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却道她是小女儿直爽性子,费力的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的掌中有茧子,是劈柴所致。

心里一阵揪紧,道:“男人家外面的事,女人不要管。”

蒋妩忙抽回手,道:“我也管不明白。我爹不会听我的,你也不会。”站起身养生叫:“曹公子。”

曹玉眨眼便进了屋。

蒋妩道:“我要回家去,给我备车。”

曹玉看了眼霍十九,才道是退下。

第五十九章怀疑

霍十九望她的目光充满怜惜包容。

蒋妩为他掖好被子。以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见他依旧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她动作之时,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顺修长白净的脖颈两侧垂落到身前,发梢扫到他的手背。

霍十九目光落在她斜挑入鬓的剑眉和幽深的杏眼,缓缓道:“英国公领旨追拿刺客,他又与你父素来不和,许会找你家的麻烦。”

蒋妩闻言打趣道:“你这样说话,岂不是出卖你的上峰?不怕叫他知道了怪罪你?”

话虽轻松,心内却焦急。

英国公是知道刺客身上受了伤的,若要搜查,定然以身上是否有伤为依据。倘或他主张验身呢?父母姊妹如何能受此屈辱?她若回去,真查出伤来,又是一宗带累全家的祸事。若不回去,岂不是心虚?

霍十九却是一笑,语气宠溺:“傻丫头,这世上难道除了黑就是白么?”

蒋妩沉默,明澈的眼眸望着霍十九的。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剑眉浓重,眼形秀丽,眼尾上扬,显得十分秀气,双瞳漆黑如一汪深潭。如非城府颇深,阅人无数经历世事,怕也不会有一双这样的眼。

霍十九心内之震动,又不是蒋妩体会得了的.

因为她此时双臂撑在他身侧,毫不避讳的俯视着与他对视,她修长入鬓的剑眉下明澈幽深的杏眼更具英气,原本是楚楚可怜的美人,生了这样的眉目,复杂的美感结合在一处却不觉突兀,只觉瘦梅亦有傲骨.

旁人怎么会只看到她的粗鄙呢?

两人对视,久久不言语。半晌蒋妩才道:“你们这些为官做宰的人。说话可真是深奥。我不懂那许多,在我眼中,就只有喜欢与不喜欢。”

的确,喜欢的就给点好脸,不喜欢的就如方才撵走姨娘那般干脆。

霍十九莞尔。

蒋妩背后传来一声轻咳,她直起身,毫无扭捏之态。仿佛方才她“压”在上头的姿势是天经地义的。

倒是贸然进门的曹玉红了脸,行礼道:“爷。三姑娘。”

霍十九道:“车备好了?”

“回爷,车是随时都有的。只是这会子三姑娘回去不妥当。英国公府的人为了搜查刺客,已将蒋府围起来了,三姑娘回去只会徒增困扰。”

蒋妩闻言挑眉。心念电转之间打定主意,冷笑:“英国公真是认真办差啊。我父虽不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官累四品,他不经正常程序,又没听说有三司会审。更没听说皇上有什么特旨,如何就能去四品官府中抄家?!”说着就要往外去。

霍十九忙摇头,示意曹玉拦住了她。道:“妩儿这会儿不可回去。女儿家何苦要参与男人们的事。想来你父亲也不会放任不理的。”

一着急,说话便有些气喘,但依旧十分温和,语气缠绵道:“我伤势还没好。几日都不能去看你,你就留下来吧。也不必时刻不离开我身边儿,只我醒来时候你在即可,隔壁就是客房,翠竹苑你也是知道的,你大可以住下,再不放心。可以去内宅里与我母亲同住。”

蒋妩站在原地没动作,也不言语。

霍十九又劝道:“我伤势如此,你也是看着我无恙才放心吧?何不多守着我几日在说?再者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了难道还能与国公爷的手下正面冲突么。你即便不在乎,我瞧着还心疼。”

如此缠绵悱恻的情话,又是出自如此位高权重的翩翩佳公子之口,足叫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内震动。

蒋妩面上飞霞,却倔强的道:“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我回去也无妨。我倒要去瞧瞧英国公的人想拿我家人如何!”屈膝行了一礼,道:“我告辞了。”回头问曹玉:“车已经备好了?”

