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的到来,让这间宽敞的厢房中多点了几盏灯,也将而二人的狼狈与瘦弱明摆着摊开来放在了明面。

“他们能说话么?”霍十九清越的声音随意的问。

负责押送的侍卫自打霍十九进门起就十分恭敬的垂首站在一旁,此时听闻他的吩咐,立即寻到巴结的法子,忙上前来行礼,道:“能,能,卑职立即去办。”

几人到了那两名假捕快跟前,三下五除二又给他们上了下巴。

只是人的下颌岂能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这会子纵然合上,他们说话也不利索,酸疼的感觉让二人鼻涕眼泪一同往下流,枯瘦的手撑着冰凉的黑色地砖,磕头如捣蒜:

“求求侯爷,给我二人一条生路吧!”

“侯爷但凡有疑问,我二人不敢有隐瞒,一定全都实话实说,只求达人饶过我二人。”

霍十九安静的端坐在圈椅,甚至面带微笑的欣赏二人求饶时叩头的动作。仿佛他们凄厉的求饶声是什么天籁琴音。

二人沙哑着嗓子求了一会儿,见霍十九全没有任何回应,寂静之中,也感觉到自己仿佛被砂纸拉过的嗓子这般鬼哭狼嚎实在是凄厉瘆人,也都渐渐住了口,额头贴地哆嗦成一团。

霍十九这才慢条斯理的道:“你们一路走来,也吃尽了苦头。只要你们实话实说,我可以保证不带累你们家人。”

“侯爷”二人颓然瘫软在地上,这样说,他们就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了。本以为什么都招了就能活的啊!想不到锦宁侯夫人狠,锦宁侯也不是个善茬。也是,当初的锦衣卫指挥使,做了那么多年拷问之类的事,又怎么会是个菩萨?

“说吧,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想从你们口中确认而已。你们若是直话实说,我给你们个痛快,并会给你们家中抚恤,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毕竟你们自个儿犯错去刺杀我的家人,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江湖上混的都知道,祸不累家人。你们做不到的,我霍英未必做不到。”

“侯爷说的是。”二人哽咽着,万念俱灰。

其实受了这么多日子的折磨,他们早已受不住了。

他们也可以负气不回答。

可是他们自个儿不能活,却想着希望家里人都能活。

霍十九在外头的凶名人尽皆知,可也没听说过霍十九做事出尔反尔的。

他既然答应不累及家人,就不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说了:“是国公爷的吩咐,原本蒋大人是不打算对两位蒋姑娘动手的”

说出来的,与霍十九查到的大同小异。

霍十九听罢了,站起身来,轻抚衣袖,道:“罢了,你们去吧。”对企图杀害他父母亲人和他发妻的人,纵然只是听命行事,也决不可饶恕。

二人闻言,绝望的哽咽了,侍卫拧断了他们的脖子,结束了他们的折磨。

霍十九离开厢房,站在廊下。雨水落在屋顶,又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淅淅沥沥的落下,被琉璃灯的不很明朗的光芒照映着,晶莹剔透。

屋内没了动静,侍卫便到了跟前行礼。

霍十九道:“葬了吧,做的干净点,抚恤他们的家人,并将人送走。”他严惩了胆敢去刺杀的人,但是英国公可未必不会对他们的家人斩草除根。

京都中的事情纷纷乱乱,小皇帝的五石散难戒,英国公虽然尚且没有得偿夙愿,可此番只是被吓的缩回壳中,并未伤及根本实力。

这一招,是他与小皇帝输了。

不过好在所有人都无恙,他又并非没有时间,还可以做极为周密的谋划。

霍十九虽然很想与蒋妩和七斤团聚,但因为满心里都装着事儿,便在随从的服侍下去了外院书房。

看了眼厢房,曹玉或许已经歇下了。

霍十九便回了正屋,也不命人点灯,就只安静的坐在铺设柔软坐褥的圈椅上,在黑暗的屋内沉思。只有在寂静的夜里,没有了白日里的繁华喧嚣,他才能静得下来,问问自己的心,下一步该要怎么走。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

霍十九闭目沉思,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在寂静的五中,指甲与桌面碰出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正当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霍十九猛然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色劲装的壮硕汉子已站在了地当中。

那人没有蒙面,但因他背光,光想又昏暗,霍十九根本看不清此人是谁。

他心中一动,似笑非笑道:“夜晚来访,能不惊动我的人,壮士也真是好身手。”

“不敢当。”那人随意在一旁的圈椅坐下了。

霍十九一愣,诧然道:“是你!你怎会在京都!”

