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好生瞧瞧啊!我去找大夫!”霍廿一下了地,慌慌张张的往门前走了几步,突然一拍巴掌:“得先找娘!”随后就往正屋冲了过去。

蒋嫣在屋里,都还能听得见正屋霍廿一激动的叫着:“娘,娘,你快去看看嫣儿!”

赵氏不知道蒋嫣怎么了,唬了一跳,和唐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听了情况,二人都是惊喜交加,连忙就去叫大夫。

蒋嫣这处喜气洋洋的找大夫确诊时,蒋妩已与侍卫一同到了前院的一处昏暗的小屋内。

屋内的摆设都已被挪到一旁,两名身着捕快服侍的男子都被捆成了柱子,蜷缩着躺在地上,大张着口喘着粗气。

他们身上的衣裳若不仔细辨认,已经看不清楚。纵横的鞭痕和干涸的黑褐色血迹交织着,让人望而生畏。

见蒋妩进了门。一旁两名侍卫齐齐行礼,“夫人。”

“辛苦了。”蒋妩对二人颔首,随后缓步走到那两人跟前,墩身看着他们。

那两人的下颌都被卸了,离着近了就能发现他们口边的地上有湿润的痕迹。与血迹交织在一起。

蒋妩却好似没看那狼狈的景象,只问道:“我再问你们个问题,若是诚实些,我保证你们能活命。若是你们不愿意回答,也无所谓,我会送你们下去,随后也会将你们家人送去陪你们。”

她的语气是缓慢的,声音是低柔的,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令人胆寒,那两人起初被抓住,还都本着一死而已的心硬挺着,可是这些人为了对付他们。着实是什么手段都敢用。各种刑罚都在他们的身上试了个遍,就偏不让他们一死了之。到最后他们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才招了,只想求个痛快而已。

蒋妩这一番话。又一次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谁没有妻儿老小?他们所做的事情,又与家人何干?

两人都愤然的瞪着蒋妩,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蒋妩早已经要被他们凌迟了。

可自古说话的权力就是掌握在胜者手中。

对于他们的瞪视,蒋妩视而不见,只道:“我没有那么多耐性,你们是否答应我的条件,答应就点头,不答应就不必理会我,我这会儿宰了你们。回头自然有法子将你们家人都送下去陪葬。”

两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着,缓缓点了头。

蒋妩便道:“帮他们上了下颚。”又道:“你们可以寻死,我绝不阻拦,不过结果你们知道的。”

那二人来不及表示。就有两名侍卫墩到跟前,咔的一下为二人上好下颌。

二人都只觉耳根出酸痛无比,疼的眼泪险些流下来。不过好在他们可以说话了。

“夫人要问什么,就问吧。”其中年长一些的那个沙哑的道。

蒋妩便道:“你们是我爹和其余清流文臣派来的?”

那人:“嗯”了一声,“蒋御史让我们兵分两路。”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吗?”

那人闻言沉默不语。

蒋妩又道:“那么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刺杀霍英狗贼和他的家人,不过蒋御史吩咐过。若有可能,要就出你与你姐姐。”那人说着翻了下眼睛,好似十分鄙视面前这位投靠奸臣的清流之后。

蒋妩见状,噗嗤一声笑了。

“好,我相信你们说的都是实话,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回的好了。我放了你们。”

那两人同时生出一些希望。

“人都已经在这儿了,死活都是夫人一句话,夫人问吧。”

蒋妩面上笑容瞬间敛去,剑眉下幽深的杏眼中有寒光凛凛射出,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两人闻言。面色都是一僵。

蒋妩便道:“清流手中的确是有死士的,这个我知道,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却不像是我爹他们的人。”

说到此处,蒋妩仔细观察二人的神色,笑意盈然的又道:“你们是谁的人?”

二人却不似方才那般痛快的做答了。

一旁的三名侍卫见状,神情都有些紧绷。他们方才审问之时没想到的问题,被一个深闺妇人想到,这已经是十分挫败的事,更何况这个问题,牵扯比较大。

蒋妩见二人沉默,便道:“你们这会儿不开口,就是说我猜想的是正确的,你们虽然听了清流的命令,却不是清流的人?让我想想你们是英国公的人?”

两人继续沉默。

蒋妩笑了,缓缓拔出绑缚在右腿的匕首,用冰冷的刀刃缓慢的贴近其中一人的脸颊。

那人禁不住往后缩。

蒋妩道:“你若不答。我就先挖你双眼,若还不答,我再割你的舌头,还有你的双耳。你可以不怕死,不怕残,你的那些个割下来的,我就都泡在酒坛里,快马加鞭的给你家人送去,让他们尝尝鲜儿。”

“毒妇!毒妇!”

那人额头上满布汗水,向后退缩躲避匕首,扯动了身上的辫伤,疼得他冷汗直流。

蒋妩也不恼,依旧用匕首的冰冷锋利的刀刃缓缓的贴近那人。

他还是放弃了。

“我说,夫人猜对了!”

