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昇一脸无奈,说:“不能接句别的?滚!”

余皓哈哈笑了起来,周昇既郁闷又烦躁地说:“赶紧过完年回去吧,真的受不了,你想想,十几年,待在这么个家里,耳边没完没了的全在说我爸,你能忍?”

“不能忍。”余皓老实道,“我错了,咱们还是回寝室好了…”

“算了。”周昇答道,“回都回来了,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

余皓说:“别!小心你妈突然回来!”

“她不回来!”周昇拧着余皓要揍他,把他推到沙发上,自己一个侧身躺了上去,砸得余皓大叫,周昇又把他踹到一边,拿出茶几下的零食与可乐给他吃喝。掏出手机打游戏。

“别睡了。”周昇见余皓有点瞌睡,放下手机,“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余皓缩在毯子里,见阳台上堆着一堆编织袋,问:“那是什么?”

“衣服。”周昇说,“我妈去进的货,她开了家小店。”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道:“我爸以前是一级厨师,酒鬼一个,离婚跟了个富婆,骗了不少钱,和富婆又离了,拿钱开了家叫云来春的酒楼,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周昇说了个名字,余皓瞬间就傻了。

“云来春是你爸开的?!”余皓难以置信道。

“嗯。”周昇抬眼一瞥余皓,答道,“挺震惊的吧,他名字就叫周来春,年初一我带你去吃。”

余皓在网络新闻上见过周昇爸的名字,内容是地方企业家,这家酒楼还是全国连锁!

周昇踢了下余皓,余皓才回过神。

“那你怎么念这学校?”

“我妈不让我拿我爸的钱。”周昇看着手机,说,“也不吃我爸的关系,说我要是敢去念我爸联系的学校,她就从这十六楼跳下去,高考完还坐阳台上威胁我呢。”

余皓一手扶额。

周昇聚精会神地按手机:“不过我确实也不想读我爸帮找的医学院,成绩这么差还当大夫,不是害人么?下学期咱们一起打工去吧。”

余皓听到这话时差点就疯了,想来想去,最后说:“你开心就好。”

周昇一身戾气,终于渐渐散了,歪在沙发里,一脚架在余皓腰上蹭来蹭去,那举动毫无意识,不过是直男之间你踹我一下,我回你一下的交流。余皓却倏然硬了,赶紧用毯子捂着。

余皓:“你为什么选体育?”

“喜欢运动。”周昇无聊地说,“痛痛快快地出一身汗,能让我忘掉所有的烦恼,游泳、跑步、做有氧运动,直到整个人接近临界点的时候,就像飞一样的感觉。”

余皓说:“确实是。”他以前偶尔也去打篮球,晚上夜跑,确实能减压。

“心情不好的时候,五公里五公里地跑。”余皓说,“跑十公里下来就轻松多了。”

“十公里。”周昇简直对这个级别嗤之以鼻。

后来余皓打工实在是太累了,没法再跑,忙十二个小时以后回家还跑十公里得猝死,但也正因为许多压力无法纾解,才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自闭起来。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昇闲聊,实在克服不了睡意,周昇还把取暖的油汀放他身旁,暖洋洋的,最后终于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周昇说:“去房里睡,别感冒了…”余皓应了声,却动不了,只想翻身继续睡。最后感觉到周昇把他打横抱起来,抱进房里,放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余皓醒了一次,感觉到周昇小心地进来,睡在自己身边玩手机。余皓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余皓?”周昇的声音在耳畔说,“没事吧?”

余皓再睁开眼时,天又亮了。

周昇正试他额头,看他发烧没有。

余皓问:“几点了?”

“你是猪啊!”周昇道,“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我还以为你过劳死挂了!”

