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迁随后带着两个骑营内的将领进殿,下跪行礼。

“章阁老所言可属实。”皇上看了看叶子迁,瞧着可比章家那些小子顺眼一些啊。

“章阁老所言非实。”叶子迁的奏章昨日就呈递了,只不过皇上还没看罢了,听从父亲适才的吩咐,叶子迁就又把奏章上所呈奏的事说了一遍,声音不轻不重,大殿上都听见了刚好。

他那日带兵赶到页州的时候城门口是那样一副情形,城门上帮着三个官员,城门下还立着许多竹竿倒插,削的尖锐的那端朝上,只要骑营的人敢射箭把他们救下来,掉下来之后必定是要被捅成筛子,要是攻城又不能射箭,并不是他们不救人,僵持之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以防官员死去,还是轮着换的,今天这几个,明天那几个,吊上去后能嚎上半个时辰,没力气了就吓呆了似的,有的挂上去就晕了,几天下来后身上都是伤,这种情形一下最后把他们救下来又要赶路回建安城的,吵闹之下只能用这种方法,叶子迁在大殿之上给皇上的解释是:日晒雨淋都不成人样了,看他们实在是痛苦的不忍,这才让军医煮了安神药,舒舒服服睡回了建安城。

“臣已在页州查明,那些并非真的是乱贼匪寇,而是这几年来因为页州官员治理不当的问题,被逼弃田进山谋生的一些无辜百姓,他们之中大都是受了迫害,家产被占,田地被毁,无家可归。”叶子迁朗声道,“臣还查知,页州城内赋税要高上别的地方三成之多,尽管百姓收成颇丰,可赋税之后却所剩无几,无法填饱肚子。”

章阁老气血上攻,颤抖着手指着叶知临:“你......胡说!”

“这几年来页州城内发生数起霸民时间,官员都是收了银子后就包庇纵容,官官相护页州的百姓民不聊生,日积月累之下这才引起民愤,造成了匪乱。”叶子迁拱手,“臣已将那些人带到刑部关押由刑部尚书审问,页州城数起冤案皆已呈递,臣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隐瞒。”

叶子迁说完后大殿内安静了一会儿,皇上淡淡的扫了叶子迁一眼,又扫向章阁老:“你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这都是冤枉啊,我那小儿从小就是个老实人,殿下您是知道的,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霸民,我章家一向秉承国训,持家勤俭,他更不会做出收受贿赂之事,这些年来就任页州知府,他兢兢业业不敢有违皇上的倚重,更不会如叶指挥使所言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章阁老高声喊冤,抬了抬头后语气又转为愧疚,“也是臣教导不利,他自小就胆小,这次匪乱的事他不顾页州百姓自己逃离这是大罪,臣替他认了,可别的罪名他没有犯,老臣不敢认也不能认啊,那都是那些地方官狡诈,欺了我儿,他那样一个老实人,怎么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都说人活在这世上还得靠点演技,章阁老的演技简直是要逆天,一旁别的官员听着都替他羞红了脸的事,他能把自己儿子是‘老实人’给咬的理所当然,承认了一样丢下百姓逃走的罪,归结于儿子胆小,其余的全部推给了页州当地的官员,什么霸民,什么受贿,什么官官相护,我儿都是受了蒙蔽。

叶子迁想起了妹妹给他锦带里所放的最后一张字条,轻咳了声:“皇上,章阁老所言臣不知,不过臣还有一事禀告。”

“讲。”

“臣去页州人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城内一个大庄子内住着十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个个衣着华丽,堪比宫中妃子的穿衣,每个人都住着一个单独的院子,还有许多的孩子和她们一并住着,听那些侍奉的下人称呼,喊那些孩子们都称主子。”叶子迁说重了那堪比宫妃,特地咬轻了主子二字,生怕给太多人听见似的,“臣到那庄园的时候还不得进,说是要有大人给的令牌才能进去,后来臣强行闯入,发现此院中的女子都不是以夫人姨娘相称,而是以花为名称之为仙子。”

一些年长的大臣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皇上眼神微眯:“谁的庄子。”

“臣而后查实,那是章知府走得太急,来不及带走的家眷和孩子。”叶子迁顿了顿看了眼章阁老,“想来是章知府为人宅厚,知道自己躲在山洞里日子太苦,不舍得她们受苦这才留在了页州城里。”

