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人吗,将军?”

将军没有回答。

余皓想起将军上一次说过“我不是你意识里的一部分”,也即是说,将军是从梦外面来的。

“你为什么会到我梦里来?”余皓追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将军答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你是人还是…”

“鬼?”将军倒是很自觉。

余皓一手扶额,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也许有点烦人,但将军一直很耐心。

将军终于道:“不要再问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对你的梦境产生复杂的影响,不是什么好事。”

余皓点了点头,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再问下去,大路的尽头,一座宏伟的大山拦住了去路,改走山路后,一股风吹过,天色暗了下来。两人的大象坐骑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山路崎岖难走,充满荆棘,大象却坚定不移地始终往前,直到山腰处,全是悬崖要道。

余皓与将军下了大象背脊,面朝一条狭径,一侧是陡峭岩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将军说:“我重,我背你过去。”

余皓让他背着,将军转过身,背贴岩壁,面朝悬崖外,两手伸展,一步步小心挪动。

他很想知道将军的长相,根据语气判断,将军的年纪不大,偶尔还会卖个萌,像是年轻人,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成熟一点。

余皓突然问:“将军,我可以看看你长什么样么?”

“不可以。”将军想也不想就说。

余皓只得放弃,将军又说:“如果你能成功夺回图腾,我就为你摘一次头盔。”

余皓听到“夺”字,隐约感觉到即将有一场挑战,根据将军所说,图腾现在的主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还在追杀他,似乎并不想他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我要怎么做?”余皓说,“敌人很难缠吗?”

“到了就知道了。”将军还是那句话,他小心地穿过狭道,让余皓下来。已近黑夜,他们来到悬崖尽头,余皓不禁惊呼一声。

山下的平原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中央,屹立着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灯火斐然,五光十色,飞檐藏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天空中还飞翔着一条巨大的黑龙!

“这…”余皓简直难以置信。

将军调整头盔与铁手套,随口道:“接下来,我得护送你回到宫殿里去,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但宫殿已经被占了,咱们得非常小心。”

“上次的援军呢?”余皓问,“我可以把他们叫来帮忙么?”

“不行,他们在守长城保护你。”将军答道。

余皓想起路上遭受的袭击,说:“我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说:“你的力量会一点一点地回来,抵达图腾的时候,你会变得无所不能。”

余皓说:“可咱们要怎么进去?我能做点什么吗?譬如用魔法?”

“你有什么特长,或者兴趣爱好?”将军带着他靠近城池外墙,寻找进城的方法,迟疑片刻,问道。

余皓:“英语。”

将军:“…”

余皓:“好吧,下象棋算么?”

将军:“还有么?”

余皓:“唱歌…唱得还行。”

将军:“就没有体育运动类的么?”

余皓没辙了。

城墙耸立,墙的那边传来声音,城门瞬间大开,涌出一队足有上千兵马,四散进入平原。

“在搜查咱们下落。”余皓说。

将军道:“想个办法混进去,想想现实里有没有能联系的要素。”

余皓眉头深锁,看着敞开后再关上的城门,又抬头看城墙。

不多时,余皓从城外平原上,找来了一群大象。大象一个叠一个,像马戏团一般开始叠罗汉。

将军:“…”

余皓:“怎么了?我只会指挥大象。”他发现梦里的大象特别听他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将军:“还能这样?”

余皓说:“你进过很多人的梦吗?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将军:“也不算许多。”

余皓很想多问几句,但本着礼貌,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好奇,他与将军爬上大象的背脊,这些大象犹如他的守护神,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一定有与其相关的事或人,在保护着自己。

“好了。”余皓站上墙头,眺望这五光十色的城市,宫殿群落位于大城正中央,楼宇一座码着一座,堆叠起来,建筑风格像是唐代的高楼。

余皓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呈现,那条龙是什么意思,何时出现的,更是一头雾水。但就在他看见这宫殿楼宇时,他的内心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这是他的国度——宫殿内的结构、通道,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走吧。”余皓说,“我渐渐地都想起来了。”

将军答道:“你的力量,正在被逐渐唤醒。”

余皓说:“这是我小时,第一次拼出的积木,是我爸爸在外面打工,给我寄回来的玩具。”

将军:“龙呢?”

余皓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跟我走!”

