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将军朝施坭说,“今天晚上,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们出去看看。”余皓解释道。

“明天再见面时,我会来接你。”将军又朝施坭说,继而与余皓离开避风港,关上了地底的小门。

头顶通道不断震动,并扑簌簌地朝下掉着泥土。

“避风港一旦消失会怎么样?”余皓说。

“正常的意识世界里,不会出现避风港。”将军走在前头,无视了即将发生的危机,“只有当意识世界发生动乱的时候,避风港才会被主人创造出来。”

余皓又问:“她还会再创造新的避风港么?”

将军说:“嗯,或许,但任何事都别朝她说太多。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接受这些。”

余皓皱眉道:“可是她醒来以后也会记得。”

将军说:“她很快就会忘掉,不信想想,你对自己的梦,除开几个与现实联系的,印象深刻的关键点,还能记下来多少?”

余皓一想似乎也是,就连自己梦的整个过程,他也记不太清晰了。若没有再一次与将军来到施坭的梦里,那么想必过上几年,奇遇只会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少许模糊的片段,蜿蜒的长城、盘旋的黑龙,身穿铠甲的铁人…

…多年以后再想起,余皓想必会下意识地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十八岁那年,他的人生充满绝望,走投无路,某一个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再醒来时,生活就渐渐地恢复了阳光。

对施坭来说,是不是也一样?也许在她的认知里,平安夜被余皓叫醒过,接着入睡后,便做了一场与余皓有关的梦,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最佳解释。可将军在梦里的存在,要怎么解释呢?

余皓看了眼将军的背影,这大猴子走在他的前面,拖着定海神针,还要躬身穿行,以免在通道顶部磕到头。那恼火的模样有点儿滑稽。

“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将军转过头,无奈地看着余皓,挠了挠脖颈,余皓笑了起来,上前观察他的金箍棒。

“为什么金箍棒会…”

“它来自你的意识世界里,是你图腾的一部分,可能从你手里拿到的时候,缺了个什么激活程序。”将军漫不经心道,“那天你把力量交给我的时候,它终于被激活了吧。”

“可它的原形不应该是一个盾么?”余皓说。

“谁知道呢?”大猴子无所谓地耸肩,说,“我也不懂梦里的世界这些象征物,究竟是怎么在运作的。只是见得多了,大部分都在靠猜测。”

余皓发现了一点,说:“你的性格,和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像也有点变化,是因为梦境主人的关系么?”

将军下意识地看了余皓一眼,说:“也许吧,变成猴子以后,总是不自觉地学猴子说话,我骂你好几次了对吧?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

“我有点儿焦虑。”

“焦虑什么?”

余皓与将军推开门,回到地面上,刹那间,余皓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四周全是汪洋,天地已再次发生了变化,海怪们找到了避风港所在,正在前赴后继地攻击这间小柴房外的屏障!

将军抬起一手,说:“它们进不来。”

周遭已化作寒冷的末日,海怪在海面上呼啸,翻腾,海啸摧毁了海岸线上几乎所有的村庄房屋,汪洋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孤岛,犹如一个无边无际的大型海难现场。

将军:“这个梦境太绝望了,一定程度上影响我的心情。”

“明天晚上?”余皓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海怪。

“明天晚上。”将军说,“现实里,你还得加把劲。”

余皓:“你是特地为了帮我,才…”

将军:“晚安。”

在那末日般的景象下,大猴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出现在一只猴子脸上的时候,竟是令余皓觉得他十分英俊,心脏一瞬间狂跳起来。

将军不等余皓把话问完,便伸出手掌,覆在余皓脸上一按,余皓的灵魂顿时被弹出了施坭的梦境。

余皓在阳光里突然睁开双眼,那阵怦然心动的感觉还残余在意识里,伴随着温暖的被窝与冬日清晨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美好。

“糟!居然十点了!”

