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抱着她,脸上没有表情,身子也有气无力的,整个人都透漏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滋味,“你别推我了。等会儿,让我缓缓…然后就起来。”

她于是乖乖躺着,感觉他灼热的身子逐渐恢复正常,那处也不再咄咄逼人,终于轻舒口气。他翻身坐起,黑着脸走到案几旁,也不管那茶已经凉掉,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她整理了衣服,跟着走到旁边,打量他的神情。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她立刻辩解,“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错。你要罚就去罚彤书女史好了,这种事都不交代,她怎么当差的!”

皇帝“啧”了一声,“做人得讲道理,这事儿也怪不到她身上。朕如今空有三宫六院,也就常留宿在你这里,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曾临幸。她怎么知道我今天突然就有兴致了,还在大白天的,始料未及啊…”

叶薇见他都开始自嘲,跟着抿唇一笑,“也是,怪不到她身上。”

皇帝看着那张强忍幸灾乐祸的小脸,无奈地摇摇头,“果然是没良心。”

叶薇闷笑了一会儿,见他脸色实在难看,终于一点一点蹭过去牵住他的手。他视若无睹,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坏心眼地用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如愿看到男人身子轻颤。

“叶薇!”

“诶!”她脆声应道,眼睛眨啊眨的,天真无辜的模样。他终于被她打败,抑郁地别过头。

颊边一点湿润,他眼睫抖了抖,便听到她的声音柔柔在耳边响起,“我有良心。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记在心里呐。所以,别生气了。”

他没有说话,唇角却已经轻轻地勾了起来。

这个小插曲过后,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叶薇倚在他身上,继续先前的问题,“我是真想知道,江氏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那天与皇帝坦白之后,他就告知了江宛清对她的指控。叶薇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而他淡淡表示,事到如今,这个女人是留不得了,只能和乔氏一并处置掉。

她原本以为他会选择更加自然的方式,谁知最后居然是这个结局。蕴初说得没错,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皇帝陛下要灭口,她当着蕴初的面让她放心,这份底气来源于因为她对皇帝的信任,但实际上他什么想法,她一点都不清楚。

皇帝看出她的担忧,轻轻一笑,“怕了?都说了万事有朕,你只需要站到我身后,安心让我护着就好。”

“我才不怕。您胆子这么大,我想去见江氏最后一面都答应了,可见胜券在握。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您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皇帝拧了下她的鼻子,“告诉你也无妨。前阵子朝臣们轮番上疏攻讦你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

叶薇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瞬,“臣妾觉得,除了左相大人,也没别人这么恨我、同时还有那么大能耐了…”

“没错,就是左相。他看你碍眼,所以做出这么多事情来,既是为了给宋楚怡报仇,同时也是替自己一党扫清道路。如果朕没猜错,左相大人对朕的后座还存着觊觎,想往上推人呢。”

“陛下如今肯定不会让他如愿,不然当初也没必要费那么大工夫除掉宋氏了,对吧?”

皇帝冷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所以这次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朕是在给他个警告,也给朝中上下的明眼人表明态度。朕要告诉他们,今非昔比,左相休想像从前那般把手伸到朕的后宫里来,凭着自己的心意兴风作浪。”

原来如此。

叶薇知道这几年皇帝一直在和左相拉锯,两人表面上看着还关系和睦,但内里的激斗已趋白热化。尤其是宋楚怡被废之后,稍微有点脑子的朝臣都看出了陛下对左相的磨刀霍霍,如何站队、如何抉择的问题也就不容回避地摆到了他们面前。

这是他和左相的战争,个中艰难她虽然不曾亲眼所见,也能窥探一二。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有种他们是一个阵营同袍的错觉,面对的敌人是一样的,可以并肩作战。

他自有他的方法争取拥趸,这些事情她帮不上忙,再加上担心插手政事引得他反感,之前甚至不曾开口过问。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行事也不再那么瞻前顾后。

她想要帮他。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父亲,他们的对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希望谁胜出。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来闪去,她模糊间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那是她隐忍不发许久,准备挑选个最好的时机捅破的,极其重要的机密。

可究竟,是什么呢?

忽然间,仿佛闪电劈开夜空,她想起来了!