 

第一百九十九~二百章不告而别

蒋妩迅捷的收起匕首。与方才吓唬那人时慢吞吞的动作相比较,这会儿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起身走向门外的瞬间,那两人都松了口气。

蒋妩则是带领三名负责审问的侍卫道:“将他们看牢了,别让他们死了,我留着还有用。”

“是,夫人。”三人齐齐应是,随后又迟疑的道:“夫人,您说他们是否有可能说谎?”

“他们不敢。而且也不会有别人了。”蒋妩语气沉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去做事,便紧了紧褂子的领口,往容德斋方向走去。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去处,好好平静心情,理清思路。

大火之后,容德斋的正屋和东侧厢房都烧的只剩下个木质的焦黑框架,西厢房还好一些,不过也是短期内不能住人的。

院子里昨日经过一场大战,地上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房子也烧焦了,便没有仆婢在这处。

蒋妩站在一片狼藉之前,仰头看了眼即将西下的夕阳和隐约已露出面庞的一弯新月,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她所经历过的杀戮多了,所以对于杀人也没有惧怕和内疚感觉,反而会觉得刀刃刺入皮肤时的手感让她兴奋,热血喷洒的画面十分唯美。昨晚那般激战之下,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希望护全家周全而已,并没去体会杀人的“乐趣”。

然而昨日自她从刺客口中得知蛛丝马迹起,她就一直想回避这个问题。

今日所得的答案,让她心里就仿若被谁插了一把刀,好似曾经被她割断了喉咙的那些人,这会儿都一同出现在面前,伸出一双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拧转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憋闷,心脏绞痛。

她从前觉得蒋学文是忠臣。是清流,是有气节和傲骨的。他恨毒了霍十九,是因为他们在政治上是站在两个对立面上。霍十九在外臭名昭著无恶不作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蒋学文想要将之除而后快。站在他的立场上她是可以理解的。若搁着从前不知情时她也是赞同的,否则她不会答应蒋学文到霍十九身边搜集情报。

只是。清流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为何要与英国公搀和在一处。

霍十九纵然是个奸佞,难道英国公就是什么好人吗?

如果是从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还可以给自己一些理由,让她理解和体谅蒋学文的做法。然而现在,皇上都已病危,朝政都把持在英国公手中。清流果真要对付什么人,也该将矛头指着英国公。为何要处置一个已经离开朝堂致政在家的霍十九?

这一次他们是为了灭掉霍十九以及其全家而来,说明京都里的人在派遣人出来时还不知道霍十九已经回京都了。幸运的是家人都没事。不幸的是,这一次侯府伤亡惨重,此事已经京都知府,要彻查元凶。

霍十九不论是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利用加之了。他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蒋妩不懂。也不愿意相信他父亲能与英国公同流合污。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许多让人无奈的事实,纵然有一万个念头想要自欺欺人,现实却是容不得的。

她的爹,百姓之中交口称赞的清流之首,天下知名的大忠臣,和一个老奸巨猾的奸臣合作。来对付一个已经没了实权的人,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女婿,是他外孙子的爹。

这已经不是奸臣与忠臣之间的对垒了。

或许,清流文臣没有印象中的那般高洁。他们也是利和则聚的?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她的父亲,为了信仰。放弃了妻子儿女,抛开了家庭。蒋妩尚可以说他一心为了信仰,很伟大。

可是现在,他的父亲竟然抛开了信仰,只为了达到目的。与奸臣的人合作了。

这算什么?

他们一家子被折腾散了,又换来什么?

蒋妩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掉的晚霞,缓缓收回目光,甩了甩头。

头上松松挽起的云髻只用了一根玉簪固定,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长发松脱开来,玉簪滑落,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声惊醒了蒋妩。也惊醒了一直站在容德斋院门前的文达佳珲。

蒋妩侧头去看地上碎成三段的簪子,眼角余光却意外的看到文达佳珲正在门前对她微笑。

她心生警觉。难道是方才想事情想的太过出神,竟没注意到门前有人。

文达佳珲已安静的欣赏她的背影良久,见她突然甩脱了发簪,黑亮长发如瀑垂落,看她缓缓侧过头来时候姣好的侧颜,已觉心内又是喜爱又是酸楚。

他想不到,自己年过而立,还能对着一个女子生出这等缠绵的情绪。

“蒋妩。”

“你几时来的?”蒋妩疑惑的问。

“我是远远看到你,就跟着你来的。你有心事?”

蒋妩摇头,惋惜的看了看那簪子。从前没出阁时,一根银簪子被她戴的变了色,尚且十分珍惜。如今跟着霍十九过惯了衣食无忧娇婢侈童的日子,竟然连如此好水头的玉簪子都不当做一回事了。

正发愣,文达佳珲已经蹲下,将摔成三段的簪子拾起,道:“这簪子你不能用了。”

“嗯。”蒋妩点头,刚想说去修补一下。文达佳珲就先一步道:“那我带走了。”

说着将残破的簪子用帕子仔细包了,揣进怀中。

蒋妩看着他珍而重之的动作,只觉不妥,方想要表示不赞同,文达佳珲已道:“用你这根破碎的玉簪子,换昨儿个你儿子的扳指,你还赚了。”

蒋妩闻言,当即觉得无言以对。

那扳指她不想收下,今日的断簪子也不想给他。可文达佳珲昨日刚刚帮了她的大忙,今日岂能为了一根断簪与他生分?