曹玉看了一眼霍十九,才道:“已备好了,姑娘请。”说着出门吩咐孙嬷嬷送蒋妩去坐车。

眼看着蒋妩背影渐远,霍十九沉默垂眸。

曹玉道:“爷怀疑三姑娘?”

霍十九苦笑道:“是我多虑了。她不过是个寻常小姑娘,我是昏了头,才草木皆兵。”

“爷谨慎一些是对的。只是自您出事以来,三姑娘衣不解带的照顾您,是真的上了心,且我仔细观察过,三姑娘的步履和动作,全然不是会功夫的人模样。爷大可放心。”

“你是高手,自然不会看错。”霍十九闭上眼,疲惫的道:“这些年,也当真是累了。”

“爷的辛苦,属下自然知道。”曹玉为霍十九盖好被子。

霍十九声音渐弱:“如今我大可趁此机会好生歇一歇。金国老皇帝病危,怕要大乱,还不知会对大燕有何影响。”

“爷就别想这些了,好生养好身子是要紧。”

霍十九“嗯”了一声,就在曹玉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才听他说,“你还是去蒋家看看,别叫妩儿吃亏。”

“我派人去吧。”曹玉如今是断然不会离开霍十九半步的。

霍十九疲倦袭来,已经睡着了。

曹玉这才去吩咐人去蒋家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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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妩所乘的华丽马车缓缓停在帽檐胡同口,跟车的粗壮婆子立即摆好垫脚的黑漆小凳,扶着她下车。

蒋府黑漆斑驳的旧木门紧闭,正有一三十出头的侍卫用刀鞘砸门,他身后跟了十余个侍卫,人人佩刀,一副不耐之色。

“开门开门!我等奉命办事,例行搜查,你等如此不配合,莫不是真的窝藏嫌犯!开门!”

门内立即传来蒋晨风含怒声音:“蒋大人如今正去面圣,不再府中,一切皆等他回来再说!”

“你再不开门,我等可要硬闯了!你也掂量掂量你们府里的门拦不拦得住我们十几个好汉!”

“你简直无礼!平白无故要闯朝廷命官府邸,又无公文证件,就不怕国公怪罪吗!”

两厢僵持,木门被拍的摇摇欲坠之时,蒋妩已缓步上前来,哼了声:“你们这群缩头乌龟,也好意思自称好汉,别叫我听了臊得慌了。”

侍卫们闻言,同时看向蒋妩,怒目而视:“小娘子走开,找死么!”

第六十章婚礼前

蒋妩说话时,门内的蒋晨风一着急,已将门推开个缝隙往外瞧,谁知正当这时,就见素白的一只巴掌毫不犹豫的抽在门前那汉子脸上,打的那人脸一偏,红红的巴掌印儿浮现出来,然后就见蒋妩已经挡在门前,怒斥汉子: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听差了国公爷的令就赶来我家中作威作福!国公爷何等英明之人,会无故搜查朝廷命官的府上?何况这儿还是霍指挥使未来岳丈的府上!你们不要捕风捉影听错了一句话,就来挑拨三方关系!皇上对指挥使,对国公爷是什么样儿?国公爷与指挥使又是什么样儿?今儿你们以国公爷的名义来开罪指挥使,难道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你!你是何人!”

侍卫见惯富贵堆中人,自知非贵中女子无此气势,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样儿的女子能挥手就打人的,有些发蒙。

蒋妩冷哼:“你们不配知道,还不滚!”

蒋妩虽然强势,可侍卫终究也不会如何惧怕一介女流,这会子若是被蒋妩吓退,往后还如何替英国公办差?

“念你年纪尚轻,我等便不与你计较。”见门已被蒋晨风开了个缝隙,侍卫推开蒋妩就要往里闯。

蒋妩哪里恳让,倔强拦在门前,哼道:“你们敢动一下试试,仔细霍英要你们命!”霍十九大名那么好用,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到了此时,侍卫再猜不出蒋妩是何人已不可能。不敢动作,又不能不完成任务。一时面上纠结,竟被蒋妩一人拦在门前无法进退。

不多时,就见一侍卫远远从外头而来,对领头那人耳语几句。方才挨了一巴掌的侍卫怒视蒋妩一眼,随即回身挥手:

“撤!”