他沿着城墙,来到一处民宅顶上,跳上屋顶,快步奔跑,将军紧随其后,踏出声响,两人一同跃过一座又一座民居的屋顶。穿过大半个城市,靠近宏伟宫殿。

“下面有个入口。”余皓说。

“不能走正门。”将军答道。

余皓答道:“走后门。”

进入城内,余皓反而采取了主动,而将军则不再发表意见,只沉默地跟随着他,就像个忠诚的护卫。此刻两人停在街道尽头,最后一间民居的顶端,街上人来人往,拦住了去路。

NPC的身上都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余皓说:“走过去。”

“太危险了,谨慎点吧,那是什么?”将军示意余皓看。

城中东北角,与中央宫殿遥遥相对之处,有一个奇怪的庙,比起城中辉煌灯火,那里却十分孤寂冷清,显得突兀而不真实。

余皓一脸茫然,随着将军的解说,他开始学习着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

这里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原因,但时间已不容他细想。

“去看看?”余皓问。

将军一时也下不了决定,说:“也许是你的一个避风港。”

余皓刚想问,却突然想明白了,应当类似某个记忆里的安全区,但现在他的目标是宫殿最深处,他思考片刻,最后说:“走吧。”

他率先跃下,将军紧跟其后,说:“如果只有你,确实不容易被发现,但我是个外来者,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引起环境的警惕。”

“没关系。”余皓说,“我们只要从他们背后过去…”

人群聚集在街道中央,街道中心正在播一部露天电影,余皓听到声音——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部片子,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当即满脸通红,将军则侧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现。

当然,他戴着头盔,余皓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在人群外蹑手蹑脚地过去,余皓心里七上八下,喜欢男生这件事,只存在他的心里最深处,从未朝人提起。但将军进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对他一览无余,这实在是有点尴尬。

长街对面,就是那座辉煌的宫殿,宫殿背面有一座矮墙,他们集中注意力,时刻盯着人群。而就在背后高处,那条盘旋的黑龙转过头,突然发现了他们。

象神

下一刻,黑龙发出一声咆哮,如空中蜿蜒的巨蛇,一掠而过,冲向地面!

“被发现了!”将军当机立断,喝道,“逃!”

余皓要冲进宫殿,将军却一把将他抓住。

“别着急!”

余皓说:“只差那么一点了!”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却不得不放弃,余皓愤怒叹息,与将军冲进了市集,然则短短顷刻,天地间仿佛变了一副模样,乌云翻滚,雷霆大作,黑龙带着闪电,喷出汹涌黑水,横扫过整条街道!

房屋纷纷陷入洪水中,全城化作一片汪洋,偌大城市只剩下无数屋顶。

“糟了我的梦要毁了!”余皓喝道。

将军带着他撞进全是NPC的长街,大声答道:“会恢复的!只要你重新控制这个世界!”

压抑的梦境刹那转变成噩梦,悲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黑水流所过之处,顿时冲垮了无数房屋。街上NPC黑气燃起,竟是纷纷出手,攻击两人!

“往哪里跑?”余皓说。

将军推开冲上前的NPC,朝余皓道:“你的现实生活里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

“没有!”余皓难过地说。

将军一把将余皓横抱起来,冲进小巷,黑龙从身后扑过,水流卷来,将两人推得摔在地上。

“没关系。”将军爬起,抽出背后阔剑,转身守住小巷,沉声道,“没有就没有,没关系,还有我,你去避风港!快!”

余皓说:“一起走!不能扔下你!”

余皓一把拖住将军手腕,穿过小巷,两人发足狂奔,背后则传来黑龙的怒吼,一栋又一栋房屋飞速垮塌。余皓跑在前面,冲向那座废弃的庙宇,不停祈求千万要有用!

将军在他的身后,不断涉水,余皓喊道:“将军!”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喊道:“快跑!”

庙宇近在咫尺,周遭破破烂烂,余皓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它。

“相信你自己!”将军冲到他背后,一声大喊,一手揽着余皓的腰,两人冲到破庙近前,同时朝前一扑。

同时,黑龙掀起了海啸,朝他们当头压下。

余皓恐惧地抬头看着黑龙,将军把他抱着,两人同时抬头,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

黑龙驭起的海啸一声巨响,垮了下来,然则庙宇中光芒一闪,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将这洪水挡在了这破庙外!

