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屠户便收了钱,却还有些疑惑:“你怎的突然发了善心?这不像你。”

林芳洲状似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答:“最近手气太臭,想来是我阴德有亏,不如趁此机会做些善事,也好助我捞回本去。”

陈屠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早晚死在赌场。”

林芳洲笑了:“我若真的死在赌场,还得劳烦陈大哥帮我凑钱发丧。”

“滚你娘的!你若真死了,我放两天两夜的炮仗庆贺!”

衙门很快验完尸,让陈屠户把卫拐子的尸体领走。衙门做事从来惫懒,这次效率如此之高,让林芳洲感觉怪怪的。

卫拐子的死,使她有点草木皆兵。

林芳洲本来是真打算给卫拐子打幡摔盆的,人家的性命都折了,她给他做回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她转念一想,做得这样明显,万一被人察觉,她小命岂不是也要折进去?

阿弥陀佛,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卫拐子啊卫拐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真想报仇,便去找那个小傻子…我多给你烧些纸钱,你在阴司好好玩乐,不要惦记着回家了…

傍晚,林芳洲从墓地回城,见城门里有人放着担子卖馒头:“馒头嘞,香香的羊肉馒头…”

林芳洲吸了吸鼻子,问道:“那馒头,多少文一个?”

“三文一个。”

她走过去,望担子里看了看,担子里只剩下三个馒头。林芳洲便道:“我全买了,你给我算便宜点。”

“大郎,我这是小本生意,你体谅则个。”

“那算了。”

林芳洲转身要走,那卖馒头的小贩却突然叫住她。他取出一个油纸包,说道:“大郎且慢。有个馒头掉在地上,沾了些灰尘,不敢脏了顾客的嘴,我本想拿回家自己吃。大郎若不嫌弃,这一个便算是饶上的,可好?”

林芳洲心下窃喜,面上却纹丝不动的,矜持地点点头:“罢了,虽不能吃,拿回家喂狗也好。”

小贩便高兴地把另外三个馒头也包起来,两个油纸包都给了她。林芳洲抱着满怀的羊肉馒头,身上竟洋溢起暖融融的幸福感。路过卖炊饼的老婆子时,见那老婆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毫不含糊,摸出一枚铜板拍下:“还钱!”

落在地上的馒头只沾了些灰,撕掉皮还能吃。林芳洲一边剥皮一边吃,生生把馒头吃成了烤红薯。

回到家时,一个馒头刚吃完。本来心情挺好的,可是一看到床边坐着的小傻子,林芳洲立刻拉下脸。

“你怎么还没死啊。”她说。

他要是没能醒过来多好,她挖个坑把他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好过现在担惊受怕的,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小傻子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油纸包。

林芳洲拿出一个馒头来逗他:“吃不吃?吃不吃?”

满以为他会像个哈巴狗一样扑上来,然而他却老神在在地坐着,就算目光中充满渴望,却并无半分动作,坐姿端正优雅,即便是待在那张破床上,也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错觉。

像个世家子弟。

林芳洲顿觉没趣,馒头丢进他怀里:“赏你的。”

他抓起馒头吃了起来。因为太饿了,吃得有些快。

林芳洲盘腿也坐在床边,看着他,突然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埋头吃馒头。

“今晚我回城时,”林芳洲自顾自说,“看到城门口有几个形色奇怪的人,看起来凶巴巴的,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抓你的人。连我都能发现他们,官府肯定也能发现。但是,官府却听之任之,没有轰走他们,甚至没有盘问…你说奇怪不奇怪?唯一的解释,他们和官府是一伙的。官府想要秘密地抓你,甚至杀掉你。而你,穿着甲胄出现在没有任何驻军的永州,所以你是——”她目光突然沉下来,“反贼。”

他突然抬起头,纯黑干净的眼睛,盯着她。

“怎么,我说对了?”林芳洲有些得意。

他依旧没有说话,抬手轻轻地,轻轻地摸进那油纸包里,又拿走了一个馒头。

林芳洲突然冷笑:“看来留不得你了。”

5

夜里,林芳洲翻了几次身,耳听到身旁的人呼吸均匀,酣甜入梦,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下床。

月光透过破烂的白色窗纱照进来,薄雾一般。林芳洲借着这月光,走到外间,翻找到一把生了锈的菜刀。

找刀的途中她还不小心踢到一只老鼠,吓了一跳,引得她低声咒骂:“你这没见识的畜生,老子一粒米都不曾有,床上倒有块肥肉,你去把他叼走吧!”