余皓起床把周昇的衣服收了,再去寝室找他。敲门半天没人应,余皓正要打他手机时,却先收到了周昇的消息。

【带份早餐来运动场。】

周昇于湿漉漉的运动场上晨跑十公里后,与余皓并肩在场边坐着,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餐,并听余皓说完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余皓生怕他突然大骂施先生,事先做好了被米线抖一身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周昇只是耐心地听完了,最后说:“她爸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今天是安全的。”余皓说。

“不能耽搁。”周昇把垃圾收拾好扔了,说,“回去洗个澡就走,必须马上报警。我这儿有黄霆的电话,我把他叫上,你约坭坭。”

魔眼

周昇寝室里四张床,两张堆满了杂物,室友都出去租房住了。另一张床是傅立群的,看那模样昨夜也没回来。

余皓:“你们寝室就两个人?”

周昇进门就把上衣脱了,肌肉瘦削,腹肌整齐,打着赤膊,在余皓面前走来走去,对于同性恋来说,简直是天菜级别的诱惑。余皓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直男,否则还是会死得很惨。但极品男色身材当前,实在让他有点儿受不了,只得努力地不去看周昇。

“傅立群通宵去了。”周昇拉开衣柜,翻来覆去地闻里头皱巴巴的打底T恤,辨认哪件能穿。

余皓拿了洗干净的衣服袜子给他,周昇朝他抛了个飞吻,说:“太好了,爱你。”旋即转身进了浴室。

余皓:“…”

周昇的书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几个模型手办,EVA的、海贼王的全套,以及压泡面的泳装娘,一旁还扔着几张刮过的点卡和全新的英语四级真题,意料之中的只做了前三题。

书桌下的运动鞋倒是摆放得很整齐。

闹钟旁,余皓无意中瞥见了一个金色的、表盘大的工艺品——一个圆圈内有镂空的太阳纹饰,周遭还有四个雕刻出的镂空鸟形纹样,如同古朴的绚丽金环。

余皓总觉得仿佛在哪儿看见过,朝浴室里问:“这是什么?”

周昇正在边洗澡边唱歌,闻言停了,说:“什么?拿过来看看?”

余皓便没再问下去,周昇洗过澡,只穿着条四角内裤出来,余皓差点喷鼻血,忙道:“把衣服穿上,小心又感冒。”

周昇一脸无所谓地去看手机,发过消息后,黄霆给他回了好几个电话,余皓拿起那个工艺品摆设,周昇穿好衣服,随手接过,朝兜里一揣,说:“幸运物,比赛的时候带身上用,图个心理安慰,好…多穿点,作战开始!走吧!”

周昇拍拍余皓的肩膀,余皓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先前的所有顾虑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有了周昇这个强大的朋友,自己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夜小雪后郢市更冷了,花房咖啡厅里却十分暖和,犹如在春天一般。余皓今天穿太多了,热得有点焦躁。他与施坭各自手上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周昇则喝着黑咖啡,三人沉默不语。

“给你们的。”施坭拿出圣诞礼物时,紧张得手上发抖。

余皓接过礼物,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里面只有四块,看样子非常贵,随口问:“昨晚上睡得好么?”

“嗯。”施坭显然有点儿委顿,裹着羽绒服,长头发披在耳畔,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旋即抬眼看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余皓诚恳地说:“由你自己决定。”

周昇靠在椅子上,打量着施坭,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目光里带着同情、悲伤与愤怒,但他识趣地交给余皓来处理。

施坭又是一阵沉默,余皓知道她现在非常不安,也许还在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毕竟先前陪伴在她身边的还有潇潇,如今一瞬间所有的帮助都消失了,她需要重新建立,与余皓、周昇之间的互相信任。

余皓是过来人,在他生命里,曾经有一段时间,令他谁也不愿意去相信。但他现在渐渐开始明白到,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最诚恳的关系就是信任的关系。“我相信你”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是一切感情纽带得以建立的前提,也是一个人从黑暗走到阳光下的开始。

童年最初的相信建立,来自于家庭,但施先生的行为瓦解且粉碎了她的信任,令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如今她正在试图相信他们,或者说,她内心最深处对人的期望,尚未完全破灭。当她在潇潇的鼓励下说出那句“我相信你”时,余皓回想起自己,就慢慢明白了要解开施坭心结,最重要之处在哪里。

【今天有时间么?】

余皓无意中一瞥手机,收到了陈烨凯的微信消息。

余皓只得简单回了几个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

“潇潇姓什么?”余皓将手机锁屏,突然岔开话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姓鹿。”施坭说,“怎么啦?”