“朕带人护送你父母亲人回来的。哦,你别误会,朕只是为了帮蒋妩。”

这人正是文达佳珲。

霍十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莫非不知此处是何地?纵然签署了三年的和平条约,到底两国纷争良久,此处也并非是陛下可来之地。纵然我能保证我与皇上都无伤害陛下之意,但旁人呢?”

文达佳珲 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霍十九,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朕都不怕,你怕什么?若朕殒命,又与你们燕国人有什么相干?”

“话不能这样说,燕国与陛下好歹算是有交情,和平条约也是成立。若是旁人做皇帝,未必会有陛下的英明。”

“你倒是直接。”

“陛下也很直接。”

两人同时沉默了,两个同样出色气质不同的男人,在黑暗之中相对而坐。都望着对方的方向,但未必看得清对方的神色,或许只看得到对方明亮的眼。。

不必问,文达佳珲暗中护送蒋妩一行人回来,直到看着蒋妩先一步离开,他又知道蒋妩在乎的人,譬如七斤,都随后才道,又知蒋妩的本事,根本不必担忧那一小段路,是以他才带着人暗中一直跟着霍大栓一行。

霍十九是很感激文达佳珲保护了他的父母和孩子等家人。

只是文达佳珲的目的,是为了蒋妩。

他这会儿都不知是否该吃味儿。蒋妩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就有这么多的人对她倾心,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曹玉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文达佳珲也是。

堂堂金国新君,就把朝堂扔下了,带着人亲自来了从锦州到京都,在算算在锦州的日子,文达佳珲至少离开了金国四十天。

而且文达佳珲夜里来找他说话,分明是没有打算去见蒋妩的意思,在锦州他救了她与全家人的性命是不得已而露面,这会儿他根本就没有想让她知道

他家妩儿,就有这么大的魅力!

文达佳珲半晌方道:“锦宁侯,朕有事与你商议。”

“陛下帮了在下妻子,又保护了在下的家人,若有什么事,在下的确是不好推辞,只要不触及底线,在下必然尽力。”

“你放心,朕不是来挟恩图报的。”文达佳珲道:“朕不像你们燕国人中有一些人那样,会做这等撇的下脸来的事。朕是想与你商议一件事。”

“陛下请讲吧。”

文达佳珲叹息道:“朕是想认你儿子做义子。”

霍十九愣住。

他没听错吧?文达佳珲要认七斤做义子?他们两国将来必然会有为了利益对立的一日,况且像文达佳珲现在的身份,要认什么样的孩子为义子认不到?

“为何?”

“朕喜欢你儿子。朕的皇子虽然都快赶上蒋妩的年纪了,最小的孩子也都满地跑了,可朕就是看着你儿子顺眼。”

文达佳珲如此直白的说法,倒是让霍十九十分无奈:“陛下,您有此一心,在下十分感激,也替犬子谢过您的美意。可如此一来的确是于大事上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的?朕是喜欢你儿子,不过怕蒋妩多想,才到这里来与你只说的。朕光明磊落,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朝堂上的事儿是朝堂上的,朕私人的决定是私人的。还请锦宁侯不要混为一谈吧。”

这人分明就是对他家妩儿情根深种,因为找不到办法来接近蒋妩,这才想出这个法子。

认了义子,往后岂不是就有许多见面的机会了么?

“陛下,在下不想被冠上个私下结交外国官员的罪名,若被人抓住了把柄,在下结交的不只是大臣们还是金国皇帝,恐怕到时候会连累家人。”

“你这人,真是够不识抬举。”文达佳珲面上不愉。

虽然霍十九说的是实情,可他都已经追上门来,如此诚恳的说明白了,怎么还有人会直接拒绝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呢?

