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与黑马耳鬓厮磨的蒋妩脸上那天真又愉快的笑意,看着她双眼中绽放着只有看到霍十九时候才有的光彩,听雨不自禁觉得好笑。

蒋妩给那匹黑马取名“乌云”。

“夫人,您累了,咱们回去吧。”听雨劝道。

蒋妩牵着“乌云”素手摸了一把他柔亮的鬃毛。乌云竟然别过脸去,还有些不服气的打了个响鼻。

第一百二十四章突变

蒋妩噗嗤笑了:“乌云,你也不要不服气,难道你还瞧不起我是女流之辈?”

乌云不耐烦的往前踱步,却也不挣脱蒋妩松松握着的缰绳,黑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瞪着蒋妩。

蒋妩大笑:“它还是个骄傲的呢。”拉过缰绳亲了乌云一口,问听雨:“你说它像不像你家侯爷?”

听雨和李成华瞠目。

侯爷像一匹马?

蒋妩抚摸着乌云光滑黑亮如上好的缎子一般的背脊,看着它健硕匀称的马身和神骏的神态,眼神有些飘忽:“高贵,漂亮,又骄傲。难道他们不像?”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

但是听雨和李成华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霍指挥使像一匹马!

得了乌云,蒋妩心情大好,回去特地将它打理妥当,上路时就让它跟着马车外头小跑,还时常的挑起暖帘来看看它的状态,又伸臂喂给它吃松子糖。

乌云跑起来的姿势格外漂亮矫健,在茫茫雪原之中,他通体漆黑,似凸显出来的风景,又似能立即融入到雪景当中,蒋妩常常撩起帘子就能看上许久。

乌云起初对蒋妩还有些抗拒,可是它到底抵不住松子糖的诱惑。而且乌云是非常良种的汗血宝马,跟着马车日夜兼程,竟满足不了他奔跑飞驰的渴望,就算夜晚安营,他还要自个儿去到处乱跑。不过它总能找回来就是了。

如此过了两天,蒋妩已出了第三道关卡永宁关,锦州城高大的城池就伫立在不愿的前方。

越是往北,天气越是寒冷,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荒原中常常有打着旋儿的北风将血花卷上天空,四处萧索荒凉,但赶路往锦州城去的人却是热热闹闹,就仿若迎接新年一般的热闹。

人们议论的都是皇上此番签订条约的大事件。不必打听都知道皇上一行人已经到了锦州城外北方十三里处的黄玉山。

黄玉山是燕国非常有名的一处名胜,因为那里是前朝皇帝的陵寝。当年燕国开国皇帝初登大宝时,将前朝陵墓捣毁,还在那处建立了个他自个儿的高大石像。以昭告天下如今燕国才是掌权者。

后来锦州与宁远被金国侵占,黄玉山也划入金国版图,开国皇帝的石像被推到,任由风霜雨雪也无人问津。

金国人的挑衅行为,当时着实是叫燕国文臣言官多少人都倍感屈辱的撞了柱子。

不过先前和平条约一经口头上有了协定,小皇帝就已经于金国人协商妥当,将燕国开国皇帝的石像重新树立起来。

此番去黄玉山围观的许多文臣百姓爱国之士,大多也是要去看看开国皇帝那高大巍峨的石像的。

可这一日到达锦州城,蒋妩的队伍却被阻拦在城门外。且相同被阻的,还有几十名百姓。

城门紧闭。不准同行,俨然还是原来那副土地尚未归还时候的模样。

蒋妩吩咐李成华去打探消息。

李成华不多时候就黑着脸回来,眉头紧锁的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

“锦州现在戒严了。说是金国新皇不承认先前的和平条约,将原本的决定都推翻了!还说金国的大皇子是‘勾结外敌’通敌叛国。金国新皇还纠集了三万兵马攻打了大皇子的封地!此时皇上的队伍已到了黄玉山,金国却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来。当真是卑鄙!”