“啊!”余皓虚弱地说,“一定是最近都在打工,太累了,有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周昇简直拿余皓没辙,余皓要去买过年吃的菜,周昇怎么可能让他出钱?便说:“你帮我打扫下房间吧。”

于是余皓开始给周昇收拾房间,周昇卧室跟个狗窝似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过了,周昇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还是算了。”

余皓抱着被子去晒太阳,周昇不耐烦道:“就住到年初三!收拾什么?你行行好,别当家养小精灵了,万一被我妈看到我不知道要被念到什么时候。”

余皓看了周昇一眼,说:“你的衣服都不知道要长出什么来了…”

周昇马上道:“行!收!别念!”又道:“真是欠你们的。跟上了道紧箍咒一样。”

余皓站在阳台上,听到紧箍咒时,瞬间心中一动,停下动作,回头看周昇。周昇则在柜子前,清理自己的一套《最游记》和《火影》,收着收着,不知不觉坐下看了起来。

余皓擦完窗子,躺在床上歇了会儿。

“你妈房门上有个塌下去的洞。”

“我又不瞎,你以为我看不到吗?”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贴张‘福’挡下?”

“贴福有贴在门下面的吗?少管闲事。”

周昇扔给他一本火影,余皓便趴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注意力却不在漫画上,时不时瞥向背对自己的周昇。周昇看得还在笑,肩膀耸了几下。

“饿了吗?”周昇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马上低头,注视漫画,那一瞬间,周昇却发现了余皓在看自己,侧头看了眼肩背,说,“身上有东西?”继而拍了拍。

余皓说:“周昇,你记得之前我说,有些事,想问你吗?”

周昇一脸茫然,放下漫画,问:“怎么?”

余皓想了想,说:“咱们吃什么?出去说吧。”

周昇把余皓带到云来春,余皓终于见识到,什么是传说中的土豪。最好的包房,最华贵的装饰,金碧辉煌,两人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点菜时,周昇一身运动服,坐着时却像名富二代,半点不拘束,仿佛这就是他天经地义的该有的生活。余皓直接看见了一个平时很少出现,却始终存在的气场强大的周昇。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过来,跪着给他们上茶,余皓慌忙请服务员起来。

余皓念高中时,瞒着奶奶,晚自习的时候去打工,在夜店里给人开过酒,就得跪着把红酒捧上去,实在是让他受不了,外加客人又接二连三地性暗示,只干了三天就没再干下去了。

余皓与服务员对视,带着歉意笑了笑,那女孩也理解地笑了笑。余皓再看周昇,眼里带着不一样的眼神。

周昇接了菜单,扔给余皓,说:“随便点。”

云来春以前经常接待公款吃喝,现在上面打得严,菜单做了两套,一套洗钱给回扣用,另一套则是正常价格,余皓心想这消费也不算太夸张啊?看了几页,说:“你点吧。”

“炒这三页和这一页。”周昇数了三页,又拎着其中一页朝领班说,再把大菜单扔回去,拿了时令小菜单,说:“再炒这一本,整本。”

余皓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有人点菜除了“炒这一页”不算,还来了个“炒这一本”,当场无言以对。

第28章 试探

余皓第一次碰上这么点菜的,忙道:“别点多了浪费。”

“吃得完。”周昇道, “你对我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众人又笑, 余皓说:“好吧吃不完打包回去, 够吃好几天了。”

“不能打包, 被我妈知道咱们来过她要疯。”周昇又朝领班说,“拿两条沉香来。”

领班拿了两条余皓没见过的烟, 周昇朝余皓说:“都揣你包里, 我妈不会去翻你的包,回学校散给他们抽。”

菜上了一大桌,周昇给余皓倒茶, 说:“想跟我谈什么?”

服务生全部识趣地退了出去, 偌大一个皇宫般的包厢, 只有周昇与余皓两个人, 这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令余皓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然而周昇摆起排场时,却丝毫不像去陈烨凯家时,让余皓生出任何自惭形秽感。

也许是这家伙吊儿郎当的模样, 与自己一起坐在这里,景象实在是太违和, 违和得接近有点荒唐, 仿佛画风刹那就变了。

自己前几天还生活在央八接地气的贫困生纪录片里, 眨眼间就穿越到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偶像剧中。

“没什么。”余皓最后说道。

周昇压低了声音, 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余皓。”

余皓:“…”

余皓不明所以, 靠近些许,突然紧张起来。周昇却神神秘秘地说:“其实,今天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我爸不是云来春的老板!今天是我花了两万多,让大伙儿一起陪我演戏!回去你得帮我还信用卡了!咱俩一起去洗盘子吧!”

