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撵走,重羽很庆幸。

折腾了一番,两人重新上了榻。唐枣扯过一旁的被褥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而后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师父。重羽躺好,侧过头看着小徒儿的后脑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小徒儿披散着长发,他便伸手悄悄的执起一缕放到鼻下嗅了嗅。

好香…

闻着这气息,重羽才觉得心渐渐静了下来。

唐枣此刻未曾入睡,哪里不知道师父的举动,可若她再说几句,只怕是愈发睡不着了。唐枣蹙了蹙眉,而后慢慢阖上了眼睛。

罢了,师父不再胡闹便行。

可是

唐枣闭着眼睛,睫毛颤了颤。

方才师父说的心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翌日唐枣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已经没了师父。往常都是她先起的,如今却睡得这么熟,连师父起来了都不曾察觉。她伸手摸了摸身侧的被褥,见余温未消,想来是刚走不久。

唐枣垂了垂眸,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以往她太听师父的话,如今却是不能再纵容他了。

用完早膳之后,唐枣便去了映月轩。映月轩与听雪居极近,不过片刻便到了。不过这么一大早,扶月却是起来了,这委实出乎唐枣的意料。

唐枣因师父的事情困扰着,可扶月的心情却是极好,一大早浇着院子里的花,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悠哉的模样。

人比花娇,这画面堪堪入画。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这般的开心。

瞧见唐枣,扶月也没有如往常那般迎过去,这表情倒像是没看到一样。

唐枣有些心虚,原是答应按照扶月的法子不理师父的,可那日师父醉了酒模样委实可怜,她才忍不住让他留宿,之后便是…赖着不走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呀,他是师父呀。

“唷,不是忙着伺候你家师父吗?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扶月手头的动作未停,语气调侃道。

唐枣嘿嘿笑了笑,然后过去将扶月手里的水壶接了过来,替她浇着花,看着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扶月手里一空,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她比唐枣高出一些,此刻便是斜睨着,朱唇轻启道:“说吧,是不是你家师父又欺负你了?”

唐枣手一顿,生生将水浇到了外头,侧头看着扶月,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算是欺负。”师父欺负她的事,她实在不好和扶月说,毕竟…扶月喜欢过师父。

扶月的目光轻轻掠过,瞧了一眼她光洁的细颈,那浅浅的红印子若隐若现,若不是她眼尖,倒是看不出来。扶月走到唐枣的身侧,低声道:“上一次不听我的话也就算了,不过这次若是再不听,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若这小枣再不争气,以后就别指望自己帮她…一辈子被压着得了。

唐枣忙摇头,语气坚定道:“我听。”

扶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双眸一弯,“真乖,不过…以后可别在你师父面前这么乖。”女人若是太听话,是要被欺负的,何况这小枣子是徒儿的位置,怕是听话惯了,这改起来是愈发的难了。

唐枣顿了顿,这…有些难。

自打拜师之后,她处处以师父为尊,哪里敢逆他的意。她只知道自己乖乖的,师父才会喜欢,才不会赶她走。

似是早就料到唐枣的模样,扶月把玩着手头的花,缓缓道:“那晚我喝醉了,有一个男子想轻薄我…”

唐枣一愣,语气惊讶:“然后呢?”

这魔宫之中,竟有人敢轻薄扶月,也不怕扶宴师叔…

扶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唐枣道:“若是有男子想轻薄你,你敢怎么办?”

唐枣想也未想,“自然是不行。”

姑娘家怎么能让男子随便轻薄呢。

这个答案扶月很满意,她笑着将手头开得正艳的花插到唐枣的发间,本就是娇俏的小姑娘,如今看着更是漂亮了几分,晃人的很。她看着眼前的唐枣,这才不急不缓道:“那若是那男子…是你师父呢?”