余皓点点头,这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正在寻找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联系,仿佛在闯一个迷宫。

“她走了吗?”余皓又问。

“早上走的。”施坭掏出手机看了眼,说,“已经上飞机了。”

余皓问:“有没有给你留什么纪念品?”

施坭伸出左手,手腕上系着一个编织的手绳,说:“我们一人一条。”

余皓心想也许再一次进入梦里,这条手绳能起到什么作用,就像自己的晾衣叉一般。但思来想去,余皓总觉得有种不安,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努力分析着施坭的梦,唯一让他觉得不稳定的因素,就是灯塔上的魔眼。

正如《指环王》里所述,魔眼意味着无所不知的追踪,也即是说,施坭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施先生的监视下。虽说这只是施坭的认知,但为什么在悠久的时间里,会形成这个认知,其中一定有原因。

余皓不敢直截了当地把它提出来,否则一定会刺激起施坭更深的恐惧,导致梦里的魔眼更强大。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施坭黯然道。

余皓沉吟良久,周昇一脚突然从桌下伸过来,轻轻地碰了碰他,余皓抬眼一瞥周昇,知道他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该说的得说了。

余皓突然改变了主意,朝施坭问:“你爸爸最怕什么?”

“啊?”施坭一脸诧异。

她始终等待着余皓与周昇带她去派出所,就像将被带去打针一般,未来令她非常恐惧,像在等待一个宣判。

余皓却迟迟不提这件事,施坭开始紧绷的神经,便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想想,把他当作一个大boss。”余皓皱眉道,“有什么弱点,可以让他怕你。”

余皓想的却是梦境里那个悬浮在灯塔上的魔眼,今晚再次进去后,所面临的就是与魔眼的决战了,联系上一次,他使用一柄晾衣叉狠狠干掉了那个黑暗的自己,这一次虽然他俩是主力,但施坭的帮助,说不定能起到很大作用。

“弱点?”施坭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周昇终于开口了:“比如说,他最怕的人是谁,最怕的东西是什么?他怕蟑螂吗?或者有什么事,怕被人发现?有没有行贿受贿?床底下藏了多少钱?”

施坭:“???”

余皓说:“她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施坭说:“他怕火。”

“哦——”余皓说,“为什么?你见过他怕火的样子吗?”

施坭开始回忆,余皓觉得有戏了,但他说不准有没有用,毕竟魔眼象征着施坭印象里的施先生,如果能进入真正的施先生梦境里,说不定又是另一回事了。

施坭有一次在家里点了香薰蜡烛,招来施先生疯狗般的一顿痛骂。余皓听完觉得是不错的主意,于是让施坭再想想。施坭的恐惧似乎被完全克服了,话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余皓深思熟虑后,觉得施坭最大的障碍,在于对她父亲无力反抗的那种恐惧感。只要克服了这个恐惧感,一切就会被顺理成章地推动。

他耐心地引导着施坭,包括让她想象施先生被绳之以法的画面,想象当她拿着一把火炬指向施先生,施先生看到火时的惊慌失措,想象她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你希望未来的人生怎么过?”周昇手里拈着根烟,翻来覆去地像在转笔般转着。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施坭如是说,“也不想见到我妈妈。”

“你舅舅和舅妈愿意照顾你么?”余皓问,“你今年十三岁,需要新的一位监护人…”

“马上十四。”施坭说,“我一月份的生日。”

“还有两年就成年了。”余皓说。

“现在说这个太早。”周昇说。

余皓答道:“不早,我高一已经能照顾我奶奶了,坭坭,你书念得好,初中毕业就能出国,都会好起来的。”

施坭点了点头,余皓辅导过她,很清楚她的成绩,所有科目都念得不错,英语还有上升空间。辅导她英语,也是为了在她初三毕业后,让她出国去念高中。

周昇坐直,稍稍俯身,认真地朝施坭说:“那么,咱们来计划一下吧。”

余皓心想进正题了,便交给周昇处理,他一向很激进,但这种激进让他觉得很可靠。

“我通知我的警察朋友?”周昇说。

施坭点了点头,又有点紧张起来,余皓说:“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这件事结束。”

周昇给黄霆打了个电话,黄霆早就在这个商场里等候已久,五分钟就到了。余皓还有点担心一名警察出现在咖啡厅里谈事情不免引人注目,但事实打消了他的顾虑——黄霆穿着一身便服。

施坭见过他好几次,这名警官也令她觉得靠谱,他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黄霆坐下来就说:“怎么?小姑娘想清楚了?”