余皓瞬间一口汤喷了出来,周昇哈哈笑,示意吃吧吃吧,不逗你玩了。吃到一半时,有人敲门进来,周昇不耐烦地让人出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上下的男人。退到门外,朝里头恭恭敬敬地说:“周总今天在外地。”

“我就挑他不在的时候来的。”周昇说,“很奇怪?”他又朝余皓道:“我爸的司机。”

“周总说。”那男人又道,“待会儿您要用车请吩咐,让我陪您两位去商场逛逛,过年也好买点东西。”

周昇说:“不去,我自己有腿,把门关了,外头吵死了。”

司机以一个标准利落的动作关上了门,余皓说:“别这样,你对服务员都客客气气的,对你爸的司机怎么这么凶?”

“他经常狗仗人势欺负服务员。”周昇嗤之以鼻道,“恶心他妈哭着说,恶心死了。”

余皓只得道:“我收回我的话。”

周昇又关切地说:“多吃点,明天起我就不做饭了,让你领略一下我妈惊世骇俗的益母草苦瓜炖带鱼汤。”

接着,周昇看余皓那表情,简直笑得坐不直,余皓说:“你一定是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周昇忍着笑,一本正经道。

“报复我绑你回家!”余皓只觉周昇一回家,就开始放飞自我了,跟在学校时仿佛有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吃吧吃吧。”周昇说,“你要凯凯那条爱马仕围巾吗,让外头司机给你买十条送过来。”

“不需要。”余皓面无表情道。

“你朋友知道你是…是…”

“云来春的少爷?”周昇接话道。

周昇骑着自行车,让余皓坐在前杠上,饭后慢慢骑回家消化下,余皓吃太饱快吃吐了。

“嗯。”

“高中里头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周昇答道,“大学里头,一个也不知道。”

“为什么告诉我?”余皓稍侧过头,两个大男生在自行车上,一个坐前杠一个骑车的动作贴太近,余皓转头就会不小心与周昇亲上。

“不为什么。”周昇说,“老子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余皓突然又问。

周昇:“哟你还来劲了,能不能别肉麻?”

周昇停下,一脚撑着自行车,说:“余皓,你最近怎么这么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不会真的想朝老子告白吧?我不是gay,喜欢的是女生!”

余皓心里打了个突,忙澄清道:“没有!走吧。”

周昇怀疑地打量余皓,说:“对了,余皓,你是不是gay?”

余皓只得说:“怎么会!我也喜欢女生!”

周昇观察余皓,狐疑地说:“是吗?”

余皓思绪瞬间混乱无比,刹那脑海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周昇确实是铁打的直男,但他在火车上那一刻,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有点喜欢上他了。无论…他是不是梦里的“将军”。

余皓被这么一问,瞬间慌张起来,仿佛在某个时刻里猝不及防地被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他马上回了一句。

余皓:“你被男生喜欢过吗?”

“没有!”周昇恼火地说。

“我又没说你喜欢男生。”余皓哭笑不得,“被男的追又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周昇认真道:“没有。”

“走吧走吧。”余皓又催促道。

“红绿灯啊!”周昇说,“你在往哪儿看?”

余皓与周昇突然都笑了起来,余皓笑得伏在车把上,周昇一脚踩着脚踏,另一脚撑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摸了摸余皓的头。

余皓明白了,周昇也许是把自己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保护欲是男生的天性。

“我有喜欢的女孩。”余皓突然说。

“哦。”周昇心不在焉地看马路两侧的车,“然后呢?”

余皓说:“没胆子表白,实在太穷了。”

余皓本来以为周昇会发表点什么感慨,周昇却突然石破天惊一声道:“干得好!”

余皓:“…”

周昇说:“誓死当个单身狗!自由自在多好,对吧。没事儿干吗给自己添堵呢?”

余皓一时实在无法评价周昇的这个人生信条,只得说:“说得对。”

明天就是除夕了,傍晚周昇与余皓回家时,看见周妈与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周昇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去洗澡,周妈去切水果让余皓吃,忙招呼道:“来来来,余皓你坐。”

周昇洗完出来时,见自己的妈拉着余皓在说:

“…个老白眼狼当年还让小白眼狼学医…”

余皓朝周昇投来求救的目光。

周妈:“哎哟,就没听说过吗?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周昇怒吼道:“进房!”