大殿内又安静了下来,皇上脸上的神情有了变化,叶子迁之前铿锵有力的那些证据在皇上眼里都不及上最后一段关于庄园内的情况禀报,死些人损些力都及不上那几句主子,那几声仙子,就像页州匪乱之事,百姓多么受苦都及不上贼匪的当众示威。

叶兰嫣清楚这一点,而听到这番话后的许多大臣心里也清楚叶国公长子最后一段话的效力。

皇权不可被挑衅。

章阁老此时微抖着身子才真的开始怕了:“陛下,这简直是含血喷人,污蔑啊。”

殿上很多年轻的人都不知道,就连叶国公这年纪也不太清楚皇家这一段辛秘,先帝在世时曾在宫中建过一个园子,里面住了十二位宠妃,位阶不高,却是受了高僧指点,以花为名称为仙子,据说那十二位宠妃并不被先帝临幸过,她们像是为了国运而设。

但只持续了六年,这十二妃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一个一个病死香消玉殒,这一段事发生在先帝早年,如今的皇上那时也不过堪堪少年,后来那件事无人提起,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老臣。

唯有现在的皇上心里最清楚,那十二位妃子所以会病死可都是他自己下的手,那章知府弄这么个庄园养这么群人,又能是什么心思呢?

第060章 断翅再折翼

章阁老恰好是这为数不多知情人中的一个,那时为官也没有多少年,恰好知道那十二位妃子接连病死的事,自然也知道皇上这么多年来对这件事有多么的忌讳,帝皇心思难猜,皇上到底是何原因忌讳岂是他们能追根问题的。

喊着主子,穿着似宫妃,又取那样的名字,自己的糊涂儿子到底做没做这样的事章阁老是真的不清楚,昨日刑部那儿看死了不让人进去也没那机会问,但在皇上面前,章阁老必须是得喊冤,就算是有这事儿也不能承认。

于是殿上都是章阁老的喊冤声,说叶子迁污蔑,说他故意造谣,险些要到声泪俱下的地步,殿上也没人说话,就看着章阁老喊冤,等着圣上开口,也等着看叶国公的儿子还能爆出些什么东西来。

说起这朝堂,爱看热闹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市井小民,章阁老喊冤了好一会儿,偶尔上朝一回的腾王爷显然是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从人群里出来:“启禀皇上,此事真假,派个人去页州一查便知。”

皇上微眯着眼,似乎是在思量他的话可信程度,这时太子走了出来,拱手朗声:“父皇,章阁老为官多年,他的长子外任多年也是做了不少功绩,章知府受他教诲,应该是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才对。”

满朝文武,这是第一个站出来给章阁老说话的,太子一脸的公正相落入别人的眼中却是愚蠢至极,和叶国公站在一块儿的齐大学士给了太子一个“年轻人你还太嫩”的眼神,太子见无人说话,自恃不错,继而有道:“皇叔所言虽在理,不过当务之急应该先审问那些贼匪才是。”

“这又不冲突。”宋珏看了一眼太子,“不把事情查清楚这里怎么审,章知府可还在牢中。”

“在外窜逃这么些天章知府应该也吃了不少苦,依儿臣之建应该先送回章家,待查明之后再行提审也不迟。”

太子话音刚落,保太子一派的何太傅顿时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叶国公这架势还不够明显呐,章阁老一口咬着叶国公的长子不放,人家叶国公也不是吃素的,人证物证举在章阁老再唱戏都没人说什么,堂堂太子殿下瞎参合什么。

章阁老抬了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太子,也想说点什么,这边腾王爷早一步开了口:“送回章家做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拿捏此事毁章阁老的名誉可不好,天牢里不会委屈了他,为了公平起见,还是暂时别见的好。”

这会儿还是没人站出来说话,太子对皇叔的话不甚赞同,正要说话,后头的何太傅等不及了,赶紧出来跪下:“皇上,眼下正如腾王爷所说,是得派人去页州查看,一来是为了查叶指挥使所言是否属实,二来也该给页州的百姓一个交代 ,若真是民不聊生,天下之计可拖不得啊。”

皇上这才抬了抬眼帘有反应,摆手叫齐王爷出来:“此事就由腾王爷主持,齐王爷派人前去页州调查此事,即日出发,不得有误。”

......

