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旗袍。”周昇道。

余皓:“…”

周昇笑得不行,说:“老婆,你真的很紧张。至于么?事实不因为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心别被我妈抓就行。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余皓其实不那么怕周来春,他还能当场动手不成?最怕的反而是周昇的妈,自从去年过年见过一面后,她就找到了新的联系人,不住通过余皓来掌控周昇,要知道余皓把自己儿子搞了上床,那爆发级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至于周来春,也许顶多就是和周昇当场吵起来,双方谁也不理谁一段时间,周昇的妈最有可能跑到学院来,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掐死余皓…

这夜余皓根本没法睡,辗转反侧,比周昇还要紧张,直到快天亮才睡着,周昇倒是睡得很安静,中午醒来时外头在放鞭炮,余皓一看周昇那模样,就知道他铁定没睡好。

“两只熊猫。”洗脸时,周昇打趣道。

余皓十分疲惫,周昇说:“以前教我打拳的师父说,比赛前确实容易紧张得睡不着,可你只要告诉自己,再过四十八小时,未来成为过去,就没所谓了。想想明天是大年初一,咱们躺在沙发上看剧吃点心,你还紧张不?”

余皓一想也是,这么想来,只要过了今天这顿饭,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昇换了件休闲西服,里面是余皓买的情侣卫衣,两人在门口抱了下,余皓围好围巾,戴上帽子穿鞋,出门。

“今天也很帅。”周昇摸摸余皓脑袋,说,“走吧。”

周昇带余皓到了云顶山的“空山春晓”,正是他过生日吃的那家,山里积雪压着松树压着柏树压着竹,漫山遍野一层层绿上沾着白,就像糖霜一般。除夕夜外头都没人了,空山春晓却异常热闹。

不少有钱人宁愿在外头置办年夜饭与亲戚们聚餐,余皓看门口海报——两千八百八十八年夜饭。刚到下午三点便座无虚席,连大堂都订完了。

余皓感觉到周昇的手有点冰凉也有点发抖,不禁心疼起来,想来他应该比自己更紧张,反而还不住让他别在意,这个时候该给他勇气的是自己才对。

余皓说:“周昇。”

“嗯?”周昇站在空山春晓外,看了眼余皓,余皓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没想过。”周昇说,“有些事到来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又说:“虽然总不服凯凯,不过我觉得他有时候说得很对,这条路看上去挺难,走出了这一步,也没这么难。”

余皓直到现在,还不太理解周昇为什么会决定在今天|朝父母出柜,他觉得周昇一定有什么没有告诉他的理由,但既然周昇没说,他也不会多问。

“所以,咱们在一起的这一辈子,今天就会确定。”余皓说。

“对。”周昇笑道,“你乐意吗?”

“我不能更乐意了。”余皓看着周昇的双眼认真地答道,继而再看那漫山遍野的积雪。

周昇“嗯”了声,没有再与余皓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带他进大堂,经理马上过来招呼。

“你先在这儿坐坐。”周昇调整了手腕上的金乌轮,说,“吃些点心,我去包房,待会儿我让人出来叫你。”

余皓点了下头,周昇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餐厅大堂里。余皓安静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服务生给他上茶,问了什么,余皓走神了,茫然地说:“好,行。”

偌大一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周围人等都以为他是来占位置的,嘈杂的环境仿佛被一道屏障隔在了外头,再过十分钟,抑或二十分钟,他就会进去,直面周昇父母的反应。

隔壁不远处还有两桌,也都是各有一个人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把手机平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按几下。

另一桌则是个年轻男人,看模样和傅立群差不多大,长得还蛮帅,一脸无聊地横持手机打游戏,时而左右看看,像是在等家长们来聚餐。

妈呀,我这是在做啥?余皓忽然觉得这世界实在太不真实了,他平时从不抖腿,试着抖了几下,貌似确实能舒缓压力,于是开始猛抖。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皓觉得今天像极了他高考填志愿的那天,也像极了奶奶去世后在卖房合同上签字的那天,还像人生大大小小、无数波澜不惊的岔路口,当初根本没意识到,那一个瞬间,竟是会掀起人生的惊涛骇浪…

“唉!”隔壁桌那年轻人把手机摔在桌上,余皓看了眼,说:“打王者么?”