余皓转头望向那庙,再看黑龙,震惊无比。庙宇残旧破败,仿佛只要轻轻一撞便会彻底灰飞烟灭,却坚定而有力地抵挡住了黑龙的冲击!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么强大的怪兽。”将军说,“差点被淹死了。”

将军摆手,紧接着,破庙周遭的空间随之一震,那黑龙竟是“轰”地撞上了周遭无形的结界!

它愤怒无比,纵声嘶吼,带着滔天的怒气不断猛撞,每撞上来一下,破庙就随之产生抖动,扑簌簌地朝外掉尘。

“它会毁了这里的!”余皓一时不知所措。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余皓身后响起。

“给我滚远点!”

将军躺在地上,余皓猛然转头,只见破庙□□|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个身影,站在战车上,缓缓行出!

那是一只人形象头,全身披挂着金饰的象神!

象神手持一把长度近一米五的黄金巨杖,朝地面一顿,怒喝道:“滚回去!”

旋即,象神将那黄金杖挥向咆哮的黑龙,一道闪电平地爆发,沿着杖头射向黑龙,顿时将黑龙电得挣扎抽搐,旋即龙卷风发出,狠狠地撞上黑龙,将它卷上半空,扔向远处。

破庙四周爆发出飓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象朝着庙宇自发地聚集,形成坚固的象墙,齐齐仰天长鸣。

光芒退去,象神不断变幻,在余皓的眼中,化作一名佝偻身材,满是皱纹的老人。

“奶奶?”余皓颤声道,“奶奶——!”

象神隐去,余皓连滚带爬起身,冲进了庙内。

进入庙中时,余皓刹那就回到了一个狭窄逼仄,满是报纸、促销传单与塑料瓶的家里,而这四周的废品,都散发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一层金光。

余皓的眼泪刹那就下来了,这里是他的家!奶奶去世后,被他卖掉的那二十平方的小房子!

铁甲声响,将军也进来了。

“这里是你意识里,绝对安全的一个区域。”将军四处看了看,说。

客厅里放着电视,电视里播着无声的连续剧。满是灰尘的书架、轮椅、破洞的蒲扇、墙上父亲的遗照,头顶吱呀吱呀,缓缓旋转的吊扇…墙角倚着一把金灿灿的、一端分叉的法杖,法杖周遭还余留着乱窜的电光。

“回来啦?”奶奶的声音在厨房里说,“给你热点豆浆喝。”

余皓的脚像被焊在了地上,他看见奶奶端着锅出来,将豆浆倒在碗里,手抖得厉害,倒完用抹布擦了下桌上洒出来的豆浆。

“喝完就去学习啊,考上大学,奶奶奖励你个手机。”奶奶把碗递给余皓,又说,“我看会儿电视。”

奶奶仿佛看不见将军,将军便默默在余皓的家里坐下,余皓放下豆浆,来到他奶奶的身边,奶奶坐在沙发上,双目略带着茫然,注视电视里的一举一动。

余皓伏在她的膝盖上,大声恸哭起来。

奶奶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皓皓又怎么啦?”

余皓摇摇头,抬手擦去眼泪。

将军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水退了,余下破败的巨大古城,黑龙也随之消失,窗外的世界阴云滚滚,宫殿高处散发出无数黑气,在宫殿前集结。

他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朝奶奶说道:“没什么,都很好。”

奶奶看了眼余皓,说:“有坏人欺负皓皓吗?”

余皓哽咽道:“没有。”

奶奶说:“人家打了你,你就打回去,不要忍着呐。”

余皓点头,抽了抽鼻子,说:“好。”

“那个给你。”奶奶指向墙角的黄金杖,“皓皓,要拿好啊。你爸爸不回来了,你就要靠自己,给你自己争口气。”

“好了好了。”余皓不情愿道,“知道啦。”

奶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余皓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常说奶奶的皱纹是大象,他知道象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将军说,“余皓,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

“我知道。”余皓仰头看着奶奶,喃喃说,“她只是我记忆里的奶奶。”

“唔。”

余皓又说:“她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哭过、回忆过了。”

悲伤早在几个月前就体验过,此刻余皓所得到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喜悦——她始终没有离开,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永远有一席之地,安静地守护了他。

奶奶起身,到墙角去,拿起那把黄金法杖,杖身缠绕着古朴的花纹,杖头稍稍分叉,像个树枝。

余皓下意识地接过,到手的瞬间,法杖焕发出白色的光芒,一闪烁,变成了一把可伸缩的晾衣叉。

余皓:“…”

将军:“…”

“哈哈哈哈——!”将军突然大笑,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这把晾衣叉打过?”