施坭终于把话都说出来了,余皓原本以为她会哭,纸巾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施坭却异常地坚强,听了个开头,黄霆便拿出录音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施坭,施坭便点了点头。花房咖啡内人少了许多,环境也变得安静了,施坭讲述了大致经过,余皓与周昇几次都有点不忍再听下去。

直到最后,施坭讲述结束,黄霆说:“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带你去医院做鉴定。”

施坭说:“就现在吧。”

余皓担心的事全部都没有发生,黄霆马上联系了附近医院,开车带施坭到医院做了个检查,轻车熟路就进去了。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一名温柔的女医生与施坭低声说了几句,便带她进去检查,余皓与周昇则在外头等着。

检查的时间非常漫长,余皓小声问:“今天晚上怎么办?”

“听黄霆的。”周昇说,“让他安排。”继而打了个呵欠,说:“一到冬天就只想睡觉。”

周昇与余皓今天都过得很累,精神里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尤其与施坭交谈时,始终全神贯注观察她的情绪,措辞也非常小心,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

周昇说:“你注意里头,我睡会儿。”说着横躺在长椅上,枕着余皓的大腿,余皓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侧头朝里面看。

周昇一开始睡觉,就仿佛有人喊出一二三般,满身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一闭,当即变成了个略显稚容的大男生,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也淡了许多。

余皓昨夜醒了一次,又做了整夜的梦,当即也困得不行,却不得不强撑着,等施坭出来。然而睡意不断袭来,令他上下眼皮直打架,便埋着头,保持坐姿,一手搭在周昇胸膛上,正要入睡时,突然收到了陈烨凯的短消息。

【不在寝室?】

余皓下意识看时间,才六点,不应该查寝啊,忙回复陈烨凯消息,告诉他自己和周昇刚复习完。

【圣诞节,本来想找你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问你点事儿。】

这时候施坭出来了,余皓忙回头,施坭眉头深锁,说:“保姆告诉我爸了,她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回家,怎么办?”

余皓接过施坭的手机,沉吟片刻,他不大会骗人,这时周昇醒了,说:“我发你一张图,你就说在对面的商业街,给他买新年礼物,让他挑一件。”

黄霆拿了检查报告出来,看了三人一眼,说:“走,一起回去,立案写笔录。”

余皓知道这份检查报告一定非常有用,黄霆又找了个女警,三人跟着做完笔录后,便让她去加急作为要案处理,晚上还得开会。

“晚上住哪儿?”周昇说。

“回家住。”黄霆说,“用家里座机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已经回去了。”

“可我…”施坭有点犹豫,问,“你晚上能来我家睡吗?”

余皓征求地看黄霆,黄霆说:“这事儿,我们管不着,是你们私下的约定。”

“我陪你吧。”余皓马上说,“今天晚上我睡你家客厅。”

黄霆说:“坭坭,你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把家门锁上,我会查到他的航班,顺利的话,明天通知你舅舅和舅妈过来。后天一早,我们在机场蹲他,下飞机以后先带回所里,从这一刻起,你就安全了。”

听到这话,三人都松了口气。

周昇说:“后天我也去机场。”

黄霆想了想,没答应,只道:“再说吧。”

“咱们把这盒巧克力吃了吧。”余皓朝施坭说。

施坭拿了一块,周昇拿了一块,余皓也拿了一块。黄霆自然知道余皓的意思,只摆手,说:“这是我的本份,留着吧。这几天里,手机务必保持开机,随时联系。”

查寝

离开派出所时,余皓单独留下,朝黄霆问:“这案子能判吗?”

“你应该是没事儿了,回头开会,我一起把情况说清楚,不能再冤枉你。前提是施梁承认罪行…”

“我说她的案子。”余皓哭笑不得道:“我这个算啥?”