“…啊?”唐枣翕了翕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重羽一大早便回了承华殿,一向嗜睡的他昨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瞧着小徒儿的后脑勺,怎么也看不够,竟看了整整一夜。

后来天亮了,他才起来。临走前悄悄亲了亲她的侧脸,解了解馋,才离开了听雪居。

他素来不知如何哄人,往常都是小徒儿顺着自己,如今变成他花心思逗她开心。

想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有法子,重羽没办法,只得起身去找扶宴。

重羽到了聆水居,见扶宴站在外头,这一身青衣风姿卓然,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扶宴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倒让重羽生生愣住,他走近细细瞧了瞧,忍不住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此刻这原是清俊的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像是被人一拳头打的,不过看着严重,可见那下手之人的力道之大。

连扶宴都敢打。

…是谁下得毒手?

炖枣记 第三十六章 :心疼

哪知扶宴笑着摸了摸脸,语气淡淡道:“无碍,只不过…被小野猫挠了一下。”

被野猫挠的能挠成这样?重羽本就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再说是这扶宴的事,他更是懒得过问。如今他自个儿都烦着呢。

重羽伸手揉了揉眉心,道:“你向来懂得姑娘家的心思,眼下给我出出主意。”

懂姑娘家的心思…

扶宴唇角的笑意更深,瞧着自家师兄黑沉的脸,道:“不是好好的吗?难不成你又惹小枣生气了?”那小枣子的脾气有多好,他不是不知道。师兄也真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多次将这乖巧的小徒儿惹生气。

这个…

重羽眉头一皱,他不就是稍微心急了一些吗?他斟酌了一会儿,看着扶宴,道:“你就说我该如何做小枣才能开心便是。”

扶宴摸了摸下巴,挑了挑眉,“其实…这也不是很难。”凭这他师兄这副样貌,加之这三年的师徒情谊,况且着小枣子一向乖巧,这事儿不算有难度。

此刻唐枣正在映月轩,听外头一阵声响,便见一只丹顶鹤朝着这里飞来。瞧着这只丹顶鹤,原是弯眸浅笑的扶月倏然皱起了眉头。

唐枣见丹顶鹤的足下系着一张纸条,拿起来看着上头的字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扶月未看,只道了一句:“何事?”

唐枣抬眼,道:“扶宴师叔说,师父在他那儿,还…喝醉了,此刻让我过去。”说这话的时候,唐枣的语气低低的。心想着:上一次才刚刚喝得大醉,怎么一大早又去喝酒了?

喝酒伤身,怎么…也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扶月不用猜便知道是何事,她弯了弯唇,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些伎俩也就是骗骗你,若不是我在,此刻你便着了他们的道了。”这等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使个苦肉计,来个“酒后吐真言”,哪里抗拒的了。

唐枣诧异了一下,而后却很快回过了神,恍然道:“你是说,师父他…”

“记着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唐枣点头,“嗯。”

“那就过去吧。”扶月淡淡道,眉梢冷冷。

她倒要看看,是她厉害,还是她这师兄高明。

唐枣很快便去了聆水居。

果然,那一袭白袍的师父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手边还有一壶未喝完的酒,完全是一副大醉沉睡的模样。唐枣忙过去,但一想到扶月的话,足下的步子一顿,稍稍缓了缓。

“扶宴师叔你的脸?”唐枣看着扶宴吓了一跳不过几日未见,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扶宴轻轻咳了一声,道:“无碍。你还是看看师兄吧,一大早便上我这儿喝酒,都成这副德行了。”

唐枣这才转头瞧了一眼师父,见他脸颊微红,阖着眼呼吸浅缓。唐枣收回目光,莞尔一笑道:“不碍事,最近师父好酒。”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再担心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语气淡淡,丝毫听不出担心的意味,醉酒熟睡的人眼皮子跳了跳,未曾睁眼。

未料唐枣是这等的反应,扶宴浅浅一笑,语重心长道:“你瞧,我这师兄从来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几万年来,都是一个人这么过着,其实也挺可怜的。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你,我师兄终于有人照顾了,这一日三餐皆由你打点,看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唐枣笑了,模样乖顺道:“照顾师父,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熟睡的人忍不住弯了弯唇,笑容颇有几分荡漾。

“其实,你和我师兄的事儿我也略知几分,不过…我师兄的脾气一贯如此,三年了,你应是了解的。如今他改变了许多,不过是不想惹你生气。小枣,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师兄这么在乎一个人…”

唐枣的心突然跳得极快,她侧过头瞧了一眼师父,然后低下头,小声道:“师叔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师兄为何会如此?”扶宴道。

唐枣没有想,只是想着方才扶月教她的,唇角一勾,笑着看着扶宴,道:“扶宴师叔想说,师父在乎我,对吗?”