“你会玩?”那人朝余皓道。

余皓为了缓解紧张,坐过去看了眼,说:“你等人?”

“嗯。”年轻人说,“你大学生?”

余皓:“我也等人,我念大二。”

隔壁桌那女人也十分无聊,看了他们一眼,余皓说:“你也玩吗?”

女人说:“会一点。”

于是三人暂时拼了一桌,女的给他们倒了点茶,在旁看他俩打王者。

周昇随手敲了两下包间的门,里头说:“谁?”

周昇推门进包间去,发现自己老妈正坐着,周来春不在。

“你居然还知道敲门了?”周母不认识自己儿子般打量他。

周昇:“是你从来不敲门。”

周母今天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一身黑色连衣短裙,手上戴着珍珠戒指。周昇怀疑地打量她,注意她的小腹。

周昇:“不是吧,你怀孕了?”

周母没理会周昇,周昇又道:“几个月了?男的女的?”

周母:“…”

周昇:“不会吧,那男的都早泄了,这样还能让你怀上?你都几岁了,还生?”

周母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老娘就这么胖么?!你他妈的大过年的想找死是不是?!”

周昇马上抬手示意投降,周母似乎憋了许久没骂人,顿时脏话如连珠炮般朝周昇倒了一大车,周昇怒道:“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没看出来!”

周母瞬间又静了,怀疑地打量儿子:“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周昇与余皓习惯对话偶尔会出现“我错了我错了”,认错的话老老实实说出来有点尴尬,于是就用小孩耍无赖的方式来说,意思我认错了你还把我怎么着?用以化解争吵,但周母把自己儿子带这么大,却是几乎没听过他认错,周昇当年可是把他扔进洗衣机里开甩干,都不认错的主儿。

周昇也不说话了,母子俩陷入漫长的沉默。

“老头子呢?”周昇又暴躁地说,“不来我走了。”

“我怎么知道?”周母莫名其妙道,“当狗去了吧,摇着尾巴去给隔壁当官的舔%¥#&…”

“哎你别说脏话!”周昇受不了自己的妈了。

周母嘴巴一撇,无情地“切”了声,周昇又问:“你们想复婚?”

“复你&%¥#…”

周昇只得道:“行我知道了,结束这个话题。”

周昇与母亲大眼瞪小眼,周昇拿着茶杯喝了口,一脸暴躁,周母又教训道:“你能不能跟皓皓学学?你看你这一副小流氓模样,以后哪家女孩愿意要你…”

“有人愿意要!”周昇对着吼道,“不用你操心!”

周来春推门进来,母子俩便不说话了。

“我还有两个包间得去打招呼。”周来春今天也特地穿了西服,年近五旬,身材保养得很好,说,“你们先随便吃点。”

“吃什么?”周母说,“这桌上有东西?吃茶叶渣?”

周来春:“没人过来点菜么?马上叫人来…”说着又出去了,片刻后上了过年的点心,周母开始嗑瓜子,啪,呸、啪、呸、啪叽…瓜子咬扁了,连两下呸呸,吐在地上。

“这地毯不好扫。”周昇无奈道,“你文明点行吗?”

“关你鸟事。”周母又说,“小白眼狼等不及要当少爷了?”

周昇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第110章 出柜

周母短暂停了一会儿, 说:“成绩单拿来看看?”