余皓满脸通红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别笑了!”

将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再说下去。余皓告别了奶奶,离开避风港,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看见奶奶手持这把晾衣叉,在阳台上仰着头晾衣服。偶尔闯祸时,也会被她追着用它打。

他忽然明白了,在童年里看来,这东西象征着力量与某种强权。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拿在手中转了两圈,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出奶奶的那个效果。”

“你相信就能。”将军抽出背后阔剑,两人并肩站在长街上,长街的尽头,则是宫殿的黑色巨门。

宫殿前,大批士兵集结,各持长戟,如崩天怒海一般,黑压压地陈兵于宫殿前,黑龙则不见了。

“有信心么?”将军喃喃道,“不好对付啊,只能指望你了。”

“有。”余皓突然在这一刻已不再犹豫忐忑,他把晾衣叉抽长,喃喃道,“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我已经不怕他们了。”

将军在他的盔甲里笑了声,持剑在手,怒吼道:“来吧!”

紧接着,宫殿前的千军万马,开始朝他们发动了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嘀嘀嘀”的声音响起,余皓四处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余皓:“什么声音?”

“不会吧!”将军面朝大军,抓狂道,“你设了闹钟?!”

“怎么办?”余皓说,“我要醒了…”

“没关系…”

话音未落,余皓蓦然在床上睁开双眼,眼角是已干涸的泪痕,他摸到手机,关上闹钟。

余皓:“不会吧?”

余皓翻了个身,闭上双眼要再睡会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许久,最后他没办法,只得坐起身,长吁了一口气,挠挠头。

梦会随着醒来而结束,或暂停么?不对,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如果第一次入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第二次则是彻头彻尾的怪事了,余皓努力回忆梦境,记忆却在醒来的几分钟后越来越模糊。“将军”是真有其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无论如何,余皓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又比昨夜入睡前好了点。曾经压在他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消失了,虽然还有不少烦心事,但它们都似乎变得没那么让他烦恼与痛苦。

天亮了,昨夜一瞬间降温,冬季阴雨绵延,罩上了整个郢市。银杏叶被打湿后落了满地,余皓洗漱后出门时,室友才陆陆续续回来,瑟缩着上床躺下。

“上课啊?”室友的眼神带着迟疑与试探。

“嗯。”余皓简单地答了声,室友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想必都知道了昨天的事。

小雨淅淅沥沥,余皓拉起兜帽,在教学楼前装了杯热水,便进了教室。周二第一节是高数,原本稀稀落落没几个人,期中考后将近一半人不及格,整个系都怕了,便几乎满座。

余皓昨夜一直做梦,总感觉梦里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衔接似乎有问题,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而且整夜做梦令他仿佛没睡过一般。他到倒数第三排坐下,侧旁有个男生趴着,近十度的天气,穿了件短袖,脑袋上罩着件运动外套,听见声音,揭开衣服,瞥他一眼。

一头红毛,居然又是周昇。

余皓与他对视片刻,主动说:“感冒还穿这么少。”

周昇打了个呵欠,披上运动外套,满不在乎地掏出一枚感冒药,不问自取,拧开余皓的水杯,把感冒药服下去,顺便用袖子把桌上溅出来的水擦了,抱着余皓的保温杯,继续趴桌上。

余皓说:“你不洗衣服吗?”

“你帮我洗?”周昇一脸不怀好意。

“好。”余皓说,“咱俩换一换吧,我身上这件刚洗过。”

周昇不过是开开玩笑,听到时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了换给余皓,余皓便把自己这件给他穿上。课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老师开始上课。

“居然没点名?!”周昇一脸狂躁,朝左右道,“不点名,这老师还是个人吗?”

后排响起一阵小声的哄笑。

“嘘。”余皓示意道。

周昇为他冬天上午的被窝哀叹数声,摸出手机开始刷新闻,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余皓Q|Q加上。

余皓困得要死,做了一晚上的梦,就像没睡好般,心里还一直想着“将军”,没半点心思听课。

“嗨…正在上高数课,给你们看看高数老师…”前排女生正在玩直播,整理下长发,把半边脸挡住,稍稍低头,现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上高数你还直播?余皓差点给她跪了,然而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躲到桌子下去。

“对啊,后面有俩帅哥,给你们看看帅哥…”

周昇拿课本挡着,不耐烦地朝那妹子说:“别播了,早上起来没洗头!”顺便一手搭上余皓肩膀,让他凑过来些许,朝他小声道:“班主任昨天找你了没有?”