出尔反尔这等事,在政客的手中已经算不得卑鄙了,更肮脏龌龊的她都见过。

不过讷苏肯倒真是个聪明人物。懂得倒打一耙。当初是他提议要签订和平条约的,后来眼见情况对他不利,还知道要想法子让文达佳珲来签订条约,让他背负骂名。等支走了达鹰,还知道想法子先稳住他,自己掌握政权。如今大权在握,讷苏肯终于不用在乎什么条约是否签订,只专心的除掉心腹大患即可。

蒋妩沉默之时,被阻拦在锦州城外的百姓换个士子们都已经得到消息。破口大骂起来,此刻真是无人不恨金国。

可是和平条约和土地归还的协议这会子还未必能签订成功,小皇帝有可能是空欢喜一场白来了。他们还去锦州有何用?再说皇帝都不确定锦州是否能够顺利得到手

所有人都无功而返,回乡去了。蒋妩却是留在了锦州城外,住了三天的马车。

消息送不进去。她也不着急,照常的过日子吃药睡觉遛马,淡然享受不亦乐乎。

就在第四日的晌午,锦州城的城门开了。

李成华见状忙上前询问。

守城士兵见李成华穿的是官服,客气的解释道:“别说,金国大皇子的人还真争气,也不愧是常年守着边关的,大皇子都没回封地,只他手下的副将随便指挥指挥,就以少胜多,一万多人马击退了金国新皇的三万。这会子皇上下令,签约照旧,而且昭告天下,不承认金国现任皇帝讷苏肯!”

李成华一拍巴掌,欢喜的回了蒋妩。

蒋妩便道:“甚好,进城吧。”

“夫人不去黄玉山?大人已经跟随皇上去那里等候签订条约了。”

蒋妩道:“咱们就算去了,可能也是要住在野外,上不了山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城中吧。对了,咱们选个高处住下,最好是能遥望黄玉山的地方。”

李成华恭敬道是。想了想,在锦州城中,还能看到得黄玉山的地方,唯独清凉寺所在的玉岭。

玉岭在锦州城外西方十余里,与北方黄玉山遥遥相对,在山顶清凉寺的塔楼上能够清楚的看到黄玉山上的宫殿和高高伫立的石像。

蒋妩给了清凉寺一大笔香火钱。便在后山的客房安顿下来。

连日来舟车劳顿,终于能够安顿下来,且听禅声佛语,闻檀香清香,吃斋念佛,着实令人心旷神怡。见蒋妩的身子无大碍,好像经过一番劳动,胎像倒还结实了不少,着实让周大夫欢喜了一回。无奈,霍十九的厉害他们都是知道的!

听雨为蒋妩端上温水,笑着问:“夫人,现在咱们与侯爷就只不远距离,要不要让李侍卫先去瞧瞧?”

第一百二十五章奇袭

“也好。”蒋妩将手中檀香念珠放下,接过白瓷茶碗喝了一口温水,舒服的叹了口气,道:“让李成华来见我,我还有几句话嘱咐。”

听雨应是退下。

蒋妩起身,缓步走向窗前。

因清凉寺依山势地形而建造,院中建筑也是高矮错落,蒋妩选了一间视野开阔的客房,虽不比一旁高塔,也可凭窗越过面前茫茫雪原,看到左前方黄玉山朦胧的宫殿和高伫的石像,也能清晰的看到右前方锦州城沧桑敦实的古朴城池。

李成华到了门前时,正看到蒋妩云髻松挽,披着件白狐裘凭窗而立的娇柔背影。窗外是苍茫白雪,野望四达,她身上的白狐风毛被野风撩动,仿佛随时都能与白雪混在一处飘然远去一般。

也难怪侯爷对她这样上心。除了性子太过跋扈任性,外头的评价也是个不好之外,她也的确是个能让任何男子心动折腰的女子。

“夫人。”李成华恭敬拱手。

“嗯。”蒋妩回过身,笑道:“你来了。坐吧。”

“卑职不敢,夫人有何吩咐?”

“这些日跟随我劳动奔波,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卑职不过是遵从侯爷吩咐罢了。”

蒋妩颔首,在临窗的圈椅坐下,道:“你这一路尽职尽责,回头我定会与侯爷说明的。”

李成华心里一喜,面上却是十分认真,拱手道:“多谢夫人。”

“如今还有一桩事要你帮忙,你带着我的信去一趟黄玉山,交给侯爷即可。然后你便留在侯爷身边保护吧。他身边不能没有妥帖的人。”

李成华双手接过蒋妩递来的信封,揣进怀中,道:“卑职遵命,夫人还有何吩咐?”

“侯爷身边有多少像你一样的高手保护?”