“不好说。”黄霆如是说:“医疗报告是个很有力的证据,但无法指证就是她爸爸的行为。得等检察院提出公诉,施梁这个人非常狡猾,如果一口咬死不认,外加厉害的律师,案子会胶着很久。”

余皓皱眉思考,黄霆道:“现在咱们只能保护好她,余皓,我强烈建议你不要上她家住这一晚上…”

余皓打断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让她先安下心,不会住到她家去的。”

余皓知道施坭现在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甚至对警察也未曾完全相信,恐怕事情会有反复,而且他始终担心着梦境世界里的魔眼。

“而且坭坭家万一有监控的话…”余皓说。

“没有监控。”黄霆说:“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否则也不会在你那件事上来回纠缠这么久。”

余皓想了想,又问:“保姆呢?”

黄霆说:“她家保姆只有周一与周四两天在,明后天都不会来。”

那…魔眼到底代表着什么?保姆吗?余皓始终思考着。

“总之,你好好开导她,明天晚上,我会让同事过去陪她住一晚上,等后天。我们只能扣住他二十四小时,如果她愿意与施梁对质,情况也许会有进展…”

余皓打断道:“她不想再见到他,在不见面的情况下,能判么?”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黄霆压低了声音,严肃说:“不是民事纠纷,证人缺席的话,将会失去一定的力度,我理解你想保护未成年人,但开庭的时候,她最好能到。”

周昇在餐厅前等位,叫到位了,便朝余皓喊了声。

“你尽量做一下她的心理工作,目前来说,她对你最相信。”黄霆又说:“我让同事去她家过夜,她始终坚持,要你陪她回去,否则她不回家。她的防备心一直很重,现在你说什么,她都愿意听,愿意考虑。”

“说得容易。”余皓难得地抬了次杠。

黄霆却笑了起来,摘下帽子,端详余皓。

“你是个治愈系的小伙子。”黄霆说:“荣耀治疗玩得怎么样?加入我们战队吧?”

余皓:“…没空,期末考!”

“劳逸结合嘛。”黄霆说:“你们班主任正缺个奶,回去练练。”

周昇又喊:“哎!余皓你做什么?!给我快点!”简直像个炸毛的大猴子。

余皓只得匆忙过去与他汇合,施坭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了,余皓与周昇简单交换了下消息,周昇倒是理解的,说:“我想想办法。”

余皓说:“我在她家楼道里睡一晚上也可以。”

周昇说:“哎别傻了,包我身上,待会儿说。”

吃饭时施坭心情很沉重,余皓能看得出,她对未来充满了焦虑,周昇则一直在发微信,余皓想了想,和施坭聊起了英国文学,把施坭的注意力成功转移了。结账时,周昇朝施坭说:“坭坭,我想了下,还是别让余皓住你家,今天在外头住吧,我开两间房,你睡一间,我和余皓睡一间。”

施坭想了想,明白周昇的意思,让家庭教师睡自己家,万一被人知道了也不好,于是说:“要不我还是回家睡吧,我怕他打家里电话。”

余皓看了眼周昇,周昇说:“也行,我正好省一间房的钱,明天一早起来,我俩就上去找你,带你去游乐场玩。”

施坭:“真的?!说好了!”

周昇道:“当然,我答应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会办到。”

余皓与周昇在酒店前台开房,这家酒店就在施坭家楼下,开好房后,周昇摸手机付款时,看见微信里一大堆消息。

“查寝了,我得回去一趟。”周昇马上说。

查寝?!余皓顿时抓狂,怎么在这个时候查寝?差点忘了陈烨凯也是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大家都夜不归宿,可陈烨凯万一要严肃处理,铁定是得挨骂的。

周昇说:“十点熄灯前,他会从四号楼开始查,我一回去马上进你寝室,蒙着被子睡觉,一查完你们寝室,我就飞奔回我寝室去。”

“这…”余皓只得说:“好吧。”

“西优——”周昇展开了飞一般的速度,跑向地铁站。

余皓:“…”

施坭反而乐了起来,站在酒店大堂笑了半天,余皓突然被她情绪调动,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施坭:“你送我回家吧。”

余皓:“行。”

余皓收好房卡,带施坭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施梁在天花板的吊顶装了一排蓝灯,原意也许是偏重现代感风格,打开时却照得整个家里一股寒意。

“我先洗个澡。”施坭说:“你等等我,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施坭去洗澡,余皓靠在沙发上,仍在思考魔眼,这家里真的没有监控么?会不会藏在什么隐蔽的角落里?但既然黄霆说了,想必他经验老道,有监控也瞒不过他。

施坭洗过澡后散着长头发,穿着睡衣,就像一只香香软软的小动物,找出两瓶酸奶,一瓶给余皓,一瓶自己喝,再拿出早已藏起来的香薰蜡烛点着。

余皓躺着看她,眉头微微拧着,两人一时无话,施坭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坭坭,你有喜欢的男生吗?”余皓问。

施坭咬着吸管看余皓,摇摇头。

余皓笑着说:“那女生呢?”