罢了,就给他吧。

“的确是你亏了。”蒋妩认真的说着。

文达佳珲便叹息了一声,道:“蒋妩,你果真是有心事。有什么事你大可以说来与我听听,我虽不才,可也虚长了你这么多年岁,若有什么拿不定注意的。商量着总有办法。”

蒋妩不喜欢与别人说自己和家中的事,况且蒋学文那等事说出来也是无解。依旧还是摇头。

文达佳珲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更多的还有失落。

他对她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她那等聪明是不会不懂的,就算她与他说明了“罗敷有夫”,他也依旧不愿意断绝与她的关系。他又没想让她去做什么,也从没想要得到她的什么,能得到她的友情,与她有所关联,他都已经知足了。

更何况他在此处可以做达鹰。回了金国,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金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却也是最不自由的人。他能对她怎样?

这样的情况下,她与他还不能交心。着实让他悲感。

在情绪的涌动下,话也就那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你不必为了你父亲的事在难过。依我看,他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刚正的御史言官了。”

蒋妩猛然抬头。长发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并没理会,只道:“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正是听了风声,不放心你才赶来的。”

“你是一国之君,何必这般”

“我在意你!我知道你男人有难,你必受牵连。况且我又知道你的身手。还有你的脾性,你为了你男人定然是什么都豁得出,我哪里能不来。果然,我来了,你果真伤的很重,否则昨儿那几头蒜。都不够你自己收拾的。”

文达佳珲上一次与蒋妩直言荣登大宝之后要封她为后时还有些玩笑的意思,今日却是将一片不可言说的深情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他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不会那些缠缠绵绵的情话,也不懂什么委婉。如今他高居上位,在金国。甚至在燕国,只要他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百般讨好他都瞧不上眼儿,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却是第一次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终于将心底里的话说出口,竟紧张的心砰砰直跳,目光热切的望着蒋妩。

蒋妩的眼神柔和,却也有明显的冷淡和疏离。于感情上,她不喜拖泥带水。执行任务之时与人虚与委蛇,有时为了完成任务骗取情报,欺骗感情的事她也是做过的。只是这种也是她最厌恶去做的,她一直觉得,纵然有仇怨,一死百了也比欺骗感情来的高尚。

所以现在,对待文达佳珲,蒋妩只能直言道:“达鹰,我敬重你的真诚,也珍惜你的友情,只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家庭。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责任,且不说你我相隔千山万水,就只说我的心里,除了霍英和霍翀,也在容不下其他的男人了。或许将来还有,那也只会是我的孩子。”

文达佳珲早知道蒋妩会这样说。

只是当真听她说出口之后,心里的酸涩还是不可抑制的满溢了。

“我自然知道。”他的嗓音略有沙哑,随即道:“我只能说,恨不相逢年少时。不对,我年少时,还没有你呢。那么,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蒋妩听着他的自嘲,不愿让大好男儿就这样陷入一份永远得不到回报的感情里,便爽朗一笑,转身背对文达佳珲负手而立,任由夜幕降临之前寒冷的晚风,将她的长发吹拂向身后。

“丈夫存于世,定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你是豪杰当中的翘楚,一直是我亲佩的英雄,我与你虽无男女之情,却有朋友之义。比起那些前一刻山盟海誓,转眼就成了冤家的人来说,朋友倒是更会长久,既已知道在无可能,何必还要纠结?达鹰,你不如当我是个男子就罢了。”

文达佳珲看着她娇柔的背影黑被晚风轻抚的长发,只觉那画面当真美不胜收,她身上上好的锦缎料子,即便在漆黑一片的院落里。只有月光那么一丁点儿的光亮,也能反射出最柔和淡雅的光晕,将她衬的不似凡人4,像是谪仙。

“你就是个男子。我也喜欢。”文达佳珲痴痴地道。

蒋妩一瞬无言以对。

想到当今有许多男子有断袖分桃之义,她便一阵无奈。

文达佳珲虽放不下他,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会再继续纠结于此,只道:“蒋妩,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蒋妩见他岔开话题,暗地里松开了口气,道:“接下来,重建侯府,配合知府大人捉拿真凶。”

“你们那知府。就算知道真凶他敢去拿么。”文达佳珲嗤之以鼻,随即道:“你分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蒋妩叹息道:“的确,现在更要紧的事情还没有做,这件事就先搁着吧。”

半晌她才又道:“我只是不相信,爹竟然会这样做。”

文达佳珲虽然不喜欢蒋学文。可也素来知道蒋学文那个脾气,既倔强又迂腐,他那样的酸儒生,会做这种事吗?

“或许是另有内情呢?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一切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蒋妩吸了口气,她素来不是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的人,“罢了,多谢你的开导。我不再多想也就是了。”转过身来微笑。

文达佳珲不敢太炙热的眼神去看她,在她眼神与他的交汇时,他窘迫的别开脸:“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