是夜深人静的碧湖之畔,宫娥打扮的女子和面前的男人相对而立,似乎在交换什么东西。而她缩着身子躲在角落,远远看着那对男女,满心都是惶恐惊惧…

那就是她送命的原因!

“阿薇,你怎么了?”

叶薇猛地抬头,大大地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陛下…”

他摸摸她额头,“你出了好多汗,想到什么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很重要的事,我差点就忘记了。都怪最近发生太多事情,害我居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那是她埋藏于心的秘密,此刻终于浮上心头。这一世她刚刚醒来时还曾考虑过以此来打击宋楚怡,最终却因为兹事体大、害怕无法抽身而放弃。

现在回头再看,时机刚刚好。

他蹙眉,“究竟是何事?”

叶薇平复下心绪,道:“是一年多以前,叶薇之所以被人下毒的原因。”

她说“叶薇”,皇帝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表情一瞬间有点怪异。叶薇看在眼中,心情也有些微妙。

与她原来的猜想不同,在坦白了“自己来路不正”后,皇帝并不曾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他就好像没从听过这些话一样,待她如从前,连那些试探的言语都省去了。

她疑心过他的态度,一开始不懂,渐渐的也回过味来。那些事情毕竟不容于世,他们自己清楚就行了,断不能让旁人知晓。言多必失,他是连一点空子都不肯留给那些暗处窥视的眼睛,谨慎到了极点。

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也不容她忽略。自己那天说什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身不由己地离开”,那话显然是让他动容了。他性子要强,不肯在面上表露出自己的恐惧,但实际上已经怯了。

他在害怕。

不去提起,就可以当那件事不存在,就可以让自己坚信,她会好好地陪在他身边,朝朝暮暮,永不分开。

原来情到浓时,男人也会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叶薇中毒的原因?”

这件事他当初也想过。理智的分析告诉他,一定是她得罪了宫中哪派的势力,这才招致杀身之祸。可她后来从不曾提及,他便当她自己其实也不明白,又或是大概明白,但没有证据,所以说了也白搭。

不过现在看来,她原来是有头绪的?

“是。遭此横祸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她撞破了某些人的秘密,所以,被杀人灭口。”

皇帝神情微变,叶薇握着他手的力气加重几分,“我醒来之后,记忆里一直有个模糊的画面,深夜的御花园里,宫女和男子交换东西,行为鬼祟。那宫女后来被我认出来了,正是璟昭媛身边的琥珀!”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又补充道:“后来苏氏在气急败坏时曾失口对我透漏,说璟昭媛一直听从左相的命令,传递宫中的消息给她。这件事连当时的宋皇后都不知道,璟昭媛是背着她们这么做的。

“陛下,臣妾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缺口,您或许可以从这里着手…”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说了双更结果没写出来,心塞…不过四千多字也算是比较肥的一章啦,而且还很甜蜜,喜欢阿薇亲陛下脸那里!O(∩_∩)O

双更推到明天吧,明天我肯定双更,对着灯泡起誓!!!

第112章 小猫

叶薇也不知道那些话皇帝听进去多少,更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计划。临近年关,宫中的事情越来越多,皇后不在,一切都落到秦贤妃以及她这个协理六宫的颐妃娘娘肩上,桩桩件件都费尽了心思。

比起从前,她和贤妃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旁人或许察觉不出,但身为当事人,叶薇清楚地知道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没了宋楚怡和姚嘉若,她对秦以蘅来说就不再是助力,反而成了登上后位的阻碍。不过在很早以前她就料到会有今天,所以真的发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心情十分平静。

秦以蘅的表现也很自然,每日商议完正事后都会热情地留她品茗闲话,还时常叫上沈蕴初作陪,仿佛真是亲如一家的好姐妹。

次数多了,许多事情也就被她看在眼里。

“这是怎么了?从前你们俩不是最要好么,现在为何连话都不怎么说了?闹别扭了?”放下白瓷青花的茶盏,她含笑问道。

叶薇闻言看了看对面的沈蕴初,却见她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娘娘说笑了。臣妾与颐妃娘娘身份有别,哪敢和她闹别扭?”

贤妃扬了扬眉毛,“阿薇,她不肯说,你也不愿意跟本宫讲讲吗?”