早朝之后齐王爷很快派人前去页州,四天之后齐王爷派去的人回来,傍晚到的建安城,到了晚上,刑部那儿的审问犹如是杀猪一般,叫的特别惨烈。

几个药效过后清醒过来的官员也被请到了刑部,五年来页州内怎么克扣百姓,怎么官官相护,怎么受贿霸民,又是如何能惹出这么大的民怨。

朝廷拨下去的银两最后到百姓手中不足十分之一,幸亏页州是个富饶的地方,靠山吃山,吃不饱也没饿死那些百姓,否则这会儿该是饿殍满地的景象,而皇上最为关注的那件事,齐王爷派去的人回来之后的调查结果也就俩字:属实。

叶指挥使所言属实,确实有这么个庄园,庄园内的那些妾室都是以花为名,称作仙子,庄园内章知府的子女众多,最大也不过才四五岁,小的都还在襁褓中,那些女子平日里生活的十分奢侈,穿衣吃住都是最好的,和宫中普通的妃子的确有的一拼,而那些伺候的奴婢,喊那些年幼的孩子都叫小主子。

而此时的天牢里,用刑过后的章知府冒着冷汗跪在那儿,快说不出话来,只瞪着刑部尚书:“你,敢对朝廷命官用刑。”

刑部尚书将一张纸摊开在他眼前:“腾王爷点了头的,章知府,未免少受些皮肉之苦,我看你还是早点招了。”

“招什么。”章知府只看到了纸张最后的署名,心里对腾王爷很得不得了,“该招的我都已经招了。”

“那庄园是为何意。”刑部尚书奉旨审问,那肯定是要审问出一个让皇上满意的结果来,章知府靠在椅子上翻了翻白眼,半响过去他才缓过神来,看着刑部尚书,“杨大人,我那庄园还有什么意思,那都是安置我妾室的地方,家中夫人容不下她们,就知道另外安置园子,这有何错?”

章知府实在是不知道刑部尚书到底要他说什么,他在页州这些年的确是搜罗了不少漂亮女子,其中不乏强迫的,可他也都认了啊,旁的还有什么。

“既然是妾室为什么要取那样的名字。”刑部尚书问话之际,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刑部尚书点了点头,继而看着章知府,“外头那些官员可都已经招了,证据确凿章知府你还在等什么。”

“我取什么名字那是我自己的爱好,我说杨大人,难不成你有个喜爱的妾室不会想要取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叫着也舒服,我取一园子的花怎么了。”章知府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老揪着这不放。

“嘴硬。”刑部尚书脸色一黯,章知府杀猪叫一般的声音再度传来,半响后声音戛然而止,疼昏过去了,刑部尚书命人把他冷水浇醒,先送去牢房里关着,等他入宫过后再回来审问。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几个被挂过城墙的招供的十分快,连着那园子的事也说乐些,曾在酒后章知府冲着他们夸谈先帝时的事,听闻宫内有个园子,里面养了十二个绝色妃子,犹如十二花仙,所以他要弄个二十四花仙出来。

等刑部尚书把审问出来的所有结果呈递上去,夜深人静的宫中,乾清宫内皇上正和腾王爷下着棋,等一旁的太监读完刑部尚书呈递上来的奏章,皇上捏起一颗棋子:“阿珏,你说章家那小儿的话真不真。”

“他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光是每年呈递上来的作假奏章就足以治他的罪,更何况是齐王叔派人据实查到的那些。”宋珏错开了皇上一力追究的那个点,这可不是能饶恕的罪。

“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满腔热血。”皇上呵呵笑了声,落下的棋子却不如他脸上摆的那样面善,一下堵了宋珏数颗棋子,断了他的退路。

“章阁老这个老狐狸是什么样的人朕知道,不过此人纵使再墙头草,有些事他还是不敢做的。”皇上拿起一颗棋子在手中轻轻摩挲,“至于他那儿子,太废了,没用。”

顿了顿之后皇上又添了一句:“太子也是个蠢货。”

“太子殿下只是心急了些。”腾王爷不予置否,“皇兄说章阁老不敢,那也只是他不敢而已。”

皇上的脸色突然一凛,眼底迸射出一抹凌厉,那是为帝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和狠辣,宋珏却似是视而不见,温和的落下一子,抬头笑道,“既然是老狐狸就无法保证他不做什么。”