余皓赶紧溜了进去,周妈的魔音灌耳总算消失了。

末了,余皓拿出《高等数学·下册》,趁着不打工先看看书。

周昇说:“这是我的地盘,你能不能把课本收起来?”

余皓说:“我数学太烂,不预习学不会能怎么办?”

周昇:“我教你,这是我的地盘,把书收起来!看见就觉得,恶心他妈…”

“哭着说。”余皓道。

“不,给恶心开门。”周昇道,“恶心到家了。”

余皓只得收起书,与周昇对视,就在此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周昇妈的…叫声。

“你还是看书吧。”周昇道。

余皓这一辈子,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事,只得说:“对不起。”

周昇:“没关系,那男的最久一次也就三分四十秒。”

余皓:“…”

说是这么说,三分四十秒在这种时候感觉也很漫长,如果只是通常的情况也就算了,数秒后,那男的说话实在太不堪,声音高亢且充满激情,搭配着余皓能想到以想象不到的词以及方言,余皓马上四处翻耳机戴,周昇再忍无可忍了,出去粗暴地敲门,怒吼道:“恶心他妈,有本事给恶心开门啊!”又踹了一脚门,声音马上就安静了。

周昇回房,捡起漫画,朝余皓说:“我把他给吓射了。”

余皓才知道门上那个洞是这么踹出来的。

入夜,外头又开始下雪了,周昇与余皓盖一床被子,周昇裸着上半身睡。手臂搁在被子外,手上系着余皓给他编的手绳,手腕上的金轮小饰品于夜里倒映着窗外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

余皓看了眼手链,再看周昇,周昇没有打呼噜。

“周昇,你睡了吗?”余皓小声道。

周昇迷迷糊糊道:“什么?”

余皓:“没什么。”

他翻了个身,背朝周昇,心里全是周昇白天说的话,以及将军在梦里,看见他曾经爱过而无法自拔的人。

“我这么保护你,感不感动?”

“是,我很感动。”

“喜欢这个人渣,还不如喜欢我,对不对?”

“我也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有一个人,在无数次太阳升起后,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梦就是梦,也只能是梦,太阳升起时,咱们就得告别了…”

“周昇,你睡了吗?”

余皓侧头看了眼周昇,周昇没动静,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声。

“没睡?”余皓又问。

周昇的眉头皱了下,余皓说:“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周昇睁开眼,一头毛躁,说:“什么?余皓?!你说什么?”

余皓意识到刚刚周昇应该是才睡着,那声“嗯”也许是梦话,被自己吵醒了,现在像是炸了,忙道:“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晚安。”

周昇掀开被子,整个人坐起来,说:“余皓!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说,一次说清楚,否则我揍死你!”

说着周昇伸手开卧室灯,灯一亮,两人同时大叫,连开灯的周昇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赶紧又把灯关了,换开台灯。

“你说。”周昇抓了件短袖T恤套上,盘膝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盯着余皓,对视片刻,周昇说:“今天必须把想说的说完,否则咱们都别睡了!”

房里一时安静无比,只有窗外下雪的“沙沙”声。

余皓终于在这静谧之中,注视周昇双眼,缓缓开口。

“阳光里有我,风里有我,天地间有我,梦里也有我。”

周昇:“?”

周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谁的诗?”

“你的。”余皓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你是将军吗?”

周昇一脸疑惑,说:“什么鬼东西?余皓,你没事吧?刚刚做梦了?”

这完全是余皓意料之中的反应,他的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余皓:“你来过我的梦里,周昇,你是将军。”

“等等等。”周昇表情抽搐,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我跳下梦里长城,坠入潜意识前的一刻拉了回来。”余皓不安地说,“周昇,你带我点燃了我梦境世界里的烽火,第一次保护了我,让我不再想放弃生命。第二次来的时候,你带我回到我梦境的中枢,第三次进来,你帮助我夺回了图腾,让我恢复了我自己。”

周昇那表情极其复杂,余皓翻来覆去,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后来你进了施坭的梦里,为了救她,让她也夺回了图腾…”

接着,余皓将自己在梦里遇见将军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朝周昇说了一次。周昇听了余皓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说:“哦我在你的梦里做了这么多事啊,等,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超能力,能进别人的梦里去吧!别闹了,睡吧…”

余皓不安地说:“这是我的幻想,我有癔症,是不是?周昇,我太混乱了!”