叶薇抿唇,“不是什么大事,让您操心了。臣妾和琳充仪私下会处理好的。”

贤妃点点头,不再追问下去。等到一杯茶用完,披香殿也来了人传话,说是永乾殿的宫人提前告知,陛下晚点会过来,请颐妃娘娘早些回去准备接驾。

叶薇告辞而去,贤妃叫住也准备离开的沈蕴初,叹息道:“现在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不痛快的大可以跟本宫讲讲,或许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蕴初神情有些诧异,低头不语。

“蕴初,你打从入宫起就跟在本宫身边,一直忠心耿耿。本宫素日虽不曾宣之于口,却也心里有数。便是颐妃,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多加亲近的。所以你大可放心,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你们两个中间,我也是更愿意帮你的。”

她话说得含糊,沈蕴初却一听就明白。如今的她和叶薇比起来,她当然会选择帮她。陛下对那人的盛宠明显已让贤妃心生不安,这种时候她们若生了嫌隙,对她绝对是一桩大好事!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感激不尽。但是您真的误会了,臣妾和颐妃娘娘之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些小误会,过一阵就好。”

她这么说着,眉头却微微皱着,眼眸暗沉,明显不是那个意思。贤妃看在眼中,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若果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蕴初离开含章殿后,顺着宫道往成安殿走。道路刚刚清扫过,地上没什么积雪,她步子又稳又快,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妃嫔。宫人们都被甩在了后面,也就打小服侍她的婢女阿映勉强跟了上来。

“小姐,您…您别走这么快啊…”阿映忍不住拉住她胳膊,“又没有老虎在后面追赶,咱们跑这么快,是要去投胎么?”

沈蕴初终于停住脚步。眼前是开阔的冰湖,她站在湖边活动了下脖子,长舒口气,“这宫里真是憋得慌,刚刚在含章殿忍了那么久,现在再不跑一跑,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唉,要是有马就好了。扬鞭疾行、放声高歌,再喝一壶表姐亲手酿的美酒,那样的日子才真叫痛快!”

这是过去常做的事情,阿映现在却听得有些难过,“如今在这深宫中,想纵马饮酒哪那么容易?奴婢当初就劝过您了,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您住不惯的。现在怎么样,难受死自己了吧?”

沈蕴初没说话,阿映也没敢继续说下去,怕往她伤口上撒盐。刚想转移话题,却听到她轻轻一笑,调侃道:“阿映,不是我说你,再这么唠叨下去,你就要变成老妈子了。”

阿映气结,“是,奴婢是老妈子。您嫌我唠叨,那找不唠叨的好了!”

沈蕴初笑睨她,阿映于是叹口气,觉得在这个当口斗嘴不是时候。趁着那些人还没跟上来,低声问道:“适才贤妃娘娘的话,您是怎么想的啊?她什么意思?”

沈蕴初懒懒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拉拢我,想我帮着她一起对付叶薇呗。”

“原来真是这样。”阿映叹口气,“想想也是,您和颐妃娘娘从前都好好的,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贤妃她又不是傻的,当然要抓住机会了。奴婢看贤妃娘娘志向大着呢,颐妃如今风头这么盛,恐怕已经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您打算怎么办,总不会真帮着她吧?”

沈蕴初勾唇一笑,有些冷淡,“我为什么不可以帮着她?”

阿映愕然,“可…”

“叶薇骗了我那么重要的事情,利用我的信任,将我玩弄于鼓掌中长达一年的时间。这样的奇耻大辱,以我的性情,对她恨之入骨也很正常吧?”

阿映无言。是,以她那敢爱敢恨的性子,因此与颐妃彻底反目也是常事。可从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气到那个地步…

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道:“可您刚才在含章殿,不是这么讲的…”

沈蕴初冷着脸,“哪能她说一句我就交底了?那也显得我这帮手来得太容易了。贤妃想要我帮她,总得多费些心思才行,不说三顾茅庐,至少得多开两次口吧?不然,别说我不舒坦,就是她本人也不会放心的。”

阿映还糊涂着,沈蕴初已理了理斗篷,语气轻松道:“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留下阿茉一个人在成安殿内,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呢。明知那人是豺狼,还要养在自家后院,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可有些年没做过了。”

叶薇回到披香殿的时候,皇帝已经过来了。她看到高安世站在寝殿门口,暗道今日消息也来得太不及时了,皇帝陛下动作实在是快,居然跑在了她前头。

“颐妃娘娘大安。”高安世笑着行礼,“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娘娘快些进去吧。”