“看来章家的羽翼太丰满了。”皇上低头看去,忽然笑了,“你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就转了局。”

宋珏淡淡提醒:“皇兄也别忘了赏赐叶家,平乱救人,可都是办妥了。”

“什么时候你还关心起朕的赏赐问题来了。”皇上轻啧了声,看了一眼他的腿,“傅太医也没说你的腿好转,这几日又是上朝又是审理的,你别又折腾病了,几时看过你这么卖力替朕分忧,我听说叶国公府里没出嫁的女儿倒是有许多。”

“要是看上了会和皇兄说的。”宋珏笑了笑,又落下一子,“到那时候皇兄可千万别不答应。”

“你也老大不小了,成,朕允你。”皇上叹了声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没有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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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关于页州匪乱的事有了结果,章知府等燕页州官员罪名累累,从上到下,先是欺君,再是压迫百姓,最后是不顾百姓自己先弃城逃命,往细了说还能分上十条八条。

章知府摘官被贬成流民押送前去开垦荒地,收其所有家产充公,今后永不录用,永不得回建安城,其余一干人等也都贬成流民一并押送前去,那些造成匪乱的一些起头者全部斩首示众,但并未连罪。

一同下来的则是要章阁老告老还乡的致仕公文,同时是要求章家长子回建安城任职的公文,章阁老得知儿子被判这么重的罪险些晕厥,这还不如直接斩首得了,紧接着他得知了自己被致仕的消息,彻底的晕了过去。

罪责之后就是赏赐,叶家长子平乱有功升做骑营副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此时的叶家正热闹呢。

第061章 有几层真相

叶老夫人是最高兴的那个,嫡长孙年轻有为,和长子年轻的时候想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前两天,建安城中不少人家托人前来询亲,说起来长孙也有二十的年纪,前两年叶老夫人还觉得不急,如今可开始急了。

家宴后叶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回奉祥院商量长孙亲事的事,前院廊亭内,叶兰嫣笑眯眯的看着院子里带着妹妹放烟火的叶子闻,年长了一岁还是这么闹腾。

“你是怎么想到那几件事的。”叶子迁看着她,他这一趟去页州不止一次疑惑自己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妹妹是怎么知道页州那些事的。

“能帮到大哥就好。”叶兰嫣笑着不提页州的事,“两年前祖母不急,如今她可着急要抱曾孙,大哥你就没有中意的哪家姑娘?”

“顾左右而言他,不要扯开话题。”叶子迁无奈的敲了一下她的头,“那庄园的事你怎么知道。”

“派人提前打听一下不就好了。”叶兰嫣撅嘴,“章阁老得了长子悉心培养,幼子却极尽宠爱,他的脸皮也够厚的,居然说他老实,还没去页州任职时在建安城里就做过不少荒唐事,他还想把这事儿赖给大哥,这种人必须要好好整治!”

“真的只是派人打听?”叶子迁见她还不肯说,“那你近些日子总是带着李祺出去做什么。”

“大哥。”叶兰嫣扭头看他撒娇,“你都把李祺给我了你还问东问西,我又不会卖了他,大不了我给他讨个媳妇这总行了吧。”

叶子迁哭笑不得,故意装不懂呢,还在他面前瞎糊弄:“大哥不是不相信你,是担心你的安危。”

叶兰嫣深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看着他:“那大哥,你再给我个人呗。”

“得寸进尺。”叶子迁纵容着她,就算是问不出什么也不要紧,就是有些担心她横冲直撞的脾气又跑去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你再这样下去看谁还敢要你。”

“你怎么总说和大姐姐一样的话。”叶兰嫣瞪着他很不服气。

叶子迁哈哈大笑:“那就是说我和你姐姐想的一样,怕你嫁不出去。”

叶兰嫣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好哇,那我赖定你们了,在你回页州之前,再多教我几招呗。”

......

临睡前叶兰嫣还美滋滋的想着,不忘再三确定信是否送出去了。叶兰嫣很快入睡,第五天的时候她就收到了来自荼花山庄的回信。

三月底四月初的建安城美如画卷,尤其是河畔这一片,岸边点点春色,风抚垂柳,落在水面上荡漾开碧波涟漪,远望过去就是一艘艘位于河中的游船。

言墨约了叶兰嫣在凤鸣山庄,正值上午,山庄内客人很不多,靠近河畔的小楼里门口远远看到两个不一样侍女站在那儿,叶兰嫣无需问人就能确定言庄主在这楼里。

侍女见到是她,推开门请她进去,在屋内的侍女带着她朝小楼后的看台走去,推开门,看台外停靠着一艘游船,装饰风骚,十分特别。

言墨从船内出来,看到她今天的着装只微皱了下眉头:“东西带了?”