周昇道:“还没全出来,没挂科。”

周母怀疑地摸了手机要打电话,周昇道:“大过年的, 别折腾他了你消停会儿成不?待会儿你就见到他了。”

“在哪儿?”周母马上翻包, 说, “我就说,出门得带几个空红包…喂!服务员!服务员!”片刻后叫不到人,周昇只得替她按铃, 周母却到包厢一侧去, 把橘子树上挂着的红包摘了一堆下来。

周昇又朝服务生示意没事了, 周母掏出一把一百的新钱, 点了唾沫一张一张地数, 装进红包里, 又问:“你回去住?钥匙给你,我不回。”

“不了。”周昇道,“我自个找地方玩去。”说着不住斜眼乜自己老妈, 心想待会儿把话捅穿以后, 得怎么按住她, 别让她去抓余皓的脸, 周母今天还特地做了两手新指甲, 贴满了水钻, 闪闪发光的, 简直就像美杜莎的利刃般恐怖。

周母又问红包给包多少合适, 周昇被问得烦死了, 周来春还不来,便道:“随便就行。”

周母再问你爸给余皓一般包多少,周昇心想给我朋友包个红包都要比较,待会儿我看你们什么都不会拿出来。

“随便!”周昇道,“老头子到底还来不来?不来走了!别数钱了,受不了你。”

周母瞪了周昇一眼,周昇道:“老头子去年给他包八千,你就随便意思下吧。”周母于是把手袋里的新钱全掏了出来,放在桌上继续数。

塞好红包后,周来春终于来了,进门时脸是黑的,有点疲倦,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肾亏了?”周母开门见山道,“小美女搞不过来了吧?周总?”

周来春朝前妻说:“一股廉价花露水味,你能不能好好收拾下自己?还在批发袜子呢。”

“我建议咱们今天还是好好说话!”周昇认真道,“我真不想吵架,太累了。我本来澳大利亚的机票都订好了,你们中间给我卡一天,我现在人来了,行程全取消了,大伙儿消停点,好好吃顿年夜饭,行么?”

周来春想了想,说:“行,好好说话,周昇也长大了。”

周父周母一起看着儿子。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有件事想宣布。”周来春说,“等我一分钟。”

“又要去哪儿?”周昇看周来春叫了服务员,服务员带进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周昇还以为她要给他们表演什么茶艺,朝旁边挪了个位置,方便她施展,周来春却说:“这是我未婚妻,我们准备过完年就结婚。来,晓芹,认识一下,这是我前妻,这是我儿子周昇…”

周昇:“…”

周母:“…”

那名唤晓芹的女人朝他们点了点头,风情万种地坐在了周来春身边,周来春说:“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呢是关于周昇的…”

周母说:“我也有事要宣布,先听我的。”

周来春不想当着爱人的面与前妻大吵,毕竟今天一旦把她惹毛了翻起自己旧账,势必将颜面扫地,便耐心道:“你说。”

余皓正看那年轻人打王者,先前的女人已经被叫走了。不片刻,经理过来,还没说话,那年轻人就会意起身,说:“回头加个微信一起玩。”

余皓点点头,又剩下自己了,不片刻复又紧张起来,想发发微信,大家却都在过除夕夜,应该没人想陪他闲聊。

余皓紧张得手心有点出汗。

“他叫王钢。”周母看了眼那年轻人,又说,“你就坐这儿。”

周昇与周来春一起嘴角抽搐,周来春的未婚妻说:“哇,你们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周母说:“我准备和他结婚,小钢之前在我店里头打工,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就是因为学费缴不上,中途辍学了几年,正想给他找个学校,让他把大学念完…”

周昇诚恳道:“爸爸,您今年贵庚啊?”

“叫我叔叔就行了。”王钢马上说,“刚二十。”

周昇朝自己老妈说:“和余皓一个岁数,真稀奇。”又朝王钢道:“怎么能叫叔叔呢?法律上,你是我后爸,这声爸爸一定得叫的。”接着朝周来春道:“对吧?爸?”

周来春那脸色已黑得没法看,周昇明显是故意给他难堪,王钢却还没听出周昇在说反话,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我呢?”晓芹打趣道。

周昇在心里说了句去你奶奶的,脸上却带着英俊的笑容道:“你说呢?”