叶薇点了点头,挑帘入内。宫人都被支出去了,一路过去居然一个人都没看到。她想着他既然提前过来了,这会儿应该和往常一样在东殿看书,可进去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根本不见他的踪影。

她有些疑惑,又觉得今天的气氛实在奇怪。四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在贵妃榻上发现了异常。

雪青色的锦缎展开铺下,有个软软的东西被遮盖在下面,隆起一团。她慢慢走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猛地伸手掀起锦缎…

“啊——”

连着后退两步,她瞪圆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贵妃榻上的东西。那雪白雪白的一团,还有尖尖的耳朵,小小的爪子…那是只猫吧!

“喵…”

小猫适时抬头,粉粉的小舌头在嘴边舔了一下,慵懒地看她一眼又趴了下去。两条前腿交叠在一起,姿态高贵仿佛贵妇。它又闭上了眼睛,叶薇却因为那短暂的一眼更加错愕。

如果她没看错,这只猫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啊!

“喜欢吗?”

她回头,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旁边,揽着她肩膀笑道:“这是朕送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叶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耸耸鼻子,“一只猫还搞得这么神秘,真能折腾。”往贵妃榻边走了两步,眯着眼睛打量小猫,“它看起来和以往宫里养的猫有些不一样啊。”

确实是不一样。这只猫背上的毛又长又密,质地如棉,毛色白得纯粹,看起来十分华贵。最关键的是它左边眼睛是通透的蓝色,右边却是淡淡的金色,叶薇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小猫。

“临近新年,西域诸国都来朝拜了,朕昨天接待了赫茌国的使节,这只猫也是他们送上来的礼物之一。说是更西边的国家才有的品种,朕瞧着稀奇,所以送来给你玩玩,也好解个闷。它这眼睛据说叫鸳鸯眼,是特意培育出来的,怎么样,没见过吧?”

确实没见过。不过让叶薇承认自己见识短浅是不可能的,轻哼一声,她道:“古古怪怪的东西,你也不怕吓到我?”

皇帝悠然道:“古古怪怪的东西配你不正合适?它不怕你就好了,你还敢嫌弃人家。”

他们说话的声音大概吵到小猫了,它“喵喵”叫了两声,站直了身子就要跳下来。叶薇从来没养过宠物,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还是皇帝连忙把小猫抱起来,往她怀里放,“来来来,打个招呼,再培养一下感情。”

那娇娇软软的一团抱在手中,就像抱了个小婴儿。叶薇一开始身子有些僵硬,小猫仰起脖子朝她撒娇,惹人喜爱的小模样让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摸摸它的小脑袋,她学着它叫了一声,“喵,你好沉呀…”

娇媚的嗓音,那一声“喵”唤得皇帝心弦轻颤,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它还没有名字,你要是愿意养,就取个名字吧。”

叶薇握住它一只爪子,小声地和它打着商量,“喵,你想叫什么名字啊喵?不然就叫喵喵吧?”

他无奈地打断她,“阿薇。”

“恩?”

他神情严肃,“别学猫叫了。”

“为什么?”

“你要是实在想叫,一会儿用完了晚膳再叫,我会很乐意听的。”

叶薇眨眨眼睛,明白了。脸颊有点发热,她实在对男人无语了,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往那方面想,“烦死了。”

皇帝低笑,“我看你平时都不像别的女子那样,喜欢养点花花草草,还担心对养猫你也没兴趣。不过瞧你这么有耐心,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放什么心啊?”

皇帝走近,隔着一只猫抱住她肩膀,附耳道:“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你也会这么耐心地照顾他,朕想想就觉得很欣慰啊。”

他语声中情意暗藏,叶薇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好在他此时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就发现不了异样。

掌心在小猫的背上抚了下,她道:“还是没影的事情,您也操心得忒早了。”

皇帝这段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按说朝中的事情发展得顺利,和叶薇之间的相处也很融洽,再加上马上就是新年,宫中洋溢着喜气,天大的事情也能暂时放到一边,可他却半点没法放松心情。

