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真真是我的好徒弟,太好了!哈哈!”霍十九大笑不止,笑的差点流出眼泪来:“这就是我早日教导过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竟然将这招数用在我身上了。焦将军,皇上昨日下午找你密探,为的就是这个?”

焦忠义皱眉,脸上红润也不知是否冷的。

霍十九又道:“你信我谋逆?”

焦忠义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马鞭一指蒋妩:“皇上口谕,忠勇公带回京都候审。妖女可就地正法!”

蒋妩噗嗤就笑了:“看见没有阿英,你是逆臣,我是妖女,你那奸臣名声才洗干净几天啊,看来你就不是个做好人的命,偏要将你丢进臭水沟一样臭上头那位才罢休呢。”

霍十九手指揩拭眼角湿意,神色清明的笑道:“是啊,我大约就是个做奸臣的命。可到底是我的愚蠢,害了你。我若听你的早些离开,再不管他的事,这会儿你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霍十九拨马靠近蒋妩,乌云与霍十九胯下的枣红马头颈相交,曹玉则紧随霍十九身旁。

在他们背后堵住出口的,是三千营五十名骑兵,在面前的则是渐成包围之势的骑兵和京畿大营的十万兵马。

千军万马之前,霍十九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看来已是穷途,妩儿,你怕不怕。”

“怕?”蒋妩朗声大笑:“我蒋妩何德何能,要劳烦皇上动用千军万马来对付?恐怕大燕朝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死的轰轰烈烈的女子了!今日若能杀敌一人,已不算亏了自己。若与君共赴黄泉,也不枉费我来这世上一遭!怕?我就怕杀敌不够痛快!”

第四百二十七章绝境

霍十九望着蒋妩,满眼的依恋和不舍,四周三千营兵士策马围成一圈,逐渐将他们包围,那踢踏错杂的马蹄声与冰冷的甲胄声一瞬都似距离他很遥远,他仿佛只看得到她,只听得到她。

他宁可死,也不愿让她受到丝毫伤害。是他的失策、愚蠢,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他对小皇帝的心软,一步步的带累她走上绝路。此时他心中空余悔恨,他没有飞天遁地之能,又该怎样才能挽救他们?

看向一旁面色冷峻已抽出长剑的曹玉,再看蒋妩缓缓拔出的绣春刀那冷硬的锋芒,霍十九只感觉到剜心透骨的心疼。

“到底是我带累了你们。”

“说什么傻话?”曹玉飞身一跃落在霍十九身前,二人共乘一骑,笑道:

“难得有如此大的阵仗,我正想杀个痛快。上次在三千营被小人暗算用了药,就只能趴地上看着夫人一个人浴血奋战,干着急还使不上力气。今儿个我倒是要看看,这群出尔反尔是非不分的小人,到底是怎么厉害!”

焦忠义闻言,心下一震。

才刚分手之前,他还曾说过佩服之言,答允一定要完成忠勇公吩咐。他的确是听了霍十九的排兵布阵之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拿掉了叛贼。利用过后立即将矛头转向霍十九,也的确是有些太过不仁。

但是,圣意难违

就算他觉得霍十九不该落到如今境地。架不住发号指令的人是皇帝!

焦忠义矛盾的抿唇,最终仍旧是抬起手,抽刀指向镇中被包围的三人。

“皇上有旨。活捉忠勇公,妖女蒋氏、叛臣曹墨染格杀勿论!”

数千人齐声应喏,震得山崖上窸窣窣白雪掉落。背后京畿大营中也有将士严阵以待,刘元安本想列阵,却被焦忠义制止了。

“三千兵马对付三人已经够丢人了,还要再加上多少人?传出去未免惹人笑话,皇上也不会答允的。”