“鹿潇潇。”施坭答道。

余皓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却无意中分享了施坭的秘密,施坭想了想,说:“你呢?有喜欢的男生吗?”

“啊?”余皓惊了:“你…”旋即转念一想,现在小女孩眼睛都很尖,说不定看出来什么了。

“我爸告诉我,你们辅导员说的。”

余皓有点儿恼火,皱眉道:“薛老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施坭只是几句话,却交代了很大的信息量,余皓据此推测,辅导员多半找他寝室的人问过话,而他只告诉过上铺的室友,因为室友也是GAY。而为什么辅导员会朝施坭的爸爸透露学生的隐私,也许是因为施梁还想给自己罗织更恶心的罪名,辅导员才不得已把自己的性取向说了出来。

“周昇是你男朋友吗?”施坭又问。

余皓说:“他直男,直得跟电线杆一样的。”

施坭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咱俩都是苦命的人。”

余皓本想说你还小,性取向尚未确定,话到嘴边却改口打趣道:“爱情会来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将军的话。

“希望吧。”施坭有点伤感地说,旋即又问:“你是攻还是受?”

“呃…”余皓尴尬了,说:“我没谈过,不过我觉得我是攻,你觉得呢?”

“嗯。”施坭说:“潇潇说你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受,她最萌你这种了。”

余皓心想现在的小学生也太懂了,自己读小学的时候简直稀里糊涂的。

“要我帮你向周昇表白么?”施坭又说:“直男也可以掰弯啊。”

“我走了,你去睡吧。”余皓哭笑不得道:“人家有女朋友!不要瞎操心了。”

“最后一个问题。”施坭说:“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余皓随口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施坭说。

余皓笑了笑,答道:“我的朋友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他也想拉你一把,我只是在协助他。”

施坭疑惑皱眉,余皓又说:“帮你的人,是他,不是我。”他确实是被将军召唤到施坭的梦里去的,如果没有将军,自己与施坭就不会得救。

“谁?”施坭又问。

“睡吧。”余皓不禁想起施坭刚说过的话,如果有喜欢的人,也许在一片黑暗上,手执火把等待着他的将军,已经成为了他永远不可能忘却的记忆吧。

“明天起床,说不定会迎来新生。”

施坭看了余皓一会儿,说:“我昨晚梦见你了。”说着喝完酸奶去刷牙,又说:“和一只大猴子在一起。”

余皓笑着下楼去,到酒店里,刚看了一眼手机,笑容瞬时僵住。

陈烨凯的消息:【马上给我回寝室,马上!马上!】

周昇:【被发现了,别管他,他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余皓:“…”

余皓脑海中浮现出陈烨凯发怒的模样,赶紧给陈烨凯回消息,说自己在高中同学寝室,现在熄灯了更回不去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陈烨凯没回消息,余皓忐忑等了半天,心中哀嚎完蛋了。周昇发了一大堆语音,余皓便凑到耳畔听,大意是周昇正躺在余皓的床上,蒙着被子吃零食,陈烨凯以为余皓生病了,便关切地过来掀被子。

被子一掀,陈烨凯和正在被窝里啃泡椒鸡爪的周昇四目相对。

根据周昇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场面相当诡异,余皓却听得想撞墙。

最后周昇的语音说:“我把鸡爪不小心掉了点在你床上,你回来自己洗洗吧,买了瓶冰红茶我没喝,放你桌上了。”

余皓:“…”

陈烨凯始终没有回余皓消息,就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余皓只得不住强迫自己快睡,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十二点才入睡。

同样地穿过金光,面前现出施坭的梦境,巨响声中,冰层炸开,施坭的尖叫,将军的大喊,惊涛骇浪狂涌而来,携着尖锐锋利的碎冰,形成一股覆盖天地的飓风!

