱情,在抽第一根极芙时就死掉了。

在网上不断的有朋友问她。为什么还不开始新的恋情。

她怀念着一段早已烟消云散的往事。

那时的她是一文不名的女子。而不似现在的她。花枝招展,万般风情。

她抽他最爱的极芙。她的衣服上也有似曾相识的烟草香味。她穿他最喜欢的蓝色衣服。她戴耳钉。

她将自己活在他的阴影里。

现在的她有人爱或是追求,那是正常。

只有他能让她内心平静下来。只有他愿意要那个平凡的她。只有他愿意给那样平庸的她温暖。

虽然他给的时间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终于有一天,

她在路上看见他,他骑着摩托车。后面有一个长发飘扬的女生抱着他的腰。

忽然间一切都静止下来了。她发现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拿出手机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打开邮箱,删除了他的所有邮件。

她把他的名字从QQ好友中拖到了黑名单。

她脱下了蓝色的衣服。

她摘下了耳钉。

她戒掉了极芙。

她微笑着流泪。她想:我们终于可以用陌生人的关系,一辈子都在一起。

很多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回忆自己是怎样从一个爱吃德芙巧克力的女孩蜕变为一个喜欢抽极芙的女人。

回忆的时候,有一瞬间是疼痛的,无奈的,绝望的。

像破茧而出的蝴蝶,有痛不欲生的淋漓。

所以,她越来越少回忆自己的成长。

尽管它们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她是什么都保留在心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