刘元安此时心虚。决不愿再生是非,只想着如何彻底脱罪是正经。是以焦忠义的吩咐他言听计从。

骑兵冲杀时速度与力量都十分惊人,但他们统共三人两骑,一时间并无法一口气冲杀,最好用的法子唯有车轮战。

是以他们自动组成六个人一组的冲杀阵型。六人冲过还有六人,六人再过另有六人。

蒋妩本不擅长马上大开大合的招数,曹玉亦是如此,便有些吃亏。可这时若弃马而去,却于逃亡无益。没有了马,他们更难以冲出包围。

曹玉护着霍十九身前,蒋妩策马跟随,护着他背后,在一浪潮式的进攻之下。一行以缓慢的速度撤向山谷入口。

焦忠义身经百战,眼见着曹玉与蒋妩竟能以两人之力护着霍十九毫发无伤的渐渐退开,心中不免佩服起来。

换做旁人。或许在看到如此多的人马排开围剿的阵型就已经吓瘫了,没想到曹玉与蒋妩还能配合着,一人主攻,一人防卫,保护着完全不会武艺的霍十九渐渐突破重围。

看着那三人,再回想皇帝吩咐时说的话。焦忠义犹豫了。

皇帝愤然的语音还在耳畔:“英大哥这些年功劳不少,朕能有今日也多亏得他的忠心未曾变过。只是没想到临到事成,却被女色所迷,屡次抗旨犯上,竟还有意图将朕拿下另霍英取而代之,朕着实恼了。你此番前去务必将妖女正法,至于英大哥,若能完好带回自然最好。若他顽抗格杀勿论。”

当时,一句格杀勿论震的他心里发颤,第一反应便是为霍十九不服。

然而人到底是自私的,他转而又想,就连霍十九那样的,在皇帝的眼中尚且能够“该杀就杀”,何况是他?

他又没有什么大错,又没有什么必然要为国捐躯的理由,为了旁人而抗旨被视为同党,未免太亏。

因存了这样的心,他才能行皇上的诱敌之计。

然而现在看到已经血染衣衫的蒋妩,看到奋力一搏的曹玉,焦忠义到底觉得心中不忍。

手中握着的铁胎弓本已拿起,却又缓缓放下了。

或许,他该放他们离去。

但是众多双眼睛看着,他若真放人走,回头与皇帝又如何交代?霍十九那样的尚且落到今日的地步,他若抗旨又该如何?好歹今日他们三个也要留下一个尸首回去与皇上交代的。

焦忠义咬了咬牙,将铁胎弓举起,箭尖直指断后的蒋妩,弓呈满月,随即右手一松。

尖锐的呼啸破空声急射而来,蒋妩立即感觉到不对,绣春刀挡开迎面劈来的一刀,拧身躲开刺向腰间的利刃,左手匕首飞速撩断了那一箭,箭头擦过蒋妩左肩,将雪白骑马装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出,尖锐扎入一旁雪地中。

这一切发生不过呼吸之间,霍十九回头时,已看到她避开那一箭,而远处焦忠义铁胎弓已又拉成满月。

“妩儿!”

这一箭呼啸而来,直奔“乌云”的脖颈。

此时,蒋妩在马背仰身避开劈砍而来的两刀,虽然眼角余光看到寒光呼啸,却根本无暇顾及。

避无可避,哪一箭正中马头。乌云长嘶一声栽倒在地,血流如注。

蒋妩只来得及拔出插在马镫中的脚,依旧被甩出跌在地上,紧接着便有长戟想她刺来。

霍十九看的肝胆欲裂,大叫了蒋妩的名字。眼看她就地翻滚避开刺向要害之处的剑戟,雪白的骑马装如今已经污渍满布,且零零总总的划痕已有渗出鲜血之处。

他便知道。如今蒋妩的身体的确不如从前了。

可是她一介女流能撑到现在,已着实不容易。

他们一路突围,如今已经到山谷入口。四周狭窄了一些,若给他兵马,他可扼守此处。但如今只有他们三个,追兵却依旧浪潮一般向着他们拍打。

“住手!”霍十九高呵了一声,“墨染,放我下去。”

“不成!你疯了!”

“焦将军,让你的人停手!我有话说!”

焦忠义闻言。铁胎弓挂在马鞍一侧,策马到了包围圈中。抬手示意。

包围的骑兵缓缓退后,让出了一块空地。

蒋妩起身,一手持绣春刀,另一手持匕首。戒备的退到霍十九和曹玉身旁,看着血流满地侧卧的乌云,眼眶湿润了。

到底她不是个好主人。

乌云那样的汗血宝马,本该自由的驰骋,她除了圈养它,就是让它历险,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对它。如今还害得它丢了小命。

霍十九已翻身滑下马背,缓步至她身后,双臂将她圈入怀中。蒋妩持刀的双手就缓缓垂下。

“妩儿。”

蒋妩回眸。

他佝身,下巴靠在她肩头。她的鼻尖擦过他的,二人尽在咫尺。

“看来已是穷途。在做无谓的抵抗。只是徒增伤亡。”霍十九压低声音,在蒋妩耳畔道:“你与墨染走吧,皇上要活捉我,焦忠义不会将我如何的你就随着墨染走吧。只要你安好,我便知足了。”

他的呼吸就喷在她脖颈,蒋妩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专注望着他。随后旁若无人的吻上他的唇。

霍十九一愣,便热烈的回应起来。扳过她的双肩,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唇舌之间的交汇带着绝望和痛苦,却也前所未有的热烈,甚至仿佛撕咬。