周昇靠得很近,脸几乎要碰到一起,余皓顿时紧张起来,他很少与人靠得这么近,而周昇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

“那你刷牙了吗?”妹子回头道。

“刷了。”周昇咧嘴,一口漂亮整齐雪白的牙,而后冷漠道,“把直播关了,否则我就把你没P的照片贴我空间里了。”

余皓无奈,稍稍躲开些,说:“没。”

“你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帮你,还是想争取工作表现?”周昇几乎是搂着余皓,小声问道。

妹子根本不怕周昇,戴着耳机又小声说:“左边那个红毛,穿的是右边的小受的衣服,我刚才听到了小受答应给他洗衣服…”

余皓:“!!!”

周昇茫然道:“小瘦是什么?”

余皓道:“别播了!快关掉吧会被老师发现的!”想了想,又朝周昇说:“不至于吧,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

周昇:“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假,你当心点,别什么都朝他说…”

前排妹子:“让帅哥亲一下?我问问他们…”

“亲你个头啊。”周昇道。

妹子说:“亲一下,我请你们吃午饭。来哟,大家火箭刷起来,来来来——”

“大家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哟!”周昇马上朝着屏幕说,“看清楚啦!午饭靠你们了!”

接着周昇一手快速滑到余皓腰上,把他一按。

“你要干吗?!”余皓顿时叫道。

妹子当机立断,手持手机,朝向后排,周昇凑过来,余皓朝反方向躲,躲不过周昇,两人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后排同学!”老师的声音道。

最后三排一起哄笑,余皓狼狈不堪,满脸通红,从桌子底下爬上来,周昇则大大咧咧坐起,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装作若无其事。

“倒数第三排最右边那位同学,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

后头顿时哄笑,余皓只得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走上讲台,开始做题。

周昇伸长脖子张望,朝后排问:“他做对了没有?”

幸而余皓题目做对了,周昇才放下了心。

下课后,周昇去上体育理论,余皓则去上心理学。

恰好这节心理学课提到了“梦中的情感”,并以梦中出现的强盗进行举例,在精神上评价情感时,情感的产生常与观念材料联系在一起,譬如强盗出现时必定伴随着恐惧。

但事实上,梦里出现的情境,却经常与情感效果毫无关系,比方看见持刀的强盗不仅不会产生恐惧感,反而会觉得十分滑稽。同样的看见明亮的颜色,兴许会让人感觉到毫无来由的恐惧。

听到这里时,余皓突然隐约明白了更多,同时老师对此给出了解释,因为事件被梦境重新包装了。就像一个实例里,一个女孩看见红色的气球,继而号啕大哭,正因她在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电影中的一家人坐在红色的轿车上并酿成了车祸。

那么,黑龙代表了什么呢?

余皓突然想起了五岁时,被母亲带去的那个水库。也许龙象征了潜伏在水中的生物,也即是他记忆中被遗弃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剖析自己内心时,他感觉到一股愤怒、战栗与不甘相混杂的情绪。

水库

上午放学时,余皓刚离开教室,却见周昇在楼梯口处等着他,并招了招手里的饭卡,说:“吃饭。”

那妹子在周昇的软磨硬泡下交出了饭卡,理由是“火箭也有我的一份”,于是周昇作出承诺,只吃二十块钱的冒菜,便来领余皓去教师食堂。恰好辅导员薛隆与新班主任陈烨凯就在隔壁桌,正争论着什么,余皓坐下后,两人便短暂地停下了交谈。

一定在说我的事,余皓心想。

“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一趟。”陈烨凯朝余皓说,薛隆则一声不吭,端着碗直接走了。

余皓有点不安,陈烨凯却朝他点点头,示意放轻松点。

“哟,凯凯!”周昇端着冒菜回来,朝陈烨凯自来熟地打招呼。

陈烨凯心事重重地“嗯”了声,也起身走了。

周昇目送他离开,随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余皓说:“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处理我。”

周昇说:“你又没做亏心事,怕啥?吃吧。薛隆找你,你就说啊,说实话,别闷声不吭,吃哑巴亏。”

余皓回答道:“要据理力争,我知道了。”

周昇有点意外,赞许地点头,说:“对。”

余皓想了想,突然说:“有什么办法,能战胜自己对一些东西的恐惧吗?”