余皓在意识世界里睁开双眼的刹那,周遭一片混乱,背后力量喷薄而出,形成翅膀,下意识地一抖便避开了从天际坠落的怒冰,沿着黑暗的大海飞掠而去!

天地间已尽成汪洋,千万巨大的海怪在水中咆哮,飞跃,头顶冰山如同陨石雨般,狠狠砸向大海!整个意识世界开始瓦解,崩毁,大海化作黑色,坚冰层被从天而降的冰山砸得四分五裂。冰盖在怒海中漂移,海水冲天而起,一座悬浮在海上的冰山即将四分五裂。高崖上,将军挂在冰壁上,两脚猛蹬,无处着力。施坭着急地抓着大猴子一手,试图将他拖上去。

就在他们背后,六只海怪咆哮着从海底飞出,于空中飞腾,继而一起转头,朝着冰山上的二人,张开巨口,猛吞而下!

“放手——!”将军怒吼道。

“我不!”施坭焦急地喊道。

六只海怪同时当头冲下,刹那间“唰”一声,余皓高速滑翔掠过,将两人同时一拖,飞离冰山,一秒后在他背后,海怪狠狠砸下,冰山顿时四分五裂!

“怎么现在才来!”将军恼火地喝道。

“睡不着!”余皓喊道,“失眠了!不好意思!”

将军:“…”

施坭骑在余皓背上,将军两脚环着余皓的腰,倒吊在下方,余皓吃力地掠过海面,如同一枚斜斜坠海的炮弹,还要不住抬头注意天顶坠下的巨大冰坨!

“怎么变成这样了!”

“飞高点!”将军吼道,“当心!”

背后无数海怪嘶吼着,一时穷追不舍,余皓疾飞的气浪在海面上激出一道白线。

余皓:“太重了!飞不起来!你先下去吧!”

将军:“开什么玩笑!”

余皓嘴角带着笑意:“刚才我还听你大喊放开我呢!”

“那不一样!”

三人在怒海上飞翔,余皓力量有限,挂了一只将近两米长的大猴子,背上骑着施坭,越来越贴近水面,将军抓狂道:“要掉下去了!”继而不住朝高处猛爬,余皓马上喊道:“不要动啊!”

“你故意整我!”将军差点被浸进水里,余皓艰难拍打翅膀,提升高度,施坭突然喊道:“灯塔!”

远方大海上出现一座灯塔,余皓道:“怎么还有一座?”

“噗、咕噜噜…”

余皓一不小心,贴得太低了,将军整个脑袋被浸在水里,呛了几口海水,躬身怒吼道:“余皓!”

“我真的尽力了!”余皓叫苦道,他确实努力在不断扑腾往上飞,还要不断躲避从天而降的冰山和背后穷追不舍的海怪,又喊道:“我要转向了!抱紧我!”

将军终于忍无可忍,两腿夹紧了余皓的腰,朝上一抱,瞬间与余皓贴在一起。

“转。”将军整只大猴子缠在余皓身上,在他耳畔说道,低沉的声音与呼吸的气息,令余皓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说时迟那时快,灯塔彼岸的海面,数十只个头更大的巨型海怪破冰而出!

霎时余皓恢复平衡,展开双手,在空中突然转向,避开接连坠下的数座冰山!

轰!轰!轰!

接连三声,海面喷出滔天海浪,将军与施坭同时大叫,余皓一侧身,从浪墙中破开,一式俯冲穿了过去!再猛一拔高,于海怪群合围的刹那准确无比地穿过无数触手的缝隙,“咻”一声掠过!

意识世界已成一片汪洋,高耸的山峦化作孤岛,海水还在不断漫延,淹没海港处所有的村庄。断木飘零,唯独灯塔下的一块平台覆满积雪。

伴随着大喊声,三人朝着雪地里一冲,扎了进去,安全落地。

将军头发、眉毛上全是雪,最先从积雪中爬起,将余皓抱了起来,再转身寻找施坭,清开积雪。施坭冷得发抖,黑色的海水从四面漫来,逐渐侵蚀积雪平台。

“走!”将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