周昇看着余皓,似乎在思考。

两人陷入沉默中,周昇仿佛下了个艰难的决定,说:“你认真的?太荒唐了!”

余皓眉头深锁道:“我觉得最近一直有点精神分裂,是不是很严重…算了…”余皓又放弃了,说:“回去我得去找精神病科医生。”

“等等!”周昇抬起一手,说,“你没有癔症!课上教过,癔症症状的主要表现有分离和…”

“转换。”余皓说。

周昇说:“你不属于癔症的描述情况。”

余皓不安道:“可如果你不是将军,那我就有精神病不是吗?”

周昇终于反应过来,抓狂道:“你这不是挖个坑让我跳么?!你让我决定要不要把你送精神病院?”

余皓忙澄清道:“我没有挖坑!我是真的怀疑,我快疯了!这些天里,我反复想了许多,从逻辑上来说我自己都无法推翻自己。首先,当我对你形成印象时,你才能进入我的梦里,于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铁人’,因为你练的项目是‘铁人三项’。所以你在我的梦里,出现的形态是‘铁人’。”

周昇扶额,说:“我只是无意中看见你在学校后门外面的小卖部买东西,拉开背包,里头装了一包炭!”

余皓有点茫然地说:“所以你找我借了个火,想看看我有没有打火机,证实你的猜测,对不对?”

周昇承认道:“是,就是这样。我问你,当时,你是不是还有求生的念头?期望着最后有人来挽回?那个人也许是我?因为只有我有可能知道你的行踪,对吧?”

余皓答道:“对,在我的心里,那会儿还有着最后的求生欲。我潜意识中期待着你会发现不对,来挽救我的生命…”

周昇道:“对啊!所以你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很正常,亏你还记得这么多,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第29章 坦白

周昇正想躺下, 余皓说:“那么施坭的梦, 又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人和我梦见一样的事情?”

“而且当时你可以不朝施梁动粗, 可你打了他, 还当着他女儿的面动手。用意就是让施坭牢牢记住你, 她潜意识里认为你是能教训她父亲的人, 她喜欢的动漫角色,一个英雄,是孙悟空!你的红头发, 同样是孙悟空的特征。她无意识把你与孙悟空联系在了一起,于是你出现在她的梦里, 想办法救她。”余皓紧张而飞快地将这么久以来,自己想了无数次的猜测说了出来。

周昇哭笑不得,说:“你真的想太多了, 余皓!我只是看你被欺负了,不出手不行!”

“你真的发怒打人,不会是当时的举动。你不会笑,也不会和立群在外头商量好,他进来抱住你,你再动手揍他。”余皓不敢与周昇对视, “你就是有计划地要打他, 为什么这么计划?而且,你还觉得我交给你的图腾, 变成了紧箍咒?因为你觉得我的这件事, 一定得想办法解决, 你看不下去,它变成了你的一个责任。”

周昇道:“余皓,不要再纠结梦了,你没有癔症,你是想太多了!成天这么钻牛角尖,你傻不傻?”

余皓道:“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最想不通的,你告诉我吧,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周昇耐心道:“说。”

“我在烧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余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果然周昇随之一怔,继而转化为茫然与思考的表情,说:“我让傅立群来找你啊。”

但就是那短短的一怔,余皓与周昇双眼对上,周昇的眼神突然就有刹那的闪烁,直觉在提醒余皓,然而周昇转身,关上了台灯。

“你在睡觉!”余皓瞬间仿佛当头棒喝,一下就全想通了!

余皓于黑暗里,认真地看着周昇的双眼,说:“以你的为人,你绝不会在发现我背着一包炭以后,托别人来救我。你发现我想死,这是很严重的事,你会跟着我,一直到确认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周昇道:“我当时没想这么多!打了场球,就回寝室洗澡!洗到一半才发现不对,马上出来通知傅立群!所以我感冒了!你要不要打电话问他?喏!手机给你!你问啊!”