叶兰嫣点点头,言墨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李祺身上,似乎是在考虑什么,半响摆手:“带两个人,留一个下来。”

叶兰嫣留下了半夏,带着李祺和宝珠上了船。

和那日在山庄内见到的不一样的事,除了这艘船之外,今天的言庄主装扮十分素雅,一袭上好云缎做成的青衫,束起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玉冠,船不大,舱内摆好了茶具,一旁炉子上还热着一壶,两个侍女侍奉在侧,舱内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

叶兰嫣在矮桌旁跪坐下来:“到的了吗?”

“顺水而去,回来的时候可能会晚一些时候。”言墨定眼看着她,“东西呢。”

宝珠抱上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用锦帛袋子包裹的竹册,言墨拿起一个打开来,竹简泛着陈年的旧,相连的绳子都已经有些断了,看起来松垮垮的,但竹简保存的很好,上面的字都未被消磨,能清晰辨认。

言墨看完这一卷后又很快拿了剩下五卷,尽管神情镇定可还是能看出一些急迫,他小心的翻开竹简,摸着上面的字迹再三确认,看完之后整齐的列在桌子上,良久,他抬头看叶兰嫣,脸上浮了一抹笑:“是真的。”

“既然是交易当然童叟无欺。”叶兰嫣捏着杯子垂眸,“我还指望着今后能和言庄主多几笔交易呢。”

“多交易就不必了,这次过后我想你那儿也没什么我需要的东西。”言墨敛去笑意又恢复了冷傲的神情,让侍女把六卷琴谱小心的收藏起来,审视的看着叶兰嫣,“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啊。”叶兰嫣笑了笑,“偷来的。”

言墨哼笑:“哪个地方守卫如此松懈,还能让你任进任出,随意拿东西。”

“皇宫啊。”叶兰嫣说的十分随意,冲着他嫣然一笑,“这些琴谱我都是从宫里偷出来的,你看那锦帛,不觉得贵重么。”

言墨眼神一闪,呵了声不再说话,东西从哪儿来对他而言不重要,而她能这么准备的知道他要什么,身份才值得考究。

......

船舱内安静了许久,炉子上的茶壶都换了第三回了,叶兰嫣出了船舱,外面早已经不是建安城河道的景致,出了建安城,船往东南,顺水直流还不需要过山路走官道,比马车去要省大半天的路。

很快顺水而去的河道越来越窄,本来可以容纳几条船的渐渐狭窄到仅能容纳一条船经过,随着和岸边的距离越靠越拢,叶兰嫣看到了一个废弃的码头出现在眼前。

码头上没有人,船上唯二的两个男人也只有李祺能先跳下去拉住缆绳,只见他纵身一跃跳到了码头上,古旧的底板发出一声闷响,李祺把缆绳绑在木桩上,随着底下水流波动船体摇晃,拉紧的缆绳拖拽了码头,像是要被扯开来的吱呀声,最后回拉的时候船终于稳稳的靠在了岸边。

两个侍女架起了木板,宝珠扶着叶兰嫣下船,踩在码头上的感觉和叶兰嫣想象的一样,像是随时能断裂掉下去,而码头四周的杂草已经长的半人高,前面的一条小径隐约可见,也长满了草。

“这里很多年没人来了。”言墨从船上下来后在她身后淡淡的说了句,叶兰嫣收回视线笑道,“如此说来那些酒说不定还埋在那儿呢。”

言墨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两个侍女已经在前面开道,把那些半膝高的杂草踩压下去,时不时拍打周围的草丛,以防窜出来什么蛇鼠。

走了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一条石子小路上,一面靠着山坡,原本应该能容纳马车经过的路此时山坡上的草已经往路上蔓延了一大半,叶兰嫣抬头看去,那隐于山脉中显露出一个尖顶的地方,大约就是古道庙的位置了。