晓芹大笑起来,朝周来春道:“哎呀你儿子真是太有趣了,和你好像。”

周来春&周母:“…”

“好了。”周昇脸色一变,恢复自若,说,“到我了吧?”说着按铃叫服务员,说:“带人过来。”

周来春与周母看着儿子,周昇淡淡道:“我也有事要朝你们宣布,我谈恋爱了。”

周母顿时惊讶道:“你找女朋友了?怎么不早说?”

周来春道:“姑娘带过来了?”

周昇云淡风轻地说:“不是姑娘,找了个男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包厢里一片安静,周昇又说:“你们都见过的,在一起挺久了,今天大家重新认识下…”说着起身到门口去,开门,余皓紧张得毛线帽都戴歪了,周昇说:“餐厅里还戴着帽子做什么?”随手摘了余皓的毛线帽拿在手里,牵起他的手,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带他进去。

余皓:“…”

晓芹:“…”

那年轻人:“…”

“我…”余皓道。

周昇拉开椅子让余皓坐,并坐在他身边,说:“我爸、我妈,你认识的。我后爸,我后妈…”

“后爸?”余皓道。

周昇:“对,后爸。”

说着挨个介绍,余皓与在大堂里认识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寒暄。

周母的神色不能更震惊,足有三分钟一句话没说,周来春则坐着不住发抖,余皓生怕周来春现场表演一个中风倒下去,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怎么开启话题,想了半天,最后低声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个啥?”周昇反而笑了,又朝自己父母认真地说,“爸、妈,我知道俩男的谈恋爱,有点让你们不能接受,不过反正咱们家从来就是不走寻常路…”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一声雷霆怒吼,余皓的耳畔仿佛响起了傅立群的画外音——截!

余皓还没反应过来,纯粹下意识伸手拦截,一个装满茶水的茶杯飞向了周昇,余皓在地狱式集训下练出的截球本能发挥了作用,瞬间把那茶杯连着开水一抄,接在手里。

周来春正咆哮,一个茶杯直接砸过去,却万万料不到事态发展却是余皓玩杂耍般接了过去,当场也愣住了。

气氛再次尴尬安静,周昇吓一跳,马上看余皓的手怕他烫着,那年轻人一脸惊诧,还鼓了几下掌,紧接着周来春又吼道:“你他妈的老子我要打死你!”

又一个盘子飞过来,余皓又瞬间接住,喊道:“叔叔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烟灰缸飞来,余皓又接住了。

原本应该是混乱的场面被余皓连接三件暗器,瞬间气氛变得无比滑稽,周昇终于绷不住,疯狂大笑。周来春双目通红,起身抡起椅子,吼道:“你这畜生!畜生!”说着便扑了上来,周昇马上护住余皓,抬手臂去挡,喝道:

“你敢碰他一下!我和你拼命!”

现场终于开始混乱了,晓芹要劝,却被周来春推到一边,尖叫一声靠在沙发上,王钢目瞪口呆,喊道:“别打架!别打!”

周昇把余皓护着,抬起手臂,周来春两手拿着椅子朝周昇头上砸,周昇转身抱着余皓,到得包间角落里,周来春就跟疯狗一般。

突然一声尖叫,周昇的妈终于回过神了,抓起房里一个花瓶,冲上前来,余皓赶紧以手臂挡着周昇额头,孰料那花瓶却“砰”一声,砸在周来春头上,碎成瓷片。晓芹一声尖叫,起身逃出包间,王钢喊道:“老婆!你别冲动!”

周昇的妈砸了花瓶,又去搬椅子,朝周来春狂吼道:“关你屁事!关你屁事!你有什么资格管他!他十岁到二十二岁,你管过他什么?!你这个人渣!你这废物!我艹你全家!我艹你祖先!我艹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垃圾,你没资格管我儿子!你再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周来春把周母推开,怒吼道:“够了!”

周母就像头母狮,把盘子里点心摔了周来春一头,尖叫道:“他想找谁和谁过关你什么事?!他不是你儿子!你这杂种!周来春你这杂种!”

晓芹逃出包间就喊经理,经理哪里敢管,结果经理没进来,包厢外却站满了看热闹的,这包厢门是对开的,一敞开正斜对着大堂,整个餐厅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大哥大嫂过年好啊!”周昇朝外道,“没事了,家里吵架,别看了!”