那老鼠大概是来惯了,也不怕人,被林芳洲踢了一下,翻个身体,左顾右盼一番,发觉似乎真的没什么东西可吃,这才扬长而去。

林芳洲心想,她家必定是风水宝地,连老鼠都要成精了。

她拿着菜刀走进卧房,床上的人正安分躺着,一动不动,死人一般。想必是已睡得沉了。林芳洲一手举着菜刀,一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她有些心虚,便轻声唤他:“小傻子?小傻子?你睡着了吗?”

他纹丝不动,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林芳洲的手有些汗湿,微微发着抖。她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杀了他,他是反贼,早晚会死,杀了他,把他埋掉,神不知鬼不觉,就太平无事了…

杀了他!

她咬了咬牙,握刀的手渐渐用力。

床上的人却突然缓缓睁开眼睛。

月光下,那双眼睛乌黑莹亮,定定地看着她。

林芳洲呼吸有些急促,那菜刀举在半空中,仿佛被千钧重的无形力量阻挡着着,落不下去 。

如此僵立了一会儿,林芳洲突然将菜刀重重往地上一掼。

终究,是下不去手啊…

她翻身躺在床上,气呼呼地说:“睡觉!”

第二天,林芳洲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她之所以不敢报官,是因为她救了反贼,而且还窝藏了他——可谁知道这些呢?她只要一口咬定,这小傻子是突然闯进他家里,还偷了她的东西,她抓到他之后发觉他不同寻常像个反贼,这才去报官…那样不就能把这祸害转交出去了?

林芳洲找了根绳子,把小傻子绑起来扔在床上,接着便出门直奔县衙。

那县太爷正有些焦头烂额。

近日山中出了老虎,吃了好几个过路的人,他昨日发下文书,重金招募勇士上山杀虎,当天便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猎户上了山,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仅如此,那两个找小孩的杀神又回来了,脸色阴沉地坐在他的会客室里。

县令感觉特别委屈。明明这几天什么都没查到,他们怎么就死赖着不走了呢…

“会不会…”县令壮起胆子,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会不会,他已经被山中的野兽吃了…?”

两座杀神齐刷刷把目光钉向他,他果断闭嘴。

室内一阵沉默,县令如坐针毡,他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他们的腰刀上,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两位大人勇武过人,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

大杀神沉着脸纹丝不动,二杀神笑道:“你这马屁拍得,我弟兄们已经听腻了。”

县令赔笑道:“下官无德,使境内招致虎患。我县内百姓所不幸者,有我这等无德无能的父母官,所幸者,有两位大人贵趾驾临…”

二杀神不耐烦道:“啰嗦什么,你有话直说。老子最烦你们这些文官掉书袋!”

县令吓得一抖,连忙说道,“下官是想说,能不能…请二位大人助我一臂之力,去除掉那祸害人间的虎患…”

嘭!——大杀神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冷冷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畜生的。”

“是,是…”

这时,外面有衙役禀报道:“太爷,有个叫林芳洲的,说是要见太爷。”

“让他走。我不是说过今天不见客吗?”

“可是他说…他说,此事关系重大,能让太爷加官进爵。”

县令正没好气呢:“胡闹!让他滚!再不走就打二十板子!”

“且慢,”二杀神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县令,说道,“不如叫他进来看看,是怎样加官进爵的好事。”

自从做了那个决定,林芳洲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走进会客室时,她发现除了县太爷,里面还坐着另外两人。

其中一人的面相很不好,凶巴巴的,目光如狼一般凶狠锐利,林芳洲被他看一眼,立刻吓得浑身一冷,头皮发麻。

她仿佛被他的目光钉住了魂,站在那里,讷讷不言,如痴如傻。

“大胆刁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县令见到她,可算能抖一点威风了。

二杀神突然说,“又不是在公堂之上,就不要拘礼了。你看,他都吓坏了。”

县令点点头,端坐着,问林芳洲:“你是林芳洲?”

“嗯。”林芳洲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找本官,是要禀报何事?”