扶宴这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瞧着唐枣这副模样,一下子便知道了,“这…”

“扶宴师叔,我待在师父身边三年。一贯都是我照顾着师父,事事顺着师父,师父对我发脾气,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因为于我而言,师父愿意收我为徒,教我法术,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可是师叔…你不一样,你会在师父生气的时候帮我,而且从来没有凶过我,我…”这般说着,小姑娘的脸便是慢慢红了起来。

糟了!

扶宴见情况不对,刚欲说话,便听唐枣已经将剩下话说完了。

“扶宴师叔,上次师父问我想嫁人吗?我对师父说我喜欢你,师叔你…愿意娶我吗?”唐枣睁着眼睛,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着女儿家的娇羞,让人看着怜惜不已。

…可却吓坏了扶宴。

熟睡的人腾的一声起来了,脸上阴沉的不像话,一双黑眸狠狠的瞪了一眼扶宴,后者背脊一凉,忙退了一步。

虽然有准备,可是见师父的脸色这么吓人,唐枣也未尝想到,可是…唐枣皱了皱眉,接下来是怎么做来着?

原是等着扶宴说服小徒儿,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然后让她将醉酒的自己带回承华殿,他借着酒意便可以亲近一番,况且小徒儿心软,定是舍不得不理他的。

可他未想到会发展成此刻的局面…

“师兄,这…”

“闭嘴!”

“…”

重羽见小徒儿静静站着,一声不吭,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红晕,这副娇俏欲滴的模样如今却看得他心烦。还是喜欢扶宴?!居然还想…嫁给他?

做梦!

重羽没有说话,长臂一伸便将她抱在了怀里,腾的一下就没了人影。

扶宴瞧着白光消失,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阿月,这下可真把他害惨了…

唐枣整个身子都被师父紧紧抱着,似是太过于用力,让她有些喘不过起来。可是师父生气了,她心里竟有意思莫名的喜悦。唐枣弯了弯唇,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其实…刚才她在扶宴师叔面前脸红,是一直想着那晚师父亲她的场景。

扶月让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红,可脸红哪是说脸红就脸红的,无奈之下她才…

“师父?”唐枣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重羽正气得想揍人,但小徒儿素来不喜自己打打杀杀,当着她的面,便也没有揍扶宴。可她的话,却是让他气得不得了。想到此处,重羽的双臂拢了拢,大抵是太用力了,怀里的小徒儿轻轻的嘟囔了一声。

极快的到了承华殿,重羽进去,身后的殿门便迅速重重的阖上,安静的殿内,只余他粗粗的喘气声。

都是被气得!

重羽低头,瞧着小徒儿这张无辜又委屈的脸,冷言道:“喜欢扶宴?”

“师…”

“还想嫁给他?!”

“我…”

重羽目眦欲裂,喘着粗气道:“不准!”

唐枣这才仰起头,小声喃喃道:“那师父为何醉酒骗徒儿?”

这…

重羽一时语塞,心头的怒意消散了几分,才委屈的垂了垂眸,“为师惹你生气,不知该该怎么办?所以…”他这不是没了办法,才去找扶宴的吗?若知情况会是如此,就是打死他也不去!

见师父这副模样,唐枣有些心疼,可师父和扶宴师叔这般骗她,她本是心里气极了。沉默了一会儿,唐枣才道:“我不喜欢师父一直骗徒儿。”

装醉骗她,不过是想让她心疼,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意,还舍得让她难过。

原是醋意正浓,见小徒儿语气弱弱,眼眶微湿,重羽一时慌了手脚,柔声道:“不会有下次了,小枣,别生气,只要…只要你别喜欢扶宴。”

惟有这一点,他无法纵容。

“徒儿本来就不喜欢扶宴师叔。”唐枣娇气道。原以为扶宴师叔是帮她的,如今却替师父来欺负自己,委实太过分了。

这话听了重羽又惊又喜,眼睛倏地一亮,忙道:“那方才的话?”