周来春一张脸憋得通红,看看周昇,又看余皓,喘气竟有点艰难。余皓观察周来春的脸色,祈祷千万别有事…幸亏周来春挺过来了,到一旁去开了瓶洋酒,猛灌几口,紧接着歇斯底里般把酒瓶朝墙上狠狠一摔,转身走了。

余皓紧紧抱着周昇,心里既难过,又激动,一时不愿放开他。

包厢里一片狼藉,周昇的妈踉跄着穿上高跟鞋,王钢与晓芹已经躲到外头去了,经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把包厢的门关上。

周昇放开余皓,余皓心有余悸,望向周母,周母张了张嘴。

“那…就这样吧。”周昇早料到有这出,却没想到场面比他想的还要难收拾得多。

周母静了一会儿,低头翻包,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余皓,手有点发抖。

余皓走过来,也很紧张,接过纸巾。

“身上全是茶水,擦擦。”周母说。

余皓打开纸巾,擦了下脖子。

老妈的反应竟是大出周昇意料,一时两人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余皓擦过身上茶水,周昇便道:“走吧,散了,都过年去,反正大家也各自成家了。”

周母转身走在前头,周昇始终牵着余皓的手,离开包厢,经过大堂,那一刻周母侧头,以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审视着宾客们,就像护崽的凶狠雌兽。

空山春晓门外,服务生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经理过来了,朝他们说:“三位,老板说派车送你们…”

“不需要。”周昇说,“你回去吧。”

经理便点了点头,识趣地退了回去。

王钢骑着个电动车过来,停在空山春晓门口,周昇又说:“那,明年见?”

余皓想和周昇的妈握一下手,因为那包纸巾,又想和她拥抱一下,今天的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

余皓:“阿姨…”

周母见余皓伸出手来,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手袋,拿出一个红包,塞到余皓手里。

那一刻,余皓从她的表情上,感觉到她似乎想朝他们说句什么,但那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她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向王钢的电动车,接过头盔戴上,背朝他们,侧坐在后座上,搂着那王钢的腰。

电动车发动,开走了。

又下雪了。

周昇与余皓围着情侣围巾,在下山的路上走。

“给你包了多少?”周昇问。

“八千八!”余皓说,“为什么…给我这么大个红包?去年只有一千啊!”

余皓把红包给周昇,周昇说:“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余皓说:“她怎么给我包这么多钱?太多了!”

“改口费啊。”周昇走出些许,回头笑着看余皓,说,“媳妇上门,不是得有个大红包?红包都收了,还不快过来老公的怀抱里?”

雪越下越大,漫天大雪洒在周昇头上、肩上,余皓静静看着他。

“以后我可以给她养老。”余皓与周昇遥遥相对,突然说。

“人家才用不着咱们。”周昇笑道,“没见刚找了个小狼狗么?有的是人伺候。你给我养老才是正经。”

余皓笑着上前去,周昇转身,余皓却一跃而起,骑在他的背上,周昇背着他跑了几步,在树下一踹,满树的雪砸了下来,余皓大叫,把周昇按在雪地里,骑上他腰间,低头亲了下去,两人抱在一起。

唇分时,周昇看着余皓双眼,彼此眉毛、头发上都是白色的雪。

“你像个老头儿。”周昇笑道。

“你才像老头儿。”余皓捏住周昇的嘴唇,“找死!”

——第三卷·科洛西姆·完——

第111章 未来

未来是什么?