侍卫们面面相觑,只得听命退下。

蒋晨风推开门,诧异望着侍卫们离开的方向。“他们怎么走了?”

蒋妩不言语,只看着胡同口处,不多时就见蒋家朴素的青幄小马车转了进来,蒋学文正撩起窗帘看着帽檐胡同外渐行渐远的侍卫。

蒋妩挑眉。

英国公府的侍卫竟然会惧怕蒋学文?

可见英国公此举是私下里作为,并不愿意真正与蒋家人撕破脸。还是有几分忌惮皇帝对霍十九的态度的。

“爹。”

蒋妩与蒋晨风迎了上去。

院中银姐听了动静,紧忙去里头回唐氏和蒋嫣、蒋娇。几人方才被蒋晨风阻拦不敢出来,这会儿见蒋妩与蒋学文都回来了,都欢喜不已。

进屋里吃了茶,蒋学文将蒋妩叫到书房,询问道:“霍英伤势如何?”

蒋妩据实道:“我看着应当无大碍了。”

蒋学文冷哼了一声。“也亏得他命大。不知是哪位有志之士动了此举,真真大快人心。他不死,叫他活受罪也是好的。这些年他所犯下的罪行,又岂止一死可以抵消的?死了还便宜了他!”

蒋妩闻言不置可否。

蒋学文又道:“你往后与霍英在一处也多留心,他是精明之人,不要被他发现了你的用心。往后便不好行事了。”

“我知道。”

蒋学文这才打量蒋妩,见她面无血色,似是疲惫至极的模样,叹息了一声:“辛苦你了。去照看霍英,很累吧?”

蒋妩摇头,笑道:“辛苦不至于,霍府下人不少。也不必我亲手做什么,只是没有睡好。”

“那待会儿吃了饭就歇着吧。”

蒋妩点头,略一想,又道:“英国公或许还会来找麻烦。”

蒋学文自信一笑:“你放心,他不敢真如何,这个节骨眼上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咱们家里作乱?”

蒋妩见蒋学文如此笑容,就猜到朝中必有变动。只是此刻她回到家中,卸下防备,方觉得身体虚弱体力不支,便也不再细问。

左右父亲与她是不会外道的,需要用到她自然会开口。

蒋妩又与蒋学文说了几句闲话,就回房歇下了。

结果到了半夜里练习出刀和脚程的时间,蒋妩却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伤后失血过多,还在霍府坚持了一日夜照顾霍十九,蒋妩这具身子终究只还是十六岁的女孩子,再强健也撑不住了。

冰松焦急不已,要去请郎中,又要去请唐氏,都叫蒋妩阻拦住了,只让她不准声张,去取些烈酒来擦身。

冰松自然要伺候,可蒋妩不许,放下了帐子自己强忍着浑身发冷,脱了中衣,先咬着帕子用小刀剜掉伤口上并不多的腐肉,再用烈酒擦拭消毒。

她原本因发热而红扑扑的脸颊,在烈酒碰触到伤口之际一瞬变的惨白。但是那样尖锐的刺痛,也没叫她哼出一声。

伤口若不杀菌,会感染的。在这个时代那是会要人命的大事,比起剜下一小块烂肉落下疤痕,性命要紧的多。撒上前回用剩下的金疮药,自行裹伤,又穿上中衣,一切疼痛都化作豆大的汗珠子流下来,自始自终蒋妩都如往常一般。以至于就坐在临窗炕上打瞌睡的冰松根本没有发现异状。

到了次日清早,蒋妩浑身发软,还是起不来身,只得拿了体己的银子给冰松,将先前在霍十九处太医开方子时记下的说给冰松,让她抓了药来。

冰松不懂药理,自然没觉得异样,记下方子就去了,抓药的小童觉得药方开的甚妙,暗自记下,也没有多问。

一来二去,蒋妩就只以感冒风寒为由,吃着疗伤去毒退热的药,过了三日终于有所好转。期间家人来探望,竟都被蒋妩刻意的隐瞒骗了过去。

而朝堂之中原本清流与仇将军竭力觐见收复失地之事,也被小皇帝一怒阻拦住了。

蒋学文那日散朝回家,又是痛心疾首的大骂奸臣撺掇皇帝不学好,骂霍十九不只是奸臣弄臣,还是天上派来专门亡国的扫帚星!