曾的站起身,文达佳珲道:“此事就这样定下,朕的扳指已给了你儿子,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定了,朕也告知过你了。告辞!”

“金国陛下”霍十九起身,压低声音追上去:“请三思,收回成命吧,那扳指”

“真给出去的,就没有收回来的,说是给霍翀就是给霍翀。国事繁忙,朕出来的够久了,也该回去了。”说罢了就转身出了门。

谁知才刚推开格扇,一道冰冷寒光就已架在文达佳珲的脖子上。

曹玉披着大氅,似笑非笑的反手握着宝剑,轻声细气的问霍十九:“爷有贵客?怎不叫贵客多坐一会儿?”

第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章犯上

文达佳珲倒吸了口凉气,谁会想到刚刚推开门,就会有冰凉冒着寒气的宝剑架上他的脖子?

面前这人好俊的轻身功夫,好深的内息。他竟然没有察觉门口有人。那人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持剑等着了,他这样,反倒像是自己直冲冲撞上人家剑锋的。

曹玉将剑往前送了送。文达佳珲压下心中的巨浪,镇定的随着后退了两步,轻笑着问:“锦宁侯,这是何意?”

曹玉也知道霍十九方才发现这人时没有唤人来,就是不打算叫人发现他来了侯府。只是曹玉跟在霍十九身边之时,从未有过这种被人闯进来的状况,这次来的是没有恶意的人算是万幸。若是来一个刺客呢?他这会儿赶到岂不是要等着给霍十九收尸?

越是想,曹玉越是觉得心内堵得慌,秀气的脸也在寂静月色之下显得阴寒。

霍十九到了近前,拍了拍曹玉的肩头,似很是理解他的心情。

缓缓放下宝剑,曹玉哼了一声,收剑入鞘。

文达佳珲转而道:“锦宁侯身边高手如云,朕当真佩服。”

“陛下过奖了。”

“既然你有这样多的人手,往后就多用用你可用的人,不要叫蒋妩再去涉险为好吧?”文达佳珲回忆起在锦州时,她战斗力明显下降还要强撑着的虚弱模样,浓眉便拧了起来,锐利的眼中盛慢了不满。

如此不满,由一个外人,且还是情敌来表达,当真是如同一把刀扎在霍十九心里。

文达佳珲终于成功的挤兑他几句,心里舒坦了。如果蒋妩跟跟他在一起,他身为一国之君,只要是蒋妩想要的,他什么给不了?纵然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摘不下,好歹也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每次都要抛头颅洒热血豁出去性命来保护他。

在这方面,文达佳珲觉得自己能给蒋妩的很多。霍十九终归是比不过他的。

毕竟,和一个皇帝去比自己能够付出多少财富,或者去和一个江湖游侠来比武力值。霍十九在文达佳珲和曹玉面前,这两方面都是欠缺的。

他一时间也找不到该说的话。

就在文达佳珲很是得意,觉得自己终于在情敌面前扳回一城,想要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借着门外昏暗的光,看到曹玉的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正纳闷之时,已觉得有一坚硬之物抵住了自己的后腰,那物尖锐冷利,寒气凛冽。只要想前一送,就会刺入他的要害,就算他安排在外头勒令不准妄动的侍卫立即赶来,怕也来不及救他的性命。

他背脊汗毛蹭的一下子根根直竖,这里毕竟是大燕。不是他的国家。燕国人的心目之中,他死他活,又能争得一些他不知道的好处也未可知。

思及此,文达佳珲只觉自己是太过大意,也太感情用事了。他反省自己的任性,却没有感觉到后悔。

所有思绪不过是动了一瞬而已。

文达佳珲笑着问霍十九,“锦宁侯。这又是什么意思?贵府上的待客之道,可真是有趣。”

“让您见笑了。”霍十九话音含笑。

而文达佳珲身后的人则是毫不客气的道:“我不喜欢你方才与我家阿英说话的语气。纵然是历险拼命,也都是我愿意做的事。达鹰,你何必用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你纵然不显摆,你也依旧是皇帝。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如此争强好胜。也不怕人笑话!”