周昇把手机给余皓,余皓翻出傅立群电话,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发抖,再抬眼望向周昇,余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他很想弄清楚,否则他会被这件事真的折磨出精神病来。

周昇却盯着余皓的手,再看余皓双眼。

然而就在按下通话前的最后一秒,周昇突然说:“等等,算了,不玩了。”

余皓听到这声音时,知道周昇终于承认了。

“将军?”余皓的声音发着抖。

周昇一字一句地说:“余皓,今天我是真的想揍扁你。”

这句话说出口时,余皓感觉到了那熟悉的语气,果然是他!这一刻他所有的力气都像潮水般“唰”地退得一干二净,他起身跪坐在床上,紧张地靠近周昇些许,周昇却无奈地笑了笑,侧过头,一手按在余皓额头上,将他强行按躺下。

“晚安。”周昇以不容置疑的强横语气道,“余皓!梦里的一切,都给我忘干净!”

余皓:“等…”

周昇那手劲力度极大,余皓无法挣扎,被周昇一按,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余皓:“…”

周昇:“…”

周昇挪开手,注视余皓的双眼,喃喃道:“怎么回事?!”

余皓:“!!!”

周昇:“晚安,余皓,忘了它吧。”

紧接着周昇以戴着红绳手链的一手又按了上来,余皓放弃了任何徒劳的抵抗,下一刻,余皓依旧没有任何倦意。

“糟了!”周昇瞬间反应过来,道,“我他妈就不该要你的图腾!我当时真的吃错药了!”

余皓抓住周昇的手,喘息着看他,这下轮到周昇的表情不对劲了,余皓握着他的手,周昇手指下意识地屈起,余皓把头埋在他的手背上。卧室里刹那一片静谧,两人如雕塑般,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许久后,周昇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别哭。”周昇平静地说,“我最见不得人哭,就这一次,下回再在我面前哭,真动手揍你了。”

余皓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欣喜,抑或是悲伤。

周昇说:“行,我告诉你,反正这事儿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只会觉得你有病。”

余皓镇定下来,放下周昇的手,说:“别说,什么都别说,将军。”

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周昇的脸色,把手按在他的掌中,说:“我只是想找到你,朝你说一声谢谢,执着也好,不甘心也罢。那首歌,是唱给你听的。”

“我听了,我知道你是唱给我听的。”周昇说,“那天晚上我就觉得有点儿危险,可我也不想…不想你被这个梦困扰一辈子。是我不对,我在意识世界里说了不该说的话。”

余皓道:“就当成又一个梦吧,明天睡醒,我不会再执着这件事,你也当作从没发生过。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

周昇突然握紧了余皓的手,继而手指摩挲,与他十指扣在一起。

“没关系,其实这是咱俩的缘分。”周昇突然说,“真的没关系,我不怪你,可能从后校舍见到你那个时候开始,今天你问我的话,就是命中注定的。”

说着,周昇松开了手,放开余皓,说:“睡吧,余皓,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什么也不想知道。”

余皓说:“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证,我不会说出去。”

“关键是,说了也没人信啊。”周昇嘲笑道,“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

余皓不安道:“信不信和说不说是两回事,你要是怕我说,我就申请转学,去别的地方…”

“用不着哎!”周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躺了下去,叹了口气,说: “我确实希望有一个人,能和我分享这个秘密。”

余皓震惊了,他看不见周昇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一刻他的语气与梦中的将军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昇在黑暗里疲惫地低声说:“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闯进了我的世界,成为了我真正的朋友,这个人是你,余皓。”

余皓怔住了。

周昇看了眼坐着的余皓,又说:“你觉得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告诉别人么?有人信?可你真的太聪明了,你全靠自己的推断,拆穿了这个秘密,现在反而让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躺下吧,别坐着,躺下说。”