余皓设想中的未来很简单, 各找一份工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城市里定居。两个人,买套房,养条大金毛,早上周昇出门跑步遛狗,回来给他带份早餐。届时自己再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地刷牙洗脸,周昇拍下他屁股,径自去洗澡上班。

入夜下班, 买好菜做好饭,坐在餐桌前吃晚饭,周昇叼着烟洗碗, 余皓做家务, 结束后各自上网,打打游戏追追动漫新番,十点一到,上床来一炮, 睡觉。节假日背起包手牵手出去度假玩…

这就是余皓以他贫瘠的想象力, 能想象出的自己理想人生的全部。到了老去那天时, 一起躺在床上,说:“这辈子谢谢你的爱, 下辈子再会。”再闭上双眼, 好了, 一起死了, 这一生结束。

然而被陈烨凯提醒过“金乌轮也许是个灵魂与身体的分离器”后,余皓隐隐约约,对死亡已再无畏惧,是不是在身体的寿命结束后,他们还会在金乌轮中,那个宏伟漂亮的殿堂里再相遇,保持着他们年轻的模样?

“所以我们要过上这种生活。”余皓振奋精神,说,“在没有你爸的帮助下,需要多少钱?”

周昇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余皓在餐桌前算账,答道:“你的梦想还真简单。几百万吧。”

余皓:“几百万?”

一套两居室,一间他们住,一间当书房顺便养狗,七八十平方,可以贷款,两个人一起努力,一辈子还赚不出买房的钱么?

“两百二十万连装修。”余皓道,“在郢市就可以生活得很惬意了。”

“嗯…”周昇侧头看余皓的表格,人只要别有太强烈的物质欲,看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这么一来,他们需要在毕业的五六年后,各找一份月薪六千到一万二的工作,家庭总收入合起来能到一万五左右,就能勉强负担余皓梦想中的生活。

余皓抬眼,带着笑意看周昇,这次出柜掀起了一场狂风骤雨,周来春整个过年期间没有给他们打过任何一个电话,想必就如周昇最早的预料一般,经济支持全部断绝。周昇又把父亲给他的启动资金卡找了个同城跑腿,送去云来春,意思很清楚,钱还你,我自己老婆自己养。

然而这也令他们犹如放下了心头大石,不必再去惧怕老师与同学的指指点点,周昇连自己父母都不怕,还会怕你薛隆?有事说事儿,没事儿闭嘴。他们现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年初三周母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终于回过神把周昇给骂了一顿,余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周母最后居然说的是:“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你生个叉烧还不如别生,让他断子绝孙去。”

余皓不敢插嘴,到最后,周母还主动提出给周昇把生活费从两千四涨到三千二,周昇正要拒绝时,周母却说:“没钱你让人家陪你一起吃屎?妈借你的,上班以后再还。”

“那好吧。”周昇本来正计划着去找份兼职赚点钱,却明白了周母的意思。挂了电话后余皓道:“我不想花你妈的钱。”

“她都说了是借的。”周昇道,“连本带利毕业以后一起还就好了,你不觉得她其实挺高兴的么?”

余皓炸毛道:“高兴个鬼啊!我怎么就听不出来她高兴了?”

周昇认真道:“她相当满意,因为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了,有时我觉得,唉,她这人活一辈子,都得和老头子较劲,较个没完。”

余皓细想起来似乎确实是这样,周昇老妈证明她存在的价值,总是通过与周来春唱反调来实现。周来春不承认自己儿子与男生搞同性恋,周母就非要反着来。周来春断绝了对儿子的一切经济援助,周母甚至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周昇涨生活费,周来春的态度是“你给我滚”,周母的态度则是“让周家断子绝孙太好了哈哈哈哈”,反正气死他就对了。

凡是能气死周来春的行为,周母绝对举双手支持。

“那…咱们都得努力了。”

新年里,周昇看余皓制定新的人生计划,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现在就来读书吧。”余皓答道。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这么一段,必须完全脱离原生家庭的支撑,走出去,独立面对生活的时光。

余皓早在高三结束时便已经历过,但周昇始终没有,从这点来说,余皓在同龄人里相对而言算得上早熟。这就是为什么在大多数时候,他与陈烨凯会产生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彼此都是曾度过这段心理成长期的人,拥有共同的经历。

年初五去拜年时,余皓把事情告诉了陈烨凯,陈烨凯笑着说:“接下来,就等周昇的爸爸开条件了,猜猜会有多少钱的支票摔到你脸上?”