李成华道:“加上卑职,皇上共安排了四人轮流贴身保护侯爷。侯爷的安全应当无虞。请夫人放心。”

蒋妩颔首,吩咐李成华下去了。

李成华整理妥当,就骑着枣红马奔向黄玉山。玉岭与黄玉山遥遥相望,也绝不超过十五里路程。快马不多时就奔到,然而到了山下,却见关卡严密,如何解释身份都不得入内。

李成华只得请一人上山传话,与霍十九说是他带了信回来。

不多时,却见传信之人下山,道:“皇上的旨意,此地接近金国,且情势紧张,在条约签订之前。断不可有人随意出入黄玉山,若有书信,请交给我代劳。”那人随即又低声道:“侯爷吩咐,让你将书信给我,继续回夫人身边保护。”

李成华无奈。只得交出书信下了山,往玉岭奔回。

彼时霍十九正带着一名侍卫,站在院中仰望开国皇帝那高大巍峨如小山一般的石像,宝蓝大氅随风拂动,面上云淡风轻。听闻侍卫带了书信回来,他表情终于有些松动,缓步迎上。

“侯爷。”侍卫行礼。将信封拿出交给霍十九,道:“李侍卫说夫人如今在玉岭清凉寺暂居,一切安好,这是夫人的亲笔信。”

霍十九拿过信封,看着上头飞扬的字迹——“霍英亲启”,唇角含笑。

其实霍十九早已收到永平山方向传来的消息。知蒋妩认了山寨的二寨主做了义妹,且他派去围剿山寨的三千精兵如今正与他手下的三十人前往第三道关卡永宁关的驻地,并不敢随意到锦州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和误会。二寨主贴心的安排了一百五十人轮流保护蒋妩,又有李成华跟随在蒋妩身旁。即便如今情况紧张不能见面,他也不似刚刚得知她离开京都时的惊愕与气恼,不似得知她被困永平山寨时的焦急。

霍十九回到卧房,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纸,上头蒋妩的字迹洒脱,一点都不像女子的笔迹,却只有一句话:“一切安好,勿念。”

将那句话反复读来,霍十九心内渐渐升腾起矛盾幸福的味道来。

说她懂事,她偏要任性的怀着身孕长途奔波而来,还路遇危险,叫他牵肠挂肚担忧的几日吃不下睡不好。

说她不懂事,她此刻又只报平安,绝不提一字要求上山来。

她那样聪慧的人,定然已经得知现今情势,也知皇帝必然不肯打开黄玉山关卡随意放人上山的。即便她提出要上山的要求,他就是豁开脸面去求皇上,也未必就能开这个先例。

她只字不提,是体贴他的为难,又如何能说她不懂事?

得知她冒险跟来,起初他又急又气,现在平静下来,其实也知道她是因放不下他的安全,她有那一身好武艺,才想要尽全力保护他。

说到底也是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太不让她省心,又哪里怪得了她任性?

霍十九叹息一声,将信纸贴身揣好。便起身往小皇帝处走去,途遇蒋学文,他礼貌问候。

蒋学文冷冷瞪着霍十九半晌,才道:“这下合了你的意思了!”

霍十九闻言不明所以,“岳父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别叫我那么亲热,我不是你岳父!”蒋学文气的脸色涨红,斥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金国人都做了什么约定,你依着自己受皇上重视,就乱进谗言,一方面诓骗着他,哄皇上到这里来,另一方面又暗中与金国合计着怎么让皇上无功而返!霍十九,你好歹毒的心思!”

霍十九连连点头,恍然大悟状:“岳父大人好高明的计策。我怎么没想到!”

“你!”

“下一次我定要试试您的好主意,也不会忘了与国公爷说明是您在背后帮衬出谋划策的。”霍十九很大方的笑着,不占他的功劳。

蒋学文已是脸色紫涨,恨不能将他薄皮抽筋才能解恨,单手点指霍十九,狠狠道:“你等着,别看你现在位高权重得意洋洋,有你哭的那一日!”不等霍十九回答,便拂袖而去。

看着蒋学文倔强的背影,霍十九这才收起脸上那倨傲又玩世不恭的笑,无奈的摇摇头。

眼角余光瞥见隐约可见建筑轮廓的玉岭,霍十九的心情趋于平静。蒋妩就在那里,是为他而来的,他还有什么好怨怼的?

霍十九去陪着皇上闲聊了片刻,刚谈及正事,就听见一阵隐约的雷鸣。

“奇怪了,大冬日里的怎么还会打雷?”小皇帝兴致勃勃跑到门前,谁知才刚推开格扇,迎面就被景同险些撞个趔趄。

“狗奴才,你作死了!”

“皇,皇上!!大事不好了!金国人打过来了!”

“什么?”