余皓躺在周昇的身边,周昇靠过来些许,反手按着余皓的头,让他靠近自己一点。

“过后我也常想,在这世上的千千万万个人里。”周昇喃喃道,“会把自己的图腾送给我的人,你是不是这唯一的一个…”说着他侧过头,朝余皓忧伤地笑了笑。

这一刻,余皓觉得周昇帅呆了,他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睡吧,什么都别说了。”周昇又伸手,按在余皓额头上,顺势朝下摸了一摸,让他闭上眼,翻了个身背朝余皓,“这料其实不比我爸是周来春更劲爆,我说真的。”

余皓:“…”

余皓就像完成了一项使命般,又像跑完了全场马拉松,意识变得沉重起来,他已无法再坚持清醒。

外头天亮了,余皓朝周昇说:“晚安。”

“嗯,晚安吧。”周昇在熹微的晨光中说道。

年夜这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厨房里,周昇被晒得一头毛躁,不情愿地在厨房做四个人吃的年夜饭。但不管怎么样,今年起码比往年好——往年做饭做得烦死,今年有余皓在吃。

冲着余皓,这顿饭做起来还算有点动力。

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忌讳,喜欢的却总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吃货眼里赞叹的神色,余皓第一次看见周昇做的饭时,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最后整桌菜还吃得干干净净。冲着这点,周昇就很乐意做饭给他吃,不像自己的妈,对满桌子饭菜挑挑拣拣还充满嫌弃。

周昇准备做份油炸带鱼、丝瓜红椒鸡丁嵌的翠竹报春,烤一只鸭,铺点薄面皮,再来一只椒麻鸡、一条松鼠桂鱼、玉子虾仁,外加糖醋排骨与八宝饭,竹笋炖个火腿汤就差不多了。

周昇一边给鸭子拔毛一边想,晚饭得让他吃不下就别撑着死吃。只不知道余皓在家里过个年,吃了这几顿,又要买什么礼物回他。周昇有时挺烦余皓这点,每次请他吃点什么东西,买点饮料,余皓总是固执地要还他东西。昨天周昇无意中瞥见余皓在淘宝上看鞋,篮球鞋余皓从来不穿,想必就是买给他的。往好了说是不喜欢吃人白食,往不好了说是不喜欢欠人情。

有必要么?大家都这么熟了。周昇挤着虾仁心想,玉子豆腐太容易碎了,得当心点儿。

第一次见余皓是在运动场上,那时周昇足足跑了二十公里,已经有点灵魂出窍了,余皓则坐在看台上发呆,周昇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圈都能看见他,余皓那委顿不堪的模样,让周昇想起了以前家里楼下的一只脏兮兮的,一瘸一拐叫唤着讨吃的小狗。

周昇每天回家都打包东西喂它,那是只典型的流浪小奶狗,毛色很好看就是脏,有时哪怕周昇没带吃的,小奶狗也会过来蹭他的裤脚,跟着他上楼,摇着尾巴,嗷嗷地叫。周昇一度想养它,可顾忌神经病老妈,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坐在操场旁的余皓就像那只小奶狗,令周昇总想过去摸摸他的头,而每次当体能跑到临界点时,周昇脑海中就全是余皓的模样,一圈又一圈,余皓余皓余皓…余皓的印象,仿佛条件反射般地与身体的极限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连着一个月,余皓每周都会来运动场好几次,周昇有时看见他抱着个篮球,加入了打球的人,被傅立群撞得飞来飞去。慢慢地余皓放弃了打球,改在场边坐着,周昇心想估摸着是觉得自己被打球的人嫌弃了。与其说被队友嫌弃,不如说是先被自己嫌弃——患得患失,总觉得拖累队友的人,就会渐渐地不常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昨天余皓坐在自行车前杠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喜欢你呗,周昇心想,但余皓同学,请注意,是喜欢你,不是爱你。

周昇把挂炉鸭提起来,吊到阳台上的铁皮炉里去烤,那铁皮炉的年纪比他还大。

为什么喜欢?就是对许多事看不下去,想保护弱小的你,让你活下去吧,周昇固定好那烤鸭。

至于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因为回应也很重要,他对一个人再好,若得不到回应,渐渐也会觉得这人烦。周昇嘴上虽然说不介意回报,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这人能给予他炽烈而全无保留的信任、崇拜的感情,以及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