“…徒儿随口胡诌的,谁叫你们俩欺负人。”师父师叔的,竟这般欺负她这个小徒儿。

“是为师错了。”重羽认错极快。知道小徒儿不喜欢扶宴,他哪里还有什么怒意,眼下她就是骂他揍他,他也乐呵呵的接受。

师父好听话,唐枣受宠若惊,心里却想着:扶月可真厉害。

“都怪扶宴乱出主意,为师也很可怜,下次若是见到扶宴,为师定好好教训他一顿。”饶是小徒儿不是真的喜欢她,可方才的话他听得也颇为不爽。

这扶宴,是必须要揍的。

扶宴师叔虽然过分,可唐枣自然不会放任自己的师父打人啊,可一想到扶月特别交代的…唐枣也不多想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奇怪,为什么扶月这么希望扶宴师叔被打呢?唐枣疑惑。

重羽皱起了眉头,嗓音低沉道:“昨夜为师惹你生气,可是一宿未睡,早晨又琢磨了好久,也想不出办法,这才去找扶宴,没想到却你愈发的生气了。”

“一宿未睡?”唐枣一愣…怪不得师父这么早就走了。

重羽委屈点头。

“那师父用早膳了吗?”

重羽摇头,伸出两个手指道:“不过为师喝了两壶酒。”

唐枣又气又心疼,便道了一句:“徒儿这就去准备饭食,师父你先等会儿。”语罢便是从重羽的怀里出来,转身走了出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唐枣止步,回头一瞧。

见自家师父孤零零的站在远处,身姿颀长,微微垂着头,模样看着好生可怜。

唐枣心软。

水袖之下的双手一攥,唐枣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在师父尚未说话之前便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红着脸飞快的跑出了殿。

重羽:“…”

“!!!”

小、徒、儿、亲、他、了!!!

炖枣记 第三十七章 :不傻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说的不错。

自那两师徒走后,扶宴揉着额穴懊恼不已。原想着这小枣子心性单纯,一点小小的伎俩便已足矣,却不料多了这么一个军师。这下,这把火算是烧到他的身上来了。

扶宴想了想,还是去了映月轩。

像是知道他会来,外头的宮婢将他拦住,战战兢兢道了一句:“主子吩咐过,若是扶宴护法来…不让进。”

扶宴哭笑不得,挥了挥手,那宮婢便直直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是知道的,若是真心不想见到他,才不会特意这么吩咐。

扶宴大步走入,见一袭红衣的美人儿斜斜的侧卧着,一副慵懒撩人姿态。

大抵是看话本看得累了,此刻已经睡着了,手头上的书却仍是握着,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十指涂着豆蔻,平添艳色。

扶宴过去,轻轻将她手里的话本拿出,低头瞧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弯唇一笑。将话本搁到一旁,扶宴才榻边落座,瞧着她睡得香甜,便是不忍心打扰。

果真是狠心。

难不成不知道今日一事,日后师兄必然是耿耿于怀,他可是免不了一顿挨揍…

不过的确是他失策。扶宴认栽。

约摸过了半刻,榻上的美人缓缓睁眼。羽睫掀动,紧接着便是一双潋滟水眸,勾魂夺魄,饶是扶宴这看了数万年的,此刻也不由得心头一颤。

忽的,一击拳头袭来

扶宴一笑,伸手便将拳头握住,又是一拳,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握住。两个拳头被紧紧握着,扶月的身子便往他的身上倾,刚刚醒来,衣衫不整,这扶宴的个头又比她高,如今坐着,这般的姿势,她微微敞开的胸口处却是一览无余。

“下流!”一声娇嗔,原是微红的脸此刻气得鼓鼓的。

既然说了下流,扶宴便多看了几眼,之后单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温柔了一些,“刚见到兄长就想打人,我都没喊委屈,你倒是先骂起人来了。”

扶月也不挣扎,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眸子一转,委屈的蹙眉,道了一句:“疼…”

一听她喊疼,扶宴的手便下意识的一松,可这一松,手里擒着的双臂便一下子挣脱了,紧接着,便是脸上一疼,扶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力道却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