蒋妩细问才知道小皇帝是如何驳回折子的:“朕一心担忧英大哥,谁也别拿这样烂事来烦朕!”

这样一个没道理的理由,就将此事给了结了。

蒋妩伤势好些后,并未去霍府探望霍十九,只是让人给霍十九送过一次银姐煮的鸡汤,顺带传话,说是备嫁期间不方便见面。

霍十九吃着鸡汤,还听赵氏不住的夸赞蒋妩:“到底是蒋御史教导的闺女懂事,的确,三丫头不适合来,左右也不急,这会子咱们是该张罗起婚事来了,下个月初五就是大婚吉日,你可不准耽搁了三丫头进门的好日子。”

霍十九咬着鸡肉点头。好像他喜欢装病不起身似的。

如此,又过去十多日,眼看到了七月初三,霍十九的伤势也好了,除了身子有时还会虚弱,需要慢慢调养,其他并无大碍。

多日不见蒋妩,他竟有些想念,想起自己从来就没遵过什么规矩礼仪,也不必就从现在开始守规矩,是以叫了曹玉备车,要往蒋家去探望蒋妩。

霍府这会子已经重新装潢了一番,赵氏正清点着聘礼,听闻霍十九要去蒋家,愣是拦下了他,等着一锅人参鸡汤煲好了才允许他带着出门。

曹玉捧着鸡汤跟着霍十九来到蒋家门前时候,看到依旧半旧斑驳的黑漆门,眉头就是一皱。

明日就要下聘,今日蒋家还没有丝毫要送嫁女儿的喜气,未免太不将此婚事放在心上。

霍十九叩响门环。

来应门的是银姐,见了霍十九,忙笑着往里让。

来到院中,霍十九却看到蒋妩穿了身淡青色半旧袄裙,挽着头巾,抡着斧子劈柴。

原本粗实的木柴竖直摆在地上,一斧子下去,柴火分为两半,她又捡起其中一半木柴立着,重复方才动作。

阳光之下,她额头有细细的汗珠,白净面皮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可霍十九却觉得揪心。所谓备嫁,就是在家把出阁后需要用的柴禾都劈好么!蒋家又不是没有男丁。

“妩儿。”霍十九压着怒气,温柔唤她。

蒋妩一愣,似才发现他来,展颜一笑。将被汗水黏贴在她脸颊的鬓发抹开,笑道:“今儿可不是过大礼的日子。”

见她的笑容,霍十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指着曹玉手中的砂锅:“真过大礼,也不会只拿一砂锅鸡汤来糊弄你,你既要嫁给我,自然是要做京都城第二风光的新娘子。”

“第二风光?”

“第一风光的自然是未来的皇后了。”霍十九吩咐曹玉将砂锅递给银姐去盛汤,随即道:“我怎敢与皇上争辉?”

蒋妩闻言笑着扔下斧子,道:“走吧,进屋里吃杯茶。”上了丹墀又回头打趣他:“我看你这人,这辈子是不会尊什么礼教了。”

许久不见,见了面她便如此随和,还与他玩笑,霍十九的心情很好,“你我半斤八两。将来你也少些拘束。”

蒋妩回过头挑眉望着霍十九,“指挥使大人这些日是跟着皇上去做冰人了吗?怎么这样会说话了。”

霍十九一愣,忍不住爽朗大笑。

他的笑声清朗愉快,引得厢房中的蒋晨风和蒋学文禁不住顺着格扇望来。

蒋晨风道:“看来霍英还是真心喜欢三妹妹的。”

蒋学文点头。心内百味陈杂。

蒋妩能得霍英喜爱,是好事。可是将来她做的事,必定会让霍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