小皇帝闻言心头一震,迟疑时,霍十九已先一步出门,快步奔跑到前院,站在高大石像下,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更让他胆寒的,却是那“雷声”的来源。

只见黑压压一大片金国轻骑兵大约五千人马,正队伍整齐的压境而来,那雷鸣声,正是他们整齐的马蹄声和队伍后头的投石器以及弩炮运送时发出的声音,金黄色大旗上画着金国的图腾,歇着一个大大的“文”字。

小皇帝是随后奔到霍十九身前的,与之同来的还有文达佳珲。

眼见那队伍携压迫与冷风往黄玉山压迫而来,双双目瞪口呆。

“怎,怎么会这样,英大哥,我们,我们怎么办!”小皇帝自九岁践祚,到如今才刚十四,游戏人生的过了五年放浪形骸的生活,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与大军压境相比较,上一次在别院的一把火简直不值一提了!

霍十九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小皇帝身上。并不多做安慰,只是询问的看向文达佳珲:“大皇子,贵国这是什么意思?”

蒋学文与英国公以及内侍、侍卫和当地陪同的官员,此时都已赶到此处,一同怒瞪文达佳珲。以蒋学文为首,都一同要文达佳珲给出一个说法。

文达佳珲觉得自己这只鹰,被绑缚翅膀飞不起来了。

他不理会旁人质问,只对小皇帝和霍十九道:“恐怕这些人是来杀我的。新皇攻打了我的封地。趁着我的副将调走精兵时,派遣这些兵马绕道黄玉山来突袭。只要我一死,讷苏肯就再无后顾之忧了。而贵国皇上怕是被我带累了。”

小皇帝此刻觉得脑子已经停转了。霍十九却很冷静的颔首,他相信文达佳珲的话是真的。

而文达佳珲的一席话,当真让蒋学文等人愤慨不已,纷纷指责金国人不讲信用,出尔反尔,更有人质疑是不是文达佳珲与新皇合作演出这场戏哄骗小皇帝出行,好意图不轨!

文臣的嘴皮子是最厉害的。无论在什么时刻,都能咬住道理不放。

霍十九将目光方向已停住在山下的兵马之上,问道:“敌军约有五千,我们黄玉山的守军才一千,加上御林军也不过一千三百人,锦州城和宁远为配合和平条约的签署,两队都未驻扎,距离此处最近的军营还在第三道关卡永宁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而来,也要至少两日路程。”

说到此处,周围怒骂的文臣都已住了口,人人脸色惨白。

霍十九问此番随行护送皇帝的赵将军:“你可有把握,带人守住黄玉山两日时间,等援兵到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好汉

赵将军算的上是运气好的,平日里干吃俸禄没上过战场,赶上和平年代很是幸福,他也百般为了自己的幸运而沾沾自喜过。

护送皇上出行签订条约,他先前还当做是个美差,因为敢动皇上的人几乎没有,一行走来必定安全,而且史书工笔上还能记下他的名字。

哪里想到,今儿却“撞大运”了。

被霍十九问的脸上通红,他只得拱手:“末将尽力。”

霍十九微不可查的蹙眉,他当初应当建议皇上带仇将军来的。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这般了。

英国公已吩咐了人寻找响箭烟花点燃报讯。

焰火嗖的升上天空,“啪”的一声炸开,在白日里只隐约看得到红光,听得到远山的回响,还有被西北风吹散的烟尘。

与此同时,金军拉开了阵势,投石器和弩炮被运送上前。

文达佳珲常年带兵,一见那情况就高声吼道:“快离开此处!他们必定瞄准宫殿和雕像!我们金军的弩炮投射的不是寻常弹子,那可是炮弹!”

话音方落,就听山下一番喊杀,赵将军的人迎面而上。

金军奉命奇袭,自然不会拖延,黑色人潮也迎上,与此同时,只听得破风声尖锐而来,投石器最先发射,大石从天而降,砸中了燕国开国皇帝石像的头部,砸掉了很多大石碎块,随后宫殿屋顶也破了个巨大的洞。

石雨下过,弩炮发射,又一波炮弹点燃飞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宫殿燃起了大火!

金军还没上山,燕军才刚迎战,黄玉山上就已损失惨重!

惨叫声,哀嚎声音不绝于耳。当真比炼狱还令人胆寒。

霍十九和拉着小皇帝,曹玉以及御前侍卫随行保护,与文达佳珲一同往不起眼的后山躲,因为那里或许不是投石器和弩炮的攻击范围。

“轰!”又是一声巨响。热浪从背后袭来,推得几人向前飞扑,背后已经炸了开,弹片四溅,又死了两个宫人,还有弹片从小皇帝脸颊边“嗖”的擦过,他脸上立即多了道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