余皓无奈道:“当然一分钱也不会要的。”

陈烨凯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他到时候拿你们没办法。”

周昇听完转述后非常赞赏陈烨凯的“主意”,余皓却隐约仍有点担心。

他知道周昇需要时间来适应,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周昇便努力地理解并学习扮演着作为一个男人,负起建筑家庭责任的角色。按理说这段时期若能平缓过渡便会好上许多,然而许多人步入社会后都不太平缓,境遇改变,就像骤然而来的迎面一锤,把引以为傲的自尊敲得粉碎。

余皓已被这把锤子无情地敲过了,但他不希望周昇直截了当地挨上一锤,这实在太痛苦了。

陈烨凯、欧启航、黄霆、肖玉君、傅立群…余皓从朋友们身上学会了许多,这令他开始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

大学时,钱够花能保证活着就行,最重要的是认真念书,不能因打工荒废了光阴。于是余皓不再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做兼职与追求物质享受上,把身为学生的本职做好。成绩好了,面对薛隆也可以理直气壮些,不会被学院里的老师与同学们瞧不起。

一年的时光近乎转瞬而过,在余皓的劝说下,周昇把他的澳大利亚双人游兑成了奖金,机票没法再退只能改签,酒店费用暂时留着补贴家用。周昇拗不过余皓,最后只得就范。

“你这么聪明,”余皓朝周昇说,“完全可以念下商科。”

“别给我提商科。”周昇有点烦躁,余皓不知道商科怎么他了,周昇的数学非常厉害,余皓有时感觉他甚至比陈烨凯还略胜一筹,可周昇既不想当程序员去学编程,更不可能潜下心来搞什么学术研究,余皓想来想去,唯有商科最适合他。

但每次提到让周昇读点金融时,周昇便相当抗拒,余皓只得不去催他。最后周昇自己选了门英语,准备把英语补一下,再进阶学下商务英语。理由是以后方便带余皓出去环游世界…

家外行人道上的银杏树绿了又黄,梨花谢了又开,傅立群过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与岑珊联系了,双方都以“朋友的关系”,偶尔见见面,吃个饭,也不去开房。

双方都没提复合,也没彻底断掉联系。余皓心想这算啥关系?但归根到底恋爱是傅立群自己的事,他与周昇也不好说什么。

余皓知道傅立群一定仍爱着岑珊,双方应当也谈成了某些条件,互相屈服一段时间。

傅立群平时与李阳明玩得很好,偶尔也不与周昇、余皓一起行动,时间算三七开的话,倒把三成分给了李阳明,时不时还带着他出去吃饭逛街。

余皓明白傅立群是不想太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周昇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也不去勉强傅立群时时与他们一起行动。反正晚上睡觉时傅立群就会回来了。

到得又一年七夕,余皓去年给周昇买了一套电子烟当生日礼物,让他戒烟,周昇则给余皓买了个游戏机,余皓心想你这生日礼物真的不是自己想玩吗!

今年余皓准备好了,要给傅立群与周昇一起买生日礼物。大家嘴上几乎不说,心里却知道,大三结束后步入大四,也许将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年了。

“今年课业多不?”岑珊过来给他们庆生,笑道,“大个子说你们天天在家,打算考研么?”

大三一年课业繁重,体育班稍微好点,余皓真是把所有精力全花在了应付课程上才勉强在年级里排得上名。他越是认真念,就越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反而是周昇随随便便看看书就能学得很好。人与人的智商真是有区别的。

“不考了吧?”余皓也有点迷茫,事实上大三一结束,来到暑假里,所有人都在讨论毕业以后去哪的问题,毕竟暑假一结束就是大四,大伙儿都得去找实习,准备出社会工作了。

他也想像陈烨凯,考研究生,做学问养活自己,但余皓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无法生来平等,这种不平等在最根源处体现在与生俱来的智商不平等上。

“那…姐去问下,给你们找个实习?”岑珊又问。

傅立群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明白,真要靠家里,周昇家直接就能解决,没必要岑珊帮忙张罗。