那低柔的女声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声音也压的很低,只有屋内几人才能听清,抵住他腰上的尖锐依旧没动。

“蒋妩。”文达佳珲苦笑着道:“你是一定要下我的面子才甘心吧。”

面对蒋妩,文达佳珲不再自称是“朕”

“若非你存了想要下我夫君面子的心思。我也不会这样。”匕首收回,在之间挽了个刀花,银花灿然,在那一瞬间照亮了她薄怒的俏脸。

她就是要告诉文达佳珲,他在狂,她也有法子杀他,让他连呼救都来不及。一个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来与她丈夫狂妄?

在场之人都不傻,谁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文达佳珲满心的苦涩满溢,转回身望着已关好格扇的蒋妩娇柔的身形。她身上穿的是浅色的锦缎大氅,在不点灯的书房中,可以反射透过格扇上护着的明纸透过的幽蓝光芒,让她整个人都犹如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那般气焰鼎盛,又那般让人无法移开眼。

“蒋妩,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错。我吃亏是可以的,但是我在乎的人不能吃亏。”蒋妩道:“一路上,我知你暗中保护,却从没见你露面,达鹰,多谢你的仗义相助。如今轻视纷乱,旁人若知内情,恐怕躲我夫婿尚且怕来不及,你贵为金国皇帝,却对我家中帮助良多,救命之恩,朋友之义,蒋妩来日臂当图报。”

她一番话,说的文达佳珲再次苦笑,喃喃道:“谁又让你报答什么了。罢了。我走了。”

绕过蒋妩,文达佳珲出了门,轻打了个呼哨,便跃上屋顶消失了踪迹。

霍十九吩咐人点了灯,道:“妩儿,你怎么来了。”

蒋妩道:“七斤睡了,我想来看看你。感觉到有人埋伏,担心你有事。”

霍十九笑着道:“没事,累你担心了。”

方才她的几句话,就将文达佳珲的骄傲都踩在了脚底下,着实是太给他出气了。霍十九心内当真觉得十分甜蜜。只是到底还是觉得文达佳珲说的是对的,难免有些失落。

蒋妩最是了解霍十九,他的眼神让她明白他的想法,笑着收了匕首,拉着他的袖子道:“你的优点是旁人没有的。况且只要我心悦你,旁人再好又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容皇上再给你安排个美若天仙身份高贵气质优雅的美人儿来,我就要觉得自惭形秽吗?还是说万一皇上再次让你尚公主,我就该因为出身不够高人也不善于中馈女红什么的甘心让位吗?”

“不,你说的什么话。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霍十九有写焦急,他想起了之前皇上说的尚主一事。

蒋妩莞尔一笑,声音放柔,道:“你也是。”

“什么?”霍十九没有反应过来。

蒋妩道:“你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霍十九的心里就仿佛放了只麻雀,扑腾着翅膀让他心跳加速心痒难耐,有蒋妩这般真心实意的对他,就算是给他个皇帝,他也不换。

曹玉此时已退到廊下,听着屋内蒋妩的表白,虽是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紧紧地握了拳头。他酸楚,却也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

他看着廊下垂落的水幕,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就要来了,他恐怕会觉得更冷。

“侯爷,侯爷!”

就在这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声。

蒋妩正搂着霍十九的腰靠在他肩头,享受他身上的温暖。闻声二人立即分开到了廊下。

“什么人?”霍十九沉稳的问。

景同也顾不得撑伞,面色惶急的奔到了廊下,偏偏还表情纠结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见过侯爷,是奴才。皇上找了个不错的舞姬,这会子想跟侯爷一起看舞,让您无论如何。立即马上就入宫。”

霍十九的心里咯噔一跳。

皇上有事!

“好。”霍十九莞尔笑着,道:“难得皇上有如此雅兴,我也很久没看过歌舞了,这便入宫伴驾。景公公,请带路吧。”

景同似乎是被霍十九的镇定感染了,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笑着道:“马车已经预备好了,侯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