周昇:“???”

余皓又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在想黑龙与水库之间的联系。

周昇说:“揍上去,打一架就好了。小时候我被我爸打得没办法,终于和他干了一场,就再也不怕他了。”

余皓:“我不能去揍一个水库啊。”

周昇:“水库?”继而想起昨夜听过余皓的往事,说:“哦,这样啊。”

周昇学体育教育系,专选课也有心理学,虽然没有余皓的课本难,但基础原理还是懂一点的。

周昇把荤菜给余皓夹了点,所谓荤菜,也只是掺了很多粉的丸子,他扒了点饭,想了想,说:“有几个办法,一,亲眼看着水库被填。”

余皓心想对哦,都这么多年了,要是被填了呢?

周昇:“二,下去游一遭,说不定再也不怕…你会游泳么?可千万别自己去。三,说服自己,你妈…嗯…”他没再说下去了。

余皓自己心里最清楚,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亲口问一句母亲,并且说服自己,真相是…她爱他,并从未有过这念头。

吃过后,余皓先回,周昇还在一脸无聊地翻手机,一句“去吧”就打发了他。

余皓回到寝室里,把周昇的外套放在盆里,帮他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的手通红。

应该加点热水,余皓心想。便去找热水壶,壶里还有点前天打的水,浇进去后,周昇的运动服像是都一礼拜没洗了,按一下就冒出脏水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太抗拒交朋友了,至少不抗拒周昇这个自来熟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周昇的言谈举止十分随意,能很轻松地消除他的拘束感。

余皓洗完晾好,试着在床上午睡会儿,室友们还集体睡着没起床。他实在睡不着,想到下午得去薛隆办公室又有点紧张,在心里反反复复模拟要说的话,时间到了,他悄悄起来,推开了寝室的门。

教导主任、辅导员薛隆、班主任陈烨凯都在,负责这案子的警察也来了,正摘下警帽捋头发。这警察很年轻,看上去和陈烨凯差不多年纪,皮肤黑黝黝的,瘦。

陈烨凯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动过他的表。”

警察朝余皓点点头,余皓满腹说辞,一下全忘了。

“我真的没碰过他们家的书柜。”余皓朝那警察说,“有指纹吗?”

教导主任正在看警察的警|官|证,警察姓黄,名唤黄霆,话比余皓还少,礼拜六见他时,他与余皓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余皓一度以为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是小偷了,昨夜陈烨凯给他听过微信语音后,扭转了他对他的印象。

“报案之前,他们家的阿姨就已经打扫过清洁了。”黄霆说,“柜子被擦过一次,录不了指纹。”

余皓又看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则狐疑地从眼镜后瞥他。薛隆脸色则不大好看,似乎因为陈烨凯与他中午的那一番争执使然。

“你要大伙儿相信你的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薛隆无奈地说,“法治社会,口说无凭。”

“他们不也口说无凭?”余皓想起了薛隆被大象踩住的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们有证据!”教导主任说,“表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就是证据!”

“那是我自己拿出来的。”余皓认真说,“我一直在寻找失主,这孩子说谎陷害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可以去调查一下她的前几个家庭老师,她不想补课,想把我赶走,才想的这办法…”

说到这里,余皓想了想,补了一句:“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陈烨凯哭笑不得道:“你还同情起她来了?这事儿给咱们学院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余皓瞬间对陈烨凯有了不一样的印象,仿佛因为他,今天薛隆的态度便明显有了区别,而且陈烨凯话中之意,居然是连消带打,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坑他的那名小学生。在场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明显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陈烨凯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个突破口,证明你没有偷东西,你好好想想,先从行为动机开始,找失主这件事,有人知道么?”

“失物招领的内容算么?”余皓马上说,“我邮箱里有个失物招领通知,是在网吧写好发到自己邮箱,准备在打印室里下载,再打印出来张贴的。”

“调出来。”陈烨凯说。

黄霆不以为意地说:“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目光仍随着余皓的动作挪过去,余皓到陈烨凯的电脑上去操作,陈烨凯突然想起什么,正要关上网页,但余皓已经不小心看见了。

那是个危机干预的网站。

余皓突然鼻子有点发酸,不敢看陈烨凯,登录了邮箱,黄霆示意他稍等,用录像机录了下邮箱里的日期、附件,以及余皓打开附件的整个过程,并特地拍了失物招领通知的电子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