认真思考过自己异样的缘由,最后还是归结为在叶薇那里经受了太多刺激,哪怕现在也没办法完全接受。他不愿去深想她的来历,可是潜意识中又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心中某处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大年三十那天,皇帝没有批阅奏疏,而是独自入了永乾殿的一个小房间。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画,画中少女立在竹林间,身着绛红齐胸襦裙,如同一片翠绿中开出的石榴花。

他站在画前沉默了许久,终于亲手点燃三支清香,虔诚地插|入了前方的香炉。

“楚惜…”

高安世没资格入内,只能在外面等着。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皇帝终于推门出来,神情阴郁,右手握着串象牙手钏,像是捏佛珠般一粒粒地数着。

高安世认识那手钏。之前的宋皇后被打入冷宫后,皇帝曾去了趟长秋宫,亲手从她妆奁中取走了这个东西。他知道多年以前,宋大小姐就是戴着这串手钏为他治疗伤口。在那段珍贵的记忆里,这手钏几乎和她的人一样不可磨灭,值得陛下用心珍藏。

想到这里,高安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宋氏被废后,陛下便通过某些途径得知,原来当初宋大小姐就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毒死的。这普天同庆的祥瑞之日,居然也是心上人的断魂之日,恐怕余生的每年此时,陛下都无法安心过年了。

他不愿让他继续想着此事,试探着建议,“陛下,今晚还要参加宫宴,用不用请颐妃娘娘过来?此事她也帮着筹备了,陛下有什么吩咐,也好提前知会。”

皇帝想了想,点头道:“吩咐人请她过来吧。”

叶薇最近养猫养得起劲,有时候他过去她都没工夫搭理。这情况让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当时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就不该送她这些东西!

头有些痛,他蹙了蹙眉头,缓步回到东殿。原本以为疼一会儿就该停了,谁知脑袋居然还开始发晕,他觉得也许是自己昨夜没睡好感染了风寒,懒洋洋地躺到了床上。

“朕眯一会儿,你们下去吧。颐妃娘娘到了就让她直接进来,不用通报。”

手中握着莹润的象牙手钏,他看着头顶的幔帐,慢慢合上了眼睛。

叶薇到永乾殿的时候,皇帝还在睡觉。高安世跟她说了这个事情,然后交代道:“娘娘进去的时候轻着些,别吵醒了陛下。臣看他这两日都没睡好,有心想让陛下歇歇,辛苦娘娘在旁边伺候了。”

叶薇点头表示明白,刚想进去又被高安世叮嘱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大好,娘娘回话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免得大过年的闹得不痛快。”

他也心情不好?叶薇有些诧异。

她原本以为,今天心情最不好的就是她了。作为头一个过自己的忌日的大活人,每年的今天都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而且一大早还去和宫里的莺莺燕燕一起去给太后问了安,唇枪舌战闹得人心烦。本打算回去抱着猫补个觉的,又被皇帝叫到了这里,忍不住就有那么点小烦躁。

等到进去看到沉沉而睡的男人,她的小烦躁就变成了大烦躁。

“居然真的睡了…那还叫我过来做什么?”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她走到榻边坐下,目光却落到他掌中的东西上。

是她的象牙手钏。

当初斗垮宋楚怡之后,她曾想把这手钏取回来,可惜那时候它已经被皇帝拿走。想也知道,作为宋楚惜唯一的遗物,皇帝肯定会小心收着,自己物归原主的梦想也就破灭了。

她长吁短叹了一番,感慨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不能去拿,叫什么事儿啊!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看到它。

故友重逢的惊喜俘获了她,行为上就有点管不住。他握得松,她很轻易地就把手钏取了下来,捏在指尖仔细打量。

果然是几百年的古物,虽然中间过了六七年,依然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圆润莹白的象牙珠子,精巧细致的镂空花纹,惟妙惟肖的观音坐像,即使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宠妃,她依然没见到过比这更漂亮的手钏。

仿佛一眨眼,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谢怀在碧绿的柳树下把手钏送给她,而她将它戴在腕上,朝他盈盈一笑。

鬼使神差地,她把手钏往自己腕上一套。“啪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殿阁内格外清晰。

床榻上的男人眉头微微一蹙,慢慢睁开了眼睛。

“楚惜…”

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含糊,视线却端端对上她带着手钏的腕子。

眉头蹙得更紧,眼眸中带着一丝迷茫,他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楚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