看着近走着却需要不少路,一路上言墨都没说话,两个侍女更是没什么话了,李祺走在后面,宝珠在她旁边时不时注意路边的情形,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前面隐约可见的老旧屋舍。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曾经山脚下繁华的小镇如今已经成为废墟,古道庙被烧毁后镇上的人都被赶走了,不是没人想回到这里,这最后都会被看守在此的官府人员驱赶离开,几年过去这儿彻底荒废。

一行人走进了镇子,街道旁的屋舍都空荡荡的,有些铺子外面还摆着临时的摊位,上面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像是被临时赶走。

春的脚步弥漫在这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久未经人的路上,青石板间都长出了野草,厚厚的爬山虎蔓延着一间间的屋子,远远望去还能依稀看到往日繁华。

叶兰嫣要找的酒就在镇子内靠山的一处酒坊,言墨带着她到了酒坊外,抬头看了看已经破旧的牌匾:“就这儿了。”

李祺上前推开门,杂草丛生的院子,一院子的废弃水缸,还有见到有人后飞快窜走的野猫,叶兰嫣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看道路尽头往上的路,轻快着语气:“看来言庄主对这儿很熟,既然来了不如带我去前面看看如何。”

言墨转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你果然不是为了酒。”

“应该说我本就不是为了酒而来。”叶兰嫣冲着他笑,坦然的很,“我为你寻来了古道庙丢失多年的四季琴谱,难道言庄主不应该请我上去看看么。”

言墨低垂着眼眸神情闪烁,话语意味不明:“你知道的可真多。”

“那请吧。”叶兰嫣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率先朝着小镇内走去,小镇建在山脚下,往里就能看到一条盘山小路,叶兰嫣走在前面也不担心他不跟过来。

叶兰嫣在前面走着,言墨跟在后面没再说什么,上山的路比平地要难走许多,一些拾阶上早已经布了厚厚的青苔,两边的草丛蔓延到了拾阶上,稍不留心就会被绊倒,叶兰嫣咬牙往上走,让李祺给自己找了根木棍当拐杖用,走了快一个时辰的山路才看到庙宇前的拾阶。

此时再往后看,已经看不到山脚下的小镇,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绿,幽静时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叶兰嫣深吸了一口气踩上台阶,九十九台阶九十九步,过去有说这是佛家的九九八十一难,越过这些便是越过许多磨难,所以很多人都是跪拜着往上,以示虔诚,能驱灾解难。

等她走上了台阶后背后才传来言墨略带凉意的声音:“你想看什么。”

叶兰嫣伸手摸了摸烧毁的大门外巨大的立石,上面还留着大火后的漆黑,风吹日晒石壁上都已经长出了薄薄的一层苔衣,古道庙三个字刻在上面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字的石缝间粗糙斑驳。

“我想来看看那个能出预言的碑石。”叶兰嫣转头看他,笑看着他,“言庄主可否带我去看看。”

言墨看着她,眼底瞧不清什么情绪,他转头看了眼叶兰嫣摸过的石块,再看已经是大半废墟的庙宇,广场上的石柱倒是还立着,八年前古道庙的三位高僧就是被绑在这石柱上烧死的。

言墨身上没了在荼花山庄时那盛气逼人的气势,叶兰嫣看到他一声不吭朝着庙内的后山走去,迈脚跟上,不远处是一口从钟楼上掉下来的大钟,有什么小东西从大钟后面窜过,很快消失在草丛中没了踪影。

这是叶兰嫣第一次到古道庙,可她两辈子命运却都和这个庙宇有着牵扯不开的关系,她没见过它辉煌时候的样子,眼前大火过后的庙已经没剩下什么,还没被烧干净的屋舍内堆满了被砸毁的佛像,叶兰嫣不由自主的抬手合掌,就算是没那预言,当今皇上做的这些事也是天怒人怨了,烧毁庙宇,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和尚。

言墨带着她到了后山,走一段路后叶兰嫣看到了一座桥,那是悬挂在半空中的藤桥,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被砍断的另一半悬挂在对面的悬崖上,那儿隐约可见一个被树藤掩盖的山洞。

叶兰嫣心中一顿,言墨却朝下走去,李祺冲过去一看,那是沿着山峭而凿出来的十几个台阶,刚好在桥的下面,被茂密的树藤挡住要拨开来才能看得到。

这已经是在悬崖边上了,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山去,那就不是有命没命的事,而是连尸骨都恐怕找不到,言墨抬头看了她,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轻视。