余皓说:“我们先自己找。”

周来春整整一年多里,没有给周昇打过电话,周母却依旧按以前的频率,每周一次与余皓通电话,余皓还是叫她“阿姨”,周母则叫他“皓皓”,双方心有灵犀,默认那个除夕夜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立群手腕上戴着余皓编的幸运绳,余皓又给岑珊手腕比画,一人买了一枚纯金的转运珠,周昇连着金乌轮串一起戴着,余皓也给傅立群与岑珊各编了条,岑珊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岑珊伸出手腕让试,笑着说:“那你们接下来有啥打算?”

傅立群随口道:“没啥打算,不知道干吗去。”

岑珊皱眉,拍了下傅立群的脑袋,傅立群笑呵呵地,看了岑珊一眼,说:“我都想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一顿饭气氛吃得有点诡异,余皓敏感地察觉到傅立群与岑珊之间一定有些问题还没解决。岑珊识趣地避开了开学以后的打算,周昇也绝口不提家里的情况。晚饭后,岑珊家里司机过来接,余皓道:“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不住吗?”

岑珊道:“下回吧,明天得去老师那儿。”

周昇正收餐桌上盘子,朝傅立群道:“你不送嫂子下去?”

傅立群拿了钥匙,把岑珊送下楼,岑珊在门口回头,朝余皓笑道:“睫毛宝宝,姐姐这就走啦。”

岑珊那笑容实在很令人怦然心动,有时余皓身为一个gay都会招架不住,但就在今夜,余皓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怎么今天感觉怪怪的?”

周昇在厨房里洗碗,余皓在旁拿着干毛巾擦盘子,说:“他俩总是这么怪怪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昇道:“嫂子要出国深造去了。”

余皓:“去多久?”

周昇:“三年,去维也纳进修音乐指挥。”

余皓心想这专业听起来实在是太高大上了,又问:“那哥哥跟着去么?”

“你觉得呢?”周昇笑了起来。

余皓才知道今天岑珊来吃饭,相当于是告别了,又问:“几月入学?”

“十月份。”周昇说,“到那时候咱们都该实习去了吧,不好约人,就提前来说声拜拜。”

余皓心里有点失落,这么一来,傅立群若是不跟着岑珊走,他们就彻底异国了,虽然岑珊有假期还是会回来,见面机会只会比现在更少——三年时间,让他与周昇分开三年,自己不知道得怎么过。

余皓想起与周昇正式相爱,并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年而已。却不知为何似乎已过了很久很久了。

“哥哥其实可以跟着去啊。”余皓说,“去学点别的,当滑雪教练也挺好。”

“说得容易。”周昇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别看嫂子活得小资精致,学指挥很苦的,每天一大堆课。”

余皓一想也是,周昇又道:“嫂子的爸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想拆散他俩,人与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距离会越拉越开,异国他乡又寂寞…”

余皓说:“他俩都不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

周昇“嗯”了声,答道:“所以,看这道考验能不能过吧。”

余皓擦完所有盘子,周昇收拾了灶台,两人站着,周昇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余皓笑着像每天吃过他做的饭一样,亲了他下以示满意,周昇便开冰箱拿水果给他吃。

“毕业是道坎。”周昇有时非常理性与冷静,“这房子的主人就是毕业分的手。”

余皓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觉得同性恋情有时也挺好,毕竟父母与家庭这么大的阻力都挺过来了,现实里还有什么挫折能分开他们么?

余皓说:“我觉得关键在哥哥身上吧,他急需解决自己的未来,只要对以后的路信念坚定…”

钥匙开门声响,两人便不说话了,傅立群回来,看了他们一眼。

周昇:“送走了?”

傅立群道:“她爸亲自来接的人。”

一句话里蕴含了海量的信息,余皓一时甚至无法推断出傅立群此刻的心情。周昇起身拿了两听冰啤酒,递给傅立群一听,傅立群到沙发上躺下,一脚抵着余皓的腰,把他保持平行推到沙发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