寒风呼啸呜咽,卷落崖边树梢的雪,纷纷扬扬洒在一黑一白紧贴着的身影,蒋妩脑后长发飞舞,已破损血污的衣袂翻飞,垂在身两侧的匕首和绣春刀滴落的鲜血,在雪地染出朵朵红梅。

而二人如此相贴的画面,在血腥杀戮之后,千军万马之间,凄美的让人不忍惊扰。

曹玉闭了闭眼,竟从马背一跃而下,随手拍了下马臀,那枣红马便扬蹄嘶了一声跑开了。

霍十九与蒋妩倏然唇分,都看向曹玉。

其实在方才二人唇齿相依时,虽未言语,彼此心中都已经明了。

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霍十九希望束手就擒,让蒋妩与曹玉先逃,是以如此与蒋妩诀别。

而蒋妩则笃定自己宁肯一死也不会让霍十九被擒,因为她觉得皇上不会放过霍十九。

他们二人都希望曹玉先走。以他的功夫,杀出重围太容易了。

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做。

“墨染,你”

曹玉爽朗一笑,手中染血的长剑挽了一朵剑花:“我这一生还从未如此痛快过。今日纵然身死,虽死无憾了!能与你二人葬在同一日,也算我曹墨染的造化。”

霍十九着了急,“别开玩笑,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将蒋妩一把推给他:“你带着她走!”

曹玉蹙眉。

霍十九也拧眉望着他。

他们二人形影不离多年,又曾有过屋顶那一段对话,对于曹玉心内所想,霍十九心知肚明,而此刻霍十九的打算,曹玉也看的分明。

霍十九分明料定自己被捕后定无活路,却也将蒋妩的一线生机托在了他身上。他是希望成全他,也给蒋妩一个依靠。

只是他料错了一点

“啪”的一声脆响,蒋妩的巴掌落在霍十九脸上,打的他脸颊偏向一边。

蒋妩杏眼含泪,冷笑着转而飞身向焦忠义的方向急速掠去。

“妩儿!”

第四百二十八章新的开始(大结局)

蒋妩身形闪动,用的不是众人熟知的轻功,而是一种她特有的步法,结合早先曹玉所教导的那些独门心法,几乎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就已如一道电光闪射向焦忠义。

焦忠义方才为了说话方便,已策马来到包围圈中,见蒋妩竟会抽霍十九耳光他已是愣了一下。再一眨眼,竟然看到了一道白光,随即他只听胯下战马一声惨嘶,马身轰然倒下,带着自己也要跌倒。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蒋妩飞窜到战马跟前的一瞬双膝落地弯腰后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战马下腹横穿而过。匕首毫不留情的剖开了马腹,鲜血喷溅内脏落地却都没染上她的白衣,她单脚点地返身反冲而上,踩着正在倒下的战马借力一跃,双腿缠上焦忠义腰身,一手抓着他头发,二人同时跌落在地时翻身一拧,就压在他身上。

焦忠义马上功夫大开大合,如此近身缠斗又如何是蒋妩的对手?他还想反抗,却被蒋妩抓住头发向后拉长了脖颈,匕首冷冷的贴在他的喉管和颈部动脉,膝盖顶着他后颈,冷声道:

“焦将军,叫你的人先别动。”

冷兵器特有的森寒已刺的他背脊上汗毛根根竖起,心下惊骇不易。早前三千营一战,他已见识过蒋妩的功夫身法,那时便知她的身手等闲人走不过她手下多少招。不都说她早产了女儿后身子孱弱吗!现在看来哪有半分孱弱?哪有女子会有地狱恶鬼一般令人胆寒的杀气。会有如此残暴的毫不犹豫的手法!

妖女,她真真是个妖女啊!

“忠勇公夫人,你若。若是杀了我,你们走不出去。”

“是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了你?”蒋妩提着他站起身,绣春刀横在他脖颈,匕首锋利之处抵住他腰间,逼着他向前趔趄了几步,想进进不得,想退退不去。高壮的汉子就那样被一个娇柔的女子拿捏住。焦忠义也不知是因惧怕还是羞窘,脸上着实红一阵白一阵。而周围三千营的将士,个个都严阵以待,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害的主帅丢了性命。却又觉得心里不甘.