轻视她的胆小,嘲笑她胜券在握的上来,却到了这儿不敢下去。

叶兰嫣看了看四周,让李祺找来了一段结实的藤条绑在腰上,宝珠担心的不得了,绑好后用力扎紧了又使劲拉了拉,叶兰嫣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背靠着峭壁走下去,才第一个台阶而已,叶兰嫣低头看下去时险些晕眩。

心理建设再大都没有实际走了的可怕,云雾汇聚在两座山峰之间,透着的清冷在底下的风旋上来的时候还带动着她裙摆飘荡,叶兰嫣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不自觉紧紧抓着身后峭壁上的藤蔓。

小心翼翼走了十来步后叶兰嫣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平地,还有用厚厚藤蔓遮掩的洞口,她微抬高视线不去看底下,迈着脚步往下走,终于走到了言墨所在的位置,这是一个藏在峭壁上的山洞。

看到言墨投来的视线,叶兰嫣捏了捏拳头笑着,他即刻撇过视线低头钻入了山洞内,叶兰嫣等李祺下来后随后也跟了进去。

万物之奇妙,叶兰嫣竟在山洞里听闻到了潺潺流水声,这并不是封闭的地方,还似能干感觉到清风吹过,叶兰嫣很快看到了山洞内一条仅一步宽的小溪流,从山壁上生出的水,又隐入了对面的山壁中。

过了小溪流后山洞的中央立着一块石碑,通体呈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特别,而这山洞的大小也是一目了然,最里侧靠着石壁那儿有几个蒲团。

呲的点火声传来,叶兰嫣脚下轻绊,下意识的抬手扶在了石碑上,她朝着言墨那儿看去时,忽然目光定在了他背后的石壁上,刚刚昏暗之下看不清的石壁,在火光亮起来的时候石壁上的图案也展露在了她的眼底,她看不懂画的事什么,甚至是对那几个字生涩难明,可当她顺着画往上抬头时,她彻底的惊住了。

在灯光照射之下,她在头顶的石壁上看到了一副浩瀚星空的画面。

那不知是用什么石镶嵌上去的,又似不是石头镶嵌,遇光才亮,仿佛是能看到点和点之间的相连,形成了一幅幅星光连接的图案,似物,似人,似人头马身。

紧接着,叶兰嫣在她扶着的石碑上看到了同样从石壁上映射下来的图案,虽只是微光一现后又归于平静,但她的确看到了。

“难道这就是碑石。”叶兰嫣惊叹于石壁上那些鬼斧神工的星光,等她细看下又觉得真是有东西镶嵌在上面,手上扶着的石碑冰凉。

“最后一次亮起来是在几个高僧被烧死之前。”言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叶兰嫣身后,速度很快,抬手在她右耳后碰了一下,神情了然,“果然是。”

“江山气数尽,有帝运者,能助成龙。”叶兰嫣嗫嗫着这句话,倏地抬头看他,眼眸瞪的澄圆,“你是古道庙里的和尚。”

言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叶兰嫣心里却莫名的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气,她就是要弄清楚这牵连两辈子的事,就因为一颗血痣,她的一生和虚无缥缈的‘帝运’联系在一起,前世萧景铭盯紧了要娶到她,机关算尽,又把叶家送上那样的绝路,这辈子萧景铭还不断地想要算计她算计叶家。

她叶兰嫣招谁惹谁了,也没招惹着老天爷,好歹要让她死也死的明白,不是糊里糊涂的背着这么个看似洪福齐天的‘帝运’,招惹的却都是杀身之祸的事。

“那好。”叶兰嫣深吸了一口气,“你既然对这些这么了解,又能这么放心的带我来这儿,你总该能为我解惑,告诉我些什么。”

言墨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微晃了下,第一次对师傅送自己离开前的交代有了怀疑,就凭她?

“这是庙里三位高僧推演天命的地方。”言墨指了指山洞的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人能解释得清这些东西的由来是什么,只知道三位高僧常年在此打坐修行,几年都不会出来一次。”

“十六年前三月二十七,丑时过半天降异相,并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天降红光,而是这里生了异相,高僧推出帝运后过了半个时辰又推出三灾,所以外面才有天降红光的传闻,时辰是寅时,丑时过半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