焦忠义喉头滚动,吞了一口唾液。都觉得刀锋距离皮肤又近了一些。

“忠勇公夫人,你若肯束手就擒,我保证会放公爷一条生路。”

“你的保证早已经不值一文,你觉得我需要相信?”蒋妩冷笑,娇柔的声音凭空传出去多远:“你们从上到下都是一条藤儿,各个都是没根儿的孬种!皇上要拿九王爷和刘元安两个叛臣,你焦忠义难道不知?阿英用奇谋,令你不废一兵一卒的拿下了叛臣,你可倒好。反过来就来拿阿英。你拍着胸口说,你能安心吗?你跟阿英又是如何说的?你叫焦忠义?就你还忠义呢!我真替你父母寒碜!他们二老要是还活着,必定也会被你这样不忠不义的行径活活气死!”

“你”

一个大男人被个小女子拿住,还无法反抗。且还被侮辱了人格。焦忠义脸上涨的通红。

然而“你”了半天,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对霍十九,他的确是出尔反尔了.他也承认自己是为了不开罪皇上,没有为霍十九说过好话。

“我是忠贞为国,尊皇上的圣旨行事,到哪里我老焦都无愧于天地。‘

“哈!真叫我笑掉大牙。”蒋妩讽刺一笑,抵着他脖颈的绣春刀就往前进了一些:“让你的人退开。否则我杀了你!”

“你真的以为能以我的性命,控制住三千营的所有兵马吗!”

“我可没那么认为。”蒋妩朗声大笑。随即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只是帮你全一下忠义之名罢了。今儿个我们若都逃不出去,你大可忠义殉国,也不枉费皇上对你信任了一次.将这么丧良心的差事都交给你。”

焦忠义闻言心头一震,已经感觉到脚下寒气顺着背脊蹿升而上。

蒋妩见他肌肉紧绷,就知威胁有效。

如果焦忠义不怕死,他应当会知道霍十九的为人,又哪里会助纣为虐?

他怕死,她偏要利用他的贪生怕死!

蒋妩压着焦忠义走向山谷口。冷淡的眼神只掠过霍十九身上便已经别开眼.

霍十九早已被她身手折服,被她那不要命的狠劲惊出满身冷汗,又觉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想将她交托别人,必定是伤了她的心,被她冷淡的看了一眼,他反而安心了,若是她脸瞪他一眼都不屑,那才叫糟糕.

情势被如此逆转,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考虑到的。

刘元安满身冷汗.

若是因为焦忠义一人贪生怕死放走了霍十九一行人,皇上怪罪下来他如何吃罪的起?他又如何能放弃这一次立功保命将功折罪的机会?

思及此,刘元安回头摘下长弓,箭尖直指蒋妩的背心之处,骤然放了冷箭。

曹玉原本护着霍十九向山谷口退去,眼见着一道寒光射向蒋妩,惊呼了一声就要扑救。蒋妩也察觉到背后阴风不善,不等曹玉到近前就侧身躲避。

与此同时,一道惊鸿般的破空声由山谷口传来。一声之后又是一声,竟然是两道银光先后发出,第一箭迎面劈开了刘元安射来的那一箭,第二箭竟比第一箭还快,被劈做两截的箭矢落地之时,刘元安也倒下了。他的左眼中正插着一根长长的箭矢!

京畿大营的蒋氏们见主帅身亡,都乱了阵脚.

而不知何时藏身在四周密林之中的数百人突然凭空出来似的冲了出来,这些人都穿着寻常百姓的服饰。但各个都是身材魁伟的汉子,且对付骑兵仿佛很有一套,也不急着杀敌。只是一味的攻击马腿,马匹嘶鸣惊扰,一片混乱,那些骑兵一个个慌乱之下忙不择路。

混乱的场面中,文达佳珲一把拉住了蒋妩的腕子,回身一脚揣在焦忠义胯间,挥刀就要斩杀。

蒋妩却道:“慢着。”

文达佳珲瞪着焦忠义:“这是非不分的东西留着何用?”

蒋妩笑道:“总要留个人给小皇帝带句话。”

望着跌坐在地。双手捂着裆部冷汗涔涔的焦忠义,蒋妩则居高临下的道:“焦忠义。你去告诉陈赞,我本想留他小命儿,毕竟他曾是阿英最在乎的君王,他的大燕江山是阿英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业。但是他先是谋杀阿英的父母,后是栽赃陷害要夺我与阿英的孩子,现在还能随意毁谤意图残害忠良,他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行为亏损成这样,就算我容他,老天也不会容他。你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夜半三更时就是我蒋妩取他狗头之际!”

“你,你果然犯上!”

“我犯上?是他逼着我反!陈赞如此昏庸无道残杀忠良忘恩负义。对阿英这样有恩于他有功于朝廷的的忠臣尚且能够拔刀相向,他能对百姓多好?不忠义,你告诉陈赞等着!我不废了他我就不姓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